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将上衣都褪了下来,许庚借着透进来的光亮仔细得查看许晏之的伤口,切口很深,而且当时刺进去后又立刻被拔出,本来该齐整的伤口因此变得有些狰狞,在或明或暗的光影映衬之下,鲜红的血迹,模糊的血肉,深深的切口,让许庚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愤怒。
那愤怒或许有一部分是针对李霜鹜,但更多却是针对他自己,是他没有保护好庄主,甚至当时的情况可以说是他拖累了庄主,若不是为了来查看他的情况,庄主怎么可能会败于李霜鹜之手,怎么可能会被刺上一剑,他此时真的恨不得拿剑在自己身上也刺上几剑。许庚气血一阵上涌,原本就受伤的左肋传来钻心的刺痛,脑子里都嗡嗡作响,他没有去管,这种疼痛反而让他舒服一些,像是在惩罚着他的失职,提醒着他的没用。
许晏之见许庚很久没有说话,回过头看是怎么回事。却见许庚正伸手从怀里深处掏东西,好不容易见他拿出来,是一个精致小巧的瓶子,再仔细一看,那不是专门用来装玉琼浆的瓶子吗?
许庚左手端着瓶子,右手一点点小心地拔开塞子,虽然取名为玉琼浆,其实里面的药却是粉状的。但因为其神奇的效果,所以便得了如此雅致的名字。许庚倾斜着瓶子,将药粉均匀细密地撒在许晏之的伤口,这药粉一沾到人的伤口,就马上化开,初时会觉得些微疼痛。
不过这些小疼小痛对于许晏之来说没有丝毫感觉,他更关心许庚手里那瓶东西。玉琼浆,外伤圣品,遇血则溶遇骨则化,凝血生肌长肉化毒。江湖上有人玩笑说,即使是死人的腐肤枯骨,怕是撒上它之后都有可能迅速长出新的一层皮肉来。
“这瓶玉琼浆,哪来的?”他也不拐弯,这种东西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时拿得出来的。他记得自己赏过他两瓶,已经算是极罕有难得的打赏了。只是那两瓶不是都该用掉了吗?
许庚只顾着许晏之的伤,想到自己身上最好的伤药就是一直珍藏在身边的这瓶玉琼浆,想也没想就拿出来用了。这时才反应过来,在庄主看来这早该已经是用掉的东西了,而自己却不舍得用一直贴身小心地带在身边。
“这是庄主第一次赏给属下的那瓶。”许庚的声音里带着心虚,也不知道心虚什么。
许晏之斜看了他一眼,“为什么那时候不用?。”
“属下,只、只是想,留着或许有用。”许庚霎时间觉得有点窘迫,自己这种怪异的行为就这样暴露在庄主面前,自己都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奇怪,他没有别的什么想法,他只是想留着庄主难得给他的东西。
“恩,确实是派上用场了。”许晏之随便应了句,转过头没再看许庚,似是没有在意许庚支吾的回答,只是侧脸掩映在浓浓的阴影之下,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上好了药,瓶里已经所剩无几,玉琼浆每瓶份量都极少,许庚将瓶塞重新塞好,将瓶子拿在手上,他想把这瓶子收好,但是将一个空瓶子如此慎重对待,庄主必然会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行为怪异吧。他起身查看山洞各处情况,趁转身之时小心地将瓶子放回了怀里最深处。
