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不管他们怎么吵怎么谏,嬴倾邺就是不动摇,而更诡异的是,另外两位在京的皇子也是闭门不出,毫无表态。
时间并不为任何人停步。
三天很快就过了。
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员都正装地静候一旁,而嬴倾邺也在不久前到了,那么只剩下,三皇子了。
就在所有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时候。
言官:“三皇子到!”
所有人自动分开出一条道。
一抹深色的身影缓缓行来。
正是断情,而他身上的是正式的皇子服。霁秦以玄色为尊。皇子虽不能穿玄色,但也同样是深色。
断情整肃着脸,不缓不急,一步一步地走向嬴倾邺。身在高位的气势表露无疑。
本还有牢骚的大臣却突然发现自己没了声音。这样的气势并不比一国帝王的嬴倾邺弱势,这也是个王者!他们几乎是同一时刻地冒出这个想法。
嬴倾邺看着向自己走来的断情,眼底神情复杂,你终于露出你真正的一面了吗?断情,原来你是如此的无情,视万物如无物,如此狂傲,如此桀骜,这才是真正的你吗?
他发现自己的心在狂跳,好美,这样的你好美!你知道吗?可是,你为什么又不再伪装了?是不再需要了吗?嬴倾邺苦笑,在无人知道的时候。你已经不再在乎的了对吧?
断情站在嬴倾邺身边,静静地站着,对于那不停打量自己的眼神直接无视。
嬴倾邺收起所有的心思。轻挥宽大袖子,“出发!”庞大的车队徐徐前进。祖陵离京城不远,估计傍晚就能到了。那样,准备一晚,明天早上刚好可以祭祖。
断情坐在马背上,随着马的颠簸而轻轻晃动,可是,看着他的背影,所有人却不敢小觑他。也许,过了明天,这个瘦弱的少年就是霁秦的太子,就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忽然,最前头的嬴倾邺停了下来,然后,拨马回头,马儿步伐轻快,一点都体会不到背上人的沉重。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也跟着停了下来。想看看陛下做什么。
“三儿跟朕比比马术吧。”嬴倾邺出乎所有人意外地提议道。
“好。”断情也不在意别人的想法。
两人抛下笨重的车队,自己先行而去。
策马狂奔,凛冽寒风扑面而来,可是谁都没在意。
看着只有一臂之隔的断情,嬴倾邺突然猿臂一伸,将断情整个人带到自己怀里。面对面地靠在自己怀中。
断情傻住了,根本没反应过来。
将愣住的断情扶好,嬴倾邺再次甩鞭。
断情抬头看他,在风中,他的头发早已被风吹开,披散的长发更显霸气。嬴倾邺也正好低下头,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纠缠在一起,眼神交错,所有不能说的,无法说的,似乎都在这眼神交流中说了出来。
嬴倾邺缓缓靠近,两人先是鼻尖碰在一起,接着是双唇。断情闭上眼,决定放纵这最后一次。嬴倾邺狠狠地吻上他。就这一刻,就这一刻,让他们放下所有的防备,放下所有的防范。这一刻,他是嬴倾邺,他是断情,他不是铁血无情的帝王,他不是身份成谜的神王……
就这一刻,让所有的情都在这寒风中真正地释放出来,让他们不再伪装自己,让此刻的天地记住他们的情,记住他们无法说出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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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情轻轻靠在嬴倾邺的怀里。嬴倾邺,嬴倾邺,嬴倾邺,倾邺,倾邺……谢谢你,谢谢你,也许,他不会再动心,也许,他会再回到原来那个无情神王,我会记得你的,真的……
泪水在风中,吹散,分裂,最后化成无形的水气,消失在这天地间。他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少年,那么的用力,那么的绝望……
第七十三章:山有扶苏?山有姣童!
当所有人到达暂住的行宫的时候却发现本应该是相处得很好的皇帝与三皇子,却是各处一处。毕竟都可以一起赛马又怎么会不好?
