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翻转身子跟王爷面对面,见了那张雍容华贵的英俊容颜,说不出的渴望,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可以以命为搏反击王爷,可只有在床榻时,他完全没有主动权,只能被动地承受、哀求,张口索要。
“我求您,别这样。”
他虽然是他的奴隶,只是,王爷一直给了他一种不一样的权力与自由,这才纵得他身处下贱心比天高,并没有从一开始就打磨掉他全部的锐气。所以,在面对精神上的侮辱时,他更容易缴械投降,他不在乎身体,可是爱惜尊严。
“你是不是要动手?”
“你不专心……”王爷似乎只笑着责怪了他一句,手上的动作略停,鼻子里唔了一声,“是。”
——上卷·完——
下卷
32.元寿
那是元寿初年,那一年风雪极大,至二十余年后,京城的老人家还记得那场诡异的大风雪。而我们的时间便缓缓回到那年。
“今年这天可真他妈邪!还无端端地改了年号,作甚?”
屋外风雪猖狂,小屋内几人围桌而坐,炕上的火熊熊燃烧,旁边烫着的狗肉汤锅咕嘟咕嘟地冒泡。
一人接道,“我听在宫里当差的叔叔说,是有个大有来头的人图谋造反,事情平定以后,皇帝就改了年号。”
“不能吧?那是灭九族的大罪啊!”
“嗨,这你老兄就有所不知,这等丑事对旁人是灭族大罪,对皇帝本家,要论灭族难道要把他本人也……喀!”那人伸手在脖上比划一下,又道,“自然是不走漏风声,私下咔嚓了也就了了。”
余下二人一直听那两人一唱一和地谈话,此时一人仰脖灌了两口,骂了一句,“他奶奶的,再改年号有何用,今年老家又来了消息,颗粒无收!我说当今皇上庸碌无为!还元寿!?他奶奶个腿的短命皇帝!不给咱们活路!”
“吓!”身边一年纪稍长的老者喝了一句,“住嘴!这是在京里!”
瞧这几人的服饰气度似乎并不是平常农家猎户,似是在京里谋过职的,难怪口气顶冲,被那老者一句喝骂,先前发牢骚那人闷闷不语,撕下老大一块狗肉大嚼,一时间屋内寂然无声,只酒香和着肉香传出很远很远。
宫墙里,刘欣呆呆地望着门外的风雪出神。
“万岁爷,您都这样坐了三个时辰,您吃点东西吧?”服侍的太监无奈地看着刘欣。
“已经三个时辰了?”刘欣淡淡地接了一句。
“是啊,万岁爷,您这样不吃不喝的,大冬夜的,怎么挨得住啊?”
“你出去吧。”刘欣淡淡地下令道,“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服侍的太监无奈地摇摇头,领着众人出了门。
刘欣站起身,走至床头,在一机括处拍了两下,一道暗门洞开,他随手拿过一盏烛火,进了暗门。
行得不远,推开一道小门,眼前还是暗暗的一片,只自己手上的烛火在暗夜里发出一点微弱的光,他知脚下便是温池,放缓脚步,在四周点起烛火。
四周亮堂起来,只见这暗室里是一大片温泉水,绕过温池,还有一道暗门,似乎门内别有洞天。刘欣缓缓蹲下身,顺手在池边摸着什么,一条粗链被摸了出来,他便这么扯着,将一人从池中扯了出来。
但见那人一脸湿漉漉的,在温池氤氲的水汽蒸腾下,整张脸显得柔和又美好,只一头白发显得诡异。刘欣将他从池中托起,他全身光裸,若不是泡在这池中,只怕早冻死在这寒夜里。刘欣在他闭合的眼皮上亲了亲,对着他唇齿吹出几口气。
那人幽幽转醒,见了刘欣,奋力推开他揽住自己的手,神情里满是恨意。
“洛名,你怎么还是这般顽皮。”刘欣似在喃喃自语。
这人正是洛名,不知为何,短短一年间沦落至此。
“你乖乖的,我怎么会这样对你呢?不过你总是不听我话,我才把你拴起来。”
洛名满脸愤恨地看着刘欣,不置一言。
刘欣顺着温池跳进,抱住他,温和地道,“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你这样,朕可真难过。你不相信我吗?你瞧,我才走了几个时辰不是,你就偷偷地潜到水底,想要自尽,朕不把你拴起来,岂不再也见不到你?”
这话激怒了洛名,他忽而抬手打了刘欣一个耳光,只是他长久被囚于地下室,已多日不曾进食,手下气力弱了,这一下打得刘欣并不十分疼。
刘欣抱着他轻轻地吻了两下,像是捧着世上最让人疼惜的宝贝,哄道,“你听话,听话,再不能想着自尽的事,知道么?”