现在大概是午时左右,外面青天白日的,两人只好呆在山洞里,这四周想必肯定有搜寻他们的人,冒然出去非常危险。许庚现在心里盘绕着无数问题,其他的影卫去哪里了,武林白道甚至连武林盟主怎么会公然与凡庄为敌,他们现在接下去是要设法回凡庄还是继续前行。虽然心底疑问重重,但许庚却无法开口询问,他与庄主现在的状态已经不再需要假扮作情人,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个暂时贴身保护庄主的影卫,影卫没有权力询问事情原委,而且他感觉得到庄主并不想对他多解释什么,他们要做的就是跟随、服从和杀戮。
于是许庚尽量不去想这些,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却是他必须解决的,现在是正午,早上用早点的时间离现在已经隔了很长一段时间。许庚并不是没有带食物,他随时都会带干粮在身上,更何况他改造过身上这套衣服,随身更是带了很多七七八八的东西。
“庄主,已经是正午了,属下这里有干粮,要不要先将就着用?”许庚不确定地轻声问,然后又赶忙补上一句,“或者是属下出去寻些吃的来。”
“吃干粮吧。外面太危险了,你不要轻易出去。”许晏之感受着后肩玉琼浆开始起效用时带来的微妙感觉,右手招了招,示意许庚过来。
许庚来到许晏之跟前,“属下不怕危险。”
“木头一样的家伙,你就算出去给人戳成满身窟窿还是根木头,区别倒是不大。”许晏之这话虽然是玩笑,不过他说话向来没有明显语调的抑扬,淡淡的语气听着倒像是讽刺。他抬手拍了拍许庚的头,许庚单膝跪在他身前,其实以前许庚经常这样半跪在地,但现在看着他柔顺地低着头在自己跟前,有时会不自觉想拍一拍那颗黑黑的脑瓜。
“干粮呢?拿出来吧。”
许庚带的依旧还是他惯吃的糙米饼,只是影卫们吃的糙米饼为了容易果腹和方便携带,烤得极其坚硬密实,常人甚至有时都咬不太动。庄主不是没有吃过干粮,但是这样的干粮却绝对没有吃过。许庚心里有点担心。
许晏之接过许庚递来的硬邦邦的东西,仔细端详,虽然知道这是个饼,但这饼也着实是硬,跟石头做的一样,要是拿来砸人怕也是不错的兵器。
“你们平时不能吃饭的时候,就吃的这个?”他从来没有想过影卫的生活,小的时候觉得父亲身边的影卫是神仙,不用吃饭不用睡觉武功又厉害,不过与其说是像神仙,不如说更像是鬼,幽幽的,虽然就在你身边,你却不一定感觉得到他们的存在。
等自己有了影卫之后,却已经没有兴趣去探究他们到底是怎样过活了,反正只要听话就好。
“一般来讲都吃这个,比较好带也不容易变坏。”许庚解释道。
许晏之了然般微微点了点头,用力咬下一口,吃在嘴里没有什么味道,干涩难嚼,根本连咽下去都难。正在他皱眉之时,许庚递上一个小小的水壶,许晏之这下倒真有点诧异,他一直以为许庚挂在腰间那个小小的木雕瓶子只是个装饰,没想到竟是个水壶。难道平时里面都装着水?他身上到底得带着多少东西啊。
许晏之接过壶仰头喝了一口,总算勉强把嘴里的东西都咽了下去。再咬了几口饼之后,便觉得饱了,果然容易饱腹。只是那壶里的水也没剩多少了,其实这水若是许庚自己喝,他能喝上三餐甚至更久,只是许晏之没有多注意,就跟平时一样大口大口地喝,没几口就见底了。
许庚没有言语,他吃惯了那糙米饼,即使不喝水也不太碍事,只是得多咽几口口水。
第二十三章
他们两个人在阴暗的山洞里等了一个下午,等待夜幕的降临,他们不可能被动地一直呆在一个地方等人来围堵。
许晏之看看对面一直站在阴影处的许庚,自从只有他们两人之后,这人就很自觉地重新转回了影卫的角色,给他上完药后,便毫不做声地一直静立于山洞一角。
“等太阳下山后,我们就离开这里。”许晏之估量了一下时辰,再过不了多久,太阳就会完全隐没了。
“是。”许庚低头应道,“庄主,我们接下去是要回庄吗?”
