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熊外传——熊无极

作者:熊无极  录入:12-23

从村里人对待傅鸿儒热情友善的态度看得出来,傅鸿儒和村里人的关系那是相当地融洽。这会儿他正和送野兔来的李婶在那推来搡去地客气着:

“李婶,就依你的,这只兔子我收下了,可怎么也不能让你空着手回去,这五十块钱你就拿着,好歹是我一片心意……”

“傅校长,瞧你说的啥见外的话?一只野兔算个啥呀?娃子考上了盐中,我们全家对你感恩戴德都来不及,要是我收了你这钱,我那口子还不得一拳头把我捶死……再说了,这只兔子我也是碰巧逮到的,没花一分钱本儿,你叫我怎么收你这钱……”

“那也不行,上回李叔送的二十斤豆油已经让我很过意不去了,咋能让你们再白送东西来?要不你们自己带回去给娃子吃吧……”

“都处这么多年的老相熟了,跟我们客气啥呀,再说了,这不是丁老师养伤需要嘛……收着收着,听大婶的话,啊……”李婶到底还是把兔子和钱都撂了下来,生怕傅鸿儒再跟她客套,挽起竹筐抬脚向门外就走,一阵风似的走远了。

傅鸿儒侧过脸来看了看我,摊开双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动作,呵呵笑道:“今天又要沾你的光了。你继续备课吧,我去把兔子剥了,准备中午红烧……”

“哎,姓傅的,等一下,这里有些不懂诶,过来给我疏通疏通……”见他要走,我忙放下手里的书叫住了他。

说实在的,养伤的这段时间我对今后的人生作了若干的设想,但做梦都没想到过我会当老师。那一晚傅鸿儒在河边跟我提了这个建议,我还真是吓了一跳。虽然对当老师的提议很新鲜、很好奇、也很兴奋、很想尝试尝试,可开始我并没有敢答应下来,因为毕竟扔掉书本十六七年了,自己心里特没底,生怕误人子弟那罪过可就大了。可傅鸿儒倒是笑眯眯地很笃定,说我当代课老师肯定行,还说他的眼光一向如何敏锐准确云云,至于课本生疏的问题也不是问题,我养伤的这段时间闲着也是闲着,正好有时间好好熟悉一下教材,提前备课,不明白的地方还有他这位高师给我点拨。然后话锋一转,又向我大叹特叹村中学师资如何紧缺,他如何为了人手不足的问题焦头烂额,如何渴望有人帮他分担一二等等……言语中半是恳求,半是渴望。听了他这话,我的心肠先自软了几分,再一考虑反正自己暂时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就应允了这差事。我这一答应把傅鸿儒可给乐得不行,立马屁颠屁颠地给我找来全套初中数理化教材,还假模假样地立了张合同让我签字,惟恐我反悔走人似的。我又好气又好笑,心说就凭我着十八道麻绳捆不住的性格,你这张破合同又能奈何得了我?难不成我想甩手走人还会顾虑这个?虽说这么想的没错,但看到傅鸿儒那殷切期盼的目光,我二话没说提起笔“唰唰唰”签上了我的大名。哎哟那几晚可把傅鸿儒给激动得不轻咧,几次半夜都被他笑声给吓醒,我翻身起床兜头一杯水把他给浇醒了,他倒好,一骨碌翻身坐在地铺上,也不生气,抹了把脸上的水瞧着我傻乐,搞得我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听说我有不懂的问题,傅鸿儒立刻放下兔子颠了过来,一边嚷着“哪儿呢?哪儿呢?”,一边顺手拖了张条凳到我旁边一屁股坐下。

“这一题啊……”我摆出虚心求教的造型随手胡乱指了道代数题。

“这题啊,好简单呐……”傅鸿儒兴致勃勃地把圆乎乎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架在我肩膀上,一只手指着书上的题目讲得眉飞色舞,“这题的思路应该先这样,再这样,然后这样,最后这样……”

