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决定要奢侈一把,让南方每年运甘蔗进京。
大冬天里,围着炉火烤甘蔗吃,简直就是爽到天上去了。朱厚熜看着载城跑来跑去地负责春节的有关活动,而他自己则完
全清闲下来了,不由得感叹有个儿子的好处实在是多。
“干脆你退位得了,让载城直接继位。”徐阶对着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朱厚熜翻白眼,“像你这样的懒人,干嘛还不退休?
”
“当然不能!”朱厚熜说得斩钉截铁,“要是这会儿就退了,我会有遗憾的。”
遗憾自然是有的,朱厚熜还没见到自己设计的这个国家,完整地呈现出自己规划的蓝图。并且,他还没能在朝堂上见到那
个人——
嘉靖二十六年的春闱会试,朱厚熜终于看到了张居正的名字出现在录取名单上面,位次不算靠前,但是能够在会试榜单上
面占据一席之地,已经能够给他赢得一个参加殿试的资格了。朱厚熜觉得,只要能够走进殿试的殿堂,他就不会空手而归
。
殿试的题目是朱厚熜亲自出的,“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出自论语。这算是专门为了这
位未来的救世宰相出的题目了,这样一个内外交困的国家,该怎么治理?这是策论,不是八股,就单看张居正的发挥了。
笔试之后第二天就是面试,朱厚熜看着张居正站在队伍第五位的地方,眉目间有些当初少年郎的熟悉,但是又有些不同,
微微笑了。
最终的殿试结果,张居正位次并不靠前,二甲第二名,全国第五的成绩也是不错的了,但是光环都落在前三甲的头上,谁
还能注意到这么一个年轻人。
他自己自然是觉得自己屈才了,因为那位状元郎的文章,他也看了,文采斐然,但是并不实用,他觉得是不如他自己的。
但是如今份位已定,还能说什么?簪花游街之后,换下一身礼服,张居正就想回去了。他至今还住在客栈中,如今知道自
己终于考上了,总该租间房子住——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任命发下来,若是外放,京中自然不用买房子了。
才出了翰林院,却见一个一身皂衣的小厮跑过来,跟他说,公子有请,让张大人且移步。京中处处都是贵人,谁知道这叫
他过去的是谁呢,张居正跟着那小厮到了一旁胡同里,一个人站在马车的阴影中,身姿挺拔,山岳一般。
细看那人眉目,略有些粗糙但是却显得大气,十分英挺的男子。那小厮口称公子,张居正便知道这是要见他的人了。向着
那人一拱手,还不待张居正开口,却听那年轻公子语带笑意地道:“这位可是张大人了,在下从家父与家师口中,常常听
到张大人的名讳,可真是如雷贯耳,久仰大名了。今日一见……呵呵,真不是平常人呢。”
那人笑得温雅和煦,还带些醇厚的意味,说出来的话也是满口赞扬,张居正忙称不敢以示谦虚,但是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
,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
很多年后,张居正在非常了解这个人之后,某次不经意想起那时他曾经说过的这几句话,才赫然醒悟,那字里行间潜藏着
的意思。也是直到那时,他才明白为什么当初自己曾经吃了那么多暗亏。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表。
只是单看表面的话,嘉靖帝最疼爱的太子殿下,和大明日后最为出名的宰相张居正之间的这次初见,还真的是个很好的开
端。
老师的很多行为习惯也能够传递给学生,比如载城就学会了徐阶好吃醋这点。他现在对张居正算是醋上了,因为朱厚熜经
常在他耳边念叨这个人。
如果仅仅是念叨,那还不算什么。可是朱厚熜为此人谋划甚多,载城觉得,就连他自己,他爹都没有这么费尽心思地为他
算计。
张居正的文章分明是第一,应该做状元的。朱厚熜为了怕他被荣誉冲昏头脑,骄傲起来,专门给他安排到二甲第二名这个
既不过于显眼,又绝对不低的位置上去,让他不会被人追捧而忘记天高地厚,也不会被人遗忘而感到不公。
而很明显的,张居正之前绝对见过他爹。殿试的时候载城就站在朱厚熜身边,但是张居正愣是在第二次见面时还不认识他
。这说明了什么?这自然说明了殿试的时候,张居正的注意力完全都被集中于做皇帝的老爹身上了。载城也觉得自家老爸
虽然年纪大了,但是仍旧貌美如花,吸引个把人不算什么,可是张居正看着皇帝的眼神里却有丝熟悉和欣喜,明显不是被
美色所惑才关注他爹的。为什么会熟悉?估计就是因为原先两个人就认识吧?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也还算罢了。可是之后那个张居正却被内定成了徐阶少傅的弟子——已经不仅仅是学徒了,是明明白
白的弟子身份。也就是说,日后这个张居正就跟着徐阶了,要分走很多徐阶的关注。
张居正以后会是徐阶的弟子,但是朱厚熜的意思却是秘而不宣。张居正会去国子监工作,而徐阶兼任国子监祭酒。两个人
是名义上的上下属,但是实质上却是师生关系。
这自然也是为了少让张居正出风头,保全他的做法。载城简直要妒忌了,为什么明明是他的父亲,却为了这个人的前途考
虑这么多?
