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淳青捏紧手心一张信纸,字里行间的香气直往他鼻子里钻。他打了个喷嚏,下一秒,赵晓雨俘获少女们的伎俩切切实实地变成了一个纸团子,而不管这个伎俩是怎样的形态,对季淳青来说都是没什么效用的。
正想把纸团撕一撕扔干净,季淳青的前桌转身敲台面:“嘿,有人找你。”
季淳青的个子不高也不矮,正坐在教室中下游,抬头看见赵晓雨已经大喇喇地走进教室,他首先就下意识地摆出了一脸嫌麻烦的招牌表情。
赵晓雨抬手打招呼,把季淳青的书本搬一搬,一屁股坐上空出来的桌子。
季淳青拍他大腿:“把你的屁股挪开。”
赵晓雨自在得简直像在自己家,对周围好奇的陌生同学笑了笑,他低头看清自己早上托人递给季淳青的小纸条已经成了废纸,略有不满:“你对我太不好。”
季淳青掂起一本书砸他大腿:“挪开!”
赵晓雨松松握住季淳青手腕:“怎么大清早就这么凶,吃火药了?跟你说正经的,信上的东西看没看?”
那香喷喷的小信洋洋洒洒数百字,中心思想是赵晓雨又看上本校某某女,因为那某某女是校内知名的小才女,赵晓雨希望季淳青能看在好兄弟的面子上赐教则个。
季淳青不咸不淡地应了声,放弃跟死皮赖脸的赵晓雨说理,开始闷头整理课本。
“我知道你虽然政治考过不及格,英文成绩马马虎虎,数学勉强能上八十分,但上次我们班主任拿你的作文来我们班读了,所以我觉得你很有点文采。”在赞美人这个方面赵晓雨从不吝啬自己的好意,想了半天,他又犹犹豫豫地加了个成语突出这番赞美:“风流倜傥?”
季淳青被赵晓雨一番欲褒先抑气得半死,不过憋了半天,众目睽睽之下一堆脏话还是没能说出口,只好半死不活地翻个白眼。
赵晓雨最恨季淳青不理睬人的样子,每次季淳青不理人时都流露出一种微妙的轻蔑感,而且现在季淳青越长越白,偶尔还会架一副轻度眼镜在脸上,那种疑似酸骨头文人的小白脸所露出的鄙夷,更是让人火急火燎咬牙切齿,恨不能掐他的脸,吸他的血。
两人之间僵了半天,赵晓雨又抬起脸对众多围观者轻轻一笑,他读到高中依然很有名,长得俏有点钱还很会花姑娘,简直是最佳八卦制造机,谁不曾在茶余饭后说起过某年某班的赵某某,那简直就是脱离时代!
赵晓雨的笑脸依旧很能蛊惑人,作用范围波及一切意志力不牢靠的男女,他笑完了,周围人也忍不住跟着一笑,赵晓雨站起身,不打招呼,转身走出季淳青班级教室。
季淳青不动声色,把堆在旁边的书本一摞摞叠起。
赵晓雨讯疾如风地走在走廊上,气得肺都快炸。
季淳青这个没良心的书呆子!也不动脑子想想!他赵晓雨花小姑娘还需要别人帮忙?!
好吧,以前初中时他是老去缠季淳青,可他现在哪里还要花心思写什么劳什子情书!!就他今天写信给季淳青那破纸都是从宣传委员那里要来的,还不是怕季淳青嫌弃他瞎涂瞎画烂得跟草纸一样的作业本?!
他打一张好牌出来给季淳青走,那没良心的也不会走!