“不,往前走,去下一个最近的城镇。”
往前走?继续去德清吗?现在还去避暑山庄做什么。难道不是该尽快回到凡庄控制大局吗。
“是。”许庚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把心里的话问出口,庄主做事自有庄主的道理。
许晏之听出了许庚声音中的迟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却什么都不多问,依旧是自己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你没发现其他影卫都不见了吗?”看他这样,许晏之难得有心情想解释一下。
“属下发现了。”
“暗中跟着的五个暗卫前日遇袭了。”
影卫遇袭,重点不是遇袭这件事,却是被袭之人——影卫。
“能轻松对付五个影卫,想来也就只有李霜鹜了。”许晏之似是在说一件无关自己的事情,手里捡了根树枝,随意地把玩着。“不过连庄内知道我身边有影卫的人也不多,且都是庄里有地位的人。那么看来,便只能说明,那些人中,有人将这些信息透露给了李霜鹜。也就是说,庄内,有内奸。”
一听到这句话,许庚猛地抬头。内奸?!怎么会这样,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他的脑海里瞬间闪过几个人影,知道影卫的人不多,都是庄里有权有势的人。会是哪一个,为什么要背叛凡庄,背叛庄主。
“而扮作侍从的另外四个影卫,现在他们应该已经跟着其他人一起被李霜鹜他们带走了,现在就看他们能不能探出什么消息了。”
果然不愧是庄主,许庚心里暗自佩服,即使这样被动的状态,也能冷静作出安排。
现在看来,他们绝对不能冒然回庄,不管是那几个人中哪一个人是内奸,在没有查清楚之前,凡庄现在都是最危险的地方。也难怪这次这些人胆敢公然围攻庄主与凡庄为敌,原来是内外串通好了的。
简直不可原谅,不管是谁,背叛庄主的人,绝对不可原谅。许庚又想起了许晏之身上的剑伤,心里更是愤恨,若是让他知道是谁,他一定要让那个人死无葬身之地。许庚不禁捏紧了拳头。
洞内本就黑暗,待太阳一落山,洞里便连一点光亮也没有了。黑暗里,许庚站着,许晏之坐着,都不做声,他们在等待,等待离开的最佳时机,黑夜总是最好的保护色。
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许晏之缓缓站起身,许庚默默来到许晏之身后站定。
“若是遇到李霜鹜,就想办法避开或者逃走,不要跟他硬拼,你不是他对手,知道吗?”许晏之突然想到一样,转身嘱咐许庚。
“可、可是,属下要保护庄主安全。”现在庄主身边只有自己一人,而且庄主身上有伤,他自然是要尽全力护得庄主周全。
“你以为就你身上的那些小把戏,能对付得了李霜鹜吗?听话就好,现在没空跟你多啰嗦。”许晏之说完便转身,撩开洞口藤蔓,谨慎地看了看四周情况,小心走了出去。
许庚沉默了一阵,最终答了一声“是。”
外面虽然是黑夜,却因为明亮的月光和星光,使得周围情况都能大致看清。除了几声草丛里冒出的虫鸣,不见其他动静,看来暂时还没有人搜到这里来。许晏之手中紧握着剑,小心拨开路旁的旁枝杂草,尽量轻声前行。许庚跟在后面,提着真气,仔细注意着周围的一切细微动静。左肋偶尔会突然涌上一阵刺痛,他皱了皱眉,尽量忽视掉。
两人走了好一段路,虽然没有碰到任何搜寻他们的人,但这样诡异的平静却莫名更让人有种危险的感觉。
一阵风吹过,草丛树叶一阵窸窸窣窣。
许晏之停下了脚步,突然,他提起剑,飞身迅速刺向远处一块杂草丛生的地方。隐伏在那里的人似乎没有想到许晏之的动作会如此之快,想躲已经来不及,一剑毙命,但他死前的一声轻呼,在这安静的夜里,却已经足够引起某些耳力绝佳的人的注意。
许晏之抓住随后来到他身边的许庚,想要马上离开这块地方。但他们还没有掠出几步路,眼前便突然闪出了几条人影。
“许庄主。”站在前头的,赫然便是李霜鹜,他身后跟着几个人,穿着统一,是秋凰楼的衣服。
这次许晏之没有再跟他客套废话,提剑便直接攻上去。
李霜鹜身边的几个人,见无法插入他们二人的打斗,便都把目光聚集到许庚身上,许庚沉着脸看了看向自己围拢的四人,这几个人武功并不高。
