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里,夏言的过于严肃认真,有时候反倒还需要王守仁帮他打圆场。但是如果不是作为缓冲来使用,夏言的确很适合做王
守仁的副手。
如果不用夏言,时任文渊阁大学士,刑部尚书的蒋冕也是好选择。蒋冕是正德朝留下来的老臣了,虽说朱厚熜一向不怎么
重用他,但是也没有动过他的地位。在内阁一做将近二十年,蒋冕也算是资历够老的了。他为人也颇为圆滑,没有刘元那
么见风使舵,见缝插针的钻营劲儿,却也是个两面滑的人物,用得好了作用也是不一般的。
总之内阁是少一个人,就算是提新人上来也是不错的,徐阶自然也很想入阁。春天里杨廷和离任,东阁大学士空缺,徐阶
就很眼馋方绪。不过那时候方绪是名正言顺的王守仁的接班人,徐阶也不好抢了方绪的机会。现在好容易又没了刘元,徐
阶嘴上不说,心里自然也是惦记着文华殿的那个位置的。而徐阶为人也相当活泛,他做事也有原则,守规制,却不像夏言
方绪那么方正。若不是因为他和朱厚熜的关系,他会是朝堂上混得最开的人。
第一百三十一章:父子之间
这三个人选都是不错的,于是就比较难以选择。夏言是个怎样的人才,朱厚熜是很清楚的,哪怕是现在王守仁退位,让夏
言来做首辅,他也配得上这个职位。而蒋冕,要说起来他才是最适合做这个文华殿大学士的人,但是朱厚熜心里对他印象
不怎么好。
而徐阶,现在风头刚落下去,说他和皇帝的暧昧关系的人也少了,如果就在这时候,再让徐阶出这个风头,一入内阁就是
三辅的高位,又不知要有多少人说闲话了。
于是权衡了许久,朱厚熜下了诏书,着武英殿大学士夏言擢升文华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蒋冕顺次补入武英殿大学士。
另召徐阶为新任文渊阁大学士。
诏书一下,夏言倒很是宠辱不惊的样子,蒋冕却很欣喜。他在正德朝就是这么个职位,嘉靖朝十几年了,动都没有动过,
现在居然能升任四辅,真是惊喜了。
终于入阁的徐阶,却也没显得多么高兴。原因自然是他又吃醋了。虽说他能够入阁,是质的飞跃,但是夏言也有量的积累
。这就足够他有借口不平衡了。
但是这是国家大事,也容不得他闹什么别扭。徐阶也只不过是找个借口在朱厚熜身上多讨点便宜,小醋怡情,这点他一向
把握得很好。
内阁稳定下来之后,转眼就是嘉靖十七年的春天。仿照着京城的慈善局,各地官府都开始设立慈善局。朱厚熜的确是想发
展社会福利,但是现在的局势,明显只是跟风。就算那些所谓的慈善局都能建立起来,终究也不过是面子工程。三年五年
或许还能用地方财政撑起来这个脸面,时间长了,根本就是摆设罢了。
朱厚熜想要的社会福利体系,是能够真正让老百姓得到好处的,而不是为了讨好皇帝,瞬间就能建立起来,但是根本没有
实用的所谓慈善局。
嘉靖十七年的第一项工作,就是各地所谓“自发组织”的慈善局的收编。
慈善事业不能单靠政府财政支持,要有自己的产业才能长久发展下去。朱厚熜的慈善局现在是有了收入来源了,可是那些
各地如雨后春笋般瞬间冒出的所谓慈善局,可就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了。它们原本就是地方政府草率组织,然后搜刮一些
当地富庶人家的财物,就宣告成立了慈善局,只要能在这会儿讨好皇帝就行,没有考虑过长远。
于是朱厚熜看着标准的“豆腐渣工程”慈善局,哭笑不得。
不过从别的方面来考虑,现在地方上等于是已经有了基础了。虽说这个基础不怎么稳固,但是好歹也是有了那块能够提供
挥发的平台。
想了想,基金会应该也不算太新潮,朱厚熜就将这事儿写了个大概的规划,丢给下面人去布置了。能赚钱的项目么,总是
有的。实在不行就从官田里拨过去一块,专门种植了以供慈善局的财政开支,也不是不可行。
救助的那些人,自然也可以在慈善局名下的事业工作。这样也算是良性循环。