他不就是……不就是……
不就是好久没跟季淳青亲密接触过了,想找件事让两人产生共同话题嘛……
赵晓雨气冲冲地回了教室,教室正里你打我闹一团糟,上课铃响起都阻止不了这帮坏家伙的胡闹。
高一下半学期文理科分班,赵晓雨选了地理和生物两门最简单的科目,选这两门课的家伙大多都跟赵晓雨一样不怎么求上进,想当然尔,这个班很快在分班后第一次月考中显示出了超乎寻常的强劲实力,不负众望地考到了全年级倒数第一的均分排名——就算语数外三门课的老师都是学校特别配备的特级教师也没用。
乌合之众——这四个字是赵晓雨亲耳从年级第一的七班班长嘴巴里听到的评价,当时赵晓雨还差点把那家伙按在地上打了一架。
不过人家其实没说错,赵晓雨呆的这个十班,对赵晓雨来说确实是如乌托邦一样的存在。
念及此,赵晓雨就有点垂头丧气。
他挺少沮丧,更少悲伤,世界一共这么大,生命一共这么长,成天念及以往的灰头土脸那就是没事找事,就算自己挺喜欢的女孩子不理自己,赵晓雨也从不多想,天涯遍地是芳草。
所以赵晓雨对自己这么想跟季淳青要好而感到不满,他狐朋狗友众多,其中也不差季淳青这种好学生型的,要不是季淳青一直不肯乖乖上钩,他哪里要花这么大的力气。
老眼昏花软心肠的数学老师站在讲台上第一百零一次强调起好好学习的重要性,赵晓雨托着下巴想季淳青,从头想到脚,想足一节课,想着能有什么契机把季淳青牢牢勾上,然后他就可以把姓季的玩弄于鼓掌之间。
下课铃响,赵晓雨依然沉浸在姓季的世界中,语文课代表抱着摞稿纸过来,“赵晓雨,喂,回魂了赵晓雨。”
赵晓雨依言回魂,条件反射地摆个笑脸,“大美人儿有何贵干?”
课代表瞪一瞪她的大眼睛:“少跟我贫,有正事。”
赵晓雨懒趴趴地软着,掀起眼皮看这个从来不跟自己有什么来往的女孩子:“今天的作业我可交了,让老王找别的倒霉鬼去。”
课代表依然瞪着他——赵晓雨终于发现这丫头天生金鱼眼——说道:“不是作业的事情,你认识那个季淳青吧。”
赵晓雨想不到话题会转到季淳青身上,忽然来了精神,好奇心也一并涌起,摆正态度笑眯眯地答道:“老情人了,有事找他?”
课代表点点头,甩着单马尾坐下来,“我们校报要改版,以后报纸内容和制作出版都由学生负责,季淳青写毛笔字不是在市里得过奖么,报头题字我想找他写。”
赵晓雨班里这个语文课代表算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典型,不过她跟季淳青一样,偏科得厉害,就语文成绩跟英文成绩一枝独秀,不过这丫头几篇酸文独得语文老师老王的青睐,现在是校报的一个小编辑。
原本不是什么能搅和起来的大事,赵晓雨兴致全无地靠到椅背上:“你们这些文化人的事情我不爱瞎掺和,你自己去找他嘛。”
课代表面不改色心不跳:“这不是不好意思嘛,正好你认识,帮个忙引见一下会死啊。”
赵晓雨嘴角一扯,他从没发现自己班里还有这么个嘴臭的小丫头,他倒不讨厌这样的女孩子,总比那种扭扭捏捏叽叽歪歪却满肚子坏水的丫头来得好。
“行行行,帮你帮你。”赵晓雨答应下来,他就是人好么,经不住别人的请求。
课代表挺高兴地走了,等人家走了一分多钟,赵晓雨终于想起来这丫头的名字叫骆卓溪,嗨,又是个文化人的名字,跟“季淳青”三个字一块念还有些押韵。
到了午休时间,赵晓雨抵不住骆卓溪的催促,带人去找季淳青。
季淳青呆的那个班算是年级里排名较前的,午休时间安安静静,一半睡觉的一半学习的,不像赵晓雨他们十班,时时刻刻都是沸反盈天的样子。
托人喊出了季淳青,立刻就没赵晓雨什么事了,骆卓溪能说会道有礼貌,先实实在在地夸了季淳青一通,又搬出为国为人民的伟大思想进行铺垫,接着恰当不突兀地询问了季淳青最近的课余安排,最后适时提出自己的小小要求。
说实在的,写个报头容易,不过季淳青是个做事认真自信又不足的,估计到时候要来来回回写好多遍。
他低头想了想,觉得晚上帮完店里的忙再回家,认真写个两三天应该能写出满意的字,便答应下来。
骆卓溪笑得小金鱼眼都没了,天花乱坠地感谢了季淳青一通,甩着马尾辫跑了。
整个过程,赵晓雨冷然地尽收眼底。
他觉得不开心,特别不开心。
女孩子来求点事情,季淳青二话没说就应了,而且跟人女孩子对话期间,季淳青两眼一直盯着人家脸看,这算怎么一回事,看人家长得漂亮?寂寞多年的春心动了?
