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熊外传——熊无极

回到向哥家里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今晚喝得实在太多了，这也没办法，谁叫大家都那么高兴呢？老虎醉了，记得喝到最后他只会一个劲地傻笑，然后一头钻进桌肚里呼呼大睡了，怎么叫都叫不醒。我和向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抬到店后面的小床上，给他盖了被子，连水饺店的门都是我和向哥替他关的。我们三个人当中向哥的酒量本来最好，不过因为晚上已经应酬过，所以喝到最后话也乱了，走路也脚底打飘了，几乎是半趴在我的背上上的车。反倒是我，几个月不沾酒水，今儿个灌了个过瘾，居然还能认识东南西北，所以车当然是由我来开回去的。

好不容易把向哥弄上了楼，扔到了床上。正在给他脱鞋子，向哥居然半睁开眼睛看了看我，笑嘻嘻地说：“干……干什么……你想……想让我非礼你啊……”

我“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得了吧你，就你这状态还想非礼我？好好歇着吧，既然我回来了，以后的日子多着呢，不差今儿个这一回。”

听了我的话，向哥脸上似乎流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他哼哼唧唧地咕哝了两声，侧转过身，双手搭在肚子上打起了鼾。

说实在的，其实我何尝不想让心爱的人得偿所愿？我也知道向哥与我三个多月不见，今朝重逢，良宵苦短，正盼着小别胜新婚。可是说真的，上次实在被他那支特级加农炮折腾怕了，我一想到又要和向哥做那档子事受那番罪，心头就禁不住一阵紧张。还有就是，不知怎么的，今晚几次三番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傅鸿儒，也让我的兴趣大大地打了个折扣。

不知道我不在身边的日子老傅该如何度过呢？抬头间看到窗外半轮秋月高悬夜空，我忍不住又惦记起他来。

该死！刚说好不想他，怎么又念叨起他来了？我狠狠捶了一下脑袋，却摸到一脑门子汗。想了想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是背着向哥上楼时累的。于是我打开浴室门，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了个精光，把花洒开到最大，仰起脸任凭一股股滚热的水流激烈地击打着，甚至有点隐隐作痛。

不去想不去想再也不去想……

忘了吧忘了吧全然忘了吧……

颓然地关上水龙头，我单手撑着墙壁大口大口喘息着，暗暗对自己说：

既然回来了，就应该完全忘记傅鸿儒才对。我喜欢的人是向哥，傅鸿儒只是个不相干的人而已。是的，只是个不相干的家伙，我迟早会忘了他的，就是这样！现在我和向哥的前嫌都已经完全冰释，我有什么理由不把握这样的机会和向哥重修旧好共度余生呢？

仿佛是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头，做出了这个决定以后，我顿觉轻松了许多。我穿上向哥宽松的睡衣，回到卧室，爬上床面对着向哥躺下来。

很久没有见过我的向哥了，我要好好打量打量才是。这么想着，我怜惜地睁开眼睛仔细端详起向哥来。

向哥睡得很熟。他的脸庞看上去温和而安详，因为喝多了酒，呼吸显得比较粗重一点，一阵阵带着酒气的呼吸正扑打在我的鼻端，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他明显消瘦了，看得出来这段日子他过得确实不怎么好，我想大概是因为我的缘故吧。想到这里，我的心头觉得一阵暖暖的。再仔细看去，向哥的两鬓平添了十几根白发，看上去那么令人心痛。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抚摸着他的白发，心里暗自唏嘘不已。

向哥忽然咕哝了一声，似乎在做着什么梦。忽然他伸出手来，正好一把抓住我抚摸着他两鬓的手，然后紧紧攥住放在胸口，嘴角露出一丝满足的微笑。

我吓了一跳，心头像小鹿怦怦跳动，想要撤回手，却又怕惊醒了向哥，只得由他这么攥着。

向哥这么做，应该是表示他很在乎我吧？

如果……能一辈子就这样抓着我的手……那该多好啊……

酒意渐渐涌上来，我开始昏昏沉沉地睡去。

恍惚中向哥抓着我的手在一片云海中飞奔，向哥越奔越快，可是我竭尽全力却还是跟不上他的脚步，只得松开他的手，一边气喘吁吁地追赶，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向哥……等等我啊……我跑不动了……别丢下我……”

