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擎却没听秦书成说起过,连忙问是怎么回事。修明就把自己听来看到的述了一遍。原来秦书成他们解俘进京,正赶上皇太后万寿,皇帝龙颜大悦,命大赦天下,京城大庆一月,让秦书成他们押着战俘跨马游街一遍,显显天朝威严,震慑周边小国。各周边小国因为天朝太后之寿诞正在京城上贺,见此情景,都纷纷上表表示忠心,皇帝大度,并未杀了大和王,只圈禁起来,新的大和王登位后遣使求和。皇帝也应了与四夷和睦通商,再不开战。一场战争换来了至少几十年的和平,此是百姓之福。
张擎感叹自己当初想的兵不血刃能瓦解大和,还是太幼稚了。只要是战争,不可避免就要死人的。和平,本就是战争换来的,只是自己目睹了那人间惨象,睡梦中还总是不太安宁,就想着还是多做好事,以求能积点阴功安慰安慰自己罢了。
修明见张擎感叹唏嘘,也劝他,军国大事,咱们小老百姓不可能懂的,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要紧。
说起过日子,修明就问张擎如今在侯府住的如何,有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张擎说:“就是圣上和好多王公大臣们送了许多色侍,文绿也不好推辞,就暂时留下了,我想着给让他们学点东西,将来放出去自求生路。”
修明冷笑:“你倒是好心,怕是人家未必领受。”又道:“秦将军现在连几个色侍都不敢推辞,怕得罪人。要是圣上给他选了那家千金赐婚,他待怎样?你不得不防!”
张擎心里打了个冷战。是啊,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可能。秦书成身居高位,就算一直都是特立独行,那是他根本就不在京里呆着,人家都够不到他,现在身在京城,会发生什么?什么都可能发生。自己不是什么身份高贵的人,背后无家族势力,又是个男人,在他身边总是名不正言不顺。两个人又没生活在真空里,朝堂之上风起云涌,权势漩涡哪管你的私情!张擎迷惘了,有点无助。
修明看他丧气垂头,就说:“你往日劝我的时候那个干脆劲哪里去了?大不了就一走了之嘛,天下又不是就他一个男人。听说你本来喜欢女人的,他要负了你,你就娶妻生子,气死他!”张擎笑了。
修明又把嘴贴在张擎耳朵边上,小声笑道:“要是实在想男人,边上那个就不错,绝对对你忠心不二,我不会看错的。”张擎捶了他一拳,要是张溪听到,还不把自己羞死。其实张溪听见了,他练武之人的耳朵,他们这些平常人是理解不了的。
张擎带着张溪回到侯府的时候,刚刚下车,就见管家在旁侯立,问什么事。管家说:“那日那个孩子怎么处理,请公子示下,已锁了两日了,天气冷,再锁下去,人怕是要废了。”
张擎一拍脑袋,叫道:“哎呀,我这个脑子,给忘了他了。快去松开,我也去看看。”说着领着人跟去看那男宠。走进那日那个花园,今年的雪来得不晚,没留意一场雪就把仅剩的花都毁掉了。
一个简陋柴房里,铁链捆着那个少年,一身薄薄纱衣,已经冻得青紫了,张擎探了探,气若游丝。赶忙把他轻轻抱起,找了一个暖和房间,小心解开锁链,先搓他手脚被捆的地方,又立命去煮了热热姜汤来。这里张擎依旧搓他身体回暖,看见被踢的印记,又让拿了上好的药来擦上。一会姜汤来了就抱起他头,徐徐喂下。那少年很久才缓过一口气来,睁开眼睛,眸中射出愤恨,又立刻掩去,换上微弱笑容在枕上给张擎扣头,口称多谢公子饶我性命。
张擎明明见他恨自己,却违心称谢。也罢,这事是自己疏忽了,害他差点丢了命,自己尽最大努力补偿他也就是了。想着笑道:“都是我疏忽了,我向你道歉。你若想脱籍为民,我可以祝你一臂之力。”
那少年虚弱地说道:“多谢公子,奴家命贱,皇命永不脱籍的。奴家那日不该妄图僭越。请公子大度不要赶奴家走。”
