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珋下的药十分霸道,他泄过之后身上虚软,一阵一阵地发冷。萧图扶他走了几步,叹了一声,干脆将他背起来。
雪臣伏在他身上,两只手自宽大的官服袖子里露出来,垂在萧图胸前,被衣袖那暗紫色的锦缎衬着,仿佛是新雪的颜色。萧图低头看看那软软垂着的手,还想再调弄他几句——终于还是住了口。
守宫门的侍卫注意到他们,萧图道:“阮大人被官家多劝了几杯。”
侍卫长暗道哪有君臣深夜喝酒的,但因是萧图说的,也就唯唯诺诺,又讨好道:“可要派人替王爷送侍郎大人回去?”
萧图笑眯眯道:“不必。”
阮雪臣只是侧着头喘息,根本不敢抬眼。
宫门外,两架垂着帷帐的马车候在僻静处。
张达原本抱着马鞭闭目养神,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连忙跳下车来。远远看见萧图背上背着一人,倒愣了一愣,赶紧上前帮忙:“王爷可来了。”
等看清背上那人是谁,张达立刻乖觉地缩了手,只在前面引路。
萧图道:“他还在么?”
“还在。”
阮雪臣模糊听着这意思,仿佛还有人在。他感觉稍稍有了些力气,便推萧图放他下来。
他们离马车已近。萧图让雪臣下来,笑着唤道:“秦兄。”
车帘开处,白晃晃的月色照得分明,秦子荀的脸露出来,道:“你教我好等。”
此时已近中夜,这暗处万籁俱寂,再无别人。阮雪臣悚然呆在原地,道:“你……你……你们……”
秦子荀也是一愣,随即注意到些异样:“渔白,你的脸……”
雪臣这才回过神来,他惟恐脸上情潮未褪,被秦子荀发现,慌忙揉了揉脸。却不知道他眸光湿润,唇边一缕白液,再遮掩也是说不出的淫乱模样。
秦子荀跳下车来,掏了随身的绢帕,默然给他擦去了,看了一眼萧图。
萧图摊手道:“你看我做什么。老六还是这么上不得台盘,居然给他下药。”
雪臣浑浑噩噩看着这两人,向秦子荀道:“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秦子荀犹豫了一下:“我与王爷……有些事谈。”自袖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交给萧图。这两人一个隐忍,一个得意,火星四溅地对看了一眼。秦子荀先开口道:“我家近些,我送他回去。”
萧图微微一笑,道:“行啊。”
阮雪臣怒道:“我自己回家。”
萧图屈起两指,往他腰间一弹,雪臣顿时惊喘一声,腰里一软,险些站立不稳。萧图轻笑一声:“你就这么走回去?”向秦子荀做了个快走的手势,自己掀帘进了车里。
秦子荀扶住阮雪臣:“好了,先上我那里喝杯热茶。”软硬兼施地架着他上了自己的马车,立即辘辘地去远了。
萧图见张达还迟疑着不驱车,奇怪道:“你怎么了?”
张达一直默默旁观,生怕萧图是拉不下脸:“王爷,真让他们去?不拦下来么?”
“拦什么。他眼中的好友究竟是怎样的人,也该叫他明白明白。”
张达看这情形,自家王爷应当是还没得手,却先送到别人嘴边去了。他想不透萧图是真不介意,还是有别的手段,不由得犯疑,。
萧图知道他担心些什么,轻哼一声:“香令这个人,我还不知道他么。”把帘子一合,道,“别耽搁了,去许延之府上。”
今日不知是什么日子,事事顺心,简直如同天赐。萧图想起方才占了许多便宜,暗暗以拳掩口,只露出一双难忍笑意的眼睛。
车里垫着厚软的毛皮,密不透风,十分暖和,雪臣身上渐渐不再哆嗦,定了定神道:“你同萧图,私下有什么勾当?”
“什么勾当不勾当。我是做该做的事。”
“你从前和我谈起他,都是在套我的话罢?”
