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落到地面,化作熊熊烈火,燃尽天宫片砖片瓦,寸草不生。
天帝求问道祖,道祖曰劫。只有寻得当年巫妖大战时后土留下的命玉以灌溉扶桑,扶桑当新生。后土至阴,扶桑至阳,此为阴阳交汇。
可这块劳什子的命玉,就算是天帝都没有听说过。当即请九天上诸位大仙联手算卦,才知道竟落在凡间一个小子身上——那小子衔玉而生,为玉之主。
命玉通灵,不能强夺。需要心甘情愿地送上,方能起效。但凡间污浊,更兼当年洪荒乱战结束,早被道祖已无上法封印结界,天仙之上不能越。天帝惶恐不安,再求问道祖,被道祖一言点拨,指名道姓,让谢开花下凡取玉,结束天劫。
谢开花从小任性,当然不肯白白到凡间去受罪,还是师父开了口,才勉强答应。花了几天时间学了许多凡间的事儿,他自诩聪明,以为手到擒来,谁知道遇到荆山,却头一次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轻松得到了荆山的认可,他反而愈发患得患失。
谢开花又坐了片刻,想起自己答应荆山要回去操场和他一道,用力揉了揉鼻子,重新站起身出去。
外边阳光明媚得要命,灿烂得都能把他的眼睛刺痛。他就有点想家。家里总是云雾弥漫,即使再夸张的光芒,都柔和又温顺。
早知道——早知道他就不下来了。
谢开花双手插在裤兜里,慢悠悠地踱步走到操场。
张春已经不在了。这个脾气古怪、神经病一样的教官,大概是看荆山跑得认真,气也消了一点,回转他自己的部队去了。
哼。谢开花心想。迟早在这个张春身上弄几个恶作剧。
他走到台阶口,伸长脖子,想去看荆山跑步的身影——二十圈呢,这么一时半会儿的,肯定还没跑完。他刚刚往糖果里注入了一点儿仙力,能快速回复气力;等下硬塞也要叫荆山吃掉,免得他都爬不起来去吃饭。
可脖子伸得老长了,却还是看不到荆山。
难道荆山已经跑完了?这么快?要不要这样啊?
谢开花郁闷地收回视线,随便往边上的树荫底下扫了一圈——这一扫之下,却大吃一惊。
荆山正躺在那儿。
紧闭着眼睛、苍白着脸色、平平整整地,躺在那儿。
一个身姿曼妙、乌发如云的女人,正覆在他身上。
第十章
谢开花一见之下,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情急之下,甚至不由自主地运起了缩地成寸之术,只一个踏步,就陡然出现在了荆山身旁。
那女人心有所感,抬起头来,一见到谢开花突兀出现的身形,眼睛骤然睁大,正要开口,却只觉下巴上传来一股翻天倒海般的力量,把她整个身体给硬生生地卷起来往后一抛——就腾云驾雾一般,在半空中滑过一道优美的曲线,随即扑通一声,狠狠地落到了五百米开外的水泥地上。
“哎哟!”她失声痛叫。
谢开花却显然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他冷冷地又是一步跨出,后一步直接出现在女人身侧,伸脚毫不留情地踩住了女人的喉管。
她立刻涨红了脸,原本美艳动人的脸蛋,也变得有点点狰狞。
“大胆妖孽!”谢开花冷声喝道:“居然伤害荆山……你意欲何为!”
被他踩在脚下的,赫然正是开学时候带他们来学校的胡绵绵。
这会儿这位美女学姐再也没有半点那时的悠然风姿,只吓得魂飞魄散——谢开花怒极之下,再也没有克制自己体内元气,庞大的灵气从他身体里骤然翻滚而出,围绕着他的躯体形成腾龙之势,盘旋而上,龙头更是张嘴一呼一吸,发出一声清吟。
吟得胡绵绵体内五百年修炼的妖气全都开始上下翻涌,毫不听从指挥,仿佛一个不小心,就要破体而出,把她烧成灰灰。
——只不过是灵气出体就有这样大的威势,胡绵绵也不是没听说过,只是这样的人物,早已是传说里的传说;就算当今昆仑道场的掌教,在这样人的面前,也不过是个修练不成的小娃娃!