等到这些事情都办妥的时候,嘉靖十六年春闱新科的进士们也从培训班里正式毕业上岗了。前朝都是先授庶吉士,然后入
翰林院,消磨几年时光,还不一定能补上实缺。
多少青年人壮志豪情就这么消磨没了,朱厚熜可不愿见他的臣子们个个都是一副老头样,暮气沉沉。在书堆里呆的久了,
人也会被书消磨掉光彩的。不是所有人都能从翰林院走出去,也不是所有人都适合翰林院这样做学问的地方。
所以从数年前,朱厚熜就开始试着让新科进士们去各部门做实习生。一方面打下手,另一方面也能学到技能。观察一阵子
,谁比较适合做什么工作,谁有真才干,谁知是浮夸,就连脾气性格也能摸出来个大概。
然后再将这些人分派到各单位,让年长者带着他们,学习如何在该部门工作。挑选出来的教导人员不一定位高权重,也不
一定就是多么博学多才,只是要求经验丰富,人品好,能够带着这群官场新人上路就好。
从这种制度开始实行,虽说时间不长,但是效果显著。不论是外放还是留在朝中,这些新人们明显整体素质要比嘉靖初年
的那几届进士们要好。特别是实干方面,让朱厚熜很满意。
只是没有再出现像徐阶方绪这么全面优秀的人,就连王静略这样的,哪怕他在性格人品上有点什么缺陷也好,却是不曾再
见这么出色的人了。
转眼就是嘉靖十八年,过了年朱载城虚岁就十五岁了。朱厚熜看着面前身长玉立的少年,一身红色锦衣,五爪金龙,少年
英俊,英姿飒飒,真是感慨万千。
就好像还是昨天,他还是那个小宝宝,小肉团一样的在手心里撒娇。一天见不到父亲,就哭着鼻子来找,嘴里面爸爸爸爸
的,叫得别提有多甜。转眼间,可都志学之年了。
现在长大了,虽说父子间关系亲密,载城却也不是当初的宝宝。知道了礼节规矩,就算朱厚熜在他面前还是原先的那个慈
父,可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不仅仅是他的父亲。
嘴上再也不叫爸爸了,都是称呼父皇,单是从称呼上就一下子仿佛疏远许多。朱厚熜心里有些黯然,还不如这孩子一直都
是那么小,一直都不长大。徐阶却笑话朱厚熜实在是傻,孩子哪有不长大的,应当是盼着他快快长成,好帮忙批折子,朱
厚熜才有更多时间偷懒。
他这么说,朱厚熜虽说面上是装作恼了,上手要打,心里却是得意的——几年前载城就帮着批折子了,看着有模有样的,
好像是天生就会的,着实聪明能干。
且载城最好的就是,他一点都不浮夸自傲。或许是朱厚熜没有见着,但是能在遍布眼线的京城里躲过朱厚熜的眼睛,哪怕
他是装的,也是本事了。何况朱厚熜是觉得,载城是真的谦虚低调,颇有种万事不萦心的洒脱。
他总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就在朱厚熜面前还有点孩子的模样,倒是和小时候的调皮捣蛋完全不同,简
直换了个人似的。朱厚熜却是对这个孩子有些愧疚,载城蜕变最剧烈的那段时间,他是亲眼看着他一点点改变的。
那时徐阶刚刚离开,朱厚熜一心只在工作上,大的计划连续不断地推出,原有的工程几乎每几个月都有革新,整日里书案
上面全都是各地的折子,一天十二个时辰,朱厚熜倒是有八个时辰都埋头在那些折子里。
原本是被父亲和徐少傅照顾得无微不至的载城,忽然间就缺少了关心。徐阶远在千里之外,最初还有书信回来,到后来,
干脆只言片语都没有。而朱厚熜,则是除了公务什么都顾不得了,不要说每日都能哄着他玩,每隔几日能见到父亲一次,
都是难得。
就是在那段时间,载城迅速的成熟起来,也变得沉默许多。朱厚熜不是没有看到,但是那时他也只能稍稍安慰一下这个孩
子。他自己也缺少能够沁润心灵的感情,那时的他心似枯井,工作又压得他喘不过气,实在是没有丰沛的时间和情感去安
慰载城了。
不过好在朱厚熜没有忘记自己作为父亲最基本的职责,爱护载城也算是本能了,这才没有养出一个情感淡漠的孩子。或许
是歪打正着,那几年的相对冷淡,倒是没有让幼时过分的溺爱继续下去,把载城养成一个纨绔子弟。男孩子不能太宠,若