“你多心了。”秦子荀面色冷淡,全然是无心答话的模样。
阮雪臣气得无言以对,看看帘外景物已经不太对劲,向车夫道:“已经过了!回转去!”
那车夫木不做声,只是继续前行。
秦子荀淡淡道:“上我那里去。我一会叫人回你府里取朝服。”
雪臣怒道:“取什么取!我明日不上朝了!”
秦子荀沉默一会儿,道:“不上么,也好。”
雪臣怒得起身大捶车壁:“停车!听见没有!”马车被他折腾得晃来晃去,外头车夫也沉得住气,依旧一声不吭。
车轮在石道上碾出唧唧嘎嘎的乱响,静夜里十分刺耳。秦子荀拧着眉坐了一会儿,再忍不住,一把将他拖回来按在车垫上,钳住他两手,盯着他道:“渔白,你只知道质问我,却不想想,你自己难道就事事都告诉我了么?”
18.
今夜若不,从今以后,他都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阮雪臣仿佛不认识秦子荀一般,惊愕地望着他:“秦兄……”
秦子荀以拇指轻轻抚摩他唇角,道:“我真后悔。”
阮雪臣惊恐地踢蹬起来,破口大骂:“秦子荀,我敬你是端方君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秦子荀被他这几个字激得顿住了,手却还是顺着他腰肢慢慢摸下去。摸到小腹时,雪臣禁不住身子一弹,再往下摸到男子才有的物件,秦子荀僵了一僵,就想向后边摸去。
阮雪臣那处才刚被萧图折腾过,敏感脆弱之极,被他一碰几乎觉得疼痛,拼力将他一推。秦子荀正在发愣,没有按住,就被他一把掀开。
雪臣怒目而视,自顾自蜷在一边理好了衣服,手指发抖得系不住衣结,颤声道:“京中没有一个好人,我这便辞官回家。”
秦子荀呆呆地注视着自己双手,掩住了脸。
雪臣胡乱弄好衣服,站起身来,也不管车子仍在行进,掀开车帘就往下一跳。秦子荀大惊失色,连声叫着“渔白”,车夫这才勒住了马。
阮雪臣在地上滚了几滚,终于停下来,伏在地上喘气,慢慢地爬起身来,指着秦子荀道:“你我同袍情谊已尽,不须再说什么了。”转身跌跌撞撞地走去。
秦子荀望着他一身狼籍的背影,想到相识以来点滴,今日都毁于一旦,一拳打在车壁上。手并没多大感觉,胸口反而忽然一阵抽疼。待那一阵彻背的痛感过去,秦子荀以手捂心,勉强道:“快回府。”
明日阮雪臣果然没有上朝。一连三日都没有上,赵珋只是装聋作哑。
雪臣递的辞呈如石沉大海。连递了六封,最后只批下来一个大假。
等他精神有些恢复,才知道短短数日间,朝堂上已经变了天。他已是灰了心,听了赵珋兵权全给收去,几乎已被架空的消息,也只默然地呆了半天。
萧图坐在桌前,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悠然自得地吹了吹,道:“我这几天真是忙得脚不沾尘,到今日才得空来看你一眼。”
雪臣闭门谢客,可庆儿哪里拦得住这人,只得哭丧着脸在一边,想去扯萧图袖子又不敢。
雪臣揉了揉太阳穴:“好了,你出去吧。”庆儿如蒙大赦地出去。
萧图那夜的胡言乱语,阮雪臣当时神志本不十分清楚,又逼自己不去回想,也只记得零星几句。可是就这零星的几句,阮雪臣每每想起,都恨不得一头撞死。奈何夜阑人静时,往往满脑子都是他恶劣的捉弄,驱赶不去。又想起赵珋和秦子荀的作为,阮雪臣羞愤过重,不得好睡,不过数日就清减了好几分。
若是换了赵珋和秦子荀在这里,哀伤逼促地望着他,一套一套地抱歉恳求,他倒真不知如何应对。偏偏萧图这个不着调的,一来就自说自话,恬不知耻得仿佛什么事都没有,阮雪臣待要不睬,反而觉得自己这般羞缩太造作。居然就给萧图这么蒙混过去了。
萧图促狭道:“小王既然已经舍身为大人解了药,大人回来泡一泡热汤,喝点热茶睡一觉,也就好了,何必要躺这么多天……又不是坐月子。”
雪臣懒得理他,只道:“王爷有何贵干。”
“呃,我听说,阮大人同秦大人闹翻了。”
雪臣冷笑道:“他那夜为你弄来的是什么名册吧。王爷真是坐收渔利。”
萧图放下杯子,凝视着雪臣,微笑道:“你这样说,不是看轻了我,是看轻了秦子荀。他只是不能眼看着赵珋无能误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西夏进围延州,老六再拖延下去,就要坏事了。”
阮雪臣被他一噎,自知理亏,侧过脸去:“那圣上如今是被你软禁了?”
