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欲天桥 下——Mousai

那男人不仅身上纹满了鲜艳的纹身，连脸上也纹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像汉字又像日文。亚辰知道外国人有纹身的习惯，但像他这样全副武装的还真不多见，时尚圈新起的一个模特“僵尸男孩”也全身纹身，但人家长相斯文，并不像他这般凶神恶煞。

亚辰在心里默默为自己打气，指挥官亲自打电话让自己来这里，来者是客，那男人在凶恶也不敢把自己怎样。

壮完胆，亚辰打开车门下车，扯出一抹笑：“你好，我叫Jamie，是指挥官……”

“举起手！”亚辰话还没说完，那男人就开始动手动脚，把亚辰全身摸了个遍，然后摊开熊掌：“钥匙！”

亚辰眨眨眼，茫然了一下，但很快明白过来，将手里的车钥匙递给男人。

男人面无表情，浅浅的灰瞳闪着寒光：“你可以进去了。”

亚辰道了声谢，大步朝庄园走，不知怎的，总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庄园内很静谧，除了水声，偶有几声鸟叫，第一关就这么渗人，亚辰不知房内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来到门口，亚辰正准备按门铃，门却自动打开，一股凉风带着异香扑面而来。

亚辰的心跳无故加快，掌心竟沁出了冷汗。

亚辰捏紧拳头，不就是个黑社会的窝点嘛！黑社会也是人，自己没得罪他们，怕什么，即使里面有埋伏，为了裴希，也不能退缩！

亚辰将心一横，踏进门去。

内厅很宽敞，与外饰一样充满浓郁的贵族风情，从桌椅到摆饰，无一不绚丽大气。

厅内人不多，只有两个，指挥官和他的女儿Lisa。

指挥官坐在面对大门的一张宽大沙发上，双目微闭，似在小憩。

Lisa坐在他旁边，手上拿着一本杂志，看到亚辰来了，朝亚辰微微颔首，然后倾身在指挥官耳边说了什么。

指挥官的眼睛慢慢睁开，碧蓝的瞳孔带着一丝老人的浑浊。

没有请亚辰坐，也没有开场白，指挥官直接问：“知道今天为什么叫你来吗？”

对面的指挥官跟外面那个大块头比，简直算和蔼和亲，亚辰被吓了一次，免疫力强了很多，不惧指挥官阴暗不明的目光，直接点头与他对视：“大概猜到了，因为家族内乱的事。”

指挥官笑，口气带着明显的嘲讽：“你以为你是谁？太子？但在我眼中，你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我一不小心就能把你踩死。”

“当然，我从不怀疑指挥官的能力，但今天，似乎你想听听我这只蚂蚁的声音。”亚辰有恃无恐，霍思远以前就是个混黑道的，说黑道有个惯例，喜欢强气压人，谁的气势先压倒对方，谁就赢了头筹，亚辰深知这点，便先入为主，抢占先机。

“哼，有意思。”指挥官转头，替Lisa拂开肩上碎发，温柔道：“我喜欢这小子，样子不比裴轩差，性格却比裴轩好了千倍，要不父亲做主，让你们在一起算了。”

Lisa两眼含笑看着亚辰，差点就点头了，但手中杂志里的男人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Lisa嗔道：“女儿也很喜欢他，可惜他的心里住着别人。”

指挥官微皱眉头：“有这种事？谁比我的女儿还好？”

Lisa拉住指挥官的手，撒娇：“你怕女儿嫁不掉啊？见到男人就想领进门。”

指挥官摇头：“我是想早点抱孙子，你年纪也不小了。”

“……”

一对父女低声唠家常，完全没把亚辰放在眼里，亚辰抽抽嘴角，觉得再不打断他们，今天怕是谈不了正事，于是咳嗽一声：“呃……指挥官今天叫我来，难道不是谈裴轩的事？”

指挥官斜睨亚辰，气息逐渐变冷：“你知不知道家族内部的事外人不得插手？你不仅是个外人，还是个外国人，有什么资格和我谈？”