这谢开花到底是什么人物!
胡绵绵只想仰天长啸。要是早知道了,别说来迷昏荆山了,就是叫她出现在荆山身旁一百米,她也是不敢的……
心思电转之下,她一时间并没说话,再加上勉力压制下身内暴动的元气和血气,更是让她满嘴腥甜,只怕张嘴就要喷出一口精血出来。但谢开花哪里理会她的难处,见胡绵绵不开口,脚下就更猛一用力,踩得胡绵绵脆弱的颈骨咯吱作响。
胡绵绵再也克制不住,樱桃小嘴一张,一口灿红的鲜血就喷到了谢开花的裤腿——只见谢开花的裤子在鲜血下如冰雪般消融,直到露出肌肤,血珠才沿着脚踝渐渐滑落。
“我——我——”
胡绵绵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一张俏脸涨到发紫:“谢——谢——”
谢开花眼神更冷地觑了她一眼,忽然又缩回了脚,胡绵绵立刻蜷起身体,可怜兮兮地缩成一团,一边抬手捂住脖子。
她心神激荡之下,连人性都维持不住,头上倏然跳出两只毛茸茸的尖耳朵,臀上也是绽出一条火红色的巨大蓬松的尾巴。
谢开花哼了一声:“臭狐狸。”他本来就对狐狸没有好感。
胡绵绵只有苦笑。
谢开花又转回头去,赶到了荆山身边。荆山还僵直地在那边躺着,双眼紧闭,两扇长长的睫毛垂落下去,倒把他平时生硬的面部线条,衬得纤细柔和许多。
谢开花小心翼翼探了探他的鼻息,又给他把了个脉——知道他是被妖术所迷,幸好荆山体格强壮,除了晕迷,也没有别的事儿。
谢开花心下微微一松,想到自己方才暴怒,又不由有些赧然。他们神仙大多清心寡欲,他更是没心没肺惯了的,哪里料到竟然会有这样勃然大怒的时候。只是见到荆山人事不知地在那边躺着,他就觉得紧张又难过。
他轻轻摸了摸荆山的脸颊,只觉得指下温润如玉,很想再摸上一遍。
好在后边胡绵绵的咳嗽声把他的色狼行径给止住了。
谢开花整了整脸色,觉得自己比较凶悍了,又重新站起身,转头看向胡绵绵。
胡绵绵已经从地上爬坐起来。她满脸无奈的苦笑,眼中更是水波盈盈,一派梨花带雨的美人受惊模样,让人看了于心不忍。但她这种样子,好看千万倍的谢开花都不在意,更何况这只作恶的狐狸精。
谢开花寒声道:“我没有耐心陪你在这边耗着。说,你想对荆山做什么?!”
这句话说出口,就算谢开花也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荆山一个八尺昂藏大汉,被他说得好像是饱受蹂躏的柔弱小女子一样。
胡绵绵咳嗽几声,也不敢隐瞒,低声道:“我是,我是昨日收到师父密令——”
原来她本来在建师念书,也不过是为了入世修行。修界本来人、妖混杂,这几百年来,修仙者更是隐匿山林,不问世事,许多妖精也就大胆来到凡间,混迹红尘,磨练一颗道心。
胡绵绵修炼五百年得成正果,兴致勃勃来了建师念书。谁知昨日久不闻消息的师尊却飞鸽传书,命她接近荆山,搜索一番。
搜索什么?师尊没说,胡绵绵也一头雾水。但总归奉了师命要遵行,碰巧今天看到荆山一个人在操场上跑步,就出手迷了荆山——本来荆山身上阳刚正气搅扰不休,等闲妖精不能靠近,也是胡绵绵运气,趁着荆山跑得疲倦,才一举得手。心里还暗喜呢。
哪个知道却冒出来谢开花这种变态。
“搜索?搜索什么?”谢开花居高临下地问。
胡绵绵也是破罐子破摔地耸耸肩:“我是真不知道。”
谢开花心里就觉得不好。胡绵绵一身妖气凝练纯净,倒是个修炼正统道术的妖精,师父恐怕也挺厉害。难道她的师父也听说了荆山身上的命玉?