前面的向哥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温和地笑着说：“没关系，我会等你的，无论等多久。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我欣喜地追上去，到了近前一看，却猛然发现向哥变成了傅鸿儒的模样。老傅见我追了上来，便微笑着向我伸出了手。我吃惊地一步步向后退去，惊愕地说：“老傅，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傅鸿儒还是那么温和地笑着：“我在这里等你啊，不管你走得多慢，我都愿意为你等下去……”

我几乎崩溃，捂住双耳嘶声叫道：“不，不……我不要你等我，我要的是向哥，不是你……”

傅鸿儒的脸上顿时显露出受伤的表情，但他还是竭力微笑着想向前跨两步靠近我。正要迈步，他的身后忽然无端地伸出一把秤钩扎在他的肩膀上，让他动弹不得。接着，郭乡长那胖猪一样的身体幽灵般地冒了出来，咯咯笑道：“丁骁，你抛弃了姓傅的，太好了！把他交给我吧，我会让他万劫不复的……”

傅鸿儒满脸痛苦地向我伸出了手，眼神中溢出期盼的泪光。可是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抓住他的手，眼睁睁地看着傅鸿儒眼中的期盼变成了失望，继而变成了绝望，然后他的身子就渐渐被郭乡长拖进了一团黑暗中，只留着一截手臂还执着地向着我伸展着。我的心剧烈地一颤，像被刀割了一下，再也忍不住狂吼一声，冲上前去，抓住这只手拼命往外拖，一边拖一边带着哭腔喊道：

“老傅，你不能去，老傅，你要挺住，我会救你的，我这就来救你了……”

第三十七章

第二天早上醒来，身边的床上不见向哥的影子。我连忙翻身下了床四处寻找，可是客厅、卧室、卫生间都找了个遍，甚至床底下、衣橱间、柜子里、抽屉中都寻了个遍，却还是没有向哥的踪影。

到哪里去了呢？我懊丧地晃了晃因为宿醉而昏沉不已的脑袋琢磨着。看来我还是不适合那什么洋河蓝色经典，虽然没有当场醉倒，现在这后劲上来了却更让我头痛欲裂。

为什么向哥没有在家？莫非昨晚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被他听到了不成？想到昨晚的那个梦境我不由得心头倏然一紧：难道说……我在梦中把向哥当成了傅鸿儒吗？天啊，如果真的是这样，万一向哥碰巧听到我抓着他的手却叫着老傅的名字，那岂不是糟糕至极？说不定他真是听到了我说的什么梦话，气得拂袖而去了，一定就是这样……

完蛋了完蛋了！越想越有可能，不，是几乎可以肯定确定以及断定！一念及此，我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客厅、房间、卫生间里来来回回兜了几十个圈子，却仍然想不出补救的办法。

冷静，一定要冷静！我一边暗暗叮嘱着自己，一边来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捧了两把水浇在自己脸上。可是觉得这样似乎仍然不够，于是干脆把脑袋伸到龙头底下，让冰凉的水镇定自己纷乱的思绪。

正在心神不宁地胡思乱想着，忽然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我连忙从卫生间里探出头来一看，不由惊喜万分：开门的不是向哥却还能是谁？他手里提着个巨大的饭盒，正在换鞋子，见我傻楞楞地杵在卫生间门口发呆，朝我扬了扬手里的饭盒，微笑着说：“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过来帮忙接过去！”

我咧了咧嘴傻笑道：“向哥，原来你是去买早点了啊，我还以为，我还以为……”话还没说完就被向哥笑眯眯地打断了：“你以为什么？你以为哥又把你丢下不管了不成？”

我没言语，呵呵地抓着脑袋看着向哥继续乐。其实我是在察言观色，想从向哥脸上看看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快情绪的蛛丝马迹，可是我这双接近X光的慧眼来回扫描了三遍，楞是没瞅出半丝痕迹。

