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免得心里牵挂。再说你那大娘,便是她对你不好,却总是占着一个母亲的名头。你如今也是朝中大员了,不给她请个
诰命,已经惹人闲话。如今她过世……死者为大,你总还是要……回去看看吧。”
徐阶叹气:“回去自然是要回去的……只是心里有些堵。当年她凶神恶煞的样子,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仿佛就在眼前一般
。你不是一直念叨我腰里那道疤?其实那不是在海上落下的,原是小时候,被那大房用柴火抽的……”
“好呀,你就是这么骗我。”朱厚熜赶忙把话岔开,他不愿意看到徐阶这样沉闷的样子,徐阶还是适合笑着,哪怕是嬉皮
笑脸。
徐阶果然笑着讨饶,却没有显得活跃起来。他走到书案边,把那几张信纸重新收起来,放进信封当中,然后将信封藏进了
袖筒里。随即他便整了整衣衫,一正脸色,道:“如此,我便回去准备了。母丧也是大事,京中谁管你是嫡母还是亲母?
谁管……这母亲到底值不值得为之守丧?我是必定要回松江一次了,只是你别忙得很了,把我忘在了那处。”
朱厚熜叹气笑道:“忘了谁都不会忘了你的,你只管去。等我约莫着你那边事情差不多了,你上个丁忧的折子,夺情就是
了。总是有杨慎在先嘛。”
第一百四十四章:丧事连连
奔丧的事情是拖延不得的,第二日上徐阶便递上了母丧的折子,请假回家了。因为是因丧请假,他出城的时候是悄悄地走
了。朱厚熜在城外十里亭看着他上了马车,然后渐行渐远,直至那一队车马消失在初夏的柳荫绿色当中。
边走边算计着徐阶要多久才能回还,朱厚熜对紫禁城中的繁华美景视若无睹,匆匆走过。正算计不清时,却见留守宫中的
黄锦急匆匆的跑来,脸色颇不好看。
见了朱厚熜,黄锦一矮身行了个礼,然后便趋近前,在朱厚熜耳边低声道:“皇上,方才王家传来的消息,王大人过世了
……”
朱厚熜正拿在手里的折扇从指间掉到了地上,他却丝毫没有察觉,甚至一脚踩了上去才发现。他只觉得整个人都懵了,惊
骇至极。半晌才能颤着声向黄锦问道:“你方才是说,王大人?怎会?莫不是你听错了吧?”
黄锦正焦急,却见朱厚熜惊骇莫名的样子,不由得打了自己脑袋一下,忙道:“回皇上,不是王先生,是王谦大人!皇上
莫要着急,王先生好好的。”
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起王谦,但是朱厚熜是真的大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幸好这过世的是王谦……
现在王守仁对于朱厚熜来说,虽然已经不是必不可少的了。但是他仍旧是朱厚熜内心最值得依靠的倚仗。朱厚熜总觉得,
就算他什么也不做,只要王守仁在,他就已经是后盾,已经是实力的象征,让人心里踏实。
于是乍闻丧事,朱厚熜真的是心惊肉跳;而在听说此王大人非彼王大人时,真的是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
。
这时朱厚熜才想起他的扇子,这还是原先徐阶给他的,扇面上是徐阶亲笔的诗,另一面上是他两个共同执笔的画。这扇子
平素朱厚熜都是不离身的,这会儿掉在了地上,还踩上了一脚。方才是心里担心,顾不得它了,这会儿知道过世的是王谦
,朱厚熜可就心疼起他的扇子了。于是伸手就往黄锦脑壳上拍了一下:“你这小兔崽子!说话都说不清楚!”
就着他的动作,黄锦顺势矮身跪下了,机灵地捡起了那把扇子,小心地拂去上面的灰尘,只是朱厚熜踩的那一脚是擦不掉
了,估计要用别的法子处理。幸好那扇子是好金丝楠木做的骨架,被一个大男人一脚踩上去竟是没有变形。黄锦也有些小
心翼翼的,捧着那扇子举过头,嘴里道:“皇上,这扇面许是用柔丝绢擦擦也就好了。或是用烧酒?”
