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时才十五岁。”凌扣风惊叹,就算他天赋异禀,但怎可能在短短十几年的时间里取得如此成就,连父王也不曾练就的魔功……魔功,难道如传说中的一样,此书会选择最适合他的主人?难道说,斩云性子酷厉尤在父王之上!惊疑的望向云弟,却见他形容瘦削,面色苍白,如墨似的乌发垂在脸颊两侧,愈显清怜,而小弟此刻正迷惑的望着他,对他绽出信赖与依恋的一笑,不,不可能是这样,凌家自古就流有魔性之血,云弟也只是巧合,或者他聪颖过人,修习得法才……
“大哥你怎么了?”凌斩云试探的轻唤。
“据说练就九转玄天能摒弃肉身,游走三界进入异世……”
忽见小弟轻轻咬唇似笑非笑的回视自己,凌扣风大震,失声道:“难道传说都是真的?”
“凌家流的是魔血,传说又怎会有假?”
“但几百年从未有人真正进入异界,”凌扣风不由自主喘息,若消息传开让龙腾天性残暴的的子民知道,只怕他们会不惜一切跟随斩云寻找那令人疯狂的世界吧,“你……你真能如此?”
凌斩云摇摇头,未待凌扣风松一口气他又道:“身体虽然暂时无法,但我能神游异界。”
“……怎么可能。”
凌扣风喃喃自语,传说中此法要求苛刻律条严厉,需要无数处子之血,以及活人献祭培元养气,传说一旦大功告成将性情大变,把龙腾带入不生不死的奇异境界……
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凌斩云笑道:“那些传说都是假的,你瞧,我还是我依旧是以前的凌斩云,从未变过;我也从未依仗这种力量大肆杀戮。”
定定神,凌扣风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低声答应,凌斩云眨巴着眼,慢吞吞伸出左臂。
小心解开绷带,凌扣风惊讶发现愈合程度相当好,缝合过的伤口看来用不了多久便会无恙,这是——昨日才受的伤。
替他包扎好后,凌扣风目光下移,“……腿呢,好些没有。”
“腿……可能好不了。”凌斩云低头,偷偷自眼角瞅了瞅兄长,“筋骨已断,我毕竟还是肉身,无法……无法使它痊愈。”
叹了一口气,凌扣风想起昨日忽然入梦的疯狂一时五味陈杂,但必有一死的阴影始终盘旋挥之不去,不免让他惴惴于是问他,“你能入魔道?”
“嗯,”凌斩云点头。
“能让我见见吗?”
“可以,——”凌斩云伸出手就要拉他,凌扣风想也未想飞快缩回手,抬头看到云弟满脸惊愕,才发觉自己反应过度,不由苦笑,“我……”
狠狠咬住舌尖试图转移心头痛苦,凌斩云好一会儿平缓气息才道:“大哥,我还未厉害得可召来异世,只能让你透过我的感官去见见魔界,所以才……”
看着他无邪的眼睛,稍有迟疑,凌扣风握住他的手,朝他微微点点头。
温暖坚强似永远包围着他的感觉,使斩云稍微失神,随即摇头甩去杂念,
“大哥,你看到的全是影像,对方无法看得到你也无法伤你,无需担心……”他顿了顿,“闭上眼睛。”
见兄长阖上眼,凌斩云才慢慢浮现出爱恋倾慕,他现在恬静平和的在我身边,仿佛是一辈子……微微靠向兄长,幻想两人依偎直到天荒地老,凌斩云含笑依恋的看了兄长一眼,也闭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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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慢慢出现一片血红,红影极快的由远到近,忽然劈天盖地向自己笼罩而来,凌扣风陡然一惊,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不知身在何处:天是红的,地也是红的,诡异赤烈的红色尚在缓缓扭动,与自己的梦境相似却有所不同。抬腿走了几步,却听到一阵咯吱咯吱让人牙酸的声音,低头一看,地上全是血,凝固的液体形成红色冻胶,甚至在微微颤抖,一脚踩下去,下面尚未凝住的血液噗噗有声慢慢自细小的裂缝挤出来,活像有生命的怪物正在拼命挣脱地狱束缚。
极其讨厌的感觉,他模糊的想,不知道面目逐渐狰狞。
让人晕眩的颜色,仿佛多年前酷暑的厉烈烤炙身躯里的热血,蓬蓬噗噗敲打肉身发出无声的尖嚎——就是这里了,心中生出莫名的带着恶意的喜悦,毁掉这里,杀了他杀了他!