可是我心里依然有点不太放心，于是一边接过向哥手里的饭盒，一边试探着询问：“向哥，我昨儿个酒喝高了，没说什么让你不开心的话吧？”

向哥毫不为意地一挥手：“我哪儿知道你说了什么鸟语？昨天我的酒比你多得多，回来就见周公去了，这话你问我我问谁去？”

听了向哥的话我这才放了心，连忙乐颠颠地把饭盒拎到厨房，把里面的点心都拾到餐盘里，再冲了两大杯麦片，连同筷子一起放到托盘里端到桌子上，讨好地说道：“向哥，劳驾你一大早就给我去买早点，真叫我过意不去耶，我就借花献佛请你吃早点了……”

“不了。”向哥笑着摇了摇手，“小丁，真是对不住了，这个国庆我每天都要去单位值班呢，你自个儿先吃着吧，连我那一份儿一起给带了，啊！哦，还有：中午你上街随便找家水饺店对付一下，晚上等我回来好好犒劳你，就这么说定了！”说着他又穿上了外套，戴上帽子转身准备下楼。

要出门的时候向哥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回身来迟疑地看了看我。他见到我一脸失望的表情，想了想，忽然冲我挤了挤左眼，那罕见的顽皮神态逗得我“扑哧”一声笑出来。

第三十八章

一个人在家，忽然觉得冷清得很，连绿柳居的蟹黄大包都仿佛少了点吸引力。餐盘里的包子吃了一半，忽然就没了胃口。我趴在桌子上，用左手右手各拿着一支筷子在那互相比划，假想着这是一对百年罕见的武林高手在过招。乒乒乓乓打了一阵子，我又觉得索然无趣了，便扔下筷子托着下巴发呆。

干什么好呢？逛街吗？没劲，还不如在家睡觉来得实惠呢。不过话说回来，大上午的刚起床不久，现在也不可能睡得着。那么，帮向哥把屋子收拾一下，这个主意怎么样？转念又一想：我呸，我这不是有福不会享，没事找事忙吗？我还是好生歇着吧，不如找一些电影来消遣消遣，当然，如果能翻出些火爆激情的熊片就再好不过了……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嘿嘿笑出声来，不禁为自己的英明决定暗暗喝彩。别看向哥一本正经的样子，其实闷骚得很，想必这些小电影他的柜子里一定少不了。想到这里，我又打起了精神，一骨碌爬起身，打开放碟片的柜子埋头翻找起来。

翻了半天，柜子里被我翻得一片狼藉，地板上铺得到处都是碟片，可是让我无比失望的是，柜子里竟然连一张我所希望的熊片都没有，不仅如此，大部分碟片都是我完全不感兴趣的所谓美国大片，港产的那些打打杀杀挺热闹的武侠动作片几乎没有，好不容易也就翻出了两张周星驰的《大话西游》系列，一张《月光宝盒》，一张《仙履奇缘》。

算了，将就吧，总比听美国人说鸟语强。我满怀失望地拿起这两张碟片塞进DVD里，想了想又跑到厨房，从冰箱里翻了几袋薯片虾条什么的玩意儿拆开放在面前。其实说真的，这些东西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吃，只不过觉得看电影不用这些食品点缀一下未免缺少了许多情调，所以这么做纯粹是为了营造看电影的气氛，别无他意。

开始觉得这电影拍得很搞笑，这种感觉一直延续到第一部《月光宝盒》结束之后。当《仙履奇缘》看到一半的时候，我忽然再也笑不出来了，心里没来由地变得沉甸甸的，而且越来越沉重。

至尊宝一直在很执着地寻找月光宝盒，为的是回到五百年前找到白晶晶，他一直认为自己最爱的人就是白晶晶；可是在失去紫霞仙子之后，他才幡然悔悟，原来自己真正爱着的人竟然是紫霞。