不过,没人敢贸然上去询问,陛下那脸绷得,没点胆子都快给吓跑了。而且这是皇家的家事,谁有资格去管,有资格的也没来,留在了皇宫里,所以,好奇归好奇,还没人肯去撞枪口。
等所有人都安顿好,天已经擦黑。
叩叩!木质的房门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断情开口示意外面的人进来。
吱呀,门打开,一身轻便衣服的嬴倾邺站在门口。有些挣扎,“走、走吧。”
断情放下手中的线装书,站起身,他身上穿的是之前嬴绫穿的那一套衣服。他原以为早就扔了,没想到上次竟然给找着了。不过,估计嬴倾邺并不知道吧。在嬴绫的记忆里,这套衣服是嬴倾邺唯一亲手赏给他的,对于他来说可以说是有着不可代替的意义。
而他却在那天穿这衣服。他当时是什么样的想法呢?断情勾起唇角,可是同自己现在这样?复杂得无法用笔墨描述。
嬴绫啊嬴绫,我该感谢你还是恨你呢?
手指拂过书面,《诗经》,这书正是《诗经》。刚开始的时候,他也很惊讶,毕竟他以为就算霁秦再像中国的古代也不至于连文化也一样,但后来一想开国皇帝的来处,他就明白了。
那是与秦始皇一个灵魂一个名字的嬴政啊,有《诗经》,他不应该惊讶的。
“三儿喜欢这书?”嬴倾邺奇怪,他没见过断情拿起过书,很多时候,他都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还好,诗,三百篇大抵圣人发奋所为作也。多看些圣人之言不错。”断情看似调侃自己的说。
“呃。”嬴倾邺摸了下鼻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断情不在乎他的回答,自顾接着道:“里面的姣童挺有意思的。山有扶苏?山有姣童……”在说到姣童的时候,他状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你!”嬴倾邺脸僵了,想说什么,断情却再次打断。
“走吧!”说完带头先离开房间。
嬴倾邺垂着头不知道想什么,过了半响才慢慢地从里面出面,步履似乎有些迟疑。
断情暗自摇头,他是晕了么?嬴倾邺是何许人也,他岂会迟疑?特别是对早已计划好的事。
一路无言。断情也不在意嬴倾邺要带他去哪里,只是沉默地跟着。
我这是怎么了?他在心里暗问,我是在怨怼么?断情有些不可思议,他又学会怨了?看着身前宽大的背影,你还教会我怨怼了?可是,这种跟软弱的女人一样的怨恨,我怎么会有!我是神界神王!我不会有这种小女儿情怀的!断情理好心态。他还是之前那个断情,就算他喜欢上谁也不见得他要为了他而变得不像自己!
