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呢?”
“亓瀚放在门上面了。”说起来那还真是一个有心的孩子,放假这么久了,门框上早就积满了灰尘,只有那个放钥匙的地方是干净的,一看就知道是有人特意回来放上去的,想想昨天这个时候,本城还应该是在下大雨吧,所以,有的时候人还真的不能只看外表,淡如水的交情可能才是过命的君子之交。
箫诚看着窗户外天边烧红的晚霞,心里想一整天的电闪雷鸣,这回雨总算是停下来了,不过也多亏这场雨,不然云彩不够厚,小家伙怕光,这里又没有窗帘,他说不定根本不会睡这么久。
“小柏,”转头看看躺在身边的孩子,箫诚眯起眼睛,声音缓慢绵长,“实话实说,我走了这么久,你……有没有想我?”
一句话出口,掌下的人就是一僵,继而一双冰凉的手便附在了在了自己的手背上,然后手掌渐渐随着那双手微微颤抖。
没有声音,真的一点儿都没有,像是把什么都压抑在心里一样,何柏几次颤抖着张开嘴,可是却不知道要怎么说出那一个字。
有没有想你,你该问我什么时候没有想你。
想念,没经历的时候以为那不过是一种思念,可是经历过了,才知道原来想念一个人根本就不是能用语言来表达的一件事情。
心里虽然一遍一遍的告诉过自己,既然已经放手,那么感情就该到此为止,从此他们应该有各自的新生活,他应该停止想念,停止回忆,停止一切对于那个人的任何希冀,可是事实上,越是压制,他的心就是越猖狂,它甚至在午夜梦回的时候都不肯放过他,它狰狞着把一件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全部倒给他,把那些温柔的过往全都堆在他面前,然后时时刻刻的提醒他他放手的是什么,失去的是什么,之后再嘲笑他踽踽独行的未来,把他强行推到残酷现实的面前。
于是从失落、悔恨、哀伤到害怕、嗔恨、茫然,往复之中他慢慢变得只剩一人,外界的声音他再也听不进去,也不想听,因为他发现自己变得如此懦弱胆小,有那个人的时候,面对死亡好像也没什么可恐惧的,可是一旦那个人离开了,就连原本属于他的勇气和骄傲也都随之而去了,于是一夜之间,他就变得一无所有了。
手指间在慢慢的变得潮热,箫诚没动,任由那些透明的液体慢慢顺着指尖滴落在沙发上,像是烧红的铁水,那些液体在流过指尖的同时也滴在了他的心上,每一滴流过就会留下一道重重的伤痕。他知道那些湿咸的液体是什么,曾几何时他也尝过,那个时候眼前的孩子还蜷在他的怀里,叫着他哥哥,向他讨要欢爱,让他在罪恶感和禁忌里由一个冷漠理智的人变成一个视欲如命的野兽,温柔贪婪的几乎不像他自己。可是现在,他们似乎又站回了最一开始的位置……但又似乎脚下空空,茫然的找不到了最初的开始。
颈间的平安扣在阳光下闪着圆润的光泽,箫诚用空下的手捻起它,拿在唇边,轻轻亲吻,目光却虔诚的望向天边渐落的残阳,像是在怜惜的叹息,又像是在祈祷一个新的开始。
第二十三章:疗伤的夜
那天何柏并没有哭太久,因为箫诚一向不太扛饿,现在又一天没吃东西了,所以这会儿五脏庙叫的格外嚣张,何柏忍了半天没绷住,嘴角还是上翘了那么一点儿,先前还挂着眼泪的眼睛也弯出了弧度。
箫诚挑着眉毛收回手,之后看着何柏那张瘦巴巴的小脸儿和泪蒙蒙的眼睛,心疼的同时又有点儿不甘心,二爷最终刮了一下何柏的鼻子。“行了,想笑就笑吧,笑够了我请你吃饭去。”
抿抿嘴巴,何柏坐起来,穿着拖鞋啪嗒啪嗒的去洗了脸才有走回来。
身上穿着箫诚宽大的T恤,何柏站在门口,没进屋之前他先小心翼翼的转了一圈,然后又忍不住拽着衣领把脸全都埋了进去,可是没想到等他再抬头的时候,箫诚竟然已经穿着外套站在了他的眼前。
“啊!”何柏先是吓了一跳,继而涨红着一张小脸连忙松开手让自己站直。
“你呀——”箫诚看他这么慌手慌脚,不由得伸手习惯性的去揉他的头发,“我这个T恤好歹也是牌子货,你拿它当毛巾是不是贵了点儿啊?”
