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温小和眼神微闪,点头应了。
为什么不答应呢,这样有助于减少麻烦的提议。
意外于对方如此从善如流,但来人依然对自己的建议被接纳这件事感到异常满意,连带略显忧愁的眉眼也舒展开:“那我走了,你不用想着搬家,我不会再来。还有,别告诉谢峣我来过。”
温小和完全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忽然扯到搬家这个问题上。虽然他知道对陈年旧事了解一二的人——其实也只有谢峣而已——默认他需要躲避这个正一步步离开他的视线,叫做姚言的男人,可这个城市对于他来说意义重大,并非是因为这么一个人或一些事就可以舍弃的地方。
人么,总该有点小小的坚持——尽管相隔两年再见面,是有那么一点……不适应。
姚言并未像他自己承诺的那样“不会再来”,这一点,也算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他选择到书店的时间很微妙,统统都是谢峣不在的时候,次数也不算频繁,大概一个月会出现二、三次。
每次,他都会在书架前花很长时间,最后却只拿一本书去结账,亦不会有超过普通顾客界限的对话。
温小和觉得,这种境况不过是为了显示谁更有耐性罢了。
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谢峣,以免这里也沦为战场。
只要姚言不惹事,与谢峣之间也没有狭路相逢,没有针锋相对,没有碎碎念,就可以算得上清静,这样一来,慢慢将对方转到彻头彻尾的普通路人行列也没什么不好。
但在这种事情上比耐性,就算赢了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于是某天,当姚言一如既往地在打烊前出现,仍旧是慢吞吞找出一本书拿来结账时,温小和撤回一贯的好耐性:“我看就适可而止吧。”
“呃?”姚言惊讶又迷茫地多看了他几秒钟。
温小和耐心地引导:“有什么事直说,说完咱们就散。”
语言可以控制,神态却不同。微妙的表情忽略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是无妨,次数再多可就让人困扰了。
这不是好现象。
“我没什么事。”姚言无辜地声明,并且他显然不想“散”。
温小和侧目而笑:“行,你没事,我有事。”他干脆不结账了,大喇喇地翘着二郎腿指挥道,“你去把门锁了,门上面的牌子翻过来。”
姚言很不明就里,但还是照做。
温小和看他做完这些事之后不解中泛着几分不安,不安中又明显包含了些期待的样子,不禁想腹诽:“这种无知的样子真讨厌。”
却不经意说出了声。
“现在我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姚言争辩,“你的事我已经——”
“你只不过开始怀旧了。”
姚言不置可否。
对方和以前交往过的人不同,和他在一起不是为了算计。并且,就算对方嘴里说着决裂的话,但实际上他却还能时刻感觉到对方的关心。无论他们的开始是因为什么,最终让他难以割舍的其实正是这一点。
这两年他从不曾忘记温小和,一直关注着,时刻捉摸着,到现在见了面才发现果然千思万想比不上见一次面……这样也算是怀旧吧。
这些事,对方绝对是一无所知,因为他本身也不屑于讲明。
“温小和并不是非得捡别人家的旧玩具不可。”温小和慢悠悠地说,“我花了好多时间才能说服。其实你也是一样,过去的为什么不干脆扔掉?无论如何地球还是会一样转的。”
姚言哼了一声,不服气地反问:“既然无论如何地球都会转,那么过去的为什么不可以再找回来?就当我闲得无聊不行吗?”
“哦,是没什么不可以。”温小和点点头,“都差点忘了你并不是个大度的人,以前我那样对你,你如今有闲情了,当然是要追究到底的。”
“我还不至于那么小肚鸡肠!”姚言争辩。
自己苦心经营的形象,到头来就那么差劲?
虽然他到现在也觉得温小和那时对他的态度有些可恨——不咸不淡,若即若离,有时候还非得造个反……经常让他沉不住气,但那都过去了。时间是最好的调和剂,有了整整两年的沉淀,即使从前有千般不好,现在想来也没什么可计较的。
“是吗?不计较?”温小和对姚言的争辩不以为意,索性把话说得刻薄些,“难道是因为被狠狠调教了一顿,所以无论是哪里都被拓宽了撑大了?我是该表示慰问还是该恭喜呢?”
第66章
“是吗?不计较?”温小和对姚言的争辩不以为意,索性把话说得刻薄些,“难道是因为被狠狠调教了一顿,所以无论是哪里都被拓宽了撑大了?我是该表示慰问还是该恭喜呢?”
调教。
心脏骤然抽痛,姚言强心按捺住胸中的不适:“什么?”
