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宁静的时刻。
李伦突然觉得两个人这么静着是从未有过的,似乎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暧昧浮动在两人之间。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于是起身:“走。”
陆十三嗯了一声:“不等等?”
“等甚么?”
“等月圆之夜看看水不会变红啊?”
“……有病。”
“那就不等等看会不会有甚么人突然杀出来找我们麻烦?”
“……你想太多了。”
“可不是你说有问题过来看看么?”陆十三转转眼珠子随口道,“不会是美人儿你想和我出来散散心,又觉得不好意
思,是故说这儿有古怪吧?”
李伦觉得面上微微有些发烫,只轻轻哼了一声没回话。
陆十三大大吃惊,按着李伦的性子此刻是该一句“你去死”之类的话来骂他的,怎么……这就抬头看了一眼。方才叫
那斗笠挡着看不见脸,此刻仰视,竟然见李伦连耳朵都有点儿红,一时间反倒说不出话来了。
李伦心里好不尴尬,又听陆十三没说话,忍不住垂目看来,却对上那两只桃花眼。里面满是不可置信,却又深深含着
说不明的情意一般,那些话也就说不出口了。
陆十三看着那双丹凤眼喃喃道:“美人儿你……”
李伦一皱眉:“回去了。”
陆十三看着他背影,面上淡淡浮起丝笑来。转头看看那寒月潭嘀咕一句:“我真没觉得这破水潭有甚么好看的……”
却又瞟了一眼李伦的背影,“不过美人儿有这心思,我还真想不到……”
“喂,走不走?”那边儿李伦已经上了骆驼。
陆十三笑着应了:“就来就来——”
第十三章
一道狭长的伤口卧在黝黑的背上,仿佛一条丑陋的虫子啃噬周围的肌肤。
一剑望了一眼镜子,便又皱眉将衣裳拉了上来。
“就这么放着,虽然也会好,但烂在身上,还是会疼的吧。”有人笑着推开了客栈房间的门。
一剑没有看门边:“上过药了。”
“你那叫药?”来人哼了一声,将药箱放在桌上,“你要想死可以换个法子。”
“南宫,你少说一句会死?”一剑系上腰带,“你来这里干甚么?”
南宫看他一眼:“收到消息,说你受了伤。不过你胆子也真大,不去分舵反而在个客栈,就不怕别人寻仇?”
“想我死的人多了,我还不是好好儿活着。”一剑面上淡淡的,“倒是你,不是说去漠北么,这么快过来?”
“听说你受重伤快死了有那么一点儿担心罢了。”南宫耸耸肩,“虽然你也不是甚么好人,但你就这么死了的话,星
辰楼损失很大的。”
一剑看他一眼:“死不了。”
南宫走过来,往他背上一拍:“当真?”
一剑倒吸一口冷气,却绷着脸:“也没甚么要紧。”
南宫冷着脸:“我是大夫,你不信我的话?”
一剑看他一眼,面上缓和不少,却扭开头:“随便你。”
南宫便解了他衣裳:“老实点儿又不会死。”
一剑没有动:“不过是小伤。”
“嗯,还没砍断你的背。”南宫口里懒懒的,眼色却深沉起来,“就是稍微严重点儿的皮外伤。走路睡觉会疼而已。
”
“那就不用理会,过些天也会好——”
“闭嘴,我是大夫。”南宫哼了一声,拿出药来擦拭他伤口,“怎么弄的?看样子有些时候儿了。”
“灭崆峒派的时候儿弄的,嘶……”一剑一皱眉,背上火辣辣的疼起来。南宫的手指灵活的抚过背上,有甚么热辣辣
的从伤口中流出来。
南宫垂下目光:“不挤了,好不全。”
一剑皱紧眉头,南宫拍拍他的肩膀:“马上就好。”说着手上不停,利索的弄着。
一剑额头泛着冷汗:“你怎么晓得我来点苍山了?”
南宫给他伤口上药:“刚不说了,收到消息。”
“甚么人能有这消息?”
“遇到个送信的。”南宫淡淡道,“你还是小心点儿。”
一剑哼了一声:“谁能杀我?”
“你功夫自然是好的,但也不是天下无敌。”南宫替他裹好伤口,“甚么时候儿回去?”
“过两日。”一剑觉得背后伤处一片清凉,也就颔首,“多谢。”
南宫心知他说两日就是两日,但心里委实不痛快,抬手给他擦擦额头:“若不是打小的交情,才不管你死活。”
一剑眼中有丝暖意,却又咳嗽一声稍微让开一点儿:“李伦呢?所行顺利吧。”
南宫耸耸肩收回手来:“你甚么时候儿见他失手?”