瘦巴巴的小脸压得很低,这会儿连耳朵都涨红了,箫诚不忍心再闹他,便直接拉着他往学校外面走了。
晚饭箫诚带着何柏去了一家挺有名的粥铺,因为刚好赶上用餐时间,所以座位很少。
店里人多,声音有些吵杂。何柏一路低着头乖乖跟在箫诚身边,抿着嘴巴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但即便如此,他的那身衣服也还引来了众多的目光,的确,上身大背心,下身病号服裤子,脚上是拖鞋,如果这一身衣服还不引人注意,那倒是要让人奇怪了。
清淡的粥,简单的几样小菜,服务员很快帮箫诚把东西打包好了,箫诚拿着东西往出走,何柏又一路不快不慢的跟在他身后。等出了店面,过了拐角,箫诚又领着何柏进了一家药店。
两人进店,穿着白制服的店员立刻过来招呼。箫诚言简意赅,开了一些中药的莲心和两天份得镇静安眠药,然后才又带着何柏离开。
不想回家,箫诚顺手摸了摸衣袋里的钥匙,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直接报上一个地址,然后车里就陷入了沉默。
将近一个小时后,出租车最终停在了一个高级小区的门口。
没错,箫诚带着何柏回到了当初他被母亲软禁的那套房子里。
小区是在市郊半盘山建造的,箫诚故意没让出租车开进去,而是选择了跟何柏走一段路。
溜溜达达,两个人走在一起路就没有那么长了。此时天色已经接近全黑,箫诚嫌天热,外套的袖口撸到肘弯的地方,拉链也是全敞着的。
何柏走在他身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样的箫诚太不真实。他不想说话,似乎一张嘴这个男人就会和无数次的梦一样从自己身边瞬间消失。
一路沉默,只有何柏走路时趿拉趿拉的拖鞋声。直到半个小时后走到家门口,箫诚才转回头问何柏。
“就这么跟着我,你都不会害怕么?”
这个小区的保全很好,但是由于地点偏,所以入住的人并不多,一路上,几乎除了街灯的长杆和偶尔路过身边的车辆,就再没什么人了。
何柏站在原地,大大的眼睛看着箫诚,有些茫然又有些不安,过了好半天他才小声的问了一句:“哥,你还是要离开的吧?”
完全的答非所问,可还是问愣了箫诚,二爷拿着钥匙沉吟了一下,之后才点了点头。
“恩,我明天下午就要回上海。”
本以为自己这么说何柏会有什么反应,可是事实上,何柏也只是轻轻地回答了一声:“哦。”像是原本就知道了一样。
屋子里很久没有人来了。上次打扫这里的人还是自己,箫诚在门口的地方把水电闸全都打开,再找出一次性拖鞋给何柏换上,之后他把小孩儿领到客厅,然后自己转身把饭盒拿进厨房,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就多了一套洗漱的用品。
何柏依旧站在客厅里,见箫诚回来了,就那么傻傻的看着他。
箫诚走过去,把东西全都放进何柏的怀里,然后拉着他直接进了浴室。
“忙了一天,出了一身汗,你先洗个澡吧。”说完箫诚就要关上浴室的门,可是何柏竟然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怎么了?”箫诚看了看那只瘦白的手,又看了看了何柏,但何柏没有给他任何解释,小孩儿只是低着头,用近乎固执的姿态紧紧的拉着他。
“你先自己洗澡,我去把粥热一下,好么?”