张擎为难了,问管家道:“他们都是不能脱籍的吗?”管家回道:“是,全部二十五名,都是不准脱籍的,要是不能留在侯府,只能是转送他人或重入勾栏为官妓。只是做了官妓就……”管家脸上现出一丝悲悯。张擎明白他的意思,挥挥手让他不用说了。
转送他人,他们的命运说不定更惨,重入勾栏,那就万劫不复。怪不得他们千方百计想得到侯爷青睐,原来这还是最好的结果。
张擎沉默了。自己何其幸运遇到秦书成,能够脱离苦海,过上人的生活。可是这些少年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怎么办?真的把他们留下?那对自己却是个隐患。想来想去,只能先把他们留下,先教养着,以后再说。
想着站起来,吩咐管家道:“给他们都做几件新的棉衣,不准再穿那些艳丽的衣服。好生照看着,有什么事就来找我,不准虐待他们,要是生病了就来回我,或者直接给他们请大夫,不准拖着。”管家一一应了。
张擎自去看孩子。这里这些少年都纷纷到这被罚的少年房里。看张擎温柔如此,心里都升起了一丝希望,议论着,也许将来侯爷会临幸他们也未可知。如今看来夫人是温柔可亲的了,就是不知侯爷怎么想的。可是,男人嘛,都是贪新鲜的,就算侯爷对夫人情重,自己又没什么非分之想,偶尔伺候一下侯爷,夫人想必也是宽宏大度的。只看红离,闯了夫人的闺房,打断夫人和侯爷的情事,夫人还温柔对待他。嗯,想必有希望的。这些少年们在这里满怀希望地憧憬着未来。
红离却不这么想。他说:“夫人虽然长的不错,年纪却太大了。你见过二十几岁还伺候男人的么?就是有也是南馆里下等的相公。夫人仗着美貌霸占侯爷,可是他老了。侯爷正当壮年,咱们也正年轻,哪个也不比夫人差,夫人又生不了孩子,也得不着官诰,无名无份,不过也是个男宠,叫他夫人那是说的好听罢了。说不准侯爷会喜欢咱们其中的一人或者几人,那时夫人就失势了。所以咱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得着他那个位置。”
众人佩服他分析的透彻,问他家里原来是做什么的,他说:“我爹原是内务府的官,这些宫里勾心斗角的事见多了。”众人都赞他有军师之才。红离冷笑:“军师算什么?我要当将军夫人!”众少年哈哈嬉笑起来。只有其中几个年岁长些的沉默不语。相对于为人宠物,他们还是想当一个正常的男人,想成家立业。如今夫人心善,正好求肯,跟着夫人学些东西,就算将来还是为奴,也有一技之长,不至于色衰爱驰,陷于不拔。
晚上秦书成回来,两人在内室逗了会孩子,芳竹如今会走路了,尽管走的跌跌撞撞的。两个大人看他走路,总是倒在地毯上,却坚持不懈地爬起来重走,摔倒也不哭,张擎大赞他真是个男子汉!芳竹被红色棉衣裹着,像个红球一样走过来,跌过去,逗的两个爹都笑的岔气。
笑够了,秦书成命保姆把孩子抱走,拿出一个袋子给张擎。张擎打开一看,是一堆各色珠宝,十分罕见。就问怎么来的。秦书成笑道:“跟圣上打赌赢来的。”张擎问打的什么赌,秦书成道:“我说这次破敌的狼筅是你发明的,皇帝不信,就和我打赌,结果叫来路帅一问,果真是你,圣上输给我许多珠宝。还说要不他拿五十个美人和我换你,我当然不干。他只好作罢了。你是我的宝贝,我谁也不给!”说着扛起张擎跑到卧室里,暖室如春,两个人的战争又开战了。
64.廷宴
十一月底,下了两场雪。张擎让保姆搬到暖阁里,不许带孩子出去,因为最近风很大,怕吹着,只在天气晴和的时候带孩子出去走走。小芳竹现在变得不那么缠人了,至少不会因为半天没见张擎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很爱探索,常常对自己不懂的东西都勇于去抓,抓到就啃。有时候抱着秦书成的玉佩啃,各种玉佩都啃个遍,把牙硌痛了,就大哭。他嘴巴很会说话,常常叫爹爹叫的张擎心里比蜜还甜,真觉得有子万事足了。