我暗暗偷笑,其实我哪里会真的不懂这种小问题,虽然丢下书本十多年了,但以我当年全县中考状元的底子,只消温习两天就已经完全找到了感觉。之所以这么虚心地向傅鸿儒请教是因为觉得他那好为人师的模样实在好玩,还有,他每次把脑袋搁在我肩膀上套着我耳朵讲题目的感觉也很特别的说,呵呵呵呵~

“我问你到底懂了没有?!”正想得出神,头上忽然重重地挨了一凿子。我猝不及防,痛得“哎哟”叫了出来,连忙抱着头顺口应道:“懂了懂了懂了懂了……”抬头一看,傅鸿儒怒目圆睁,八字眉倒竖,正气咻咻地瞪着我。

“你小子耍我的是吧?”傅鸿儒余怒未消,依然很生气,看来后果很严重。

“哪有啊?不给我讲是吧?那好,这老师我不当了……”我反攻为守,作势一摔课本摆出打算走人的姿态。

“哎哎哎,哪有你这样的人啊,你这合同上可签过字的!”傅鸿儒急眼了,掏出合同当个宝似的往我面前扬。

“哎呀,原来我签过合同的,违约了要付法律责任的,我好怕怕……”我一脸害怕得发抖的表情,心里却笑得死去活来。

“知道怕了就好,还是给我乖乖地备课吧。”傅鸿儒得意地笑了,小心翼翼地把宝贝合同折起来又揣进怀里,转身打算继续杀兔子。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猛地转过头一把薅住我下巴上的胡子吼道,“对了,赶紧给我把这乱草给刮了,明天你跟我到学校去上班,好歹收拾清爽点,有个为人师表的样子……”

第二十章

我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杨树村中学:

三幢青砖红瓦的平房,看起来是七十年代的建筑,墙壁上文化大革命的标语隐约可见。每幢平房隔成了三间;前两幢做教室,后一幢中间是教工办公室,左边是女生宿舍,右边是男生宿舍——因为外村的学生占了四分之一,所以不得不设立了学生宿舍。学生宿舍兼办公室的那幢房子外侧搭了间小棚子,上面插了个会冒烟的柱子,据智尚介绍这是学生食堂;再往西,在所谓的操场旁边有一座灰秃秃的低矮的房子,上面用红漆刷着“男”“女”两个大字,这个不用智尚介绍我也知道是厕所了。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学校竟然还有个不小的操场,是用水稻田改造的:边上铺了条约四百米长、六米宽的跑道,操场中间还长着水稻,而且长势良好。水稻与跑道之间用一排杨树隔开,倒真是没愧对杨树村中学的名号。

我在所谓的校门口张大嘴巴傻傻地看了有五分钟之久,然后毫不犹豫地做出了一个决定:我把手里的一摞教科书塞进智尚的手里,转身就准备开溜。

简直是开玩笑,传说中被描述成神话一般的射阳传奇中学竟破落成这样?难怪傅鸿儒哀叹师资力量奇缺——就这校容校貌,有正经的老师肯留下来才怪!像我这样根本就不沾边的野老师就更不可能留下来了,至少我不会留下来……我一边假装没有听到智尚的大呼小叫,一边赶紧盘算着出路:现成的驾照搁在抽屉里,还是到县城里去开开出租吧,好歹日子能对付过去,要是在这混下去,看来我迟早会捐躯祖国教育事业的……

还没来得及溜多远,就听到身后霹雳似的一声大吼:“姓丁的,你丫兔崽子给我站住!”我一听这不是傅鸿儒的声音吗,心说不好,立刻撒欢似的跑得更快了。

唉,糟了,这段时间营养太好了,身体明显胖了不少,还没跑出一百米远,我就觉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再跑下去恐怕我得休克了,不行,我得停下来……