在至尊宝的心里，白晶晶和紫霞仙子究竟哪一个更重要？也许至尊宝永远无法分辨清楚……

曾经有一段感情放在我的面前，我没有去珍惜。当我失去这段感情的时候才感到后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对他说那三个字：我爱你！如果一定要给这段爱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当这段话第二次从至尊宝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忽然很想哭，不，实际上我已经哭了。我忽然又一次想到了傅鸿儒，想到了一个我一直逃避、不敢面对的问题：在我心目中，向哥与傅鸿儒究竟哪一个更重要一点呢？我是否在重演至尊宝现实版的角色？

一边是我爱的人，一边是爱我的人。说实在的，向哥对我的爱多少是有那么点勉强的，这一点我能感觉出来。他对我缺乏一种真正热爱的那种澎湃的激情，我更多地感觉到的是他出于内疚的补偿，还有一部分则更像哥哥对于弟弟的疼爱。而对于傅鸿儒，开始我真的没有想过他会在我心中占据这么重的份量，现在甚至越来越重，让我觉得难以承受。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我对他的好感犹如烈日下的温度计，几乎是直线上升，直追向哥。我想，这也是我仓惶离开他的原因吧。

曾经有一段感情放在我的面前，我没有去珍惜。当我失去这段感情的时候，我会为此感到后悔莫及吗？我应该珍惜傅鸿儒的一片真挚而深沉的爱吗？难道我应该放弃向哥回到傅鸿儒身边吗？

“不！”我捂紧了脑袋，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我忽然发现，在向哥和傅鸿儒之间，无论让我放弃哪一个，我都会同样感到心痛，都会同样难以割舍。

正所谓过犹不及。十多年来感情世界一片荒芜，我一直在期待，一直在守望，可谁曾想到先后接踵而至的两段感情带给我的却不是双倍的幸福，相反，是双倍的烦恼，甚至是双倍的痛苦。我究竟该如何取舍，何去何从？

我看着电视机的屏幕低低地笑起来，越笑越疯狂，一直笑到眼里噙满了泪水，声音变得哽咽。

至尊宝，你明明爱的是紫霞仙子，为什么偏偏不懂得珍惜，非要等到丽人香消玉殒之后才痛哭流涕，这样做于事有何补呢？

我忽然很想听到傅鸿儒的声音，是的，只是听听他的声音而已。这个念头一经萌发，便止不住地涌出来，一发而不可收拾。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我终于拿起了客厅里的电话，拨通了紧靠着傅鸿儒的袁村家电话号码。

按时间计算，老傅现在应该正在家里忙活着准备午饭呢吧？一想到五大三粗的他在厨房忙上忙下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扬起了嘴角，简直快要笑出声来。

将近一分钟的漫长等待之后，终于有人接起了电话。听筒里袁村的声音有点低沉，似乎情绪很差：“喂，哪位？”

“袁村，是我！”我迫不及待地说道，“我是前一段时间住在傅鸿儒家的小丁啊！能不能麻烦你叫傅鸿儒过来接个电话，我想找他聊会儿天……”

电话那头忽然沉默了一阵子。过了片刻，袁村的声音才又响起，这次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加低沉了：“小丁，你还不知道吧，傅校长……犯事了……”

第三十九章

我赶到杨树庄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夕阳中，各家各户的厨房都腾起袅袅青烟，风中传来百家饭混合在一起的特有的诱人香味，直冲入我的鼻端，让我忍不住狠狠咽了一大口口水。我这才想起来因为赶得太急了，还没有吃午饭，怪不得这一路上肚子总叫唤个没完。因为情况紧急，心里又一直担心着傅鸿儒，居然把吃午饭这茬事儿给忘了，现在想起来我心里那个悔啊……不过话说回来再痛心疾首也已经于事无补，到了杨树庄，休想找到饭店之类吃饭的地方，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碰到什么熟人热情地挽留我吃饭，这样我就可以厚着脸皮蹭顿饭暂时填饱肚子。我眼巴巴地一路走一路指望着，可是学生家长倒是见到了几个，却只是笑呵呵地跟我点点头打个招呼而已，直到我走到两腿发软也不见有人跟我说句“丁老师吃饭了吗”这样的客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