阿呸,也不看看清楚骆卓溪那娘们肿起来的金鱼眼泡!
骆卓溪跑得没影了,赵晓雨恶狠狠地冷笑一声。
季淳青一看赵晓雨又要发毛病,转身就回教室,赵晓雨拉住他:“我找你帮忙你不理,人家找你帮忙你就理,还这么认真要写上好几天,不就是一个报头么你要写两三天,你说你这到底算一丝不苟还是不够意思?”
亏得季淳青教室里的尖子生们注意力集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暂时还没人有心思关注窗外这对。
季淳青鼻尖上冒汗,很想踩赵晓雨一脚,这混蛋真是莫名其妙兼之不识好歹,他沉下脸道:“人家那是正事。”
“什么正不正的,大事小事不就在你一念之间,反正在你看来我的事都是小事,对不对?”赵晓雨气道。
赵晓雨嘴巴伶俐起来,季淳青其实是说不过他的,因为赵晓雨从来都以强词夺理走天下,季淳青顿时深切地感受了“秀才遇到兵”的那种无奈,懒得再费口舌,扯开赵晓雨的手就往教室走。
赵晓雨更气,他又不是变态,季淳青干吗每次看到他就一脸嫌弃地跑开,只会跑只会躲,躲不掉就低头不说话,气不气人!气不气人!!
一把拉住季淳青的胳膊,赵晓雨低头望他脸:“我真纳闷,像我这样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的好人,就哪里这么让您看不顺眼了,要您这样费劲心思来嫌弃,我也真够贱还巴巴地成天来找你,真是大夏天里拿热脸贴您的冷屁股,还要让您嫌热。”
季淳青心里一刺,他跟赵晓雨小争执不断却从没这样夹枪带棒地吵过,季淳青挺不擅跟人吵架,他只是喜欢一个人呆着,他只是喜欢顾好自己,他虽然对着赵晓雨说不出好话,但他并不讨厌赵晓雨。
而且大多时候,吵吵闹闹的赵晓雨也不会让他觉得烦。
赵晓雨扯着季淳青,要往楼下操场走,看架势是准备跟季淳青大吵一架,快刀斩乱麻。
两人快要拐到楼梯口,季淳青忽然用力一挣,从赵晓雨手里脱开了。
他心里很乱,他不知道怎么理那个感觉。
赵晓雨用一种陌生的目光望着他,季淳青在那刺人的目光里呼吸停了停,脱口而出:“你是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因为没人想看到第二个你。”
他的心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猛然跳了跳,他知道说出这句话不妙,但他习惯了反击赵晓雨,他也只会反击,让他示弱是世界末日来临时都不会发生的事情。
赵晓雨瞪大眼睛,拳头瞬间攥起,季淳青条件反射地闭起眼,半秒后没有拳头落下,反而是一只张开的手从两侧大力地卡住了他的面颊,把他面孔上的肌肉都挤压得变了形。
季淳青睁开眼,视线微微往上,望向赵晓雨的眼睛。
赵晓雨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小学暑假,实际上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间要更早,不过对赵晓雨来说,那个夏天就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
那天季淳青的脸上满是汗,连他的睫毛上都挂着汗,那粒汗珠往下一落,好像落在赵晓雨的心口上,让他的心脏扑簌跳动。
他望着季淳青态度不变冷静如常的眼睛,在脑海充斥的怒意里生出种别样的感觉。
良久,赵晓雨放下手,季淳青的面颊被他的大力卡得红通通的,赵晓雨不再看他,觉得有点伤心。
他说道:“如果你不是你,我早就揍你了。”
季淳青听明白了这句话,如果他不是赵晓雨的朋友,他就会挨揍,这就是赵晓雨为什么有那么多朋友的原因,赵晓雨喜欢人群,也喜欢朋友。
赵晓雨不再说话,转身往楼下走去,楼梯上响起一串脚步声,非常非常熟悉的脚步声,自家店里人比较少时,季淳青能从这个脚步声听出哪个人是赵晓雨。
他也不再说话,转身往教室方向走去。
第十五章
扪心自问,赵晓雨觉得自己是个脾气挺好的人。
因为自己的生命轨迹走吃喝玩乐路线,赵晓雨的脾气一直都挺敬业,毕竟火气和血性是两方面的事情,旁人不去碰赵晓雨的底线,赵晓雨就一直都嬉皮笑脸,至于朋友之间稍嫌过分的玩笑打闹,赵晓雨更是从没放在心上过。
这些都已不仅仅是赵晓雨的“自认为”,除了几个没头没脑招惹到赵晓雨心里火气的家伙们,跟赵晓雨熟悉或不熟悉的都曾为赵晓雨的“人品”点头称赞。
其实赵晓雨油头滑脑的少数闪光点还真跟“人品”这么内涵的形容搭不上边,赵晓雨这一生贵就贵在他的“大方”,人只要大方着不怕吃亏,总不会把自己的风评混得太差。
“又不是季淳青那种小气鬼。”
——赵晓雨如是总结。
他赵晓雨是小气鬼吗?他不是小气鬼啊!!
