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此时还活着,不但如此,他体内任何微弱的生理活动透过这透明玻璃罩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每一次呼吸,那一根根带着红血丝的肋骨下,深红色的肺泡一张一缩的,隐藏在左边的心脏不停地鼓动着。修的目光往下延伸,不知不觉中浑身发冷。腹腔中,各种器官整齐地排列着,仿佛教科书上的插图一样逼真。泛青的手臂上插着各种针头,几滴未知的淡紫色药水被注入了体内。不一会儿,心脏就明显地加快了跳动,其他器官也不同程度的抽搐起来。这时测量各项人体指标的仪器立刻“滴滴”地轻响起来,不停地记录着各项数据。
“这……这是什么?”威廉此刻也凑了上来,看到了眼前的一切,不觉倒吸了一口气。想想如果自己刚才没有及时醒来的话,现在说不定已经和这可怜的人一样,成为实验室里的一具活死人了。
“他……他不是史蒂芬吗?”艾米见他们俩呆住的样子,也走了过来。当她看到里面那人的脸时,忍不住轻声叫了出来。
修连忙往他脸部看去。尽管脸上还套着呼吸用的面罩,但那张带着胡渣的脸,赫然就是照片里的史蒂芬,凯瑟琳失踪了的丈夫!一个星期前,他还是个健康强壮的正常人,但一个星期以后,却已经被人开膛破肚地剖开,像样品一样放着供人观看。究竟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他就是你们要找的人?”威廉问道。根据这个人目前的情况,是怎么也不可能就这样把他带出来的。裸露的器官一旦接触到外面的空气中所夹带的细菌,那只有死路一条。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一直呆在这密封清洁的容器里才能得以生存。
修低着头,看见玻璃罩两边有几个洞,洞口处连接着轻薄的矽胶手套。这样一来的话,就不用打开玻璃罩来触碰内部的身体,便于解剖和研究。修心里一阵难过,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伸进了手套里,轻轻触碰着史蒂芬的手。
史蒂芬双手紧握成拳,似乎正忍耐着极大的痛苦。当碰到他冰凉的手背时,修觉得撕心裂肺的难受。这个男人,为了妻儿找到这份“工作”时,心情应该是开心的吧。那天,当他和妻儿告别准备去“上班”的时候,心里也一定是充满希望。但现在,这个为了家庭为了妻子努力打拼的男人,却如此狼狈而脆弱的躺在这里,此时此刻,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修!”正当修一只手覆着史蒂芬的手背时,艾米却见到面罩底下,史蒂芬的眼睫毛微微动了动,不禁轻呼出声。
修也感觉到史蒂芬的手微弱的颤动了一下,连忙抬起头注视着他的脸。
似乎感受到了手背上传来的温暖,看似昏迷的史蒂芬此刻仿佛恢复的神智,肋骨下的肺泡扩张得更厉害了,而测量心跳的仪器也发出了更频繁的“滴滴”声。
21.难以割舍的爱
史蒂芬不知道自己已经昏睡了多久,只是知道自己偶尔会被剧烈的疼痛唤醒,但很快伴有麻醉效果的止疼药注入体内,让他很快又昏昏欲睡不省人事了。
之前的记忆,他还略微记得。在他苦苦寻找工作的时候,一个中年人推荐了他一个看似极佳的工作机会。第二天他便和其他几个年轻人一起来到了这里。但是不久,他就发觉这原来是个可怕的骗局。他和几个年轻人被药物放倒以后,分别被安放在了手术台上。他们都被打入了不同的药水。其余几人在经历了痛苦骇人的手术后,有的当场在手术台上剧烈的抽动着,当场死去了;有的则在手术后不久,无声无息的停止了呼吸。但是他,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居然活了下来,被那些人成为“成功的试验品”。
几天来,他痛苦万分,时不时有穿白色大褂的人过来摆弄他的身体,注入的药物疼痛无比,但身体却又动弹不能。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活生生像一条被开膛的鱼一样垂死挣扎着,脑海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希望自己赶快死去。
正在他绝望之际,身体却突然感受到一丝温暖。这温暖的力量,柔和且又十分熟悉,让他情不自禁地挣扎着苏醒过来。
是……凯瑟琳吗?史蒂芬激动地想着。