当初由姚家善后,那些难言之隐应该没有多余的人知道才对。温小和么,只不过是一贯刻薄而已。就算碰巧知道也……伴随着隐隐的不适,他心中渐渐生出些疑虑,没头没脑地乱撞,却无解。
“没关系,听不懂就解释到让你懂。”温小和微笑道,“两年前你被某人关起来像惩罚不听话的狗一样调教。你似乎很走运,还没来得及变成真正的狗就出了些篓子让你渔翁得利,不仅顺利脱身,连后顾之忧也一并没了。某人是自视甚高,做猎人做得太久都傻了,被人家反将一军,活该。但你的运气却真是好,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吧。”
见姚言定定地看着自己,嘴唇微张却一言不发,温小和继续说得更明白些:“你觉得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因为我身在局中从未离开,这都是拜你所赐。到那时为止,百里明一直和我保持联络,关于你的事,她问什么我说什么,作为回馈,她也告诉了我不少。”
百里明会这么对他,原因也许在于这种无法摆上台面的事,只能找个同样不上台面又安全的局内人聊聊,总比孤零零挖个树洞庆祝好些。即便是那么独立自信的人,也是需要和他人分享好心情的。
“我知道。”姚言终于找回呼吸。
两年了,既然一直很在意,他怎么可能像从前一样对温小和的事一无所知?刚刚调养好身体就发现温小和不见了,当时他只觉得心空了一块。那段时间他疯狂地搜集关于温小和的各种信息,习惯、爱好、家庭等等……那些都是他从前不曾在意的,每次多了解一点,他的心就平静一点。现在回想起来,他都觉得自己那时的行为有些病态。
与百里明有联络的事是小和自己说过的,根本不足为奇。去年偶遇这位大小姐,他还曾经求证过,结果就是小和真是够诚实,他对他更加放不下了。
明明心存善意却总是把自己说成坏人,如此不坦率的人,他只遇到他一个……
“哦,你以为这样就完了?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关起来调教?因为那个时候我明明已经在准备抽身,某人竟又为了你来骚扰我!于是我嘲笑他的失败,我说他把时间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不算好本事,假如是我想要的人,我会把他调教到只认得我为止。说到底就是因为我跟他都心知肚明让你这种人斯德哥尔摩不要太简单。实际上他一直都有这方面的尝试——当然,你这么无知,肯定是从未察觉。那天我告诉他要做就做彻底,何必那么虚伪?要心?狗的心不也是心么!后来他做了什么你也亲自体验过了是不是?其实我清楚他那时是什么精神状态,也早知道他好这口——所以你看你又无知了,到那天为止,你是第一次知道他的真正癖好吧!那些手段,他可是在别人身上玩过不少,只是他太骄傲,总想让你心甘情愿对他说‘想要’,所以才暂时没用在你身上。这些,我统统都知道,但我还是那么说了。”他观察着对方的神情,一气说下来,而后顿了顿,“总之,最后呢,倒是让人家大小姐的计划更精彩了。”
姚言安安静静地听温小和说话,直到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在空气里消融,他终于轻声说:“这又怎么样。”
温小和平静地与他对视:“不怎么样,单纯觉得你很蠢而已。”
“这不算什么。”姚言的眉心皱紧了,嘴角抽搐着上扬的样子却又似乎是笑,“我告诉你,这不算什么,因为我也曾经认为你很蠢。”他停了停,又说,“那个时候,我只不过是稍微关心了你,你就对我百依百顺,我真的认为你很蠢,蠢得让我开心,甚至得意起来。所以每一次他找我,我就会挑衅他,因为有你,我的挑衅甚至比以前更多!我明知道他是什么脾气却也从来不曾考虑到你的安危,那时候,我只有兴趣知道你对我有多上心。”
“我因为这些事,有了笔收益,算是出卖你的酬劳。”温小和不动声色地问,“你有吗?”
最后的最后,百里明封了个别有深意的红包给他。虽然并没有说明,但他想,也许是酬劳,也许是封口,也许是散伙,也许只是同乐……应该是含义丰富。
他收了,丝毫不推辞。
但是,置办新居与这间书店,以及负担这两年间的新生活却不是用这笔钱。这笔钱的意义大过金额,真想用其实也不够负担什么,杯水车薪而已,更别说最初他就没有要动用它的意思。他真正动用的,是一笔封存多年,一直不想正视的财产。
但这些都没有必要说,没有必要对任何一个人说。
“说,继续说啊。”嘴角在上扬与抽搐之间挣扎了许久,姚言忽然笑出了声,“还有什么料继续爆没关系,你不就喜欢看我不高兴么?这种话听得耳朵都要长茧了,这次不用你说,我替你说。”
“嗯,是啊。我的快乐就是要建立在你的痛苦上,你不痛苦,我不欢迎。”
“看来是没得爆了?”姚言忽然欺身一把擒住温小和的肩,指节发白,手臂微微颤抖,“别说得好像你才是主导,事实上,你哪件事不是事后才听说?装什么装!就算你挑衅他也是合情合理,况且后来发生的事你又看不到!”
温小和懒得挣扎,只是白他一眼:“你确定?”