“这次不一样,陆十三那妖孽跟着他。”
南宫失笑:“你还真是不喜欢十三少啊。”
“我为甚么要喜欢他?”一剑看他一眼,“这个人来历不明身份古怪,我怀疑他入星辰是别有居心。”
“可他也没做甚么啊。”南宫耸耸肩,“这次他和李伦去漠北,这么快定了那一带,你还怀疑他?”
一剑抿抿嘴唇不说话,南宫便笑了:“莫不是你在生气?”
“嗯?”
“你在嫉妒啊,一是嫉妒有人比你能干,二是嫉妒李伦除了你我之外还有朋友。”南宫半开玩笑挤挤眼睛,转身收拾
药箱。
“哼,我嫉妒他做甚么。”一剑抬手抽出剑,慢慢擦拭。
“一剑,你知不知道你心里不痛快的时候儿,就会擦你的剑?”南宫转过身来递颗药给他,“十三少进星辰楼也有些
日子了,你为甚么不放心他?”
一剑接过药来吃了:“他身上有股邪气。”
南宫噗嗤一声笑出来:“那倒是,不过很勾人,是不是?”
一剑咳嗽一声:“你想到哪里去了。”
南宫啊了一声:“不会被我说中了,你暗恋他吧?”
一剑沉下脸来:“你话太多了。”
南宫连忙摆手:“我开玩笑的。”便又正色道,“十三少便是有古怪,我也不觉得有甚么。进星辰楼的人,谁没点儿
过去?”
一剑微微颔首,南宫又道:“便说你吧,还不是离了昆仑才进的星辰。”
“昆仑没有我想要的东西了,还留在那儿干嘛。”一剑抬起剑逆光看看,“天下武学浩瀚无边,我有生之年若能窥见
门径,也就不枉此生了。”
“你还真不枉‘武痴’之名。”南宫耸耸肩,“只你眼中只有武学,岂不是很无趣?”
“怎会,乐在其中。”一剑淡淡道。
“只看着一个东西,便会看不清很多东西。”南宫并不多说,只提了药箱道,“我走了。”
一剑放下剑来:“就走了?”
南宫看他一眼:“我听说你受伤了才来看看。”便又笑笑,“现在看,你还能活很久,我就不操心了。”
“哦。”
南宫看他一眼:“灭了点苍派就回去吧,李伦他们也该到了。”
一剑点点头:“你自个儿小心。”
“嗯。”南宫漫不经心应了,出了客栈抬头看看楼上,淡淡叹口气。一剑啊,你以为我千里迢迢从漠北赶到这儿,只
是给你看看伤么……不过算了,这家伙眼中只有武功,跟他说别的那是白费劲儿。
一剑从点苍山下来,背着剑,走的很慢,一步一步,仿佛要把脚印踏在路上一样。
江湖出名的侠客,往往喜欢骑马,或是坐车,有的还喜欢讲排场。但一剑很古怪,他喜欢走路。不用轻功,就这么散
步一样的走,往往一口气能走上一天,到了晚上才投宿。
他回星辰楼的时候儿将将入夜。
星辰楼设在江南某个小镇的街上,若是头回来的人一定以为这里是个有钱人的大宅子。望着不过是个三进的宅院,若
非阶下堂前有弟子习武,还真会叫人看走眼。
一剑立在星辰楼的大门前,看着高悬的两只灯笼被风吹着晃动,门口的弟子见了他都躬身行礼。一剑摆摆手正要进去
,门口却转出个人来。一剑一看,顿时皱了眉。
那人穿着身银白的袍子,散着的头发,发梢握在手里,面上满是笑:“又是这么晚,老半夜回来真是叫人无奈啊。”
一剑斜他一眼:“十三少这么晚还不睡?”
陆十三笑笑:“担心一剑你呗。”
一剑面上冷冷的:“死不了。”
陆十三哦了一声:“灿哥晓得你今晚会回来,正在后院等你。”说着侧身让了让。
一剑迈了一只脚进去:“知道了。”便又看他一眼,“李伦呢?”
“练剑呢。”陆十三走出门去。
“你去哪儿?”
陆十三满脸惊讶抬头看他:“一剑也会关心我?”
一剑懒得理他:“这大半夜的你出去不是做甚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吧。”
“就是出去找美人儿罢了。”陆十三满脸带笑,“怎么,一剑你也有兴趣?”
一剑哼了一声进去了。
陆十三眯着眼睛笑笑,转身出门往南走了。
一剑不觉得陆十三当真会去花楼找美人儿,但掌门在等他,也就顾不上跟人。转头却看见有个弟子冲他躬身,也就是
下巴微微一点,让他先去了,这才往后院走。
后院很清静,小月种了不少花,月下看来清幽幽的。当中的亭子里坐着个蓝色袍子的人,捏着酒杯在喝酒,一院子都
是酒香。
“掌门。”一剑拱手。
“回来啦?”那人转过头来,四十上下的年纪,没有留须,脸上都是笑,看来心情很好。
“是,崆峒点苍已灭,一剑幸不辱命。”
“很好很好。”那人招招手,“过来喝酒。”
一剑过来坐了:“多谢掌门。”
“这趟出门有何斩获?”