可是被人一个眼神一句话就挑拨得满腔怒火,又着实不算大气。
赵晓雨翻来覆去地想,觉得季淳青这茬,自己处理得过于浮躁而且流于表面,幼稚不说还有失身份,简直是砸了自己大方处事宽容待人的金字招牌。
可是的可是!季淳青这人太可气了!!赵晓雨被他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可恶腔调给气得,三天三夜吃不好饭睡不着觉,脸上还给憋出个红豆豆,一按就疼得人龇牙咧嘴。
自从两人那次吵完架后,赵晓雨还学会了一种魔法技能叫被迫隐身——此技能局限性较大,发动时攻击范围极小但绝对有效,攻击对象一般仅限于季淳青一个人,表现形式为赵晓雨路上遇到季淳青时,姓季的每次都目不斜视地直挺挺直往前走,基本把赵晓雨当做一股小风刮过。
赵晓雨能怎么办,赵晓雨只能闷着头更加生气。
边生气,边还成天鬼使神差地往季淳青教室那层楼晃。
有时真遇到季淳青,赵晓雨就绷着脸直挺挺走过,季淳青也如是复制他的动作,两股小风刮过彼此身畔,赵晓雨心里被刮起一阵小小涟漪似的酸楚——大概只有他一个人会在意。
当然只有他一个人会在意!季淳青那小没良心的没有一点感情!!
于是明白了这个事实的赵晓雨气得恨不得躺到地上滚个百十来圈。
这种行为,传统定义为一个字——贱。
赵晓雨心里依然清楚明白地晓得自己幼稚,像他跟季淳青之间那些感情上的牵扯也就是一般微末的小事,换做别人可能提都懒得多提,赵晓雨难得钻一次牛角尖,却几乎食髓知味地钻不出来了。
烦闷归烦闷,赵晓雨却不好意思跟季芳芳讲讲这事,一是怕季芳芳笑话,二是烦季芳芳数落他不把心思放学习上。如果这些事要跟别的同龄朋友说起呢,就更显得自己幼稚可笑。
熬人的烦闷无法诉说,赵晓雨脸上的旧豆豆刚漏完风,额头上又冒出一颗新豆豆,叫同班几个女同学忙前忙后地瞎关心了好一阵子。
时间毫不关心赵晓雨的心情,哼着小曲往极热的天气流淌着。临暑假前,赵晓雨追上了同校看中许久的那个漂亮小才女。
有了新女友,赵晓雨就忙了起来,女孩子身上有些部分像小猫小狗一样,要好好照看,漂亮的女孩子更甚,漂亮又有点小才情的女孩子,甚之再甚。
赵晓雨被他家小才女支使开来,终于不再若无其事地成天往季淳青教室那层楼晃。
进入六月下旬后,赵晓雨已经有快半个月没见过季淳青。
赵晓雨忙,马上要期末考试,期末考试可没法胡乱对付,赵晓雨除了复习还要伺候女朋友,同学朋友间的对手戏也是一场不能拉下,加上骆卓溪一直把赵晓雨的女友视作自己文学事业上的最大竞争对手,所以赵晓雨还要抽出业余时间应付骆卓溪那条金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