朱厚熜一把夺过那扇子,动作虽是飞快,下手却把握着分寸,轻柔得很。他自己展开扇面瞧了一遍,咕哝起来:“实在是
……唉……不行的话就换个扇面好了。总之这人是在的,等徐阶回来,再让他画个新扇面好了。”
说着用鞋尖轻踢黄锦的大腿,道:“你也起来吧,这回就算了。下次说话小心些!你也得斟酌斟酌字句。你又不是不知道
,王先生是朕恩师,但凡是丁点小事都是要紧的,关于他的事情,你还敢这么说的不明不白的,可不是净是让人误解!这
回还好,只是跌了扇子,要是下回朕被你吓出个好歹,看你可怎么办!”
黄锦心中自然是委屈的,他们这些接近皇帝的宫廷内侍,平常称呼王守仁都是王师傅王先生,若是说王大人,自然是指的
王谦。只是这会儿皇帝这么说,他也不敢反驳,只得应了,带着些委屈爬起来。
又听朱厚熜道:“既是王大人过世了,那就按着规章制度办了吧,先前也不是没有朝廷大员过世。比照着杨大人的事情,
酌情减几分也就是了。至于说谥号……礼部那群人难道是养着好看的?让韩晥自己看着办就成了。”
黄锦应了,然后才道:“却不止是这一件事。王大人过世前写的有遗折,还等着皇上批复。奴婢看着那遗折倒是很厚,不
知要说些什么呢。”
遗折?朱厚熜侧头看了看黄锦,心里琢磨起来。老大臣们自知命不久矣,说不定哪天早晨就起不来了,是以很多年长的大
臣们都在家中常备着遗折,过几个月更新一次。当年梁储是这样,杨一清如此,杨廷和也有遗折,自然王谦也不例外。
这遗折上大多是诉说自己一生功绩,让皇帝垂怜后人云云。有很多臣子的遗折,皇帝是直接交给礼部处置,根据他遗折上
面对自己的评定给个谥号,这就等于是一辈子的自我鉴定了,但是位高权重,和皇帝亲近的大臣们,遗折自然也会被皇帝
亲自阅读。
王谦虽然历来并不和朱厚熜多么亲近,但是也是正德朝的老臣子,为难他活到八十多岁还坚持着不退休。他虽然平素有些
谨小慎微的,经常和稀泥不干实事,但是好歹也是为大明朝贡献了几十年,没有功劳,总是也有工龄的。
因此他的遗折,朱厚熜是必然要看的。说不得也得亲自拟定好谥号,给这位老臣送送葬。这才显示着皇帝没有因为有了朝
中新一代的年轻臣子,就忘记了老臣们。
于是朱厚熜点点头,道:“倒是忘了还有这一遭。王大人的遗折自然是要看的,让礼部先忙活起来吧,朕看了王大人的遗
折再跟他们计较。”
说着朱厚熜便快步往上书房走去,他还一身出宫的服饰,必然是要赶快的先避过人耳目换回来的。黄锦在他身后缀着,一
边走一边说:“王大人一家,倒是衣冠诗书世家。不知皇上还记得太仓王家么?就是王大人家了。他一家人,说起来可真
算得上是遍及朝堂了。今年倒还有一段佳话,王大人的长子和他的长孙,父子两个同科登第呢。”
“哦?还有这回事?”朱厚熜倒是真的没有关心这些,春闱的时候杨廷和正好过世,那阵子他心情着实不算好,所有的事
情几乎都是韩晥在操办,他还真没注意到,这一科的进士里面居然有一对父子。
“可不是呢。”黄锦见朱厚熜跟他搭话,乐得转移朱厚熜的注意力,说些笑话让他的心情好起来,“奴婢还记得,当日念
进士名榜的时候,二甲第六十三名就是王谦阁老的长子王忬,可巧了,第六十五名便是他儿子,记得是唤作……王世贞!