亚辰的目光落在Lisa脸上，难道自己会错意了？

Lisa脸色正常，眼中带着促狭的光。

这个小细节亚辰并没忽略，心中一下就踏实了：“我是外人，那么裴轩呢？他不但是家族的人还是你的女媳。”

指挥官一听裴轩的名字，登时有点冒火：“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亚辰忽视指挥官的愤怒情绪，径直踱到一侧的座椅上，“能喝点咖啡么？”

指挥官瞪他，不置可否，倒是Lisa点了点头。

亚辰自顾自倒了一杯咖啡，喝了一口，“在我的国家，人们讲关系可以追溯很多代，裴轩和我有工作上的关系，也有亲情上的关系，首先，他是我的BOSS，我替他效命，再者，他是裴希的哥哥，而裴希是我的爱人，所以他也算是我的哥哥，我和您的女儿是很好的朋友，而他又是您女儿的未婚夫，朋友的未婚夫，当然也是朋友，所以我和他关系密切。”

指挥官被亚辰的关系弄得头发昏，什么老板、哥哥、朋友的，完全没搞明白，只听清最后一句，关系密切。

“那么，你是来为他说情的？”指挥官问。

亚辰在心中冷笑，不知是谁前不久还被裴轩威胁过，现在还要绷面子。

“算是吧！”亚辰顺着他的话说：“裴轩年龄不大，却拥有成功的事业，难免有骄傲情绪，得罪指挥官是他不对，但他也是护主心切。”

指挥官静静听亚辰说话，浓密的窜脸胡挡住了大部分表情，让人看不出情绪。

“你真的是来给裴轩说情的？”指挥官撸了撸胡子：“我怎么觉得你是来搞黑他的？”

亚辰闻言，微楞。

“护主心切！”指挥官咬牙：“你是在批评我的做法不对？还是在赞扬他的忠犬精神？”

见指挥官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亚辰忙道：“我并没有评说谁的对错，只是客观陈述事实，您无须动怒。”

指挥官“哼”了一声，转头对Lisa说：“我收回刚才的话，这小子也不怎么样。”

Lisa抿嘴摇头，没说话。

指挥官瞟了眼摆钟，起身朝楼上走。

自从裴轩的手机炸弹事件以后，指挥官就拒绝佩戴各种类型的手表，应了那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老话。

谈话才刚开始，指挥官却突然离场，亚辰不好贸然喊他，便用询问的目光看Lisa。

Lisa压低声音说：“和我父亲对话，一定要言简意赅。”说完，Lisa冲指挥官喊了一声，指挥官停下脚步，转身。

亚辰抓紧机会：“BOSS对指挥官一直念着当年的兄弟情，所以事发这么久，他并没严厉追究。”

指挥官的眉毛动了动：“你怎么知道，裴轩告诉你的？”

亚辰没有回答指挥官的话，按自己的方式说：“道上的人最重兄弟情，尤其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当年巴勒莫事件震惊全球，你和BOSS浴血奋战保家族荣誉的事，小道报纸有过报道，昔日手足，今天互相残杀，破坏的不仅仅是家族规则，更是一份难得的兄弟情谊。”

旧事被重提，指挥官忆起亡妻，心中苦痛不已。

那年深秋，家族积压已久的矛盾突发，几股势力联合起来，想逼Don让位，指挥官和Leo那时只是家族普通士兵，因听命Don而被牵连，Leo还没结婚，无牵无挂，指挥官有妻有女，战斗出逃，多有不便，于是寻了一处隐秘地方，将妻女安置进去，没想到，秘密被泄露，叛逆者围追堵截，将指挥官和妻女困于家中，机枪扫过，房屋一片狼藉，叛逆者以为房内三人都死了，正想进去查看，天上却出现一对人马，凌空扫射，地上的武装分子瞬间全部击毙，原来是Leo率领一队部下救命来了。