从上方打来的白光照得人眼睛发痛,只能勉强看见几个模糊的黑色人影;耳边隐隐约约响着呼唤他的声音,但一切都仿佛很遥远。不一会儿,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那几个黑色人影也慢慢变成清晰的影像。只见玻璃罩外面,三个陌生的面孔正一脸紧张地注视着他,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与平时的穿白大褂的研究人员不同,此刻他的手,正被其中一个人抓着,一阵阵体温传递过来,怀念的感觉令他不由眼眶湿润。
修他们三人见到史蒂芬居然苏醒了过来,内心都抑制不住的激动。虽然对方的眼睛只是微微睁开了一条缝,但不住颤动的睫毛和猛然加快的心跳,无不表示他的内心也和他们一样。
修看到史蒂芬眼睛睁开了,立刻从身上摸出了凯瑟琳给他们的照片,将它面朝着史蒂芬贴在玻璃罩上。
“我们是凯瑟琳的朋友。”修凑近了玻璃罩,指了指自己,说道。
听到爱人的名字,史蒂芬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了地流了下来。几天来,他明白自己的命已经不长了,与其像毫无尊严的实验品一样苟延残喘痛苦不堪,他宁愿趁早结束自己残破的生命。而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妻子和即将出世的宝宝。这最后的执念支撑着他活到现在。
“我们是来救你的。你要坚持住!”修再一次握住了他的手,想给他一点生存的希望和能量。
透过玻璃罩,史蒂芬看懂了他的意思,但此时此刻却完全没有半点高兴。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值得拯救的余地?
他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对着修微微摇了摇头。“不……”
修觉得胸口堵得慌,想说些什么来安慰,但却发觉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那么无力,只能更用力的抓住他的手。而史蒂芬那紧紧握拳的手现在已经松开了,手指微微颤动着。不一会儿,修便觉得手里出现一个小小的硬物,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枚银色的戒指。
“帮我……交给……凯瑟琳……”史蒂芬用最后的力量使劲除下了戒指。之前那些人无法扳开他紧紧握拳的双手,这枚珍贵的戒指得以保存至今。
“史蒂芬,你……”手里拿着这枚戒指,修觉得沉重得不得了,刚起头刚想对史蒂芬说些鼓励打气的话,却只见对方嘴唇微微开合,气若游丝的飘来微弱的声音:“拜托……让我……死吧……”
“你……”听到这话,修又怒又痛,还想说些加油的话,肩膀却冷不丁一重,回头一看,威廉伸出一只手正搭在他的肩头,表情严肃地看着他。
“修,你还不明白吗?”他认真地说道,眼神中带着沉重,但更多的是坚定和了然。“与其这么痛苦,还不如如他所愿,让他有尊严地去吧。”
“可是……”
“傻瓜,你宁愿看到他一直这么下去?”威廉轻叹了口气。当看到眼前那人恐怖的模样和苦苦哀求的眼神,他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想法。这样的状态对他来说,是生不如死的吧。现在,只有死亡才是截断这残酷刑罚的最佳方法。
威廉靠近史蒂芬的头部,隔着玻璃罩,清澈的目光直视着史蒂芬的脸,声音坚定而真诚:“我们会好好照顾凯瑟琳的,你放心吧。”
听到这话,史蒂芬顿时心里一松,宛如一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他感激地对着威廉笑了笑,嘴唇勉强做了个谢谢的口型。当精神一下子松解下来时,一股强大的无力感立刻侵袭全身,他觉得自己身体越来越重,眼皮也开始沉重,看出的景物模糊不堪。
是时候了吗?他心中默默念道,终于是解脱的时候了。此刻,他脸上终于绽出欣慰的笑容,眼睛慢慢闭了起来。
三个人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史蒂芬重新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之中。这时威廉却走到控制呼吸的仪器跟前。那方方的仪器连接着一根透明的管子,直通到史蒂芬呼吸的面罩上,规律地发出“咕嘟”的声音。
威廉想了想,终于伸出手,按下了仪器面板上的开关。那“咕嘟”的声音很快停止了。
修怔怔地看着玻璃罩里的史蒂芬。没有了氧气的传输,很快他就会窒息而死,可是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那嘴角淡淡的笑意,意味着,他是不是已经来到了天堂?