“崆峒与点苍武学平平无奇,剑法之中偶有妙招罢了。”
“哈哈,你还是老样子。不过这次轮战绩,你与李伦他们是平分秋色,但你是一个人去的,这又有所不同。”
“掌门过奖。”
“喝酒。”
一剑接过酒来喝了一口:“掌门,下一步打算如何?”
“下一步啊……整个江湖都在骂我罗灿,你说他们会不会搞个甚么正义之师之类来围剿星辰楼?”罗灿呵呵笑着,自
个儿也喝了一口。
一剑轻蔑一笑:“就凭他们?乌合之众。”
“那倒是,现在这一辈的武林,委实找不到甚么绝顶高手了。”罗灿摇摇头,“便是你,也有不足之处。”
一剑颔首:“是。”
罗灿看他一眼:“前两天我接到昆仑派掌门的信,说想请你回去叙旧。”
一剑挑眉:“他们想干嘛?”
罗灿抬眼看看天上月亮:“你真不打算回去看看?”
一剑扭头:“回去也没甚么意思,要是想回去,当初也就不会离开。”
罗灿看他一眼,突然幽幽道:“到底是出身之地,太过绝情也不好。”
一剑拱手:“既然掌门说了,那我回去看看好了。”
罗灿摆手笑了:“我可没用掌门身份来压你,只是随口一说,去不去还在你。”
一剑颔首起身:“我明日就收拾去一趟,掌门还有甚么吩咐?”
罗灿笑起来:“吩咐也没有,只是想叫你出去散散心。你这执法做得太辛苦,还该宽心些。”
一剑躬身:“是。”
罗灿又道:“你晓得了吧,小陆和楚家定亲了。”
一剑一愣:“嗯?”
罗灿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我可真没想到这个花蝴蝶一样的陆十三会娶亲。”
“笼络楚家吧。”一剑淡淡道,“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罗灿看他一眼:“你似乎还是不喜欢他?”
一剑垂下目光:“他行事干净利落,于星辰楼大大有益。”
“一剑,谁没点儿过去呢?”罗灿轻轻一笑,“进了星辰楼,都是兄弟,你懂我意思吧。”
一剑沉默一阵才道:“若他对不起星辰楼,我还是会砍了他。”
罗灿大笑:“若他真对不起星辰楼,别说是你,我也会动手的。”
一剑看他一眼,这才拱手去了。
罗灿又倒杯酒喝着,慢慢眯起眼睛。
第十四章
一剑慢慢往自个儿住的院子走,在门口见了方才那个小弟子,略略颔首让他跟着自个儿进了屋。将桌上蜡烛点了方道
:“甚么消息。”
那弟子一张老实的脸,圆眼睛厚嘴唇,看来朴实无奇,绝对是丢在人堆里分不出的那一种:“十三少此番去漠北,一
直和南明剑在一处,并没有私下见甚么人,也没甚么出格的举动。”
“就这样?”一剑皱起眉来。
“是,他这次去,似乎并不想灭了楚家,反而和楚家定亲。”那弟子低声道,“这倒是和您之前预料的一样。”
一剑面上阴晴不定:“他似乎一直对楚家有好感,之前掌门提到漠北武林时,他言语间也多有袒护。还一定要和李伦
一起去漠北,分明是偏袒。”
“但是据属下所知,十三少确实与楚家没有甚么交情,这次去漠北也是他们第一次见。”那弟子满脸困惑,“按说楚
家虽势力强劲,但他与南明剑要灭了楚家也不是难事。”
一剑眯眯眼:“知道他和楚家订了亲,掌门怎么说?”
“掌门收到信时只说知道了,别的也没提。”
一剑想想方才罗灿的言语,一时间也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妥:“楚家查的如何?之前不说七星剑重出江湖?”
“是。”那弟子躬身道,“七星剑确实在楚家老爷子手中,但十三少与他女儿楚玲定亲之后,那把剑就在十三少身上
了。”
一剑一挑眉头,先前进来时见到陆十三,他身上并没有七星剑,莫非在他屋里?
那弟子又道:“属下也查了,楚老爷子那把七星剑,是在个当铺里买的,而当铺的伙计说,是掌柜的打扫仓库时无意
中找到的。只有些年头了,找不到当年的当票,不知是何人送来的。”
一剑摸着下巴:“那把剑是北侠李迳年所有之物,他死也不过几十年,当真要查,怎会查不到?”便又斜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