Leo踢开满是弹孔的门，只见指挥官一动不动抱着血人一样的亡妻，身边跪着已经哭成泪人十岁的女儿。

Leo原本是指挥官的救命恩人，但因心软收留了叛逃者的部下，指挥官再三劝他剔除这部分人，Leo都没听，心中便生暗结，怨气在Don传位给Leo后一度达到顶峰，亡妻恨自然而然转移到Leo身上。

Don退位后，指挥官根本不把Leo放在眼里，四处拉人填充军团，最后形成了一定规模，甚至威胁到Leo的地位。其实，仔细想想Leo并什么过错，指挥官只是为自己设定了一个超越的目标而已，不然，他没有毅力独撑这么久。

指挥官许久没有吭声，亚辰明白他心中的挣扎，便加重语气道：“你在腥风血雨里打拼多年，有没有想过你的高危职业会连累到家人？你的夫人牺牲自己为你和女儿争取生存时间，难道是想让你以后为她报仇？你的爱人虽然走了，可你还有一个女儿，你有没有为她考虑过？万一巴勒莫事件重演怎么办？如果不是裴轩及时阻止，家族内乱进一步扩散，后果会怎样？”

指挥官被亚辰问得哑口无言，但固执的个性，注定不会先服软：“哼，来之前做了不少功课，说得头头是道，但是外面得来的小道消息精准度却差了很多，Leo如果没有设计好，怎么会轻易坐上Don的位置，一颗眼球换一席地位，这生意划算！”

Lisa与亚辰视线相交，微微点头。

亚辰故作泄气状，叹息一声：“我没什么说的了，但你可以听听你女儿的感受。”

亚辰将话题交给Lisa。

Lisa起身来到指挥官身边，挽住他的胳膊，亲亲地叫了一声“Daddy”，硬是将他拖回沙发。

一只白皙的手放在指挥官胸前，Lisa一边替他顺气，一边安慰：“Daddy，CC的话不好听，但句句有理，mommy在世时经常劝你退出家族，你总是拿话敷衍她，她离世后，你没有遂她的愿，反而因仇生恨，结党营私，把我们的处境变得更加危险。Daddy，我是女孩，我不爱枪声，更不喜欢鲜血，最怕见到死人，可是，我越心惊胆战，越会遇到这些事，就在CC坐的位置，曾有个男孩死在那里，我亲眼目睹他的死亡，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我夜夜做噩梦，总梦见他回来找我们索命。Daddy，我求你收手，我们有足够的积蓄做其他事，你何必非要去争一席虚名？我们在阳光下光明正大生活不好吗？”

亚辰一听自己坐的位置死过人，心里有些发毛，假借倒咖啡之名，换了个地方坐。

指挥官没想到连自己的女儿也联合外人来声讨自己，顿时有点生气，吹了吹胡子：“Lisa，你是我的宝贝女儿，今天怎么伙同外人说起Daddy的不是来？”

Lisa轻轻摇头：“这些话我早就想对你说了。”Lisa从皮包里拿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递给指挥官：“不仅我想说，母亲生前也有很多话没当面对你说，你看看。”

指挥官疑惑地结果信封，拆开，里面是一封微微泛黄的信签纸，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指挥官低头看信，Lisa和亚辰则用眼神隔空交流。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指挥官将信纸仔细折好，慢慢放入信封中，脸色看不见，眼神却泄露了哀伤。

指挥官问Lisa：“这是她什么时候给你的信？整理遗物的时候并没有这封信。”

Lisa早已编好了谎言：“Mommy知道你脾气很爆，当面劝说你肯定会发火，每次有心事的时候就会用笔记下来，她的日记有厚厚两本，放在书房的柜子里，我们搬家的时候很匆忙，忘了带出来，等我想起回去拿，书柜早被不知什么人搬走了，后来我在一个化妆包里看到这封信，应该是mommy出席舞会前写下的，当时，她肯定很急，所以没来得及写完最后的署名。”