“赤王,赤王,赤王……”没有听到声音,但凌扣风能感到汇集一起的呼唤。寻声四望,周围光芒一闪,似乎又换了个地方,天是红的,地是红的,这幽暗流动的血红加起来也不比上场中那人艳烈似乎要焚烧一切的猩红,单是颜色就足以让人嗅到沉重得像从鼻腔硬灌进去的生血味道,他在笑,美丽得惊心动魄的容颜在诸多血红之光的映照下显现出来,他分明就是斩云。
“斩云——”
喃喃叫出两个字,脑里忽然掠过许多复杂情绪。烦躁的甩甩头他盯着那张熟悉的脸孔,瞧见不熟悉的残酷狠硬。瞬间分外陌生的感觉让他心安——
高踞远望的赤王似乎感觉到什么,微微偏头向他这边望来,闪动诡异红光的双目露出一丝好奇,然后他笑了。
就在他笑容初绽的时候,天际一道白光如闪电破空而至,陡然掠向赤王。
“小心。”心里这样大叫,但刹那已与白光融为一体,同时嘴中发出模模糊糊的嘶吼,“杀了你!”
是恨着他的,这个毁了他一切的魔鬼,阻碍他所有梦想的妖孽,甚至让他也变成怪物的赤王!斩云……
“斩云……”
他面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呆呆注视划破的胸膛,赤艳如火的血液一股股自破碎的肌肉涌出,内脏还在不停蠕动,但很快被鲜血覆盖,他慢慢抬头,向这方向望来,脸若死灰更透露出孤绝无助的绝望,自知生命流逝却无法挽回的恨意,微微抬手,想要抬手抓住他似的,“哎”凌扣风清楚听到他喘息似的呻吟,那是最后乞求无助的声音,
“斩云!”忽然间心胆俱丧——
13
浑身一震,凌扣风猛地睁开双眼,四周景色正是斩云寝宫,哪里有一片血海似的魔族。剧烈心跳略为平息,凌扣风发现自己正紧紧握住斩云右手,不禁立即缩手,“斩云。”
斩云低首靠在他肩头,一动不动。
刚刚缓过一口气的心口立即绷紧,凌扣风推推他,“斩云……你怎么了?”小弟随他推搡软软倒下,不禁大惊失色,连忙伸臂将他抱住,却见他双目紧闭,面色死灰,呈现走到绝路的恨意,唇角更挂着一丝阴冷诡异让人心寒的绝望。最重要的是,他面上这副表情竟与凌扣风在幻觉中见到的那赤王临死前的表情一模一样。
难道是我……恐惧攫获凌扣风的心脏,霎那脑中一片空白,只能眼睁睁注视他昏迷不醒,“……斩……斩云,别吓我。”好容易喘过气,凌扣风慌忙把他抱上床,为他运气舒活全身脉络。
停功回力,抚上他冰凉死灰的面庞,凌扣风忍不住全身发抖,一生中从未像今次一样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醒醒斩云,我不许你这样离开……”
“……嗯”低微的声音让凌扣风欣喜若狂,“你没事吧?”
“大哥。”凌斩云忽然紧抓扣风,“不,不能……”他痛苦的喃喃自语,面上似乎被烙印的表情开始变得僵硬,终于张开眼,“……你没事吗,我有没有……”
“太好了。”大喜过望,凌扣风忘情的张臂紧紧将他拥入怀中。
“大哥,”怀中传来痛楚的呻吟,凌扣风才发觉自己用力过度,压住他的伤口,连忙放开小弟,退坐床边看着他渐有生机的脸庞,安慰的笑道,“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闻言一抖,凌斩云慌乱瞧着兄长,心口怦怦直跳,“可是我看到你……”见到对方疑惑的眼神方才逐渐醒悟,“我,我做噩梦了?”
噩梦?那真是噩梦吗?还是未来注定的事实——
“你看到什么?”
凌斩云痛苦的倒吸口气,好一会才有力气出声,“我恨你——”
心头蓬的一跳,他在开始不也感觉到恨意吗——
“恨极了,于是,想方设法杀了你……”
斩云说得极其简单,但凌扣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控制身体的簌簌颤动,父王传他王位时的恶意不断在眼前重现,梦里他亦清清楚楚听到自己的心声,狂躁的,不安的,同时也非常危险……
“大哥,我,我不会做那种事情吧。”凌斩云心神不宁的问,亲手杀掉所爱的剧痛仿如亲身体验,真实得如果兄长不在身前他便要绝望了;然而不得所爱恨得彻骨铭心的感觉也是历历在目,竟让他觉得也许这就是无法摆脱的命运——
“报、应!”似乎有人低语,斩云一颤失措大叫,“是谁,谁在外面!”
报应哪……隐隐中仿佛听到叹息,凌扣风还来不及反应便见小弟失控,
“斩云!——来人立即封锁大殿,追查任何可疑人等!”
“……是!”见到赤王颔首,冲进来的侍卫才大声应诺而去。
心中稍微觉得不舒服,却听斩云咬牙吐出两个字,“父、王!”
“别瞎说。”冷汗从后背浸出,凌扣风定定神低声道,“傻孩子,就算父王在世也动不了我,斩云,你是我弟弟是我弟弟——明白吗?”