萧图挑眉道:“大人这可是毁谤。官家如今逍遥自在,我都恨不得跟他换换。”低笑一声,正经道,“好啦,他还不是终日在佛堂里,翻他那几本过时的春宫。也罢,等我闲下来,咱们带他出去散散心就是了。西京的牡丹可又要开了,去年没赶上好时候。”
雪臣气得几乎吐血:“你目无王法,倒行逆施……”
“我有么?”萧图弯身挨近了他,打断道,“从来我想要什么,就直接动手去拿;老六呢,从小就鬼头鬼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至于你那个亲亲的香令,想要却不敢伸手,为了那张正人君子的皮,情愿不要;而你,”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笑道,“明明喜欢得要命,还非摆一张宁死不要的脸,等别人逼着你求着你,硬塞给你……”愈贴愈近,逼得雪臣往后闪躲,“阮大人,我说的对不对?”
雪臣浑身发抖,道:“胡说八道!你你你出去!”
萧图不再纠缠,起身理了理袖口,道:“秦子荀是多年的胸痹症,年年要发上一两回。这一次不同往常,连儿子也叫回身边来了。”走到门口,回头道,“我看,你还是去看一眼,省得日后后悔。”
延挨了一两日,阮雪臣反复思量着萧图临去的话,想想不好,还是去了秦府。
一到就觉出府里人情异样。秦府里总管还不知道二人决裂,也不通报,就殷勤地带他进卧房。一路上只觉得药气浓重。他这时回想起来,秦子荀身上偶有很淡的草木气味,他还以为是某种少有的熏香;现在想来,就是这种味道。
推门而入,先见一个少年跪在床前,挡住了秦子荀的脸,看衣着应当不是仆从。他以为秦子荀的儿子不过十岁出头,不想原来有这么大了,微微一愣。
再走近几步,就顿住了,雪臣生生打了个冷战。
因为那人身旁的矮几上搁着一把黑剑。
19.