冬日渐渐寒冷,张擎也就不常出门。有时去曲府坐坐,也是在暖阁里聊天。见到曲飞锦,谁知跟换了个人似的,风度翩翩,儒雅英武,笑容满面的。原来不能动的胳膊腿也稍稍能抬起一些了。曲飞锦笑着说:“大夫都说是奇事,我想真是奇事吧,要是没有修明,我这辈子也就那样过去了。”说着拉着春修明的手,深深看了一眼。张擎心里高兴,就有点忘形,喝的有点多了。
回家的时候,马车行在路上,不知道怎么压在一块小石头上,颠了一下,把他的酒颠醒了一些,伸出头来看,天还没黑,只是开始下雪了。张溪下车一看,车轮掉了个消息,坏了。怎么办?还有很远的路,天快黑了,风又冷,吹在身上,一身汗全落下去了。张溪一想,把车马拉着勉强拖到一个背风拐角不挡路的地方,蹲下身说:“主人,我,背你。”
张擎带着酒呢,头脑昏昏的,听见他说话就呵呵笑起来。因为张溪不常说话,总是一幅别人欠他钱的脸色,张擎自然知道他就是那个样子,从来不在意的。别人可都是很怕他。因为看他不说话,还以为他是哑巴,刚开始还想欺负他来着,后来有一次见张溪飞跃屋脊如履平地,都吓坏了,再不敢惹他。
张擎听见张溪开口说话,觉得稀罕,就一跳跳到他背上,叫道:“竹马快跑!驾驾驾!”因为张溪原名溪边竹也,所以有时候张擎开玩笑就叫他竹子,现在骑着他就叫他竹马。张溪弯了下嘴角,运起轻功,两刻钟就到了侯府,要是马车说不定要半个时辰。张擎觉得这匹竹马不错,以后有机会还要骑一骑。
秦书成早已回来了,找不见张擎,正在着急。管家说去曲府了,张溪跟着呢,应该没事的。秦书成见快天黑了还不回来,就要骑马自己去找。正乱着,张擎伏在张溪背上回来了。秦书成一见,大不高兴。立刻接过来抱在怀里,张擎睡着了。秦书成问怎么回事,张溪说车坏了,秦书成才没追究,抱着张擎进去了。睡觉的时候,把张擎衣服都脱了,检查有无异常,发现没有,才放了心,搂着睡了。心里有事,却睡不着,就着烛光看张擎香甜睡容,有点心乱,看了半宿,才吹灭蜡烛睡了。
进入腊月,张擎每天都忙于训练那些孩子们辨识药材,还买了许多医书,捡最浅显的给他们讲解。渐渐就到了腊月二十,府里忙起来了。厨房里每天在准备各样点心肉食,府里也开始大扫除。张擎只对厨房的事感兴趣,每天跟着一起做,厨子们看夫人这样平易近人,也都和他混熟了,大家一边煮肉做菜,一边说说笑笑,其乐融融。
这天有个厨子做了家乡风味的腊肉,张擎决定拿给修明尝尝,就带着张溪骑马出门了,骑马比较快。刚出府门,就见门口等着一个人,一看,竟然是霍飞鹏!穿着一身灰色锦缎棉袍,灰鼠的围领和皮帽,靠在一辆马车上。见张擎出来,立刻堆起笑脸,走上前道:“张公子,多年没见了,别来无恙?”说着抱拳弯身作揖。张擎淡淡地说:“还好,霍老爷也好?”霍飞鹏连忙道:“好好好,我这几年还好。今天冒昧登门,是想请公子前去喝茶的。”张擎立刻拒绝道:“没空,你请回吧。”霍飞鹏立即道:“没事没事,我改天再相请,您先去忙。”张擎像吃了个苍蝇一样恶心,挥鞭策马走了。张溪看了霍飞鹏一眼,也骑马走了。霍飞鹏却被那一眼看得一哆嗦,心想,秦书成今日不在,怎么他身边还有一个瘟神啊?想不明白,只好先回去了。
二十三祭了灶王爷,朝中就各级官员就封印放假了,只在大年二十八这天晚上,朝廷有一次大的宴会,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要携眷参加,皇宫内院的皇后嫔妃等也按品参加。宴会设在内宫和外殿交界处的五福宫,这里厅堂广大,又分为内外两堂,穿过厅堂还有美丽游廊和一个大大的花园,皇帝有时办公累了就来这里散心,这里离御书房比较近。
