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成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寂静安宁。苏云成轻轻活动了一下,发现自己正性奋着身体跟周毅轩并排躺在略显拥挤的驾驶座上,确切地说,是他躺在周毅轩的怀里。周毅轩这时还没从苏云成身体里退出来,他从背后抱着苏云成,双手正盖在苏云成的肚子上,形成了一种带着保护意味的姿态。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冷情的苏云成突然有了种想流泪的冲动。他把自己的手覆在周毅轩手上,感受着腹中活泼有力的顶动,狠狠地吸了口气,将眼泪逼了回去。既然接受了怀孕的事实,就需要积极地面对问题。他不是一个人了,需要对另外两条生命负责,因此也就失去了肆意妄为游戏人间的资格。他将成为别人的父亲,要为后代做出榜样,一夜情,不管是跟同性还是异性,这样的事情都不能再发生了。身旁的这个家世良好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应该拥有着精彩纷呈的感情生活,跟自己的邂逅,或许只是整个华彩乐章中的一段小小的插曲吧。这个优秀的男人,如果知道了自己怀孕的事情,会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待自己呢?搞不好会跟别人一样,把自己当成怪物吧。毕竟,男人怀孕生子,是一件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人能够接受得了呢?周毅轩定希望能够拥有美好远大的前程,又怎么会选择跟一个怪物呆在一起,又怎么会接受通过如此诡异的方式得来的后代?……苏云成慢慢起身,小心地挪动着身体让周毅轩从自己身体里退出,然后借着微弱的仪表盘荧光,望着周毅轩发起了呆。
十来分钟后,苏云成找到被丢在一旁的残破不堪的束缚带,胡乱在腰间缠了几下,勉勉强强地套上了衣裤,披了外套,伸手拉开了车门。寒冷的夜风扑面而来,苏云成忍不住堪堪打了个寒战,他裹紧外套弓起身子迎风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转过了头去。由于车厢内外温差较大,车窗玻璃上布满了朦胧的白色雾气,根本就看不到车内的那个人。苏云成转过头去又往前走了几步,还是停了下来,转身走回去打开车门,脱下外套披在了周毅轩身上,然后狠狠地甩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无边的夜色里。
第19章
苏云成困难地翻了个身,两手撑在床上慢慢坐了起来。头仍然在发昏,视线也有些模糊不清,他斜倚在床头上停了半天,待眼前得的景物渐渐清明起来之后,才伸手去够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在发烧,反正手上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摸到水杯后,苏云成用拖的动作将水杯拉到床头柜边,然后揭开杯盖,双手捧着水杯擎到了嘴边。杯子里的水只剩下了一点点,苏云成仰头的动作过快,很不幸地被呛着了。“哐当”一声,玻璃水杯摔在地板上,碎成了无数片。苏云成伏在床边,剧烈地咳嗽起来。这阵咳嗽来势凶猛,苏云成咳得脑袋发空两眼发黑,五脏六腑几乎移位,就连两侧肋下的肌肉都开始隐隐作痛。咳嗽好不容易停了,胃里又翻腾起来,苏云成捂着嘴,揭开被子下床,赤着脚冲进洗手间,对着盥洗盆就吐了起来。三天以来,苏云成什么东西都没吃,吐来吐去也只是吐出了一些胃液。吐完后,苏云成几乎虚脱,趁着还有力气的时候扭开水龙头,撩着自来水洗了洗脸。冰冷的水泼到脸上,神志多少清醒了一些,苏云成抬起身来,双手撑着盥洗台的台面,垂首喘息了半天,然后慢慢抬起头来。