理智告诉箫诚,他现在必须推开这个孩子,可是现实里,他发现他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做的那么绝。
何柏不说话,漂亮的眉眼却渐渐收紧,他把手轻轻松开了一点儿,箫诚以为他是同意了,可他刚一动,何柏就立马又死死的拉住了他。
两个人僵持了一阵,箫诚最终叹气。
“好吧。”二爷一把拉下外衣扔在地上“去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洗澡。”
太阳能的热水器,虽然这几天阴天,但电力的二次快速加热就提供了足够用热水。
何柏脱光衣服,脚踩在浴缸里,身子老老实实的坐在浴缸边上,箫诚穿着牛仔裤站在他身后,拿着蓬蓬头。
热水温热的冲在何柏的身上,箫诚宽大的手掌借着水流抚过何柏的后背。不得不说,现在的那个后背已经瘦得可以直接数出骨头的节数了,二爷边给眼前的身体冲水,一边忍不住心疼。
淋湿身体,再慢慢的给他洗头发,涂上浴液,最后一并清洗干净。一切程序都进行的有条不紊。何柏很听话,整个过程里除了在触碰某些特殊部位的时候有些轻微的颤抖,其他的,他都安安静静的很老实。
哗啦啦淋过一瓢水,当最后一点儿滑腻都被冲走,何柏便伸手拿过箫诚手里的毛巾自己把自己包好走出去了。
没有道谢,没有回头。箫诚被这样的何柏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站在浴室里,直到听到厨房里传出塑料袋和碗盘的声响他才叹了口气,反手开始给自己洗澡。
十分钟后,箫诚把毛巾围在腰上,带着滴水的头发走进厨房。此时何柏已经把各种要吃的东西摆好了。
二爷没客气,人都没坐下就一口气喝了小半碗粥。
何柏坐在一边,身上只穿了箫诚白天给的那一件T恤。略长的头发湿漉漉的黏在脸边,大眼睛长睫毛,脸都瘦尖了,但洗过澡后还水当当的红润着。
箫诚微微咬牙,末了到底没忍住,伸手在何柏的脸上轻轻捏了一下。
“小子,我说,你还是把自己养胖一点儿吧,你瞧你现在,都快成竹竿子了。”说着,顺手拿过一个冰皮豆沙饼放到小孩儿的嘴边“张嘴。”
何柏伸手拿过豆沙饼,拿进嘴里咬了一大口,之后细细的嚼着。
箫诚看着他开始吃东西了,便拿过一边的热包子开始祭祀自己的五脏庙饿了一天的人吃起东西自然不会好看,再加上没什么好顾忌的,所以箫诚这顿饭吃的多少都有些难看,可是何柏却在一边看的有点儿开心,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这个人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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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箫诚换过衣服又把客厅清理了一下,没办法,房间里都是灰,根本没法住人,不过好在上次他闲来无事,多事之余送洗了一张两米乘两米的羊毛地毯和两条薄毯子。
当时觉得钱没少花,肯定是闲的烧到脑子了,但现在看来还是有备无患比较好。
晚上九点半,二爷端着一杯水和一片药递给何柏。
“把它喝下去,今天晚上再好好睡一觉。”
何柏盯着药片看了半天,却不肯吃。
“它会让我睡多久?是不是再睁开眼睛,你就不在这里了?”小孩儿疑惑着,大眼睛里干净的带着点儿慌乱。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啊……箫诚叹气。
“不会,”宽厚的手掌挑开何柏的额发“放心,它只会让你好好休息八个小时罢了,我的那班飞机是明天下午的,我觉得你还赶得及再送我一次。”
“不骗我的?”
“不骗你。”
得到肯定答案,何柏终于伸手接过药片和水,但当他把药要放到嘴边的时候,他又抬起眼睛看向了箫诚
“可是……他们也是这样说的……”
“谁?”