于是他寻到了从翰林院出来的张居正,想仔细看看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朱厚熜也曾经教育过载城,要和张居正
好好相处,这是圣旨吩咐了要他认识一下这个人的——不认识的话,怎么好好相处?
从初次见面开始,载城就是充满了敌意的试探,充分发挥他的腹黑,时时刻刻想要整治一下张居正;而张居正也不是傻子
,更加上直觉敏锐,小心翼翼地和这个身份高贵的“朋友”周旋相处。两个人你来我往,也颇有聪明人之间斗智斗勇的乐
趣,反倒建立起不太一样的友谊关系,日后君臣相得,估计也有这方面的缘故。
朱厚熜不知道此间过程,只觉得自家孩子真是有出息,这么一个知名的人物都被他收入麾下,看来他的确是有人主之才的
,心里更加得意欢喜。
徐阶却是隐隐约约知道一点,载城如何欺负张居正,又如何被张居正不动声色的欺负回来。只是这两只徒弟互掐,他作为
旁观者围观得很有兴致,于是不顾师德地只顾着看热闹。
这一年的科举,能够得到一个张居正,就算其他人都是废物,朱厚熜也觉得值得了。更何况其他人还真不都是摆设,颇有
几个能委以大任的。
王守仁年纪大了,精力不够,带不动徒弟了,于是夏言成为了这次教育实习生们的主力。方绪只用了两年就让高拱出师了
,这回也挑了个性情沉稳的作为新徒弟。
朝中能用的人越多,朱厚熜自然就越开心,不管是谁来要求,只要是看着合适,他也就答应了。于是到了最后,没有人带
的张居正,大家都很清楚他的去处——必定是徐阶的了。
这么一来,原本做的遮掩也就没什么意义了,朱厚熜干脆让张居正光明正大地拜在徐阶名下,做了徐阶的弟子。
徐阶嘲笑了朱厚熜一通,白白做了那么多计划,最终还是让张居正成了众人目光聚焦所在。朱厚熜却觉得,徐阶此人真是
自夸起来,一点都不知道脸红。
第一百五十一章:流年似箭
把他放在合适的位置上,有了徐阶的指点之后,张居正成长迅速,能耐很快地就显露出来。朱厚熜早就知道这个人必然很
能干,也不由得觉得很欣喜,于是就更不用说别人了。或许是因为看到了张居正这么出色的人才,不担心自己死了以后,
年轻的一代会没出息,王守仁似乎是顿时放下心来,于是身体迅速地垮了。
他一直以来身体就不好,朱厚熜去参加他七十大寿的时候,都觉得他能活到七十真是奇迹了。可是到这一年,或许是真的
能放心了,王守仁就放松了下来,整个人都显得萎靡了。
嘉靖二十七年秋,王守仁在睡梦之中离开人世,享年七十一岁。他去得并不痛苦,脸上身上都瘦得露骨,但是眉目间很安
详,更像是因为长久的疲惫而入眠。
朱厚熜在王守仁的灵前跪了一跪,这让王家人都受宠若惊。但是朱厚熜知道,这是王守仁应得的。朱厚熜没有按照弟子的
礼仪为王守仁守灵,但是他在宫中也是一夜未眠。
最终王守仁的谥号定了,是大明朝文臣最高的赞誉,文成公,比当年杨廷和得到的文正知名更加盛誉。朝中没有反对的声
音,也没有人觉得惊讶。王守仁这一生,做出的事情足够其他人努力十辈子了。朱厚熜觉得,他过世时脸上的平静,就是
代表着,这一生他无憾了。
似乎是王守仁的过世也带走了蒋冕的最后一丝活力,王守仁还在停灵,三七都没出,蒋冕就咽了气。他们年纪仿佛,蒋冕