可是我根本停不下来:我刚打算站住,屁股猛挨了一脚,踹得我跌跌撞撞往前冲出七八步;正准备站稳身子回头破口大骂,屁股又挨了一脚,我就又往前冲去……就这样我一连挨了十一脚,往前足足冲出去七八十步远,累得我只好一个懒驴打滚瘫坐在地上,这才使我的大好熊臀免遭非人SM。

“老傅,你太残忍了吧?”我仰着脸,呼哧呼哧喘着气,摆出超级无辜的表情。

“跑啊,你再跑啊!你不是喜欢跑吗?我让你跑个过瘾!”傅鸿儒手岔着腰气哼哼地瞪着我。

“没那回事,我尿急,想找地方撒泡尿还不行吗?”我绞尽脑汁给自己找借口。

“行了,知道你嫌弃我们这个学校破,安不了你这尊大神。不想在这里代课就吱一声,我不会勉强你的!”傅鸿儒说着掏出怀里的那份合同丢狠狠地给了我,再狠狠地转过身去。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我忽然发现他的眼睛似乎有点泛红,刹时胸口忽然“咯噔”响了那么一声,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来,拨动了我心里最柔软的一个地方。

算了。代课就代课吧,收入比开车少那是肯定的,可这不是隔三差五的总有人送野味呢嘛,所以生活着落应该没问题。算了,看在他救我一命的面子上,我就委屈一二给他代一学期课吧……想到这里我站起身来拍拍傅鸿儒的肩膀,把合同递了过去:“呶,拿着啦,我又没说不当老师,只不过……只不过你这条裤子忒紧了点,刚才在学校门口突然发现裤裆针线缝绷开了,打算回去换一条来着……”其实针线缝是我刚才懒驴打滚时挣坏的,这会儿我借机发挥给自己找台阶。

“啊?!神呐,我的金利来西裤啊……”傅鸿儒这才注意到我穿的是他的裤子,捶胸顿足欲哭无泪。

“算了算了,大丈夫何患无裤呢?”我继续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再买一条就是了嘛……”

“你说得倒轻松,这是我唯一的一条高档西裤,只有在重要场合才穿的,竟然被你就这样糟蹋了……”傅鸿儒的眼神简直要杀了我似的,几乎能冒出火星来。

“顺便告诉你一下好了……”我低眉顺眼地、态度极其和善地看着他的眼睛嘿嘿笑着,“今早你到处找不到的那条CK内裤……也被我穿了……”

第二十一章

磨磨蹭蹭挪到教师办公室门口,一路琢磨着怎样摆出最阳光灿烂的微笑向诸位未来的同仁打个招呼,以期给他们留下美好的第一印象。老实说,想到这里我非常后悔早上竟然没有用佳洁士把我的牙齿刷到洁白耀眼……可是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的,现在说什么都已经迟了,唉,只好就这么着吧……我硬着头皮推开办公室的门,微笑还没来得及挂在脸上,却听到扑面而来一阵哄堂大笑,笑得我措手不及僵在当场。

我担心地偷眼向自己的下身瞄了一眼,心里暗想:难不成裤裆崩开的线缝遮不住了?那可糟糕了,岂不是春光尽泄他人眼?这脸丢大了,和同仁第一次见面竟然被大家发现穿的是开裆裤,叫我以后怎么活啊……

正犹豫着是立马转身走人还是把厚脸皮精神发扬到底,后脑勺挨了一记板栗,傅鸿儒的声音洪钟一般在脑后响起:“各位,这就是大家闻名已久却未曾有幸一睹尊容的新同仁——丁骁老师,大家欢迎!”