别开头,他长长吸一口气,低声道:“我自然明白……”惟有维持兄弟之情才不会两人相残应了父王的诅咒吗?昨天就像场忧喜交集的梦,一觉醒来便面临许多是非。心中被强烈的爱恨搅得纷乱复杂,凌斩云捂着跳得激烈的胸口决定就此认命。
室内两人相对无语,窗外森森树畔却慢慢走出个淡邈如仙的人影,他挥挥手,瞧着兄弟俩身上的血色渐渐转淡,发出几不可闻的笑声在侍卫寻来前消失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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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风有点冷,月色被阴云半遮半掩显得暧昧不清,称病不朝的秦妃暮躺在床上呆呆望着窗外诡谲的黑暗出神。
轻风吹过,带来点不同寻常的声音,秦妃暮动了动,目光在瞬间变得冰冷,“谁?”
“秦将军——”人影一闪,自窗外像只灵巧的猫般跃进。
“我想你迟早也会来见我,但没料这么急切,”秦妃暮笑吟吟道:
“更是想不到你竟然有本事溜出皇宫,怎么,赤王殿下当真六神无主把你漏掉啦。”
来人发出细微喘息并不答话。
秦妃暮轻咦一声,“你怎么了?”
“没,没有……”他咬牙试图平息心头恐惧,但声音出卖了他的状态。
“朱雪晴?”秦妃暮皱起眉头,走到他身边,“莫非陛下发现了什么?”
“不是——”是赤王!朱雪晴咽下将脱口而出的名字,想到白日里发生的猝不及防的事情:他走到苍帝身边,一切都那么顺利,哪怕旁边有冷冷注视的赤王,也不虞最近会有所动作,为了那个乖孩子的形象,他将有段非常安全的时间吧。然而就在今天前去觐见苍帝的时候,他忽然被半路拦截遭人用淫秽的道具侮辱,那伙人手段极高,短时间内便让他失控,以致见到陛下后仍停止不了颤抖……
害怕,怕极了!这是他平生以来第一次觉得生命如斯脆弱,竟然连反抗的余地也没有——
“……差点被发现,跑得快了些倒让大将军担心。”
瞧了他两眼,秦妃暮悠然笑道:“是吗,我还以为赤王动手了呢,啧啧……”
不待朱雪晴回答,他淡淡道:“既然来了,你也见一个人吧。”
脚步橐橐,显然有人正朝此处走来。朱雪晴微微一怔,自己不告而至,秦妃暮不仅瞬间猜中他是谁,而且也在他尚未察觉之时命人通知寇掠,“果然不愧是朝天的大将军——”
“你也很聪明。”借着月色瞧清楚了他脸上神情,秦妃暮微微一笑别开头不愿再看那俊丽得几乎使人惊艳的容颜。
“吱呀—”门开了,寇掠诧异道:“怎么不点灯?”
“劝你最好不要这样做。”
吃吃发笑,秦妃暮锐利的目光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暂时,我不想看到你们的脸。”
重新放回手中的火绒,寇掠随他所愿走开几步,“将军何必迁怒,此时此刻我们更应同心协力才是。”
“你倒教训起我来了。”摊了摊手,抛开心中嫉恨的思绪,“坐吧。”
“秦将军叫我来不是为着闲谈吧。”寇掠进门时便发现了那在月光下亭亭动人的孩子,眯起眼觉得滑稽,“朱雪晴罢,听秦将军提起过你——若你跟我出去转转,说不定能唬住不少呢。”似乎想到众人目瞪口呆的场景,吃吃笑了起来。
朱雪晴没有答话,朝他的方向躬身施礼。
发出近似哽咽的叹息,寇掠坐入椅中与黑暗里的秦妃暮遥遥相对,“殿下变得相当急躁呢。”
“不是正好?省得他惦念着你……”
“秦妃暮!”
“哎哎,我可没有恶意。”秦妃暮笑笑,猫儿眼闪动着柔和却莫测的色彩,“先听听雪晴的说明吧。”
“咦——”朱雪晴仿佛吃了一惊,“我么?我唯大将军马首是瞻。”
秦妃暮一扬眉,笑容变得淡漠,室内顿时阴冷起来。
似乎有点受不了无形的冷意,朱雪晴轻轻咳嗽,怨怼的抬头,“秦将军……”
“够了,”寇掠冷笑打断他的媚态,“你离赤王天差地远还是不要妄想的好。”
“事情您不是早就知道么,”朱雪晴显然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公主命小人传话,抚仙与宛琉将会提供将军所需要的一切。”
注视他半晌,秦妃暮低低发笑,“这么说来,那晚果真还有宛琉人潜伏在外?他们是你引来的吗?银君玉的命令吧——”
“公主并无二心,原本只是想借机让陛下认识宛琉公主……”
“于是在快要抵达朝天时而来?好了——你的公主无论安什么心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我需要她诚心实意的协助,懂吗?”
沉默一会儿,朱雪晴点点头,漾出天真的笑容,“小人明白了。”
“好。”秦妃暮摆了摆手,有需要的时候我会命人通知你,你——好好留住性命。”
“小人自不会辜负将军与公主的期望。”朱雪晴笑容可掬,像来时一样无声息地消失于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