镜子里的那个人头发凌乱脸色苍白,肿胀的嘴唇上的新鲜咬痕和脖颈上的红色斑点在时刻提醒着那次曾经真实地存在过的疯狂车震。苏云成吸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臃肿笨拙的身体,心里五味杂陈。那天晚上从周毅轩车上下来后,他迎着初冬寒冷的夜风走了一个多小时才遇到了出租车。步行的途中束腹带彻底坏掉了,体恤紧紧地绷在隆起的肚皮上,弄得他每次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生怕一个不小心会把体恤撑裂。裤子只能勉强提到腹下,没有办法,他只得双手拽着裤腰,步履蹒跚地往前走。他的体力严重透支,双腿发软,尽管已经很勉力地坚持了,但是酸痛得几乎要断掉的腰部还是无法承受身前沉重的负荷,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一会儿,狼狈到了极致。上了出租车后,他瘫倒在后车座上不停地喘息,就像一条离开了水的濒死的鱼,惹得出租车司机不停地在后视镜里打量他。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他又困又乏,实在没有力气清理自己,直接倒头睡下。
这一睡就睡了一天一夜,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周一上午九点半了。头晕目眩、鼻塞喉痛、发烧咳嗽等典型的风寒感冒症状将他击垮,请病假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才慢慢缓过气来。怕有副作用,苏云成没敢吃药,生生硬抗到现在,任由病情自由发展。大概是烧还没有完全退下去,头重脚轻的感觉依然非常明显,苏云成有些吃不消了,挺挺腰喘了口气,打算到床上去再躺一会儿。哪知道刚一活动,左脚就传来一阵钝痛,苏云成猛抽了口冷气,右手扶着盥洗台台面,左手勉力扶着抬起的左腿,侧过身子偏着头查看左脚的情况。可能下床的时候有些急,他不小心踩到了水杯的残骸,有几块玻璃碎片扎破脚板陷进了皮肉里,血流如注。看着鲜红的血顺着脚板直往下淌,苏云成不由得有些慌张,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扶着墙翘着左脚,一拐一拐地从卫生间里蹭了出来。
家里有个一医药箱,是刚搬进来时买的,里面工具药品齐全,可以简单地处理一下伤口。苏云成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打开医药箱取出小镊子,把左腿搭到右腿上,忍着痛一块一块地把陷在皮肉里的玻璃碎片取了出来。苏云成的肚子已经很有规模了,因为怀的是双胎,在不用束腹带的情况下,看上去甚至比同月份孕妇的肚子还要大。顶着个大肚子来做这个动作无疑有些难度,苏云成使劲向后挺着腰,伸长着脖子,在脚板上贴了几块创可贴,敷衍了事地处理完了伤口。
起身的时候,左脚完全用不上力,苏云成双手撑着沙发扶手,试了好几次才困难地站了起来。他一颠一跛地走到厨房拿了清扫的工具,费了好大的劲把卧室里的水杯残骸收拾干净。可能是弯腰的时间有些长,苏云成起身的时候眼前直冒金星,身子晃了晃就要倒去,幸好他反应快,一把拽住了窗帘布,这才逃过了跌倒的悲剧。肚子里的孩子受到了惊吓,挥拳踢腿地表示抗议,苏云成疼得脸色惨白,双手抱着肚子,慢慢坐到床上安抚了好半天才让孩子们安静下来。看着地板上的狼籍和点点鲜红的血迹,苏云成觉得前所未有的独孤和脆弱,他看着自己抚在肚子上的手,突然想起了另外的一双手。
第20章
周五晚上7点半,苏云成接到了企划部小李的电话。当时,他正捧着一碗刚泡好的方便面跟自己较劲儿,强忍着恶心的感觉拼命吞咽,吃得冷汗直冒痛苦万分。前段时间苏云成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企划案上,没有时间做交接工作的准备,总部的批复又迟迟没有下达,因而公司里的人都不知道苏云成即将离职的事情。小李是苏云成的得力助手,在他病休的这段日子里一直暂时代替苏云成主持企划部的工作,这次他打电话催苏云成归位,肯定意味着有比较重要的事情发生。果然,小李先是关切地问候了苏云成的病情,寒暄几句后就转入了正题:“总监,咱们的企划案得到了总部的肯定。合作方看过后非常满意,有意建立合作关系。公司上下对此非常重视,定于下周召开专门会议研究讨论双方合作事宜,还邀请了对方的几名技术人员和中层参加。总经理要求我们部在会上做重点发言。您看……”苏云成正难受着呢,他吞了口口水把恶心的感觉压下去,喘了口气道:“我回不去,你来发言好了。”小李虽然业务能力很强,但性格却不大气,一听苏云成要让他参会发言,顿时一个劲儿地推脱了起来。苏云成头晕目眩,胃里又翻腾个不停,根本没心思跟小李磨叽,摁断电话,弯下腰就吐了起来。他边吐边咳,很快就把好不容易吃进去的方面便一根不少地倒腾了出来。过了5个月后,苏云成极少犯孕吐的毛病,然而这次的感冒像个导火索,重新引爆了孕吐这颗威力巨大的炸弹。从上周日开始到现在,整整六天的时间,苏云成吃什么吐什么,饿得眼冒金星几乎没有力气下床,以他现在的状态,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回公司继续上班的。