“医院的那些人……我不想吃药的时候,他们就会跟我说,只要我吃药,说不定睡醒了,睁开眼睛,你就会来了……”可是,你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小孩儿的声音很小,可是那种不情愿的感觉还是让箫诚难受了几秒。于是二爷摸着下巴寻思了一下,继而拿过那份他原本打算扔掉的镇定安眠药直接咬在嘴里。然后在何柏膛大的眼睛里拿过他手上的杯子,一口水把药片喝了下去。
刻意张大嘴巴给何柏看了口腔的每一个角落,然后他眯起眼睛笑笑。
“你看,我把药吃下去了,这样,我就和你一样都要睡满八个钟头了。”
“我不是不信你!”何柏拿着半杯水,脸上的表情忽然急切起来。“我只是,只是……”我只是怕这一次又是我自己在欺骗自己。
看着小孩儿的慌乱,箫诚的目光忽然暖了起来,他伸手把何柏轻轻抱进怀里,然后贴着他的耳朵小声的安抚“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小家伙,你其实什么都不用解释,因为我觉得我还算了解你,我知道你不会以这种方式来试探我,可是你知道么,我这么做,也不过是为了让你安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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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最后是一定要被吃下去的。
晚上,两个人睡在客厅里的毛毯上,一人一条薄毯各睡一边。
躺在这样的“床上”,何柏下意识的就想往箫诚身边蹭,不用太近,只要能摸到一个衣角就行了,可是事实上他才挪了一点儿,那边箫诚就背对着他让了将近半个身位给他。何柏见状身子一僵,立刻就觉得自己好像蹬鼻子上脸了一样,于是小孩儿连忙退到自己那一侧的最边上,然后背对着箫诚拉过毛巾被把自己包成一团,闭着眼睛咬着嘴唇装睡,可是再想睡也挡不住心里的酸涩,没办法,小孩儿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自己该知足了,两个人都分手了,人家还能为了你从上海跑回来,再说他都陪自己一天了,眼下人他见到了,气也发了,他不但没跟自己生气,还带着自己吃了饭,给自己洗澡……那么自己还有理由再贪心呢……
明明是盛夏,可是在东北,雨后的夜晚一旦起风也还是挺凉的,屋子里很安静,箫诚订的飞机票是第二天下午一点的,虽然昨夜一点儿都没睡,但是他现在也不太想睡。
何柏翻身的声音虽然很小,但箫诚还是听到了。毕竟一起住过那么久,二爷知道自己刚刚的举动一定是闪到他了。小东西想法多,本来心思就敏感的什么似的,平常在外面还算是只小豹子,可是回头在自己这里就是个小泪包,吃苦么,不论多少他都能安安生生的吃下去,但要是讲到委屈,那可是半点儿都受不得的,所以思来想去,箫二少还是转身了,可转过来的时候他又皱了眉头。
瘦,太瘦了,毯子很薄,紧贴着何柏的身子,把腰线显得就那么一小把,箫诚甚至怀疑如果自己这会儿掐上去,会不会就这么把人给掐断了。
勾起薄毛毯,箫诚胳膊一伸就把人兜进了怀里,之后他用手缠在何柏的腰上,让他整个后背都贴在自己的身上。怀里的人隔着毛巾被都没什么热度,只是脊梁骨僵得很,箫诚无奈,伸手把何柏头上的毛巾被拉下来,然后把额头靠在他的后脖颈上。
“小柏,没睡的话我们就聊聊天吧。”黑暗里,箫诚的气息温热,何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得嗯了一声。
“知道么,我不想伤害你。从来不想,即使我们没有之前的那种关系……”箫诚眉头轻轻的皱起来,声音很低“可是现在我很困惑,其实我知道你可能有你的不得已,我也告诉自己该体谅你,毕竟,毕竟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觉得自己还应该算是了解你,但是,老实说,现在的我很贪心,即便知道你可能有难处,我也还是希望你能把我放在第一位。”
“你给我打电话说分手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坚持,你会不会就会选择我,从而抛弃家里人给的那些压力。当然,我自己也知道,既然你会打那通电话,那就代表你多半不会那么做,但是在心里,我还是抱着那么一点儿希望的,可是,你还是选择了顺从。你选择和我分开,然后一直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