是还像先前朱厚熜教养载城那样,即便徐阶能够再严厉十倍,大约也会将这孩子养得娇纵了。
徐阶回来的也正是时候,朱厚熜现在想想,如果十来岁的孩子,仍旧像徐阶不在的那几年那样对待,只怕父子关系是要变
坏的。青春期的孩子最需要大人的关注和爱护,一方面他们想要独立,另一方面又需要赞赏的目光。正巧徐阶赶在了载城
的青春期回到了北京,这么一个幼时尊敬长辈的注目,再加上朱厚熜情场得意,也自责前几年对载城不够关心,于是加倍
地爱宠着,载城这些年一直都平平顺顺的过来,倒是没有多少少年人的浮躁气息。
这些性情脾气上的改变,虽说都是往好的方向发展的,但是想到其间过程,朱厚熜也觉得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实在不够负
责。载城现在算是阴错阳差,种种机缘巧合造成了现在的样子,可是若是当初在这当中有任何一点偏差,载城就不会是现
在这样子,或是会脾气有缺陷,或是性格扭曲,甚至是情感方面的问题,那么他这一辈子就算是毁了。
当初载城刚刚出生,抱着这个孩子的时候,朱厚熜是发誓一定要好好养育这个孩子的。可是现在回想起来载城成长的历程
,终究他还是失职了,分心于情爱,分心于天下,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现在载城能长得这么好,朱厚熜不能不对上天
感恩,内心侥幸。
只是看着载城好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朱厚熜又有些担心,这孩子是不是并不想登上皇位,执掌天下。他若是真的万事不
萦于心,自然也不会在乎这些权柄荣耀,那么或许这个位置反倒是对他的束缚,成为了身心的枷锁,阻碍了他去做自己原
本喜欢的事情。
将这个烦恼跟徐阶说了,徐阶却是失笑。他只说,载城在朱厚熜面前表现的,都是朱厚熜最想看到的样子。因为朱厚熜本
人平素就是那种冷清的模样,载城以为朱厚熜就喜欢那样子的人。孩子都喜欢模仿父亲,载城也不例外,谁知这种模仿却
让朱厚熜担心起来。
徐阶说着,似是回忆起什么,只笑道:“你们一家父子,都是惯会装模作样。若不是我离得近,也一直看不透你的真面目
呢。你是一副隔离于世的模样,现下载城也跟着学会了。”
原来这孩子是在搞模仿秀?朱厚熜有些诧异,也有些郁闷。叫了载城过来问,到底对这个天下有什么想法,载城有些忸怩
,也怕说错话惹父亲不喜,但最终还是实言:愿叫海波平。
有这样的心思,就不担心这孩子将来会把皇位看做牢笼。朱厚熜还不想教育了许多年,教育出来的接班人对于本职工作充
满了厌倦。要治理好这个国家,有着治世之心,才是最重要的。为了权力或是钱财,都不能坐好这个位置。载城这样,算
是正好。
直到和载城长谈之后,朱厚熜才算是真正完全了解了这个孩子。原先是觉得,载城他单纯说不上,却也是挺质朴的。不过
现下知道了他的冷清淡然也不过是表面上的模仿秀,倒是也能看清楚了,这孩子也是很多心思,伶俐狡猾的。
或许外人是绝对看不出他的狡猾,只有寥寥几个站在他身后的人,才能看得清楚,见识到这孩子的狡诈之处。这倒是和朱
厚熜一点都不像。
朱厚熜不是个心机深沉的人,直到今日,他也更喜欢直来直去的办事,而不是跟人弯弯绕绕的玩心眼。而徐阶此人,狡猾
也是放在明面上,朝堂上下,到现在经历了这许多,眼明的哪一个不知道徐阶的厉害。
至于说其他对载城有影响的人,蒋太后算是一个,可是当年蒋太后也只是女人家宫斗的小聪明,且有了载城之后,她可从
没在载城面前教诲过宫斗什么的。杨慎作为太傅自然也是一个,可是要说是杨慎把载城教成这样,任谁听了这话都得笑。
那这孩子,怎么就成了现在这种外表纯良,内心狡诈的腹黑样子?载城似乎最喜欢扮猪吃老虎,这可不是他身边任何一个
人的习性。
终于朱厚熜想起了陈皇后,载城的母亲陈氏,貌似也是这么外表纯良,甚至有点蠢的样子——谁能保证她内心也是一样的
?