“哗哗哗——”办公室里响起虽不响亮倒也热烈的掌声,又一次把我闹了个大红脸。我窘迫地抓了抓脑袋,打量了一下周围,不大的办公室里挨挨挤挤地摆着十多张办公桌,所有同仁全体起立向我含笑鼓掌,靠近门口为首的那个我倒是认识:正是智尚主任;其他列位虽然数量不多,却是包罗万象品种齐全: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位一边鼓掌一边忙着给怀里娃娃喂奶的。这下我乐呵了,抱拳冲屋子里面一拱手:“各位,我丁某人初到贵地混口饭吃,还请大家多指教!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正说得得意,脖子后面忽然刮来一阵凉风。我情知不妙,连忙一缩脖颈,总算躲过了傅鸿儒的一记降熊十八掌。傅鸿儒一掌落空,显然颇为不快,暴吼道:“丁骁,你以为是来闯江湖卖艺的吗?搞搞清楚,你是来当老师的耶……”

被他这么一提醒,我才猛然醒悟,悄悄吐了吐舌头,举手向屋内敬了个礼,再鞠了个躬,打着哈哈道:“各位,歹势,歹势啦……”办公室里的同仁们又是一阵大笑,其中还夹杂着智尚蹩脚的盐城彩色普通话:“怎么样各位?比我形容的还逗乐吧?到我们学校来哭着鼻子走人的他不是第一个,不过让校长踹屁股给踹回来的除了丁老师还真没第二个,这学期大伙儿有得乐了喂……”

我瞄了智尚一眼,心想:好家伙,敢情您是把我当宠物的呀……

刚想给他来个下不了台,里面一胖一瘦俩老男人过来亲热地夹住我两胳膊就往屋里拖。我吓了一跳:怎么地,大白天还有劫色的啊……正打算喊一声“救命”,左边那胖子说话了:“丁老师,听说你要来,我特地把桌子收拾了一下给你腾了出来,虽说破旧了点,对付着放放本子改改作业还行,你来看看满意不满意……”正要客套两句,左边的那位瘦子已经抢过话头了:“丁老师,咱王老师的办公桌是全办公室最新的一张了,他把桌子腾给你,自个儿和我挤一张,可怜我本来就骨瘦如柴了,再被他这么一挤呀,都快变成锅贴了……”

我满脸感激地看看左右这二位,努力做出热泪盈眶的表情:“敢问二位怎么称呼?”

“我叫王发财。” 左边的胖子说。

“我叫朱富贵。”右边的瘦子仿佛不甘示弱地接茬道。

“啊……”我瞠目结舌,这俩名字实在是……真有创意……我还没来得及对他们的名字表示钦佩之情,办公室里其他各位都一股脑地涌过来争先恐后地和我握手了:

“丁老师你好,我叫李美丽……”

“你好丁老师,我叫赵如花……”

“我叫钱大魁,我怀里的娃子叫钱贵……”

“我叫智尚……哦,对了,你早就知道了……”

……

大家实在是太热情了,那场面就仿佛接见党中央领导似的,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群情沸腾不亦乐乎……乐得我高举双手在头顶频频挥舞:“大家不要急嘛,要签名合影一个个慢慢来,我会不厌其烦、极其耐心地满足你们每一个人的要求滴……”

刚要找枝笔来给大家签字,一只肥肥又多毛的大手钳住我右手就往外拖。我很不满地抬眼一看,傅鸿儒看也不看我,正冷冷地说道:“丁老师,没时间给你陶醉了,现在带你上班级去跟学生见个面……”

第二十二章

尽管我恋恋不舍,可禁不住傅鸿儒生拉硬拽,楞是把我从万千拥骞的教师办公室给拖了出来,留下无数仰慕者失望惋惜尖叫叹息。走在前往学生教室的小路上,我越想越生气,忍不住非常十分特别格外恼火地一甩胳膊,把傅鸿儒的胖毛手撸了开去。

傅鸿儒一怔,看了看我阴云密布的脸不解地问:“又怎么了你?”

我气呼呼地说:“我说老傅啊,你也忒不会挑时候了,难道你没看到刚才群众们是多么热切地渴望我能深入基层与民同乐吗?你这样做也太不照顾他们的感受了,可以想象,此刻王、朱、李、赵、钱等各位老师的心都碎了呀……不行,我得回去再安慰安慰他们那颗容易受伤的脆弱心灵……”说到这里我转身就准备回办公室,却又被傅鸿儒一把抓了个结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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