把胃里的货都清空后,苏云成瘫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喘息了半天,重新拿起筷子来继续艰巨的任务。刚吃了几口,手机又响了,苏云成看了看来电显示,犹豫了几秒钟,最后还是接了起来。“小苏啊,身体怎么样了?”总经理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和蔼亲切,但苏云成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他放下筷子,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谢谢刘总关心,我好多了。”总经理呵呵笑了起来:“年轻人体质好,恢复得快,但也不能掉以轻心,一定得养好了。啊,是这样的,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下周公司有个重要会议。小苏啊,你是个有始有终的人,一定也希望能为自己在公司的工作画个圆满的句号。而且,总部的批复也快下了,你总得在此之前把手头的工作交接好吧?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你明白的。”话说到这份上了,再拒绝就是不是抬举,苏云成痛快地答应下来,礼貌地等总经理挂了电话后,方才摁下了拒听键。还好,会议是下周举行,还有时间休养生息。苏云成吸了口气,吞毒药似的三口两口把方便面喝进肚里,捂着嘴压了好一会儿,才敢松开手收拾餐桌。
周六周日,苏云成老老实实地卧床静养了两天,期间吃了一包饼干两盒方便面和三个苹果,与前几天相比取得了不小的进步,令他十分欣慰。尽管嗓子还是哑的,说话时鼻音很重,但是总算不发烧了,体力也恢复了不少,除了脚底有伤行走不太方便外,好像什么大碍了。但是,苏云成还是元气大伤,动不动就会冒一身汗,整个人虚得要命。周日晚上,苏云成翻箱倒柜地找衣服,最终选中了一套网购的深蓝色大码西装。他尝试着不用束缚带,但却被镜子中臃肿笨拙的自我形象雷得里嫩外焦,于是不得不找出了两个月前淘汰掉的小号束缚带,好好歹歹地缠到了腰上,总算勉强过了自己那关。苏云成跛着脚走动了几步,努力吸气适应来自腹部的压力,确认束缚带的松紧度尚在自己的承受范围之内后,便披了件宽大的羽绒服,慢腾腾地下了楼,来到了小区里的社区卫生服务站。
“怎么才来?伤口都发炎了,再晚点肯定要感染。”热心的大夫看着苏云成脚底板的狰狞伤口,满脸强烈不认同的表情。苏云成皱着眉头忍痛,咬着牙一声也不吭。“好了,这两天少走路,三天以后来换药。”穿白大褂的大夫收拾好器械,很细心地替苏云成放下了裤腿,突然咦了一声:“还摔跤了吗?没看到摔痕啊,怎么腿肿得这么厉害。回家自己喷点云南白药吧。”“啊?!”苏云成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浮肿的小腿,眉头皱得更紧了。
第21章
重新坐回办公室里,置身于快节奏的工作氛围中,苏云成不禁有些恍惚。如果没有这个意外,他应该跟以前一样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继续运用智慧来描绘他精彩纷呈的人生。但是现在,他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充满着竞争和刺激的职场,与去接受另外一场严峻的生死考验。届时,他将不再是那个年轻有为的企划总监,而只是一个搏命豪赌的男人,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肩负延续重任的父亲。