秦攸回过头来看了呆若木鸡的阮雪臣一眼,没有说话,平平淡淡地又转回去了。
阮雪臣这才看见秦子荀靠在床头,脸色其实还算不错,不知为什么阵势弄得这样吓人。秦子荀看见了他,微微有些尴尬,咳了一声,道:“攸儿,叫人。这是阮……世叔。”
秦攸轻轻嗤笑:“爹,阮大人能比我大几岁,顶多叫一声阮大哥罢。”
雪臣还在震惊中,没有听见这句。秦子荀想没的让他平白比自己小了一辈,论起来岂不是乱了套了,只得端起父亲架子道:“谁让你不长进。阮大人是朝廷命官,怎能跟你称兄道弟。”
他见雪臣仍在发愣,以为还是为前事难堪,先开口道,“我儿子秦攸,十六岁了,没规没矩的,叫你见笑。”
阮雪臣喃喃地噢了一声。
秦攸掖了掖被角,起身道:“您和阮大人聊,我去看看药。”就目不斜视地擦过雪臣出去了。
阮雪臣离床边三步远,回神道:“秦兄还好么。”
秦子荀淡淡苦笑道:“你如今就这样厌弃我么。”
雪臣垂着头:“你好好养着,别多想这些。我给你带了些好人参来。”把随身带的一个青缎匣子拿出来放在桌上。
秦子荀却望着他继续说下去:“渔白……那日冒犯你,本来是千不该万不该。可是我现在想起来,让你知道了我的心思,才是了无遗憾。我宁可你想起我就不自在,也好过日后年年寒食清明,看你无事人一般祭我,唤我秦兄。”
阮雪臣气道:“胡说什么呢。你大好的年纪,说什么生死。”
秦子荀摇头笑道:“我这个病,好时什么事也没有,若是凶险起来,夕发旦死,旦发夕死,是说不准的。我少时就知道了,没什么看不开的。”
自被中伸一只手出来,道:“渔白,你那日说断绝情谊……我也知道是真的没有重修之日了。可是,我另有一事求你。”
雪臣见他那只手,肌理润泽,犹如往日,可是五个指甲却都有些发青。他心中一酸,伸手握住他。
秦子荀微微一笑,道:“我辜负你一片赤诚,也不止那一桩。我暗中相助萧图的事,你既然知道了,也是绝对不肯……”
雪臣不忍道:“那些事,我都明白了。你要我做什么,直说罢。”
秦子荀握紧了他的手,道:“攸儿他……渔白,我若是有个不好,你可愿意代我管教他一段时日?”
阮雪臣万万想不到这一条:“……啊?”
“他不是读书做官的材料,我也没逼他走这条路。只是,他在外面结交些江湖朋友,不知成天干些什么。这一次回来,还是管事悄悄告诉我说,看见攸儿身上带伤……”他连着说了一大篇话,停下来喘了几口,道,“他喜欢做什么,我不拦;可我怕他小小年纪,无法无天的,闯出祸来。”
阮雪臣听他这托孤的语气,慌得没有了主意;惟一的幸事,秦攸果然没有将潘塞那件荒唐事说给他听,否则秦子荀绝不会开这个口。握着他的手如有千钧重,可又不能放下,百爪挠心也只得硬挨着。
秦子荀恳切道:“渔白,论人品学养,没有旁的人更叫我信重。他若是在你身边耳濡目染,也许能沉静些,不要一离了我,越发野马脱缰……”
二人在屋里半日,终于开了门。秦子荀唤秦攸送雪臣出去。
这时正值花期,庭间的药气却盖住了花气。
秦攸走在前面,腰间的剑晃来晃去十分扎眼。阮雪臣本来就心事重重,又想起那不堪的梦魇,脸上乍红乍白。这事已经折磨他许多日子,终于忍不住道:“秦攸。”
秦攸侧脸道:“嗯?”
“你这把剑,叫……石和尚?”
秦攸停下脚步,低头看看剑,莫名其妙道:“它叫剪水。御赐的,我爹送了我。”又向他皱眉道,“你少乱起名字。”大步往前走去。
20.
说起来已经是立秋,天气依旧燥热。入夜也不得多少凉意,就好像积在这熙熙攘攘的开封城里的暑气,一股脑地蒸腾出来了。
暗巷里,秦攸伏在墙根下,戴着一副精钢护手,十个指头犹如鼹鼠一般。身边一堆掘出来的土已经有半人高。“通了。”
“没狗?”
秦攸摇头道:“若有早叫了。”
三个人影鬼鬼祟祟地一个跟着一个,从那地洞里钻进了墙内。
先穿过了几个院子,应当都是仆佣睡的地方。到里面渐渐森严起来,穿过一个花园,就见一扇角门还上了锁。三人抬头一望,粉墙里面花树缤纷,露出一个秋千架来,十成是女眷住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