“我确定。”
“……就算当时知道我也不会去救你!”温小和忍无可忍地大声喊。
一室寂静。
姚言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那声音刺激得他的太阳穴隐隐作痛,胸口则是又酸又胀。
“没用了,这些伎俩都没用了。”他艰难地说,“我不要你救我,你总是为我着想,少一次也无所谓。”
“就算你曾经受益,初衷也不是为了你,不要自作多情。”
“为什么一定要贬低自己?不能坦率一点吗?”
“我一直都很坦率,是你一定要活在幻想中,执着于自己想象中的幻影却不肯接受现实。”
“我认为自己看到的就是事实。”
“事实?”温小和忽然微微一笑,“你说你现在并不是一无所知,那么你应该知道,我有个医生。”
“我知道,你们关系很好。”好到都有暧昧了,这一点姚言没有说出口。
高三时期的温小和曾经在家长陪同下频繁出入各种医院做精神鉴定,最终延迟大学入学时间,做了一年的心理辅导。期间更换过两个心理医生,第二个的时间最长。温小和所说的医生,应该就是第二个。
因为不止一次听说过,所以亲自查到这段往事的时候,姚言并不吃惊,反正他面前的小和已经是个普通人,不,是比普通人更可爱。
“呵,关系很好。我们当然关系很好。他安抚我的心灵,我安抚他的身体,我们曾经如胶似漆。”
“他——!”
因为涉及到年龄差距和职业操守,又认为患者对医生的依赖并不稀奇,姚言并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也没有在这方面深究过。
如果没记错,温小和当年才十八岁,那医生却已经三十多岁。
而且,作为医生……
想到这里,姚言不禁愤恨起来。
“对,他没有职业道德,可是他是最好的医生,如果没有他,我的绝望会更长久。”温小和正色道,“除了唯一的朋友,我只有他……可我却杀了他。”
第67章
“对,他没有职业道德,可是他是最好的医生,如果没有他,我的绝望会更长久。”温小和正色道,“除了唯一的朋友,我只有他……可我却杀了他。”
血缘上最亲近的家人接受不了偶然一见的他的真实,宁愿无休止地问诊、谴责,也不愿承认终于有件事脱出了他们的掌控违背了他们的计划。在这样的环境下,他那些幼稚的叛逆行为不仅是无效的抵抗,还让这场闹剧愈演愈烈,差点真的逼疯自己。
唯一的朋友已经被自己连累,所以不能再见……而他的医生,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温柔的眉眼,柔和的嗓音,真诚的态度,如春风般安抚了可悲到连精神世界都孤立无援苍白一片,几乎要被冻伤的他。
从此,他不用在梦里寻求支持。
那曾是他的浮木,曾是他的爱,却死在他手里。
这难道不是残忍?
姚言的眼神未曾有波动,按在对方肩上的手指紧了紧:“说大话也要有个限度,我不是笨蛋,他是自杀。”
温小和进入大学就读不到一年,他曾经的心理医生就去世了。姚言看过这则消息,自然也明白这人的死因并非他杀而是单纯拜抑郁症所赐。
医者不自医,他当时只有这种想法,现在还是。
“是我叫他去死,所以他死了。”
“抑郁症患者本来就可能会有厌世情绪。”
“你也知道后来他得了抑郁症。就是这样的人,他来找我,我居然冷漠地叫他去死。”温小和深深地看着姚言,“你知道为什么?因为我就是这么坏,争不赢别人就无赖到想毁掉。”
姚言想说“你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坏”,最终抑制了这股冲动,没有说出口。
这是他不知道的属于小和的一面,无论观点是否一致,只要对方想说,并且愿意说给他听,他都会认真听完。
“那段日子,虽然见不得光却是我人生中难得的第二段美好,我是真心这样认为……可惜,他追求我是想在我的声音里寻找别人的影子,他竟然蠢到没办法永远蒙蔽我。无知的日子非常短暂,十八岁的我既执着又愚蠢,既厌恶这种不纯粹的感情,又认为只要努力就会有收获,说到底就是不想放弃。呵,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怎么可能呢?
“凌驾于普通人之上的才能,就算远在异国他乡也能牵动人心的影响力,勾一勾手指就可以让人倒贴的魅力,这些我都没有,我就是这么渺小无力。我开始迁怒他,也只能迁怒他,在自己拥有主动权的那些时刻,比如床上,肆意按着他的伤口,掐着他的弱点,折磨他,从未想过有没有这种必要。
“后来我们都累了,再后来,他病了。这个没用的医生,治愈了我,自己却病了。那种时候,我无时无刻不在计较,我计较他心里想的是谁,计较他为谁失眠,为谁悲伤,为谁厌世……计较到最后,干脆离开他眼不见心不烦,完全没有想过那是他最无助的时候,也忘了他曾拉过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