指挥官将信放在胸前贴身的口袋里，默默站起，转身离去。

亚辰想叫住他，Lisa却阻止了：“让他冷静一下，这件事很快会有结果，我父亲其实是一个多愁善感的男人。”

多愁善感？！亚辰差点噎住，他的样子实在无法让人联想到多愁善感这四个字。

亚辰不放心地问：“成功率有多少？”

Lisa想了想：“大概有6、70%，你提起Uncle Leo，他是我父亲的死穴，据我观察，Daddy对Uncle Leo还是很有感情的，那天他们能成功逃脱，是我父亲故意露出破绽，放他们离开的，如果真要火拼，Daddy不惧任何人。”

亚辰点头，表示赞同，姜是老的辣，单凭裴轩，怎么可能轻易突破重重埋伏。

“希望那封信真能打动他。”亚辰抱着唯一的希望，静静等待。

85.尾声

指挥官上楼后久久不见下来，Lisa见亚辰无聊，便和他聊天。

“CC，你是GAY？”

亚辰正在喝咖啡，听到这话，差点喷出来。

“那为什么会喜欢男人？”Lisa指着杂志上的裴希说。

亚辰抽了张面纸将嘴上的咖啡擦干净：“我不喜欢男人。”

Lisa惊奇，拿起杂志仔细看了看，指着裴希的照片说：“他不是男的？”

亚辰点头：“他是。”

“那……？”

“我喜欢他无关他的性别，如果他是个女人更好。”亚辰看着裴希的照片，眼神温柔。

“他有什么好？”Lisa百思不得其解，“他是真的GAY，而且名声不太好，为他付出这么多，值得？”

亚辰嘴角微勾，这个问题已经是第二个女人问了，之前方艾也问过，但是感觉这种事怎么能跟她们解释清楚，男人在女人眼里始终是花花心肠，见一个爱一个的，但她们不知道男人的心也只有一颗，一旦献出去就再难收回，有时候比女人更执着。

亚辰想起一个故事：“我曾看过一篇报道，一个男人闯入女人家中，将女人强奸了，后来男人被抓入狱，但被他强奸的女人却在狱中跟他完婚，然后等了他五年，那你说，这个女人付出这么多，值得？”

Lisa摇头，不可置信，那个女人比亚辰更傻。

亚辰笑：“所以，感情这件事，没有值不值得这一说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Lisa苦脸：“我为什么就遇不到真爱？”

“你这个问题真把我难住了。”亚辰露出无奈的表情：“也许爱你的人早已出现在你身边，只是你不知道。”

“我身边就两个男人，裴轩和我父亲，裴轩不会爱我，我父亲？我不可能和他父女乱……”Lisa连忙捂住嘴，眼睛滴溜溜转。

亚辰无力：“你呀……不要借彼喻此，裴轩的事你现在应该多少有点了解吧，他的做法固然不对，但感情这事不是人为能控制的，怪只怪他的家庭……”话还未完，亚辰看见指挥官慢悠悠下楼来了。

亚辰立即收声，微微抬头看他。

指挥官坐到Lisa身边，翘了二郎腿，点燃一支雪茄，幽幽道：“我约老朋友来这里见面，老朋友说上次排场太大，反邀我去米兰做客，你们说，去还是不去？”

老朋友？亚辰不知道他指的谁，转眼看Lisa。

Lisa想了想：“Uncle Leo？”

指挥官微微点头。

Lisa沉吟了一下，继续问：“Daddy有没有作好选择？如果决定退出家族，你应该见见Uncle Leo。”

指挥官摸摸Lisa的头，轻声问：“你很希望Daddy退出？”

Lisa毫不犹豫地点头：“这也是Mammy的心愿。”

指挥官看了Lisa半响，叹息一声：“好吧，这世上没什么比我的宝贝女儿更重要了，在家等Daddy，我很快会回来。”

Lisa不放心，拉住指挥官，连连摇头：“我也要去。”

指挥官看她：“家族谈事，你去做什么。”

Lisa不依：“我担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