但命玉纵然天地至宝,也只有道祖听说,这世上还有哪个能与道祖一般?
“我,我这就回去,和师父传信说荆山身上并没有特异的事物。我以道心发誓。”
胡绵绵看谢开花沉思,以为谢开花在想怎么收拾她呢,更是吓得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慌忙做下保证,连师尊命令也顾不得了。
谢开花看看她,半晌哼一声,道:“总算你没有害人之心。否则休怪我下手无情!”
“不会不会!绝不会的。”胡绵绵连忙摆手,表情要多正直就有多正直:“我们这一道,并不杀生……”
“嘴上说说罢了!”谢开花还是一张恶脸。不过说是这样说,他也看出来胡绵绵浑身上下没有半点杀人业力,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当下往旁边走过一步,指了指荆山道:“去把他唤醒!”
胡绵绵忙应了是,两腿颤颤地走到荆山身旁跪下,身躯渐渐伏下去——
谢开花眼睛倏地睁圆,一手伸出,隔空就拦住了胡绵绵。
搞什么!怎么唤醒荆山脸要凑这么近!鼻子都要碰一起了!
“你玩什么花样!”他心里有点难言的烦闷:“要你唤醒荆山,不是要你轻薄荆山!”
胡绵绵就尴尬地笑笑:“我往他身体里打入迷雾,需嘴对嘴吸出来,才不留半点痕迹、也不会对身体造成隐患……”
谢开花一听,哪里有这种道法的,更不肯信,气得小脸通红:“你当我三岁小孩骗呢!”
胡绵绵更尴尬了:“是真的。”
这项师门道法,她以前也施过几次,确实蛮——蛮特别的。但也胜在简单好用。
“不成不成!”谢开花只不肯让她去亲到荆山:“谁知道你要不要趁机吸取他的精元——”他把胡绵绵当成了聊斋志异里的那些美人妖怪:“你走!我来唤醒他就是了。”
不就是一门小小道法,哪里用得着大费周章!
胡绵绵也只好站起身。谢开花冲她挥挥手,示意她赶紧的走吧。
胡绵绵得令,自然喜不自胜——她早就冷汗留了一背心了,赶紧地得回去换衣裳。但脚步一动,还是忍不住,终于小心翼翼问道:“小谢——学弟——前辈——难道是元神大成的地仙吗?”
谢开花没说话,只又挥了挥手。胡绵绵只好转身走了。
等到那只狐狸精走远,连背影也瞧不见了,谢开花才在荆山身边跪坐下来。
他看着荆山沉稳的面庞,禁不住嘀嘀咕咕地道:“真是只骚狐狸!所以说狐狸就没有什么好的。早知道当初就该震慑她一番。”一会儿又有些犯愁:“难道真的是觊觎命玉?这可怎么办?”
他出神地想了一会儿,又低下头,眼神禁不住地就溜到了荆山的嘴唇上。
胡绵绵说那迷雾要嘴对嘴地吸出来——
荆山的嘴唇很漂亮。薄薄的两片唇瓣,但水盈丰润,唇色动人,看着很像店里卖的水晶软糖。只不知道咬下去是不是也是一样甜蜜……
谢开花看得有些发怔,怔得有些脸红。但尽管如此,身体还是不受控制一样,慢慢地往荆山的脸愈靠愈近、愈靠愈近——
他眼里什么都看不到,只剩下荆山的那两瓣软糖一样的嘴唇了。荆山的呼吸,还闷闷地扫到他的脸上,痒痒的,暖暖的,让人心里有些发慌、又有些恶作剧就要成功一样的古怪喜悦。
亲下去、亲下去。
谢开花的心里在大喊。
但还有另一股声音在对他说:“快打住!他是你朋友——他是男的!”