四人同时朝他出手,许庚躲过其中一人的剑,一手隔开另一个,朝另外二人飞出早已准备好的银针,银针直刺他们的致命穴道而去。两人应声倒地,另外两个显然非常意外,再看向许庚时,眼里已经带上认真,但再怎么认真也没有用,他们并不是许庚的对手。解决掉这两个人也没有用掉许庚多少时间。
许庚也不看倒在身边的四个人,迅速把注意力转向正在于李霜鹜缠斗的许晏之。
不能这么一直打下去,李霜鹜带来搜山的人肯定不止这些,那些人听到动静后肯定马上会赶来,像刚刚那种的倒还好解决,但若是连今早围攻他们的那些高手也在话,那就难办了。而且庄主有伤,虽然暂时能顶得住李霜鹜,但是长时间下来却处于劣势。时间不能再拖,趁着现在他们支援的人没到,庄主还有足够体力,必须得想办法逃离这里。
许庚脑子迅速审度了一番目前的情势。像是做下什么决定般,他深呼了一口气,从胸前口袋里取出一个瓶子,瓶子极小,其实里面只装了两粒小小的丸子。
这个瓶子,在出师之时,每个影卫都会得到一瓶,而且每个影卫一辈子也就只有这么一瓶。里面只装两粒药丸,红色药丸救命,黄色药丸亡命。
服下红色药丸,功力体力速度增加百倍,当下所受任何伤痛都不会有感觉,仿佛入魔一般,为的是救主人于危难。
服下黄色药丸,立即断气而死毫无拖延可能,华佗再世也莫可奈何,为的是万一被敌人擒获后,以防万一以死保密。
影卫便是这样,生与死,从来都不是自己的事,一切选择只在于主人的利益。
许庚取出红色药丸,仰头吞下,不过一瞬,他便感到身体里涌上一股暖暖的感觉,从心脏开始,顺着他每一根经脉,一直延续到手指和脚跟。身体里的力量蠢蠢欲动,甚至有点不受控制,喧嚣着几乎要冲破他的身体。若现在是白天,便能发现,许庚眼睛里的血丝都几乎要爆出来一般。
当他出现在李霜鹜和许晏之面前的时候,连他们二人都没有看清他是怎么跃到跟前来的。在李霜鹜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许庚已经连出数掌击向他,但李霜鹜毕竟是武林数一数二的高手,虽然看不清许庚招式,但却立刻反应过来,迅速避开后退。
许庚紧接着飞射出无数银针,那些银针注入了强大的真气,速度极快,在黑夜里一闪而过,仿佛几条笔直的银丝。李霜鹜无法招架这样非人的速度和力量,虽然他尽量避开了最重要的几处穴位,但还是有数枚银针直插入他的身体。败势显而易见,李霜鹜也是聪明人,不再恋战,转身便欲逃离。
许庚也不追,现在重要的不是追杀李霜鹜,他拉起许晏之一跃,两人转眼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许庚脚下速度极快,跟上他的脚步甚至都有点勉强,许晏之心下吃惊不小。他还没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就感到与许庚相连的手上,一点点传来暖暖的真气,看来是要帮助他加快脚下步伐。两人所经之处,像是刮过一阵疾风,即使有人试图拦截,却根本无法看清,也无法抵挡迎面而来的强大压力。
第二十四章
他们两人就这样在夜里疾驰了近两个时辰,直到前方城镇的影子渐渐显现在眼前,许庚才慢慢缓下速度。
现在已经是深夜,整个小镇都已经陷入了睡眠。
“庄主,我们现在怎么办。去客栈,民房,还是找个无人的地方?”许庚的气息非常不稳,他尽量咬字清楚些,但他已经有点晕眩。
许晏之沉思了一下,道:“去花楼。”
花楼其实就是妓院,不管是民房还是客栈,都很容易被人探到消息,妓院却不同,本就是龙蛇混杂的地方,只要有钱,抱个姑娘进房谁还管你在里面做什么。况且,那些人也绝对想不到他们还会有心情逛妓院。
“是。”许庚没想那么多,听到吩咐便转身想去找这里的花街,却突然眼前一黑,但他没有倒下。他站在原地,平复着身体内到处乱窜的真气,明明精神处于高度兴奋,但全身却已经渐渐觉得虚脱,他想握紧拳头,却发现五指微微颤抖着根本无法并拢。他深呼一口气,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时候,再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