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云天（第一部）——三七

那人一惊，急忙抬头，却让凌斩云一愣。艳丽的男孩他也看过不少，但还未发现像这人似的，天生就流露一股柔媚，精致秀气的容颜还显稚嫩，却有七八分像了自己的容貌，然而他眉宇间那股隐隐浮动的媚气，肯定是尝过情欲之后的人才会出现——

“你叫什么名字！”凌斩云渐渐锁起眉头，“银君玉将你留在内宫安了什么心肠？”

“我，我叫朱雪晴，公主是好心收留，她她是怕我在宫外再受人欺辱……”微觉难堪垂首带怯的模样，自自然然就有了一种风情，使人迷乱心神。

“好一副媚骨。”

凌斩云哈哈大笑，

“公主随我大哥去了哪里？”

“拾碧苑。”

“很好，你带路！”他目光灼灼，仿佛有一道鬼火——

——转过宫廊转出林荫，前方阳光里明艳灿烂的花丛下，那名气宇轩昂的男子搂住了身边温婉如玉，正吟吟浅笑的女子，两人在一起的神态，都是那么美丽，彼此凝视的神情几乎就可以入画。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女子身体一颤，比晚霞还要瑰丽的晕红浮现在白皙脸庞，顿时美艳不可方物，让人不由得看得痴了。

他说了什么，是陷入恋爱的傻瓜常说的话么？凌斩云暗自扮个鬼脸，大步走过去，“大哥。”

两人本来几乎抵拢的头忽然分开，皆是一颤，凌扣风连忙放开手，有点像被捉到的小孩，他清清嗓音，恼怒的瞪了斩云一眼，“做什么。”

此时银君玉更是羞不可抑，她不敢抬头望向那灿烂得咄咄逼人的人，慌忙行了一礼，“赤，赤王殿下。”

“嗯，”凌斩云毫不客气，大剌剌挥手，“公主，你可认识这人？”

“咦，”银君玉诧异的看过去，微微一震，“……陛下恕罪。”

凌扣风转头，便看见一个体质单薄的孩子跪在旁边，苍白惧怕的模样倒有几分像幼时的小弟，忍不住便柔和了嗓音，“你且起来，他——是怎么一回事。”

“内宫中原本不得留有男子，朱雪晴虽还是个孩子，可是——”银君玉咬了咬唇也不知该怎么说，那孩子天生媚骨，沾染上了的人便忘记不了他的味道，如果不随着自己，留在宫外只怕少不了折腾，但这番话却不能对帝君明言。正在思索，忽然瞧见凌斩云笑吟吟的眼，皮肤之上顿时激起一阵颤栗，他，可曾知道了什么……

凌扣风向来精明，但对男女之事却一窍不通，他见银君玉微微蹙眉，额心洁白的肌肤便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仿佛落花入水时惊起的一个涟漪，心中不由温柔无限，“既然是个孩子，那就算了吧。”再瞥那孩子一眼，抬头望着斩云笑道，“这孩子，倒是有几分……”想起两人身份高低不同，便停口不语。

凌斩云古怪一笑，“他看起来倒是挺干净，公主不如将他送了我如何？”

他究竟知道了些什么——银君玉忽然有些怕了，她摇摇头，“殿下错爱，只是朱雪晴年纪幼小此次带他前来只为了增他见识，如果留在龙腾让他从此背井离乡……”

“的确，”凌扣风暗中做个手势阻止小弟再次要求，“这么小的年纪还应该留在父母身边痴缠才是，斩云不要任性。”

长长哦了一声，凌斩云依旧保持完美的笑容，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只是，我与大哥还有事商量，公主先带他离开吧。”

“是。”银君玉微微一笑，不把他明显的倨傲无礼放在心上，看了凌扣风一眼，含笑离去。

“你有什么要事！”凌扣风狠狠瞪着小弟，“还有，他快要是你皇嫂，给我客气一些。”

“哧，”凌斩云耸耸肩，根本不以为意，“难得看到大哥这么紧张的样子——你真不觉得那个小孩子有古怪？”

“有什么古怪？”凌扣风毫不在意，“皇族中的龌龊事情我也懒得理会，他虽是一男宠但本身身不由己，君玉将他带在身边也是一番好意。”

“原来大哥知道。”

“你真当我被迷昏头了！”佯作恼怒，作势探手要敲他的脑袋。

凌斩云笑着躲开，“明早，她就要回抚仙了吧。”

“是呀——”凌扣风被勾起怅然，叹了一口气，索性随意坐到地上，“你这小子，也不让我与她好好聚聚。”

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凌斩云站在兄长身前，夕阳的余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到大哥身上，光线明暗错落，他的表情依然无惧从容——“大哥娶了她，便与抚仙结为姻亲，日后的皇权会更加巩固吧。”

“胡说什么，”凌扣风懒洋洋反驳，“抚仙哪里会将大权交到我手中，它分明是想借龙腾之力维护摇摇欲坠的皇族……”想起君玉曾告诉自己的话，不由叹息，“嫡系如今只有君玉一人，旁支又淫乱无能，根本无力支撑国家偏偏野心勃勃，所以她才试图借联姻警告那些在暗中蠢蠢欲动的皇族。”

