这样无比的自信立时感染了将士们,大家追随这位主帅这位君王已历无数战阵,深知他勇不可当,只觉只要跟随他,就不可能会战败,立时间所有的怯意飞到九天云外去,齐声发喊,轰然应诺,不断大喊着杀啊,甚至还不少人真得冲向池上,一心要将他擒拿。倒象是他们已将敌人团团包围了一般。
樱木轻易地鼓起战士们的士气,以勇猛无伦,一波又一波强烈至极点的攻击,将陵南的包围生生撕裂了一条口子,成功地和后军会合再全力反攻过去。
陵南大败,数十上将死于乱军之中,神箭将军池上被擒,鱼住在亲卫的拼命保护下仅以身免,带着残兵败将逃入陵南第一坚城江阳城,闭城不战。只仗城池之坚,相拒湘北大军。
之二十
江阳城是陵南第一坚城,只要能突破江阳城,再打下几个根本不能抵挡湘北大军的普通城池,就可以直逼陵南京城了。事实上陵南之所以敢把京都订在离国境并非太远的地方,也是仗着江阳城之坚,相信,任湘北军再强再猛,也难以轻易攻下江阳城。
事实上,自交战以来,一路上势如破竹的湘北军,的确在江阳城受挫。
樱木乘鱼住刚刚逃入江阳城,军心混乱时挥军大肆攻城失败后,就知此城难克。只是驻军于江阳城外,每日令众将轮流引兵攻城。但并不硬攻,一方面保证己方没有太大的伤亡,一方面也令城上守军疲于奔命无法安定休息。
要知,真正知兵者都会尽量避免攻城,攻击城池,往往要负出最惨重的代价,擅兵者不得以方为之。如今樱木深知江阳城之坚,知道如果不顾一切硬闯,且不论是否真能攻下来,就算攻下来,湘北军怕也损失惨重,无力再进击了。
他领军出征,不是带让这些部下来送死的。
所以并不硬攻。每日里只是不断派人城下邀战,自己或是四处查看形式,或是与众将商谋,或是独坐帐中看着地图,暗自筹思破城之道。
他这里细查地图,苦苦思索不知时日之过,身旁亲卫早已端上酒菜,低声提醒:“圣上,攻克江阳只是时间问题,圣上不必太过忧劳,还是先用膳吧。”
樱木根本无心饮食,头也不抬:“朕不饿。”
身旁亲卫苦着脸又不敢开言。这位皇上,看起来虽凶横,服侍久了,也知其实是个心软的人,只是有一宗毛病就是不肯听劝。
每一次打仗都是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谁劝也不听,气得赤木将军暗中跺脚,只能冲他们发作,要他们小心保卫皇上。哪次皇上冲锋,他们不是吓得满身冷汗,跟着拼命。上次皇上让池上射了一箭,皇上自己倒没说什么,军中几位大将军,暗中把他们拖下去打了好十几军棍。只因他们冲破敌围有攻,又怕惊动了皇上才把剩下的一百多棍暂且记下。
如今,皇上一颗心都放在攻城上,已经好顿都没能吃好了,要让其他重将知道,他们是最先倒霉的。
樱木哪知这些人的苦处,一门心思都放在研究破城上了,正在苦思,耳旁忽听得隐隐约约的歌声,心中一动,放下军图细听。
“金戈耀日月,豪气冲云霄。洒血报家国,一心酬君王……”
樱木心知是将士们在唱兵部制出来的军歌呢。
听说最早创出军歌的是管仲,后世不知多少兵法家以军歌提升军队士气,湘北兵部也时常制些军歌,要求全国军队学唱。
只是樱木自己在边关军中数年,早已知道,大部份当兵的都不读书不识字,好些文绉绉的话,他们听都听不懂,更别提什么唱的兴趣了,也不过就是应个命,更何况,当兵的多是服役被征而来,或是家中穷苦无奈而来,实在找不出几个是为酬报君王才走上沙场的。这些军歌原也没一句可以进他们的心。唱歌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
倒是樱木与洋平他们几个以往兴致上来时,运用他们那实在算不得高明的文采胡乱编歌,把个乡间俚语粗话都用上,唱来便如民间传唱的许多简单的歌谣一般。文字俚俗调子简单,谁都听得懂,唱得倒是大家心里最想的事情,就是些立功升官,光荣归家,再娶上一个深爱英雄的美姑娘。居然立时在军中流行起来。(本来自己胡编了几句,看来看去觉得不好,所以干脆不写了)闲来无事,樱木他们几个,倒是编出了许多这样胡闹却极受兵士欢迎的歌儿,如果让朝中的乐师大儒听到,肯定会气吐血。