这一下像是踩到了洛名的痛脚,他啊地大叫一声,手握成拳,在刘欣身上乱打乱砸,口里赫然是空荡荡的一片。
刘欣亦不闪避,只任他发泄,抱着他吻他,只低声哄他,“好了,小家伙,你有什么要跟我说么?噢,我忘了,你的舌头被朕割去了,可你也不能恨我,我多怕你就那样离我而去了,否则你咬了舌头自尽,我岂不是抱憾终身?”
他挣扎着想要捶打面前这个温柔的似乎已不再正常的君王,张大嘴巴,却再不能说出话来,一身武艺尽除,那挣扎也被刘欣轻而易举地制住,眼泪缓缓地流下来。
“你别用这样怨恨的眼神看我。小家伙,没人告诉你你流泪的样子很美么?”从前洛名是没在他面前哭过的,到如今,每每刘欣想尽一切恶毒的法子折磨他时,他会掉泪,因没了希望——他再也不能知道有关陆皓的哪怕一点点消息,却反而更激起了刘欣兴致似的,愈发地加重对他的折磨。这一回,刘欣边低声对他说话边放开禁锢他自由的铁链。
每一天,只有当刘欣下来这个地室看他时,他的身体才会获得片刻自由,因刘欣防备他自尽,在这地室只他一个时,往往用铁链锁住他,尽管他一身武功早在被投入这个地下囚牢时便被废去。
他是在那时恨透了这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居然丝毫不顾主仆之情。他从没有害过他,譬如董贤,曾助过刘聍谋乱,而他,最大的过错不过是脱逃出宫,与刘聍并无瓜葛。可董贤并没有受到最严厉的惩罚,而一切严酷的刑罚被尽诸加于他身。
“我什么都没有啦,只有你还在我身边,你可不能这样恨我。”刘欣轻轻地叹了一声。
他闭上眼睛,不愿多看刘欣一眼。刘欣抱起来,从池中走上来,推开后面的门,将他放到一张床上。
床很柔软,床上有幽幽的花瓣香,刘欣轻轻在他身上抚摸了一会,他初始挣扎几下便不再理他,任他为所欲为。
人的生命力真的很顽强,尽管如今的洛名已瘦弱不堪,尽管他遭到了非人的折磨,身心俱损,可是在刘欣一番动作之后,他并没有咽气,只呆呆地看着床帐。他的身体很冷,任谁也不能相信他刚从温泉里出来还经历了一尘情事,他的身子,冷得让人害怕。
“吃东西!”发泄完情欲的刘欣似乎变了一个人,冷冷地下了命令。
洛名轻轻扭过脸,似已厌极了身边这个人,刘欣恼了,在他脸上打了两下,骂道,“你还高傲些什么?朕告诉你!他们都死了!刘聍,梅舞,董贤!还有你那个陆皓!他们全部都死了!他们都是乱臣贼子,死不足惜!现在剩下的就只有朕跟你!”
刘欣面目狰狞,每个星期总有那么一两天,他会变作这样歇斯底里,洛名早已见怪不怪,只是提到陆皓时,他的眼泪又在眼眶里滚来滚去。
他转过脸,恨恨地盯着刘欣,刘欣冷笑道,“怎么?你想下去陪他么?朕偏偏就不许,瞧你有什么法子!”
边说边在他身上用力。
只有这种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是肮脏的,他想念陆皓,从与陆皓分别的一刻到如今,整整一年零一个月。他有时会想法子折磨自己,期以耗尽生命与陆皓相聚,有时又不想那么快死去,因为,他还没有见到陆皓,或是他的尸体。
33.王家得势
“咱们的皇上,从前也不这样。”
从前他是什么样,恐怕他自己也不记得。帷帐外,他听到太后缓缓地开了口。他已从早上直被晾至现在,眼看日上三竿,帷帐内只不住换人,兼之出外告诉他,“太后娘娘醒了,不过还没召皇上”“太后娘娘睡了”“太后娘娘又醒了,不过……”“太后娘娘又睡了”。直到他要拂袖而去时,听到帷帐内太后娘娘幽幽地叹了一声,说了一句,“咱们的皇上,从前也不这样。”
他趁势上前两步,请了安。
平日里,于东宫,他是能少来则少来,这一次,若不是太后传召,他实不会耐着性子在此等待。他自然知晓帷帐里还有人,太后这一句话,也自有所指,然而顾不得许多,先接上话罢。
太后“嗯”了一声以示回应,淡声道,“天下大事,由王家所佐,终究不妥。阿灵,把幕帘撩起来吧。”
幕帘一揭,刘欣见了太后斜卧凤塌,只懒懒的,身旁一人,正是久跟太后身边服侍的灵大娘。当下明白太后不曾睡着,不过白晾着他在这宫里,杀杀他锐气。
刘欣心里有气,道,“母后瞧着办便是。”
见太后正色道,“我不过一垂垂妇人,参与朝政,非其所宜,何况身居九重,终归难顾,事情还要皇上拿主意的好。”
刘欣懒怠牵扯,只道,“朕尽力便是,太后再无要事,儿臣便退了。”
“不过王家终归助你平乱,这天下悠悠众口,岂好封耶?皇上你不可掉以轻心。”
刘欣冷冷道,“朕还怕这众口悠悠么?谁爱说,便让他说个够!”
