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不到的光——吉生

想到这个人，伦鹏心里一阵前所未有的后悔，如果自己没有告诉他那些对叶崇光的心情，如果自己从来都没有认识这个人……电台里的音乐变得聒噪起来，伦鹏心里的后悔逐渐演变成了怒意。突然地，他冲司机报出了叶仰光公司的地址，司机被他吓了一跳。

很快，车开到了位于市中心的德众汽车销售公司。晚上七点多，售车大厅里已经没有了客人，前台和一些工作人员在做着下班前的收尾工作。

伦鹏并没有费多大的劲就找到了正在整理客户资料的叶仰光。他穿着销售公司里配发的统一制服，纤瘦的身体在衬衫西裤的衬托下显得挺拔不少，伦鹏来得气势汹汹，他很快便抬头看到了对方。

“鹏哥？”叶仰光唤到，脸上带着些惊喜。但很快，伦鹏的表情和动作让他收住了脸上的笑意。

只见伦鹏猛地朝他冲了过去，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右手的拳头眼看着就要挥上来，却在接近他身体的一刻停了下来。

叶仰光瞪大了眼睛，直视向伦鹏。

“你……”僵持着动作，伦鹏好半天才咬着牙说出了这一个字。

周围的一些同事们聚拢了过来，以为叶仰光惹了什么祸事，几个男人忙上前拉住了伦鹏。

“没事没事，这是我朋友。”叶仰光整了整衣领，有些尴尬地解释。

“以后别再说你是我朋友！”伦鹏突然吼到。

众人脸上一片茫然。无奈之下，叶仰光一把拉起伦鹏，跑到了大厅外。

“鹏哥，到底怎么了？”叶仰光拉住伦鹏，疑惑地追问，心里，隐约预感到和他对叶崇光的坦白有关。

“你他妈凭什么？！”伦鹏狠狠甩开了叶仰光的手，双拳死死捏了起来，口中的话说得一字一顿，眼里像要喷出火来。

“你是……指我跟崇光哥说了你们的事？”叶仰光咬了咬嘴唇，眼前的伦鹏紧紧闭着眼，看也不看他。

“我只是，希望你们之间可以有个了结，这样你也可以有新的开始……”叶仰光解释着，却再次被伦鹏揪住了衣领。

“十年了！十年我都没说出来！哪里就轮到你来管这闲事了！你以为你是谁？”伦鹏满脸胀得通红，揪住叶仰光领口的手越来越用力。

叶仰光很快被紧缺的空气逼得紧紧皱起了眉头，想说的话全被堵在喉头。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窒息时，身体却被伦鹏一把猛地推了开去。取而代之地，所有愤怒的表情被一派颓然覆盖，伦鹏别过了脸，双手痛苦地插入了发间。

“如果小光死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你，还有我自己……”伦鹏低吼着，用一种叶仰光从未见过的悲恸音调。

“你说什么？”叶仰光忽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伦鹏已经整个人蹲了下来，原本高大的男人忽然间缩成了一团。

“你刚刚说什么死不死的？崇光哥他怎么了？是因为我跟他说的那些话吗？”叶仰光着急起来，心里越来越有种不祥的预感。

“到底出什么事了！？”

第17章：陌路

“到底出了什么事？！”

叶仰光焦急地问，却并没有得到回答。伦鹏只是颓然地蹲在地上，沉默着一遍遍地用手抓着头发。

“你们吵架了？还是打架了？崇光哥受伤了吗？……”叶仰光胡乱地猜测着，眼前的男人近乎绝望的心情一点点蔓延给了他，令他不由自主地觉得身体冰冷。

这时，伦鹏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有些慌张地接起了电话，叶仰光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由木然变为惊恐，然后，不等他反应过来，便猛地起身冲了出去。

叶仰光没有追上他，拦下出租车的伦鹏没有再看他一眼便急驰而去。夜色中，只剩下叶仰光一人呆呆站着，焦急而疑惑。

片刻空白后，他径直去了叶家，可叶家大门紧锁，整幢别墅看不见一点灯光。他又跑到伦鹏的住处，同样没有人。钥匙早在离开时便还给了伦鹏，如今他只能站在门外无措地等着。除了等伦鹏回来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此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空荡的走廊了里，叶仰光一遍遍强迫自己冷静，却不由自主地做着最不好的猜测。是叶崇光去找了伦鹏吗，他们摊牌，或许伦鹏没有控制住自己……他们争斗了吗，伦鹏失手，还是被长辈们看见……可无论叶仰光怎么想，他都没办法把那么健康的叶崇光和死亡那字眼联系在一起，或者说他想不通自己的“多管闲事”究竟会引起多严重的后果，他只是想帮伦鹏而已。

直到天亮，伦鹏也没有回来。

一夜未归的伦鹏一直守在医院。电话是阮秀秀打来的，告诉他医院下达了病危通知单。伦鹏赶到医院时，叶崇光还在抢救，不时走出来的护士都已经面露疲态，却没有一个能告知大家准确的情况。