为长,此时仅剩的一个能称为蒋冕的同龄人的王守仁也离世了,蒋冕似是也觉得人生过于孤单,寻找他在地下的老先辈们
去了。
蒋冕的过世,使得嘉靖初年原本多是正德旧臣的内阁,成员已经全然换做了帝党。夏言终于出任首辅,然而他也已然是白
发苍苍。朱厚熜还记得初见他时那清隽疏朗的模样,何等英俊出色,让人移不开眼,如今也已经年过花甲,进入暮龄了,
当年风华,只剩下沉着气度。
二辅自然是徐阶,有夏言在,以他的资历还做不得首辅。被夏言压在头上他固然觉得不爽,但是要让旁人做这个次辅,徐
阶才是不甘愿。于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徐阶和夏言摩擦不少,但是两个人却相互较劲得自得其乐,反倒让彼此的工作效率
提升不少。
文华殿大学士授给了方绪,他多年辛苦,自然也当得这个三辅。方绪算是朱厚熜的师弟,王守仁过世对他的打击比对朱厚
熜的更大。他少年丧父,母亲也在他求学期间离世,家中再没有他人,王守仁就如同他的父亲一般。如今虽然升官了,但
是方绪却显得沉郁。朱厚熜很能理解他的心情,两个人难兄难弟,同病相怜,相对时说起王守仁,都不免洒落几滴泪水。
不过方绪并不是那种喜欢伤春悲秋的人,王守仁过世前兴许也吩咐他不少,于是方绪伤感归伤感,该他做的事情照样一丝
不差。朱厚熜很是佩服方绪的心性,王守仁过世后,他自己还有两天都是魂不守舍的,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方绪和王守
仁的感情多年来积淀下来,可是要比他跟王守仁的感情深厚的,却能这么稳当,着实让朱厚熜感叹了好几回。
文华殿下面就是武英殿,原先的同僚都入阁了,韩晥也不能再让他仅仅挂着礼部尚书的头衔了。甫入阁就是武英殿大学士
,韩晥的起点也算是高的,给足了他面子。只是朱厚熜看着,韩晥年纪也不小了,身体也不算好,还能在任上几年,还真
不好说。
东阁大学士定了是王静略,这人本来是想混个外放,然后逍遥自在去,只是被朱厚熜抓在了手心里。安排了一个内阁末席
的位置,他也是入阁了,不得不为朱厚熜服务。王静略也算是多年劳碌成习惯了,一张脸没有表情,看不出是不情愿还是
高兴。
只是这文华殿大学士,人选却出乎意料,定了杨慎。一时间很多人都说杨慎是借着杨廷和的势才能入阁,徐阶也很怀疑,
这个杨慎到底哪里有宣阁拜相的本事。但是看了看一直以来比讨厌他更加讨厌杨慎的夏言都没有反对,徐阶想了想,也算
是明白过来了。
杨慎入阁的作用很明显,也很重要。这不是说杨慎本事有多大,大家却都不识得他的本事。而是他在内阁,能起到的作用
着实是十分巨大。
杨慎算是代表了上一代臣子的旧势力,他算是京城里历代为官的世家在朝中的代表了。先前可以说是蒋冕,但是前不久蒋
冕才过世了。而如今内阁全都是帝党的人了,要是没有一个出身世家的话,那些世家们自然是要担心的。
夏言是什么人?翻起脸来谁都不认的,连皇帝的面子都不卖。徐阶是什么人?当初这些世家没有少拿他跟皇帝过从甚密的
关系说事,也没有少说他家里借着他势如何胡作非为,他能给这些世家好脸色才怪。方绪是寒门子弟,家里没有人了,更