早晨刚上班,总经理就亲自打内线通知苏云成总部已经就他的辞职报告做出了批复,等结束这次的会议发言,交接完工作办理完相关手续后,他就可以马上离职了。转动着手上的钢笔,看着面前签了自己名字的文件资料,苏云成心里生出了一丝留恋和不舍。毕竟,现在的一切是他自己艰苦奋斗得来的成果,就这么放弃了,多多少少有些不甘心。但不甘归不甘,无奈归无奈,当威胁生命健康的危机来临的时候,其他东西都会变得不名一文,譬如权位,譬如金钱。现在,苏云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平安无事地把两个孩子生下来,带着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他也知道,生产的过程必将惨烈异常,但是,除了安然接受之外,他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突兀的电话铃声将苏云成从沉思中惊醒,他定了定神,伸手按下了免提键。“苏总监,会议将在十五分钟后正式开始,请准时参加。”办公室秘书小姐甜美的声音从话机里传了出来。苏云成应了一声,关闭免提键,操纵PPT默默地把讲稿重新过了一遍,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双手扶着办公椅的靠背慢慢地站了起来。束腹带太紧了,勒得肚子很不舒服,胎动从早晨开始就一直没有停顿过,肚子也有些不舒服,苏云成虽然忧心忡忡,却也无可奈何。
因为处理得不及时,脚底的伤口恢复得非常不好,轻轻的碰触就会导致尖锐的疼痛,根本无法受力,加上腰腹部的负担太过沉重,使得苏云成走起路来的姿势非常怪异。好在所有的人都知道苏云成在家养病期间不小心弄伤了脚,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正常。为了在参会期间少受罪,苏云成提前去了趟卫生间放水。等他艰难地走进会议室时,屋里的座位基本上都坐满了。苏云成在办公室助理秘书的示意下,慢慢地挪到了早就为他安排好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与会者大多数是本公司的高中层和部分业务骨干,也有几个生面孔,估计就是合作方派来的参会代表。会议开始,先是总经理致了欢迎辞,接着由业务主管就双方拟合作的工程项目做了详细介绍,最后,轮到苏云成来对本项目的广告宣传企划案的目标定位和创作思路等方面内容进行详细阐述。
因为准备工作做得非常充分,最主要的是苏云成的状态还不错,他的阐述思路清晰用语精准,很快便吸引了全部参会者的注意力。合作方的代表紧紧盯着苏云成,边听边不时地点头表示赞同,刘经理的脸上不由地浮现出了满意的微笑。就在苏云成讲到一半的时候,合作方的一名参会代表从兜里掏出了振动的手机,他看了显示屏一眼,随后毫不犹豫地接听了电话。那名代表的语声压得很低,语气非常恭敬,听得出来是在跟非常重要人的通话。苏云成见状,暂时停止了阐述,静等着那位代表结束通话。那名合作方参会者通完电话后,很诚挚地表达了歉意,接着说他们总司非常重视此次合作,总部的一名高层近期恰巧在本市公干,也想旁听一下会议,现在人已经到楼下了。刘经理又吃惊又高兴,当场宣布暂停会议,带上几名中层亲自出去迎接。不多时,一群人众星拱月般地簇拥着一名英挺的年青人走进了会议室,在正对着苏云成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第22章
苏云成愣了几秒钟,回过神来时发现手心里出了一层汗,滑腻腻的,几乎握不住鼠标。那名合作方总部高层显然也看到了苏云成,脸上有震惊和诧异的表情一闪而逝,他定定地望着苏云成,对刘经理的热情介绍置若罔闻。刘经理有些尴尬,见贵宾一个劲儿地盯着苏云成看,马上随机应变地将话题移到了苏云成身上:“那是企划部总监苏云成,这个项目的广告宣传企划案就是由他牵头负责做的。小苏,给周总重新介绍一下咱们的企划案。”
苏云成忘了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开始重新开始阐述企划案的,他的脑袋晕乎乎的,手指机械地滑动着鼠标,完全靠着本能来进行讲解。好在PPT的内容已经过了好多遍了,早已烂熟于心,即使不用思考也能一字不差地脱口而出。开始的时候,苏云成还会不时抬头与听众进行目光交流,但很快地,他被坐在正对面的人盯得浑身难受,索性连头也不抬了,强迫自己无视那道目光的注视,集中精神讲解。渐渐地,苏云成平静了下。他属于那种临场发挥能力特别强的人,一旦情绪稳定了,思路就愈加清晰,发挥得也就更加地好。做广告策划的人最重灵感和创意,而苏云成恰恰属于那种反应速度快、特别善于抓住灵感并将其转化为新颖创意的人。在后面的讲解过程中,思维运行的间隙里不时会闪现出灵感的火花,都被苏云成及时抓住并迅速转化为鲜活生动的新内容。所以,尽管两次阐述的主要内容相同,但第二次的讲解高潮迭起引人入胜,比第一次更加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