事实上,由于兵员调动,这些歌儿在数年间,倒也在国内许多军营传唱起来,军中大部份人也会唱了。只是如今谁也不敢唱,皇帝的御驾就在军中,这些没有大志,低俗的歌儿哪个敢唱。只能在征战之余,在将领的指挥下,唱些报国报君符合标准的军歌罢了。
樱木听在耳中,心中感慨万千,自从他当了皇帝一切都不同了。往日里他从不拿架子,每爱和军士们混在一起。若逢着年关节庆,为恐军士们思乡,更爱把大伙儿叫在一起,与大家比力气,斗技击。军师们谁不爱与他这个不象太子的太子打闹,若真能显出本事,被他记住,以后升迁机会大增。
可如今,别说这些兵士们看到他俯伏不敢抬头,就是野间高宫他们几个往日里相厚的,如今见了面也是恭敬有加,再难寻往日亲密之情了。
细思起来,自从当了皇帝以后,唯一能以平等的心态对待他的也只有一个流川枫了。
想到流川枫,就不能不想到这一路征战,粮草供应从不间断,使他能全心做战,实是流川枫的功劳了。他虽不知这些户部繁琐事务,也知如今以国库的困窘,要能如此长途运输粮草的辛苦,因此更为之深感。
但私心里,最感难的的,仍是流川枫对待他坦荡荡的态度,全不因他是否皇帝而有受半点影响。为什么别的人就不能如此对待自己呢,难道当了皇帝,就真的不能与人赤诚相见了吗?是谁规定的礼法定须如此。便是别人定下的礼法,自己又何必非遵守不可呢。
想到这里,樱木将军事图往桌上一扔,长身而起,往外便走。
亲卫忙问:“圣上去哪里,还没有用膳呢。”
“朕不饿,何必急着用膳。朕要出去,到各营去走走。往日里除了朕的亲卫营,其他各营官兵除了训话时几乎都不怎么看得到。更没有到营里去瞧过。如今在战场上,朕应该亲近兵士,了解他们的疾苦才对。”樱木也不等别人劝,一阵风也似地出去了。
亲卫们苦着脸跟出去,心里一阵阵地叫苦。这位主子怎么老忘记自己是皇帝,无论到哪里,都应由亲随远远喝驾,而他们全部肃立恭迎才对。现正是吃饭的时候,各营将兵不知是否正乱糟糟捧碗乱成一团呢。这位主子怎么招呼也不先打一声,就风风火火地去了。到时,叫别人可怎么迎驾。就算现在是军中,一切从简,也不能这个样啊。
心里虽在腹诽,谁的脸上也不敢露出来,只是纷纷跟了出去。
洋平望向那个不断地对身旁众人发布命令,同时手不停挥,手上公文也一道道发出去的流川,心中也不由感叹。叫人如何相信,支持整个前方战事顺利进行的,就是这么一个年青俊秀的文弱男子。
想当日,樱木离京之时,不管流川愿意便下严令他必须住在水户候府,更拉着自己叮咛了百声千句,一遍又一遍(连他自己都奇怪,十几年相交,居然没发现,樱木竟然如此唠叨)相反有关京城的许多大事,倒不见多交待,只笑说一句我信任你便了事。
自樱木出征以后,水户老候爷还有几位亲王和朝中重臣尽力维持国务的事常运转,流川枫心思全部花在各地粮草筹集上,完全没有精神理会其他的事。水户领着他手上训出来的一批精兵强将负责京城的安定。好在,太后果然被樱木临行一番话震住,并不曾为难流川,否则事情真不知会如何麻烦。
朝中所有的亲贵大臣们也知此战事关重大,一战若败,他们的荣华富贵俱化流水落花,无论彼此之间有多少心结,暗中在怎样勾心斗角,这一次倒都是上下一心,尽力不给前方添乱。
好在没过多久前方战报频传,都是得胜的喜报,朝中上下,无不欢喜。
话说皇帝樱木初战告捷,大喜之下,亲自下旨回朝报战况。自有指拟旨官员根据圣意再引经据典加工润色,说明战事如何艰辛,君王如何筹谋,战场之上如何英勇,全军如何欢喜,又勉励京中众臣尽力为国,全力支持前方。真可谓面面俱道,可偏偏樱木听他们念过一遍之后,大喊听不懂,要众人按他的口述一字不改地写旨传回京师。
于是,第一道自军中传来的圣旨来到,满朝重臣皆跪于朝门接旨。宣旨官清清清嗓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好消息,这帮陵南的家伙一点用也没有,朕三下两下就把他们打得灰头土脑。朕现在领军追击,你们也要好好努力,给我把国事弄好。钦此!”