“是吗？”凌斩云俯视兄长的慵懒的模样，轻轻笑道，“那么至少未得到下一任确切人选之前，大哥……就可以算得上是抚仙幕后掌权者吧。”

原本思考其他事情的凌扣风拉回心神，眯起眼凝视正上方看不清表情的脸庞

“斩云，你今天怪怪的，真有事要跟我说？”

“有事……啊，的确有事，而且，是件大事呢。”凌斩云微抿嘴唇，美丽无双的脸上含了暧昧笑意，在他旁边坐下来，凝视表情轻松的兄长半晌，终于缓缓绽开一个粲然却冰寒的笑容，“大哥曾说，只要我想，随时随地就可将龙腾皇位让出吧。”

“咦？”凌扣风略感诧异，侧首看他露出一个俊朗的笑，“不是不想做皇帝的吗？”唉，他这个反复无常的弟弟呀。

“大哥！”凌斩云忽然张开手臂，“砰”的一声重重压到兄长身上，得意地看他躲避不及被压得直翻白眼，

“我想尝尝做皇帝的滋味嘛。”

咳了两声，凌扣风好不容易喘过气来，他狠狠一拧小弟洁白柔软的脸颊，“现在你不是比皇帝更逍遥吗，有权有势犯了错还有大哥给你收拾烂摊子，怎么还不满意。”

“嘿嘿，”凌斩云吐吐舌，露出天真无邪的笑，一个翻身以兄长手臂为枕，懒洋洋躺在草地上。

“可是，毕竟只有皇帝才有真正意义上的权力！”

心里一冷，凌扣风支起身体，忽然有说不出得难受。

“你在顾忌什么？抚仙吗？怕我扶持抚仙对你形成威胁？”

“是——也不是。”凌斩云撇唇，似笑非笑的回答，然后抱住他的胳膊撒娇，

“大哥，答应我啦，我会做个乖乖的皇帝好不好。”

想说什么但只张了张口，凌扣风无声叹口气，似乎有些什么从十一年前就开始变了，斩云仿佛不再是他熟悉的幼弟，天真无邪的举止，惑魅人心的美貌，常常隐藏了一些别的什么。冰凉的冷酷，沉静的残忍，偶尔会让他觉得不寒而栗。不，不，凌扣风甩甩头，是斩云的长大才让他怅然失措，出现这种奇怪的想法吧！低头，见小弟可怜兮兮的眨巴眼睛，明丽如玉的小脸正皱成一团，微勾的唇角也像带了笑，自然的他便流泻令人窒息的魅力——但在看惯了的扣风眼里，斩云这幅模样与他小时候讨糖的样子没什么区别，顿时忍不住笑起来，“你呀……”放松下来，疼爱的拍拍他黑色头颅，

“也好，等我大婚之后选个日子……怎么了？”

他扬眉，询问忽然间露出利刃脱鞘一样锋锐目光的小弟。

“大婚之后……”凌斩云的声音有点奇怪，“大哥决定娶那个女人？”

对他不含敬意的用词皱皱眉，凌扣风不知不觉沉下脸，“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无礼。”

眨了眨眼。凌斩云忽然冷哼一声，手肘使力自地面一跃而起，转身背对凌扣风，月白的单衣在猛烈动作中倏然飞扬，

“大哥，如果我要求你立即退位呢？”

心头微怒，凌扣风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控制住自己声量，

“匆忙之间哪能进行如此大事，至少也得等我安顿好朝廷后才能退位。”

哈哈冷笑，凌斩云原本悦耳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大哥是舍不得即将到手的大礼吧！”

“斩云！”凌扣风震惊的喝斥，伸手抬起他的下巴，细细搜寻隐藏在那双太过夺目的双眸中最细微的神色，“你现在几乎拥有半个龙腾，抚仙对你根本构不成威胁，何况你真要皇位哪能等到现在……”他对幼弟露出怜惜温柔的笑，“你是为了别的什么才如此坚持吧，斩云，告诉我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无微不至的关怀与温暖哪……

眼里忽然涌出泪来，

“大哥……”

闭上眼，把脸埋在兄长坚实宽厚的胸膛，不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疼痛难熬的表情，

“大哥……”

“你，一定要在大婚后退位吗？”

“嗯，”知道小弟若是不想说，那无论用何种方法都别想从他嘴里挖出半个字来，只有靠自己慢慢思考，顺着他的口风套出内情。

“为什么呢？”

“为什么？我已派人前往抚仙下聘，定好七月初七迎娶君玉，总不能言而无信吧。”

“君玉要嫁的是龙腾之帝，而非大哥，你，应该明白吧。”

“……别胡说。”

“……大哥当真想知道我要什么吗？”凌斩云抬头，看见兄长温柔迷惑的脸，发出低促的笑声，

“无论是什么，你都会给我？”