是除了王守仁谁都不认。韩晥虽然圆滑好说话,但是就是这样的人,才更让人不敢招惹。至于说王静略,他多年来一直保
持着狗不理的作风,除了朱厚熜,这朝中还没人能跟他说够十句与工作不相干的话。
于是终于有了这个杨慎,是世家子弟,是原先旧势力的首领杨廷和的儿子,又是太子的太傅,根基深,身份尊贵,在朝中
的位置稳当,一下子世家们就放心了——杨慎的任命隐含着的意思就是,皇帝哪怕是为了面子上的好看,也不会怎么样他
们的。
而杨慎除了是个标准的世家子弟之外,他还是个天下知名的才子,这就是天下读书人的表率啊。现在的内阁首辅当年只是
个三甲进士,读书人们常以此诟病夏言。而杨慎却是公认的大明第一才子,曾经的状元郎,这样说出去就好看了吧?
读书人都盯着夏言,夏言日子不好过,他们牢骚多了朱厚熜也怕他们断了肠。都去盯着杨慎好了,这人学问高,还编过书
,大家可以都看他有多么出息,然后都以他为目标榜样。
所以说,杨慎的入阁,不是为了让他做什么,而是为了用他做什么。
想明白了一切的徐阶,欢欢喜喜地看着杨慎做了个大招牌,然后继续领导一群人去做学术研究,去编书,去重排永乐大典
。朱厚熜说了,他很喜欢永乐大典这部书,只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杨大人重新排版一遍,然后永乐大典多印几次,让天
下想看的人都看看。
单只这一项工作就足够杨慎做到死,事实上只是担心永乐大典像历史上一样被焚毁被丢失了的朱厚熜,这回真的是害了杨
慎的下半辈子都在劳碌之中度过。
终年活了八十九岁,堪称大明史上最长寿的阁臣的杨慎,后半辈子就全都耗费在重修永乐大典上了,直到他死的前一年,
才见到永乐大典刊印出来,当真是呜呼哀哉。
杨慎如何不多说,总是和徐阶关系比较小。作为兵部尚书,边疆的事情才是徐阶该管的。嘉靖三十年,鞑靼蒙古公推的大
汗巴图过世,整个鞑靼蒙古都乱打一团,瓦剌蒙古趁机从准格尔盆地东进,整个蒙古陷入混战,靠近大明的各旗纷纷投诚
。
而女真部族也因此遭殃,也该是他们倒霉,早两年接连雪灾,女真各部损失惨重。被鞑靼流军偷袭之后,几个相对强大的
部族都受到了重大打击。
于是徐阶的本职工作多了,忙了起来。只是没等他想出个什么对策,然后下令边疆如何行动,有着一定自专权力的宣大总
督就自作主张把握住了这次的机会。
先前就很喜欢强势出击的曾铣,这次当然不能轻易放过蒙古和女真的大混乱,好好的趁火打劫了一把。最终把草原上撵得
鸡飞狗跳,终于餍足了的曾铣,这才摆出热爱和平的样子,收纳了几个已经近乎奄奄一息的部族,打着维护和平的旗号踏
上了茫茫草原。
嘉靖三十一年秋,混战之后又被曾铣挨个蹂躏一遍的蒙古各部族,再也没有余力与大明抗衡,纷纷称臣。徐阶对于曾铣的
自作主张很是郁闷,教训了一通,但是曾铣有功,这也是大家都看的明白的,最终还是封赏了。
现在的形式对大明很有利,曾铣终于没有继续赶尽杀绝,而是听从了徐阶的命令,做出一副大明很宽容很温暖能够容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