如此简单明了且简短的圣旨从未有过,宣旨官已等了半天,也没见众臣磕头领旨,大伙儿还在发愣,没能回过神来。
就连流川枫也是为之惊愕,事后回过神来方找个无人处,放声大笑了一番。
以后,樱木每每发回的圣旨都是这一类的内容文字,众臣听得哭笑不得,几个昔日曾教过皇帝读书识字的太傅们只气得暗中吐血,在人前都抬不起头来。
不过,虽然大儒重臣们对于皇帝的文彩颇有指摘之处,但对于战场的胜仗还是十分欢喜的。
特别是樱木第一道圣旨一到,除流川枫与洋平之外,朝中的重臣们几乎在第二天都纷纷写下贺表,发往战场。
据说是人人写得文彩飞扬,情意感人。贺新君大胜,感君王之能,愧无德无能,难报主恩。新得战讯,夜不能眠,激动难抑,望边城遥拜,感湘北万世之基不移,历代英主基业有托……其言其辞,足见赤诚忠心。
最奇妙的是,就连那些平日里文彩欠佳的几个武将,居然也能拿出花团锦簇一般的好文章来。
就连流川看了都佩服,因自知他自己便是绞尽了脑汁也写不出这样的好贺表来,而洋平则在奇怪,怎么大家伙,一下子都这么有才华了。
后来,众臣上的表章都被君王发回,不管你写得有多好,朱笔御批也只有三个字“知道了”。至于这些众人费尽心血写出来的好文章,他们英雄的皇帝到底有没有花心思看,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不过,随着发回的贺章和新到的战胜捷报,居然还有宣旨官代皇帝训斥户部尚书流川枫的话。
“流川枫,朝中众臣都上表贺朕大胜,为何你竟无半点表示,难道心中全不以湘北之胜为喜吗?”
洋平听得只是奇怪,自己也没有上贺表,为什么皇帝不追着他要呢。
流川心里叫苦,他忙得天昏地暗,哪有心思去写这种官样文章,不得己,随便写几句圣上神勇无敌,湘北铁骑无敌,恭喜大军得胜的话,交飞骑带去了事。
然后,下一次圣旨战报来时,又有,宣旨官代皇帝传话责骂流川枫,说他的贺表写得敷衍了事全无诚意,存心戏弄君父。
流川枫一边望天翻白眼,一边把自己上次写的贺表重抄一遍,在最后加一句“臣流川枫诚心敬意遥叩君恩!”交给宣旨官,算做完成任务。然后,全不理皇帝责难之重,继续面不改色,去办他的公事。
再然后,自然又是皇帝的责骂从远远的异国战场上传来。
洋平虽不能看到樱木此刻的样子,也可以想见他跳脚不己,偏偏隔着万水千山,不能抓住流川痛打一顿的样子。
若是旁的臣子,听得皇帝说的话稍重一点也要吓个半死,似这样的责骂,只要听一次,就该回家洗干净脖子等死去了。
偏偏皇帝骂归骂,就没有一字半句说到要处置的,整个户部,仍然由流川管理,所有的军需仍由流川调动。
这样来来去去,众臣们也都适应了皇帝对流川的这种古怪的责难。更加习惯了每次接旨之后,都要听皇帝对流川枫的痛骂。
最有趣的是,很多时候,皇帝胜得兴起,不但传回捷报,还传回圣旨,特别夸奖流川枫户部的差事干得好,让大军无后顾之忧,特别点明他的功劳,一再说回师之后要大加封赏。圣旨念完了,宣旨官高喊一嗓门,“代天子向流川尚书训话”接着又是一大通的责骂。
宣旨官代天子骂多了,到后来,口里在说些严厉的责骂之词,脸上也不免变得笑嘻嘻。众臣看多了,只当是看戏,洋平更是当做是调剂生活的笑料来看这一切,只流川枫无可奈何,每于众臣面前,依足接旨规矩,跪在那里听一大堆无理的痛骂,然后在心中骂出上千句白痴。