父子两个中间只差了一个名次,也不知韩大人是怎么评的卷子。当时奴婢不知道他二人是父子,只觉得这两个人怎么长得
这么像?后来才知道,原来却是父子两个!这可不是一段奇谈佳话!若不是现下王大人忽然离世,这一家子可不是荣耀非
凡?现下却只得守丧,可怜才中举的呢。”
朱厚熜摆了摆手,不以为意:“若这么说,那王忬也算不得好本事。他儿子都中举了,他这个做父亲的才出头,也不嫌丢
人?若说是佳话,当年苏门三学士,那才叫做是佳话。唐宋八大家人家一家子就占了三个席位,若是真有本事的,他们家
爷儿三个也弄这么一出。”
黄锦见这个话题不能让朱厚熜高兴,眼珠子转了转,又道:“皇上许是没注意那王世贞,他今年才只十七岁呢。有这么一
个年少有为的儿子,显得父亲窝囊些,也是正常。王忬进士也才三十五,正是壮年。只是比不得他那个儿子,皇上倒也可
以用一用的。”
果然朱厚熜有了兴趣,有些惊讶地道:“果真只有十七岁?这倒是朕听说过的年纪最小的进士了。说是当年杨大人中举时
也有十九岁了,都被人说是神童呢。不知这个王世贞,世人该怎么评价了。只是这名次有些靠后了,比不得杨大人探花出
身。”
黄锦笑道:“自然是赞誉的。说起来王世贞却是在策论时做得不如其他举子,这才被韩大人判到了六十五名。民间都说,
若是论文章诗词,这位小王进士很是有当年杨慎大人的风度呢。说不得又是一个大明第一才子。”
朱厚熜脚步放慢,指着黄锦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人相轻,读书人都是自傲的,谁能
承认别人是第一?便是嘴巴上说得好听,背地里,心坎儿里,兴许也是觉得自己好的。特别是走到这一步的文人,哪个没
有傲骨?便是杨慎有着天下第一才子的名头,也只是众人面上给他的恭维,不说别人,就说夏言,多少年不做文章了,心
里对杨慎必然也是不服气的。若说文采好,天下间文采好的人多了。单看谁喜欢哪种文风,自然就推崇哪种文章。当年杨
慎确实有才,但是若不是杨廷和做他父亲,天下第一才子这个名头也落不到他头上——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赞誉,多半是冲
着他父亲去的。”
黄锦若有所悟的点头,朱厚熜接着道:“再比如这个王世贞,十七岁上,还是个半大孩子。若不是他祖父是王谦,今科他
能不能中举还要另说。你可记得那一年咱们在韩晥家门前遇见的那两个人?一个叫做……高拱,另一个是张居正。那两个
人的文章,事后我特意让杨阁老和王先生都看过,哪一个都有经天纬地之才。可是咱们可不曾在上一届的进士名录上见到
那两人吧?高拱如何,朕就不多说了。只说那个张居正,那一年也不过十六岁吧?若是当时朕带着他到韩晥家中一行,他
可不比王世贞中举的年岁还小?只是那时他两人都不曾行卷,是以上次便没见着他两个的名字,你却不能说他们不如那些
中举了的。
“如今的科考,不说舞弊甚多,但是这台面下的功夫,文章外的能耐,也是考校许多。王世贞许是真的有能耐,但是若不
是他的家世在这里摆着,他大约也得熬到三四十才能出头呢。便是说八股文章,他都是不如杨慎远矣,你可还记得,杨慎
当年可是状元及第。至于说文章诗词能跟杨慎相提并论——呵,说实话,朕这一辈子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人。便是最初杨慎
的光彩是借了他父亲的,也只是一部分而已。当年的状元郎,怎么也不是这么个二甲榜末举子能比得上的。这话可莫要在
杨慎面前说起,怕他觉得是辱没了他。”
黄锦自然连连称是,这其间道理他也是明白的,只不过是寻个由头跟朱厚熜多说几句话,好排解他心里的郁闷。方才送别