可男的又怎样?谢开花不服气地想,哪吒还和一只雄的小花妖搞在一块呢。他那天听到托塔李在师父那边抱怨。
再说,只是咬一口。轻轻地咬一口——
谢开花屏住呼吸,嘴唇终于就要碰到荆山的唇——
荆山却猛的睁开了眼睛。
当然。荆山当然要睁开眼睛。所有小说电影电视剧里面的这种桥段,对方肯定要睁开眼睛的。谢开花通晓了许多人间之事,却没有怎么看过电视节目,才会傻兮兮地以为他能偷吻成功。
于是现在他只能全身石化,两眼傻愣愣地对着荆山那双清澈的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
最后是荆山开的口。
“怎么了?”
三个字,就好像触动了谢开花身上的机关,他陡地动了——一下子就往后跳起来,又蹬蹬蹬连退三步,一张脸更是羞得红通通红通通,好像天边那两朵晚霞飘到了他的脸颊上面。
“我、我——”他很想说点什么解释,但又什么都说不上来。只能在那里张口结舌,像个傻子一样。
荆山其实也不大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记得自己跑得累了,一个没留神,好像脚下绊到了什么石头,身子就往下一倒摔到了地面晕了过去。再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谢开花那双圆溜溜的可爱的眼睛。
现在谢开花那一脸又羞又恼的神色,更是叫他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只能撑着地面站起身,往谢开花那里走了两步,一边问:“你没事吧?”
他能有什么事?
谢开花心里面翻来覆去地诅咒胡绵绵那半吊子的法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一定是施法不到位,才让荆山的魂魄冲破桎梏,苏醒过来!
害得他、害得他——
“没事!”
谢开花一低头,没头没脑地往荆山肚子上捣了一拳。不痛,只是荆山也不知道这是干什么,摸着肚子,还是一脸的无辜。
“去吃饭了。”
“哦……”
荆山挠了挠头。
第十一章
张春这两天日子都过得不大顺畅。
比如在建师食堂里吃饭。白米饭里总夹着石子,汤里飘着苍蝇,一份芹菜炒肉丝,肉丝已经基本上找不到了,好不容易挑到一条,却居然是一条细细的白色肉虫,也不知道被煮了多久,估计蛋白质全吸收在了芹菜里面。
吃到一次,他也就忍了。但三天下来,别的教官都吃得好好的,偏偏他的饭菜全部稀奇古怪,像是往亚马逊丛林里冲锋过一圈才回到他的饭桌上似的。去问食堂,食堂也不明所以,严肃认真地表示自家的饭菜都是标准合格的——有个肥胖的大厨,还说是不是张春自己把虫子放进去要讹诈——把这位教官气得不行。
再比如晾衣服吧。教官们都住在学校拨给的临时宿舍,一栋小楼,临着树林子,风景倒也不错。因天热,衣服时时要洗,而洗了当然要晾,许多人、包括张春、就把衣服晾到底下的林子里去——反正也没人经过。
可问题又出来了。别人的衣服都好好的,张春的衣服经过一天晾晒,却总是会多出一两个洞来,有时候衣服下摆参差不齐,被狗咬了一般。这一天更甚。他的一条内裤,明明晾在了外围的低树枝上,晚上去收,却怎么也找不见——找了一大圈,终于在树林深处找到了,内裤挂在那颗参天古树的最顶上树枝,迎着风,高高地飘扬。
——这都是怎么回事嘛!
于是隔天出操的时候,他的脸色还是阴沉沉的,仿佛黄梅雨天。
等他看到第一排站着的谢开花时候,脸色就更难看了。
他还记得这个男孩子——嘴里叼着根棒棒糖,身形无状,让人看了就心里生厌。因为谢开花,本来队伍里最出色的荆山都和他顶嘴,他一怒之下让荆山罚跑,回去以后,却被连长狠批一顿,说他摧残祖国幼苗——
摧个屁!
张春冷冷道:“谢开花,出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