这种宴会基本上是各家夫人小姐和公子少爷们争奇斗艳,联络感情的场所。因为平时很少有机会看到那些大家闺秀,在这样的场合却能偷看一二。各家的掌家夫人们也不像平时那样看的紧。因为在这场合出现的除了皇帝外,也都是高官显贵,就算皇帝没看上,她们也想趁机选一个品貌俊秀,身份高贵的女婿呢,能偷看一下总比只听官媒胡说的好。所以基本上这个宴会就成了相亲会。有那胆大的夫人就鼓励自己女儿,向看的上眼的贵公子们抛绣球。
五福宫前,从下午天未黑就车马云集了。各家都不只是为宴会而来,大家都心里清楚。宫门口虽然盘查严谨,却也是笑语声欢。小姐夫人们拼了命的比赛,明亮灯光下,一个个冷艳高贵的,端庄秀丽的,婉转风流的,都从轿帘掀开那一刻开始上演。红地毯上,真是说不尽的衣香鬓影,钗环响亮,画帛流泻,湘裙如水。
先来的就一家一家的先坐在一处聊天。这样这些小姐公子就有机会在一处,偷偷看看交谈两句也是没人管的。
正乱着,大门处传来欢声雷动。原来是路秦两家携眷到来。今年各级官员中路昱风和秦书成是最显贵的了。远征大捷,不但给国家挣来和平,还正好赶上太后大寿,更在各国面前显了威风。皇帝因此龙颜大悦,路秦两家也青云直上,封了侯。
路夫人带着一儿一女跟在丈夫身后,真是春风满面。儿子高大英俊,又上进,考取了武秀才,女儿也很秀丽端庄,如今路家是别人抢着联姻的对象。路帅,如今是路侯爷一身便服锦袍,和同僚们打着招呼,时不时爽朗大笑。
秦书成家来的人少,只一辆宽大豪华马车,张擎在里边,他自己骑了匹黑马,张溪也骑马跟在车旁,四个仆人跟着。这里下了马,打开车帘,珍而重之地把张擎扶下车来。天已黑了,一派锦绣,华彩灯光中,张擎神情淡淡地立着,一身蓝缎的锦袍,襟袖飘洒,玉佩垂腰,身材秀挺,温雅风流,真真是画里走出来的妙人。
人声低下来了,都在看他。不是只因为他相貌出众,还因为身份特殊。谁不知道秦大将军折节下嫁?原来是这样的人物!灯光下,双眸如水,淡淡一扫,波光流曳。很多人就在想,他这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呢?这样英姿又妩媚,怎么能结合在一个人身上呢?自己家的娈童可没这样的。可见人们还是拿张擎当秦书成身边的娈童看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秦书成也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拉着张擎一边打着招呼一边就进了大殿。
大殿里武将那一桌早坐了许多人。张擎一看,很多都认识,是此次一同远征的同侪,也就微笑着打招呼。这些武将与文臣们不一样,战场上结下的生死之交比文臣们的虚伪交情要深的多,很多都得过张擎救治,甚至几个还让张擎救过命,所以对张擎格外亲热。纷纷拉他坐下说话,叙叙别来的境况。
宫门口钟乐响起,皇帝和太后驾到,众人赶忙跪下迎接。当今太后不是皇帝的生母,却是他姨母,从小把皇帝养大的,所以皇帝也是十分孝顺太后。这里皇帝亲手扶着太后,身后跟了一大群嫔妃。众臣携眷参礼。太后吩咐不必拘礼,今日是大家欢乐,一定要尽欢而散。说着吩咐开席。
这里太后领着众嫔妃女眷们纷纷到西厅就坐,这里剩下皇帝和诸臣。皇帝也就是应个景,不过一刻钟就退席了。这些文臣武将们才无拘无束,一个个觥筹交错起来。一时间喝酒聊天的,猜拳行令的,并头低语的,口沫横飞的,串桌拼酒的,这叫一个乱。隔着珠帘能看见女眷那边也是欢声笑语,裙动钗摇,却比这边斯文多了。渐渐的就有年轻男女到后门庭廊密语的。张擎看着新鲜,也想去看看热闹,秦书成赶紧拉住,附耳悄悄告诉他,张擎不由得笑出声来,这里还真是开放。
两个人正在欢笑,一个太监过来,对秦书成行礼道:“秦侯爷,太后有请。”秦书成安慰张擎自己一会就回来,又拜托同僚照顾张擎,才跟那太监向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