不一会儿,测量心跳的机器上,本来不断跳动的绿色线条,渐渐变成了一条平静安详的直线。一个美丽的灵魂终于可以得到了解脱。
修呆立了一会儿,觉得时间过得好漫长。刚想从玻璃罩里抽回手,却发觉自己隔着矽胶手套,拿着史蒂芬给他的戒指。他没有多想,手用力一扯,薄薄的手套就立刻从玻璃罩上扯了下来,留下了一个洞。他赶紧把戒指收好。
就在这时,被破坏了的玻璃罩触动了保全设备。实验室里突然红光大作,刺耳的“呜呜”警报声不绝于耳。
“不好!”他们立刻反应过来,急忙往门外跑去。
马多克斯正在研究所的会议室里。除了他舒舒服服地坐着以外,其他的人都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的指示。门口和墙边,站了一圈高大的士兵;而穿白大褂的研究人员,更是紧张得不敢乱说一个字。
马多克斯刚刚听完了研究负责人的报告,一切进展顺利,只要那具实验体再存活一段时间,就可以搜集到足够的数据来复原那神奇的再生药水。
“不错。”他嘴角荡漾起出一丝笑容,给英俊的脸上平添妖异的气质。那位负责人见状,不由悄悄咽了咽口水。说到五官的精美程度,这位大人的确是长得无可挑剔,但那冰冷残暴的眼神,让他无论是严肃还是微笑,都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仿佛下一刻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打烂你一样。
不过好在实验进行得相当顺利,这让这些研究人员松了口气。万一实验出了什么问题,他们可就性命难保了。
正当报告做得差不多了,突然整个房间灯光全暗,红色的警报灯瞬间亮起,刺耳的警报声也叫得令人揪心。
怎么回事?还没等那些研究人员回过神来,就听见门外有人大喊着:“实验体被人破坏了!”他们心里顿时“咯!”一下,身体吓得冰凉。
马多克斯和他的手下反应则十分迅速。他们一听到警报响起,立刻冲了出去,开始每个房间地搜索着可疑人物。
红色的灯光洒在走廊惨白的地板上,好像地面上浸透了鲜血一样令人心悸。威廉一行三人在走廊上奔跑着,凭借着来时的记忆,寻找电梯的所在。
“是,是那里!”威廉指着走廊另一端。这就是当初他们被那戴帽子男人带出来的地方。三人见状,加快了脚上的速度。
修跑在最后一个。当穿过一个岔口时,反应敏锐的他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敌意。他立刻侧过脸,眼角余光瞥见横向走廊的尽头,站着一个高大银发的黑衣人。
他顿时心里一惊,正当他聚焦目光打算更仔细看时,那人影却嗖地一闪,以极快的速度几乎瞬间闪到了他的面前。
修见状,还来不及抵抗,便被这黑衣人一把掐住脖子,大力撞到了墙壁上,顿时后背疼得仿佛散架一样。
这黑衣人自然是马多克斯。他远远就望见三个可疑的人影在红光闪烁的走廊上奔跑,便毫不犹豫地抓过其中一个。
当他一把将那个可疑的入侵者按在墙上,便隐隐发觉眼前的人散发出来的气息十分熟悉。他微微低下头,把脸凑近了过去。而对方却猛地抬起了头,虽然头发比那时长了,人也更瘦了,但毫无疑问,他手里的这个人,就是当初被他一枪打爆头的野小子。可奇怪的是,当时他和他的同伙,千真万确是已经死了,但如今又怎会重新出现在这里?想到这里,马多克斯掐着他脖子的手又是一紧,憋得修四肢发软。
修想拼命挣扎,可是面前此人力气极大,一只手像铁钳一样牢牢箍着他的脖子,而另一只手也紧紧压住他的身体,令他手脚完全不能动弹。修告诉自己要冷静,但本能又不得不提醒他,眼前的人极度危险!他身形高大,黑色军装包裹的身体强壮有力。他有一头漂亮的银色头发,左半边脸也被头发所覆盖,虽然长相异常俊美,但狭长的眼睛却散发出嗜血的疯狂。现在他正像猛兽看着猎物一样注视着自己,淡色的瞳孔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显得诡异之极。