“伤在头部，很严重，医生们在尽力抢救……”回答千篇一律。

叶崇光的父母也守在抢救室外，寸步不离。可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他们的表情已经近乎麻木。甚至，连叶崇光在美院的同学们也得到消息赶了过来，却也只是在走廊上远远等着，不敢发出声音打破抢救室外的安静。

第二天中午，医院再次发出了病危通知书。始终沉默着的伦鹏再也按耐不住，扑向前来让家属签字的医生便开始吼，“他到底还有没有救？！你们让我见见他！让我见见他！不要再拿这种没有用的废纸来吓人！让我进去看看他！”

几个同学很快上来拉住了伦鹏，在他们眼中，伦鹏一直是个好脾气的人，和叶崇光情同手足。

众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情绪激动的伦鹏拉开，而那医生尚算镇定地走开，似乎对这场景已经习以为常。被迫靠上墙边的一刻，伦鹏只觉得筋疲力尽。众人见他没了声音，才慢慢走开。

“对不起……”

旁人散尽，一个声音在伦鹏身边响起。伦鹏无力地抬头，只见说话的人是叶仰光。

“你来干什么？”

“我去找了崇光哥的同学，还有秀秀姐，知道了……不，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会弄成这样。”叶仰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双眼已经胀得通红。事实上，他在伦鹏家等了一夜，天亮后便跑到美院找到叶崇光的同学要到阮秀秀的号码，电话里，女孩几句泣不成声的话已经让他依稀明白了一切。

“滚！”伦鹏低喝了一声。

身边的叶仰光却像脚下生了根，怔怔地一动也没动。阮秀秀对他说，“我看到他们那样抱在一起，我只是很生气，我没有想到会这样……”

“我叫你滚！”伦鹏终于吼了出来，伸手重重地将眼前的男孩推开，引得所有人都朝这边看来。

叶仰光被推得直接摔在了地上，清瘦的身体撞上地面发出一声闷响。他艰难地站了起来，没再开口，只是默默地转身离开。

伦鹏不去看他，始终靠墙站着，从来，他没有觉得过时间这样漫长。

不一会儿，叶仰光又出现在了医院。他提了几份盒饭，先走到了叶崇光父母身边，劝说着对方吃一点，然后递了一份给阮秀秀。就在他有些犹豫地走向伦鹏时，抢救室的门开了，医生终于走了出来。

众人纷纷围了过去，等待着医生的宣判。

“病人的头部受到强烈的撞击，内出血严重，现在只能说暂时脱离了危险，具体情况怎么样，还要等他醒过来后才知道。”

“什么叫具体情况？我的孩子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叶崇光的母亲等不及问，声音忍不住地颤抖。

“因为血块暂时没办法清除，现在实施开颅手术的风险太大，所以还不清楚血块到底有没有压迫到神经……”医生的语气并不笃定，令人不安。

“如果压迫到神经，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叶崇光的父亲毕竟比较成稳，尚能理智地发问。

“也许会失去一些感觉，或者失忆，严重的话也许会瘫痪，这个很难说清，人脑的构造太复杂……不过，也可能血块并没有压迫神经，随着时间会慢慢被吸收掉，一切只能等病人醒来后才知道。”

医生说着，身后抢救室的门再次打开，叶崇光被推了出来。只见一堆医护人员的包围中，床上的人整个头部被包上了纱布，苍白的脸上看不见一点血色，双目紧闭没有一丝生气，令人完全无法把他和从前那个光彩夺目的男孩联系在一起。

“小光……”叶崇光的母亲已经失声哭了出来，紧紧跟着推车追了过去。身后，阮秀秀也跌撞着跟着。

伦鹏远远看着，双脚挪不开半步，目光慢慢退了回来，扫过叶仰光时，一片漠然。

第18章：失明

叶崇光在这天的夜里醒了过来。

没有失忆、没有瘫痪，一睁开眼，便开口要找阮秀秀，仿佛已经是医生能预料的最好结果。但众人刚放下的心很快被他接下来的一句话打入了深渊。他说，“为什么不开灯？”

叶崇光的母亲几乎马上哭了出来，颤抖地上前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小光，头是不是很疼？”

叶崇光对那手完全没有反应，只是虚弱地摇了摇头，低低说了声，“好黑……”

一旁的医生很快走上前，检查起叶崇光的眼底，床上的人显然没有任何力气抵抗，原本漂亮的眼睛此时无神而黯淡，在医生的拨弄下眼球无力地上翻。

“你什么都看不见吗？”医生的问题显得那样无情。

叶崇光闭了闭眼，很久，才慢慢抬起扎着吊针的手盖在了眼睑上，却并没有开口回答。

阮秀秀终于忍不住扑了上前，“对不起，崇光，对不起……”

伦鹏有些激动起来，他一把拉住医生，“现在是怎么回事，他的眼睛怎么了？”

“可能只是暂时性的失明，我们要再拍片观察……”