嬴倾邺带着断情来到一个极隐蔽的小山谷。看他的熟悉程度,他定是常来。断情望着四周想。
嬴倾邺站在山谷前,手掐一个繁复的法决,一个极复杂的花纹状的灵力从他手中激射而出,打在山谷隐了的护罩上。整个护罩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被花纹碰触的地方慢慢地扩展,最后行程一个可以容一个人侧身而过的“门”。
断情知道,这个护罩是有识别灵力的功能的。如果不是许可的人,估计就没那么容易打开了。
“进来吧。”嬴倾邺想拉断情的手。
断情一侧身,却是躲了过去。
嬴倾邺的手还在半空中,神色变幻,复杂得谁都看不懂。
断情却是不理。自顾地先进去。
进了山谷,眼前一亮,好像在那一刻,黑夜离去,黎明降临。
这是另外的一个空间了。断情不用看就知道。
对于霁秦有这么一个大手笔,他有些惊讶,要知道这样的空间可是不简单就能开拓的。一般也就修真界真正的大门派才有这个能耐。
不过也就惊讶,他的渊博是比这高级不知多少倍的空间。
空间有条明显的小路通向看不清的前方。
“你留在这吧。”断情半回头对嬴倾邺淡淡地道。说完就迈步离开不给他回答的机会。
嬴倾邺看着眼前快要消失是人儿,猛然伸手想抓住什么,却只是徒然。断情早已消失在黑暗中。握紧双拳,手中空无一物。狠狠地砸向一旁的石壁,他神色狰狞,却是自作自受。
断情不紧不慢地向前。对于前面有什么,他已经大抵猜到了,就算没猜到,他也不再在意了。做完这件事,他就可以离开了,毫无牵挂。
不过,还不行,自己现在这具身体虽有灵力却经脉受损完全发挥不出来。他下垂的手狠狠一握。反正这具身体再也无用了,那么又何必在乎后遗症。
神色决绝,他从渊博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玉瓶,打开瓶封,里面只有一颗丹药,看样子是很早之前他从嬴倾邺手里换来的噬魂丹,但又不一样。他又加了不少灵药进去,才制成这可以激发人体内所有灵力的丹药。但是有这么显着的效果,自然有可怕的后果。
用了这药,就算是之前没受伤的他也要至此成为一个废人。而受伤后……
没有犹豫,服下药后,断情的脸一颤,可见忍受着惊人的痛苦。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站了起来,擦去嘴角因咬破唇而流的鲜血,神色肃然。
向前的步子,一步一个脚印,坚决而果断。
打开在进山谷之前嬴倾邺给他的纸张。
断情苦笑,难怪嬴倾邺会早他,确实,做这个的除了他还真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了。
这个阵法得用嬴家的血才能生效。而之后能打败里面的那个人的,又需要至少元婴期的修为。整个霁秦除了自己也就嬴倾邺自己符合了。可是,他却是皇帝,别人能冒险,他却没这个权利。
所以,只有我来了……
断情晃晃头,不在犹豫,罢了罢了,嬴倾邺就当我还你的生身之恩吧,我的父皇……
……
一道锐利的剑气轻轻划过,鲜血喷涌而出。断情看着手腕处不止的血,不再犹豫,右手轻画,一个个的法决从手中飘到空中,左手的血液在法决的牵引下也脱离地心引力,缓缓飘到空中与那法决融合。最后,当所有的法决都绘制完,空中已经飞舞着上千个字符了。断情赶紧给自己止血。就这么一会,他体内的血已经去了大半,这个人也因为失血而有些晕糊糊。不过,时间不多了,丹药也是有时间限制的。
“去!”他将所有的字符打入该在的位置。整个空间就被这个大型的法阵控制了。
到这个时候,他才有空暇看着法阵最中央的那个人。那个穿着黑色衣服的枯弱男子。
男子没有抬头,甚至在断情布阵的时候,他也连头都没抬,更是没有阻止。
等断情布好阵后,他才轻轻地说,“这一天还是来了。”
他抬头。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出现在断情眼前。
断情有些惊讶,听男子的声音,他的年纪根本没有老到这个程度。而且对于修真者来说外貌更不是问题。而且,他如果没看错的话,这个男子已经行将就木了。不只是身,还有心。
断情上前。
男子没有出手的打算,他也没有。
“看在你同样是个失意人,我就给你讲个故事吧。”男子不在意断情的回答自顾自地开始讲了起来。
这是个关于姣童的故事。
山有扶苏?山有姣童!
注: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
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诗经?山有扶苏》
第七十三章:后不后悔
嬴倾邺几乎是坐立不安地在外面无用地枯等。可是,一整夜都过去了,里面还是没人出来。就在他快要等不及地冲进去的时候,两道有些虚弱的身影从里面慢慢地走了出来。
“祖爷爷!”他迎向其中一个比较矮小的男子。
男子温柔的笑容如同夏日里的微风,扫去所有人的烦躁,不过这次他的微笑却是有些失灵了。
他想揪住男子的衣服,却一穿而过,暂时收起刚想问的话,惊讶道:“祖爷爷你?”