“只要我办得到。”凌扣风对他露出疼爱的微笑。

那样的只看着自己的笑容啊——

“那好，”他闭了闭眼，再次张开时双目异常灿烂明亮，“如果我想要得到君玉呢？”

“呃？”明显一愣，凌扣风没有发现自己的表情开始僵硬，他有些不自然的别过脸，推开小弟，

“斩云，她是人不是可以随意转让的物体。”

一转身子，凌斩云挡在他身前，细细搜寻兄长脸上出现的生硬，不知不觉地打个寒噤，心里冷了，却失笑起来，“可是，大哥——我发现我喜欢上她了啊，你也不能割爱么？”

几不可见的微微一颤，凌扣风皱起眉头，依旧没有直视小弟似笑非笑的目光——春意正盛的时候，为什么会觉得冷。

——视野里花繁叶茂生机蓬勃，浓艳的生命正径自张扬着，为什么，他竟然会觉得冷，“斩云，你想得到她还是她身后的抚仙。”可恶，竟将那么美好的君玉与肮脏的政治联系一起，自己不是已经答应退位吗，他还要怎样！

看出兄长眼底被掩饰的不悦，凌斩云端丽的唇角抽搐几下，勉强将笑容维持在正常水准，“大哥舍不得？”不待他回答又自顾自笑道，“我真的喜欢她，大哥不是一直希望我能有个正常的伴侣吗，就她如何？”

“寇掠呢？”凌扣风冷冷看向他。

“他啊……”凌斩云深邃的眼珠转了转，就掠出一片风情，“可是眼下君玉比他更重要啦——”见到兄长终于沉下脸来，不禁吃吃一笑，“大哥如果将君玉给我，我答应与其他人断绝关系，今生今世只拥有她一人！决无反悔。”他正色道。

不由自主又是一震，凌扣风只觉一股腥涩的苦味从喉头袅袅窜起，很快弥漫口腔，“我早已派人下聘……”

“是以龙腾帝君的名义吧！”凌斩云打断他的话，偏首笑微微的样子仿若临水花影，自有一种美丽也是冰寒的风骨，

“那更好办，大哥立即让位，我不就可以用龙腾之王的名义迎娶她了，君玉温柔善良只有皇后之位才适合她呢……”

震惊看着小弟兴致勃勃却依然无邪的模样，满满感觉异样的恐惧，他那双宝石般的眼眸中，一点也没发现对君玉存有半分怜爱与温柔，似乎这个要求仅仅是一个游戏，一个不知为何让他觉得不祥的游戏，

“斩云，你一再要求我退位是为了她？”

“对呀。”凌斩云笑嘻嘻回答，过分灿烂的笑容反而显得虚假。

“不，”凌扣风慢慢摇头，

“你不是为她，你是为你自己——你在提起她名字的时候甚至没有说到寇掠时那种温柔……”

“是吗？不过她的确是目前为止唯一想让我与之白头的女子，如果是她，我会很乐意成亲——这点我相当笃定。”

“君玉并不爱你。”凌扣风有些狼狈，一直压抑在心底的声音开始慢慢反抗。

“目前并不爱我，”凌斩云耸耸肩，“只是目前，大哥不会忘记君玉初见我时的神情吧。”他闪过一丝狡猾得意地笑容。

凌扣风气息一窒，他怎会忘记！从没有人能在小弟惊世绝伦的美貌和谈笑自若的迫人气势下保持清醒，哪怕是君玉——他怎会忘记她那时的迷醉与赞叹！但是，但是君玉现在并不爱他！

“寇掠呢，”凌扣风已失从容，他微弱的反驳，“你又将他置于何地？”

一直娇憨天真的脸上终于失去笑容，凌斩云冷冷打量兄长罕见的软弱，

“大哥，爱上她了？”

看见兄长一震，却闭口不语，不由自主露出扭曲的表情，“你……”

他后退几步，咬紧牙关生怕自己吐露出格的言辞，忍耐的时候，修长略瘦的身体在清风中微摇，像竭力压抑的颤抖，又像身后草木摇动造成的错觉，过了半晌，他忽然发出清朗的笑声，

“大哥，我不要皇位，甚至也可交出赤王权力，只要，你把她给我，把她给我好不好……”

“……你根本不爱她。”

“为她我可舍弃一切，你怎能说我不爱她。”凌斩云身形微动，再一次挡在兄长身前，眼波流转，眸中盛满的水汽顺着他白玉般的肌肤滑下，心伤时竟也美丽得足令人心碎。

“我看不出你有哪一点爱她。”

凌扣风硬声回答，别开脸，就算他真的爱她，他也……不，不，斩云从头到尾根本就没将君玉放在心上，随便答应只会害苦她。

“大哥！求你把她给我吧！”凌斩云扑通一声跪在他身前，脸上哀婉欲绝又难以忍耐的表情绝非作伪。

正是看出以这一点他才分外觉得惊心，

“不……不……你只是，一时兴趣，岂能……与她长相厮守，斩云，我想，你根本未弄明白所谓的喜欢究竟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