相处的时间太短,朱厚熜又不是善于揣测他人心思的人,自然看不出陈皇后的底细。那时候只觉得这女孩儿很是单纯,喜
欢要东西却没什么心机,怕是日后还得他护着她,可是现在她亲生的儿子载城是这样,朱厚熜就忍不住怀疑,大约真是遗
传了陈皇后的性子,载城才是现在这样子,也说不一定呢?陈氏当时看着傻傻的,谁知道是不是在扮猪等着吃老虎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亲情寻回
现在存着怀疑的心思去想,当初陈氏的很多行为,就都可以用别的方式来解释。
她基本上不结交宫里其他妃子,看起来的确是有些骄傲过度,但是朱厚熜也因此轻视了她的交际能力,觉得她不过是一个
不通世事的小姑娘。陈氏也不怎么亲近蒋太后,对蒋太后不怎么巴结,这远远比不上张姚两个贵妃,但是朱厚熜反倒会因
为张姚两人过分亲近蒋太后对她们的观感日益下降。而如果当时陈氏不曾死于难产并发症,只要她能生下孩子,蒋太后自
然会更加喜欢她,用不着她讨好。到时候只要她稍微表现出一点亲近恭敬的意思,对比她原先的表现,蒋太后都会觉得,
她很懂事,有所进步。反观那两个整天就会讨好蒋太后的女人,惹来了朱厚熜的反感不说,她们日后还要怎么讨好蒋太后
,才能在彼此间分出上下?
在孩子的问题上,陈氏的做法无疑也是极为聪明的。如果她在临死前坚持要来朱厚熜的一句话,答应日后立自己的儿子为
太子,朱厚熜看在她快死的面子上,估计也是会答应的。但是然后呢?她人都死了,要来一个太子的名分,又能怎么样?
日后不过大约就和康熙的太子差不多了。皇帝眼见着还这么年轻,儿子不过刚刚出世,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定呢?
反而是仅仅要求皇帝好好教养孩子,这才是最最聪明的做法。单有个太子的名分,算什么呢?皇后都没有了,这太子随时
都可以废立。陈氏不知道朱厚熜的性向问题,她死的时候可不知道日后朱厚熜会不会再有新的皇后。如果朱厚熜又另立皇
后,那么她的儿子地位可就尴尬了。不是现任皇后的儿子,却是太子,净是遭人记恨。到时候朱厚熜身边的是新人,哪还
记得她这旧人的好?枕边风一吹,多少确定的事情都能改了。若是孩子再不怎么争气,废太子那就是废定了。到时候一个
被废的太子,连一般的皇子都是不如的。
如果皇帝能够答应好好的教育自己的儿子,那意义就比较广泛,但是也包含着要把这孩子当作太子来教育的意思。她没有
借着自己生育皇子的功劳相挟,也没有仗着自己快死了,跟皇帝讨要恩赐,朱厚熜反而会感念她。这样的情感记挂的可是
要比仅仅立一个太子的期限久远得多。她表现得一点也不功利,也会让自己的姿态好看许多,就算是死,也给朱厚熜留下
了很好的印象——的确也是如此,直到现在,朱厚熜都觉得陈氏其实是个很美好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