“哼~”他轻蔑地冷笑了一声,“想不到你居然活了下来。”
这话令修浑身一震。他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过去?惊骇之下,修忍不住瞪大眼睛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人。
看到修震惊的表情,马多克斯笑了。“真是不好意思,居然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塔尔星第一先锋军团团长,马多克斯。”说完,他嘴角扬起不怀好意的邪笑,用手撩开了遮在左脸的头发。“谢谢你留给我的礼物。”他说道。
22.马多克斯和修
修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马多克斯银色刘海覆盖的区域下,左眼已经完全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黑乎乎的眼眶和大片狰狞的疤痕。这……修的脑海中,当初自己一枪打中左眼,最后滚落车下的那只巨犬的模样立刻和眼前此人的长相重叠了起来。就是他吧……那只以恐怖的半人姿态将他们一一击毙的怪物,此刻俨然已是地球人的模样,只是头的两侧还保留着尖尖的黑色犬耳。
“你……你是……”修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来,眼睛里充满了惊讶。
看到修受惊有如小动物般的眼神,马多克斯玩弄似的用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
“你猜对了。”他放下脸上的刘海,重新遮住了骇人的左眼,恢复了看似完美的俊脸。“这只失去的眼睛,真是让我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你呢。”他咧嘴一笑,头却凑近了修的脸颊。
“告诉我,”他暧昧地将嘴唇靠近修的耳朵,“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他说话时吐出的气息令修很不舒服地皱起了眉头。“滚开……”修想口气强硬地反驳他,可是从喉间挤出的声音沙哑而无力。
“让我猜猜看~”修无力反抗的样子令马多克斯十分满意。他萌生了进一步调戏的念头,“哦,我知道了。”他说话的尾音轻佻地上扬。“是不是……因为那支神秘的药水?”
修被迫正视着马多克斯的脸。从他又惊又怒的眼神里,马多克斯已经找到了答案。原来他一直在找的那珍贵药剂真的已经用在这几个猴子身上,令他有点心痛。
“胆子很大啊。那个男人,可是我很重要的实验品,你们居然把他弄坏了。”他说话的口吻漫不经心,表情也带着笑,可是眼睛却闪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想毒蛇一样狠狠盯着修。“那么,你就留下来代替他吧。”说完,他掐住修脖子的手立刻用力收紧,引得修又是忍不住浑身扭曲了起来。在明灭不定的红光下,马多克斯那张妖异的脸和当初那张恶犬的脸奇异地交叠在了一起。
眼看修被掐得就快窒息,威廉心急如焚。他一个健步冲到马多克斯身后,拔出拳头就往他后脑猛击。马多克斯感觉后方传来一股劲风,便伸出一只手去挡。修被压制的身体终于可以动了,他没有多想,立刻从小腿处的裤管里掏出藏着的短刀,朝马多克斯的面门大力刺去。
眼前的寒光一闪令马多克斯不得不往后退了好几步,钳制住修脖子的手也只能松开了。突如其来的大量空气令修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但他仍然紧握住短刀,做出防卫的姿势,眼睛牢牢瞪着这个极度危险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