“我的头很疼，你们都出去吧。”不等医生说完，床上的叶崇光忽然开口。

“对，病人需要休息，我们出去吧！”医生适时地接话，并做了个眼色示意大家出去说。众人无奈，只得跟着医生离开。

“现在的情况很有可能是血块压迫到了视神经，造成病人失明……是不是暂时性的，还是要看时间。”病房外，医生的表情严峻。

“什么叫看时间？你们除了给这种没用的回答还能干什么！他是画画的，他怎么能失明？”伦鹏涨红了双眼，声音却压抑在喉头，不敢放出来。

不远处，叶仰光站在走廊边木然地看着这一幕，失魂落魄地转过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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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伦鹏都守在医院没有离开半步。既然医生说看时间，那么他只有盼望着可以真如医生所说失明只是暂时性的，也许下一刻叶崇光就能重见光明。

但事实是，脑部CT的结果让所有医生都摇起了头。“血块只是压迫到视神经，而没有扩散到整个脑部，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而这最好的结果却已经令伦鹏无法自持，他甚至不敢再去看一眼病房里的叶崇光。那个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精致得近乎完美的男孩，那个一直喜欢在画板上比比画画，漂亮的眼睛灵气四射地看着这个世界的男孩……他无法接受，那样的眼睛再看不见光明。

老天总是喜欢开这样的玩笑，唱歌的失去声音，跳舞的失去双腿，画画的失去光明，再没有比这些更残忍的。

“吃点东西吧。”

叶仰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伦鹏的身边，手里捧着份盒饭，脸色灰灰的。伦鹏抬眼看了看他，这次不再像之前那样的冲动，只是目光中充满了让叶仰光不禁心寒的东西。

“我，真的不知道会是变成这样……对不起。但是，你吃点东西吧，你已经在这里守了这么久了，人会撑不住。”

伦鹏仍不说话，叶仰光越发地局促起来。“崇光哥是好人，他一定会很快没事的……”

“你看他像没事吗？”伦鹏冷冷说。

叶仰光抿了抿唇，一时说不出话来，沉默了一会，忽然又开了口，“用我的眼睛换他的！现在不是可以移植眼角膜吗？把我的眼角膜给他，既然是我闯的祸，我来承担。”

“你的眼睛算什么？你的眼睛换的起吗？”伦鹏压抑着，嘴角浅浅扬了扬。

“是！我是命贱，比不上他。可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要做的不是该想想解决的办法吗？我从来都没有像现在一样后悔，我一辈子没做对过几件事，但也从没做得像现在这样失败过，让我觉得这么对不起崇光哥和你……我也想要赎罪！反正我不画画，大不了做瞎子，眼睛对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懂个屁，”伦鹏皱起眉头，一句也不愿和他多说，“你愿意去死吗？死人的眼角膜才可以用！而且，你以为小光的伤是眼角膜可以治好的吗？你死一万次也没用！”

听着伦鹏的话，叶仰光的嘴唇不由轻轻抽动了一下，双眼几乎立刻就红了。而眼前的伦鹏也是一样，眼泪要落下来的同时又加了一句，“……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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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一切都没有回寰的余地，天地间一片暗淡，那个曾经光芒万丈的天之骄子失去了光明，于是整个世界也跟着暗了。

叶仰光筋疲力尽地回到住处，才想起自己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去上过班，也没有去请假，几天来，他都呆在医院，恍惚间头重脚轻，脑中也不禁昏昏沉沉。

抬眼四周，狭窄的空间四壁斑驳，他没有开灯，空气中有种令人窒息的沉闷。慢慢地，他掏出了手机，黑暗中屏幕闪出的光刺眼夺目，他默默揿下了一个号码。

很久，电话终于接通，那头传来模糊的一声应答。

一听那声音，叶仰光的心轻轻一紧。

“是我。你还好吗？”叶仰光开口。

对方只是粗重地呼吸着，没有应答。

“又喝醉了吗？……”叶仰光对着电话说，又好像自言自语，“被子盖盖好，别不脱鞋就上床。”

电话那边仍然没什么声响。

一切还是那么熟悉，好像闭上眼睛就能回到某个时空，男人不省人事，而他在一边喃喃自语。叶仰光长长叹了口气，“我做了坏事，害人了……早知道，真不该出来呢，还不如一直呆在你那里，也就自己难受一些，不像现在……”

手机里传来几声东西坠落的声响，想是对方的手机掉在了地上，很快声音变成了忙音。

叶仰光无言地笑了笑，把手机丢到了一边，黑暗中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第19章：困顿

叶仰光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早晨。

起身后，竟觉得比没睡前还要累，胃部的不适让他勉强抓起了床头的一包干泡面胡乱塞进了嘴里。稍稍有了一点精神，他才想起今天无论如何要去公司里请个假了。

主管在见到他第一眼时着实吓了一跳，眼前的男孩脸色苍白，两眼黑眼圈浓重，整个人一派灰败的神情，远不比几天前那满脸微笑为客人推销轿车的模样。

“你怎么了？病得很严重吗？”主管问到，如果是那样的话，几天不来上班也可以理解，“但你好歹也得打个电话来啊。”

叶仰光看出主管的表情也有几分为难，“我……临时出了些事，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