洋平将这段日子的事细想一番,难忍唇边笑意,上前对流川说:“流川大人,皇上的圣旨和军中的战报又到了,众位大人都到朝门接旨去了,咱们也快去吧。”
流川哼了一声,停下手中的工作,对户部众人嘱咐了几句。这五年来,户部已被他带出许多干员,大战以来,有不少人分派到各地去调集粮草,在户部仍有不少能干的官员理事。听了交待,立刻将他手上不少工作接了过去。
流川这才与洋平一起出了户部,疾往朝门而去。
洋平忍不住笑道:“大人,只怕这次接旨之后,圣上还是要将你痛骂一番。”因担心流川的安全,樱木硬要流川住在水户候府,这些日子以来,二人也较熟了,洋平方会这般取笑于他。
流川只是冷哼一声,不予搭理。
洋平越发觉得好笑,只觉这一君一臣,实在没有什么沙场英主能臣干吏的样子,根本只是两个谁也不肯向谁低头,正在斗气的任性孩子。
众臣于朝门接旨,接的果然是最好的捷报。湘北军竟然势如破竹,已然直逼至江阳城下了。众臣自然大是欢欣。
接旨之后,宣旨官仍然面南而立叫了一声:“代天子向流川枫训话。”
流川枫暗地里不知骂出多少平时想都不会想的脏话(真是气极了)却也不得不依着礼法,在众臣中跪前三步,拜道:“臣恭聆圣训。”
大家原只以为,这一次又如以往一般,皇上闲着没事,骂着流川枫好玩罢了。谁知,这次虽也是责骂流川枫,但语气却严厉得甚至有些刻薄,如同雷霆闪电,将人骂得狗血淋头。说到后来,连宣旨官也是声色俱厉“朕犹不舍,汝何忍心,难道你竟全无心肝不成?今朕即知,尔可知罪?”
众臣以往多与流川有仇,纵然无仇,对于他和皇帝之间的奇特关系也颇妒恨,此刻听到皇帝如此凶狠的责骂,多以兴灾乐祸的眼神望向流川。
洋平素知樱木,细听之下,不但怒意极重,且明显得半文半白,语言全无条理,便知樱木这一次是真的动了真怒,所以骂起人来,才会这样乱。心中亦是暗惊,流川已然习惯了与皇帝亦君臣亦朋友的关系,这样毫不留情的责骂可会伤了他,他可受得了?以他那宁折不屈的性子不知可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这样一阵忧心,目光更是眨也不眨望向流川。
流川初听这一次的训斥语气不对时也是一愣,然后脸色渐渐苍白起来,不过并不象众臣所希望地慌乱惊恐羞愧,也没有洋平所以为的愤怒屈辱。只是神色异常地沉郁。
待得宣旨官讲完,他竟没有半点怔仲呆愣,依足礼法叩首下去,清晰地说:“臣知罪!”
之二十一
户部的气氛极奇怪异,看来虽忙碌异常,每一个人都拼命做事,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大声说话,就连喘气声也微不可闻,人们只是以眼色互相交换信息,时不时偷眼去看那位看来神色平静指挥大局一如往常的尚书。
大家都知道尚书大人刚给皇帝狠狠地骂了一顿,据说皇帝对于这次户部有关粮草的差事办得极不满意,这一次发下雷霆之怒,以后还不知会有怎样的处置呢。
整个户部都在这里提心吊胆。可是流川枫却如没事人一般,接了圣旨之后,除了脸色较平常稍显苍白之外,全没有办点异样。依旧毫不停息赶回户部处理公务,谁也不知他心中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