男子豁达一笑,“能有这一命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旁边的另外一个男人却不是很满意嬴倾邺的动作。啪的一声,嬴倾邺的手被一道小小的灵气给抽了下,这还是男子看在他是他们的后辈才放轻了力度。不过,不管怎么说,这警告的意味,嬴倾邺收到了,有些尴尬地收了手。
“太祖爷爷。”嬴倾邺向男子问了声好。不知道是性格太相像,他们俩总处不来。
“嗯。”男子声音极具威严。
嬴倾邺犹豫了许久才狠下心问:“祖爷爷,他、他怎么样了?”
嬴扶苏双唇微张,却是有些不忍心说出来。
“死了。”嬴政不喜欢扶苏为别人的事伤心,直接地回答,但如果仔细听就能发现他的声音也比以往低了几分。
嬴倾邺整个人犹如被巨雷击中,完全没了反应。
一滴泪从眼角划落,它的主人却没心思关心这。
死了,死了,死了……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这句话。
“他怎么会死?!他怎么会死!你们不是说他不会死吗?你们不是说他最多只是修为全废吗?!你说啊!你说啊!”他死命地捶着石壁,到后面几乎是红着眼要找嬴扶苏拼命。
咔!石壁碎裂,嬴倾邺整个人也从石壁上慢慢地滑下来,这是嬴政为了让他清醒点而将他拍到墙壁上,当然也不乏故意之意。
噗!一口红黑的血喷出。他痛至极点,心脉皆损。
“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扶苏有些不忍心。这样的痛,这样的绝望,他也曾尝过,所以他能明白这种了无希望,生不如死的感觉。
嬴倾邺转头看了他们一眼,眼里有着恨意。之后才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向前面。
嬴政的脸色抽了抽,这臭小子竟然敢用这样的眼神!他刚想迈步去教训教训他,左袖却被拉住。
嬴扶苏看着他摇摇头,眼里也有着湿意,“不要生气,我能体会这种感觉,当日我听到你的噩耗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
嬴政叹气,把扶苏圈在怀里,低声喃喃:“对不起。”
扶苏摇头,“不要对不起。特别别对我说对不起,这是最伤我的。”
嬴政将他的头按到自己胸口,轻抚他的乌发,承诺道:“好,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对你说对不起,你不要难过。”
扶苏在他怀里拱了拱,算是点头了,但是还是舍不得离开。对于他们来说,还能活着在一起是值得感激上天的事。
“我们不告诉他……”扶苏忽然抬头,望着嬴政的眼问。
嬴政轻哼,有些生气:“不告诉。他也要尝尝自己酿的苦果。当时我们是怎么说的,有跟他说可以让修为全无的嬴绫做这事吗?”
扶苏虽有些不赞同,“他也是担心吧。”但是嬴政的话向来说一不二,他也没法子反驳。
“得了,自己没脑子,你不用为他辩解。”嬴政不屑。
“可是,就算修为都在,危险也不小啊。”扶苏还是有些不安。
“好了。我们不要再为他们烦恼了。好吧,等他受够了惩罚,我再跟他说,行了吧?”嬴政虽在扶苏不赞同的眼神下改了想法,但是仍坚持给嬴倾邺点教训。而且,说实在话,原不原谅的决定权又不在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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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倾邺的脚步有些虚浮,不止是因为之前受了嬴政一掌伤了肺腑,更主要的是,他在害怕,是的,他在害怕。他害怕看到断情的尸体,不会动,不会笑的尸体。他曾见过尸山尸海,都未曾有过这样的恐惧。他犹如置身于冰天雪地,全身不停地哆嗦,不能自已。
可是,路再长也走到尽头的一天。
印入嬴倾邺眼里的是,断情躺在地上,身上的血还在汩汩地流淌,身下的大阵在血液的补充下发着淡淡的微弱的血色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