了徐阶,又听说王谦过世,朱厚熜的心情不好也是自然的。这会儿说了这么一大通话,倒是派遣不少心里的抑郁。
只是方才说到了高拱,朱厚熜倒是又想起来张居正。这次的科考,高拱倒是中举了,名次还相当靠前,是二甲第十一名。
金殿面君的时候他还记得朱厚熜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脸上都显出了惊骇的样子,看起来倒是个不善于掩藏情绪的人。
却没有见到张居正,想必是又落第了。朱厚熜这回没有关注他到底是在京城还是会老家去了,所以也就没有他的消息。
不过能够见到高拱,朱厚熜心里就很高兴了。这表明,大明的科举还没有黑暗到底,高拱看起来就是个倔强的人,想必那
次在韩晥家门前分别之后,他也就没有再行卷。朱厚熜也看过他的卷子,这样一个人,写得出这样的策论,这样的文章,
难得的是杂学博收,还是个天文爱好者,能够考中,估计真的是他自己的本事。
再加上这毕竟是个认识的人,看到高拱中举了,朱厚熜也觉得为他高兴。他还记得当时高拱转身离去的时候,那种洒然风
范,若能保持下去,日后也必定不会是凡人。
这一年的科考,说起来真的没有几个朱厚熜能看上眼的人。许是见到的人才多了,眼界高了,也挑剔起来,朱厚熜只觉得
今科除了状元郎还不错之外,排名在前十的都可以直接丢去翰林院——没有什么实际动手能力,工作能力低下。说的难听
些,就是只在嘴上说得好听,眼高手低的,只要让他们去做点什么,立马就不行了。
真是纯粹的读书人,朱厚熜有点怀疑韩晥作为主考官的能力了。接连两次科考,韩晥主考都是这样的结果。朱厚熜琢磨起
来,下一次科举是不是要换人做主考,比如王静略。
第一百四十五章:嗣子分家
说起来王静略,这次他倒是专程来找朱厚熜,索要高拱。朱厚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拒绝了他的这个要求。
一来王静略身边并不缺人,他带着好几个学徒工,整日压榨劳动力压榨得不亦乐乎。二来高拱的性格脾气本来就不怎么好
,有些孤拐倔强。要是跟王静略学会了他的那一套,估计这人就能把这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气死——高拱就别想在朝廷上
混了。
最终朱厚熜还是把高拱塞给了方绪。在朱厚熜心里,考虑到日后就算是张居正也是需要副手的,高拱的培养目标就是这个
了。
于是由方绪来调教高拱,自然就是最合适的。毕竟方绪的定位就是作为徐阶的辅助,虽说现在方绪的能力在某些方面完全
可以独当一面,但是不得不说,王守仁对他的定位仍然十分准确地把握住了辅助者这个角色。
当然王静略对于朱厚熜的安排有些不满,闹别扭的幅度一度让朱厚熜怀疑这人是不是暗恋高拱。但是事情已经这么定下来
了,王静略不满也没有办法了,过了几天也就消停了。
王谦的灵堂搭起来了,朱厚熜也亲自过去吊唁。王谦的谥号是文忠,也算是对他的一生褒奖非常了。按说他的功绩是远远
比不上杨廷和的,但是谥号一项,仅仅比杨廷和低了一级,朱厚熜觉得自己算是很给这位老大臣面子的。
站在王谦的灵位前,朱厚熜心里的触动远远不比当时杨廷和过世的震动感慨。他只是有些感叹于这一年死人的频率真是高
。莫不是看到杨廷和过世,这群老臣子们都觉得自己也大限将至,于是丧失了求生的意念?
特意侧头看了看站在一边的蒋冕,他今年也有七十岁了吧?朱厚熜有些担心,蒋冕会不会什么时候也不声不响地就去了。
蒋冕在一众老臣当中算是年轻的,当年朱厚熜刚即位,蒋冕还不到五十,正是壮年。才入阁,意气风发,又得杨廷和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