太后怒道,“你这叫什么话!江山是刘家的江山,天下人本该效忠于刘家,你这般不上进,到了哀家百年,如何能向孝成皇帝交代?”
“封爵封侯是孝成皇帝所准,更何况大势所趋,朕瞧着分一些土地给王家也未尝不可。”
太后道,“废话!刘家的天下岂容旁人觊觎?当年孝成皇帝大肆打击宦官势力,不得以扶植王家与之对抗,如今王家再与宦官勾结,难道皇上便这么袖手么?”
“新平乱,诛旧臣,终归为天下人不齿,儿臣怕担不起这样名声。”
“昔日高祖皇帝灭萧何杀韩信,虽未亲为,终究知晓天下大事为重,个人名节算得什么?何况你后宫向无所出,难道还是本宫的过失么?”
刘欣心下难过,声音也呜咽了,道,“旧事何必再提?总归不再有便了。”
太后怫然不悦,心道,“这小儿全然难扶,只眼下宗室子嗣稀薄,暂忍罢了,眼下看来,洛名的事再也无法提出”,淡声道,“罢了,哀家也乏了,你退了吧。”
刘欣行一退礼,缓缓而出,只觉说不出的难过,身边终于到了再无一人商量的地步,连那个从前会默默在自己身后看着的人也不在了。
他缓缓行至宫殿,出了一会神,问身边跟的人道,“朝臣是如何奏报刘聍的?”
汉成帝一向恼恨宦官专权,当年曾大肆打击,到了刘欣这里,虽不严查,然而前朝余威还在,宦官掌权的事情少之又少,那太监一惊,只道,“奴才不知。”
刘欣摇头道,“不对,朕不是嘱你瞧一瞧这些天的奏章么?”
“这……”太监颇有不豫色。
刘欣道,“你说给朕听,朕饶你就是,否则也叫你尝尝滋味!”
直吓得太监颤栗起来,刘欣对洛名施以酷刑那日,这太监全程看在眼里,虽跟在他身边久了,也担心这些日子总总汇集,只怕万岁不顾念情分,当下上下牙打颤道,“只说前淳王爷是不敌王家军,于梅山焚火自尽而死。”
“焚火而死?”刘欣淡淡道,“还是无人见其尸首。”
“想来,想来,在烈焰里化灰了吧。”
“焚火而死?”刘欣只是喃喃。
那太监无法接口,只是汗水涔涔,幸而刘欣自顾接下去道,“不敌王家军,王家当真到了这地步了?唉!天下大势,尽皆去也!”
那太监不敢再听,匆匆退出。实际刘欣不过再猜刘聍府上是否有人幸存,更是愤怒刘聍一死,宫里养着的那个小家伙董贤病情便加速恶化,很快便药石无救。于他而言,失了那个小家伙实比失了天下还要难过,因此叹道天下大势都去了,也是这以后,他变得冷酷无情起来,种种酷刑都加在洛名身上。只是,他依旧依从那小家伙的遗愿,将他的尸身顺流漂下。
当初那个小家伙便是随着宫里的流水漂到刘聍府上,从此心思再不留在皇宫,后来他有那样的遗愿,刘欣自是痛彻心扉,差点儿便毁了他尸身,最后却还是照办了,只因掀起他衣衫时,清清楚楚看到那样瘦削的小家伙被折腾得浑身找不出一块好皮。他最终还是心软。
恐怕只有离了这个皇宫才能自由自在吧?他自嘲地想。只是不明白放走那个小家伙以后,为何对洛名的恨又加深了一层!用从前折磨过董贤的一切方法加诸在洛名身上,又另想了种种恶毒的法子折磨他,仿佛只有如此才能证明那个年轻人是属于自己的。
终于,那个年轻人不能再跑掉,离开自己身边。他怕洛名会如董贤一般将心留在外面,所以割去他舌头,叫他不能发声,也不让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有机会握笔。这样子,就再也不会听到有人对他说,“主子,你放我出宫吧。”
再也不会了吧?
只是他没料到他会从洛名眼里看到那么多的恨,那么多那么多的恨,那种恨意,刺得他周身发冷,他不止一次想到不若连他的眼珠一起剜去了罢!反正也会照顾他一辈子。可是在看了洛名闭上眼睛处于睡梦里的安静样子时,终究不能狠心。
就这样罢!就这样一直天荒地老下去!到再也争不动恨不动为止。
34.旧人不覆
三月开春,椒风殿的梅花开得袅袅娜娜,刹那芳华果然吸引了刘欣,跟班的奴才便想,幸而这梅开得极是时候,绊住了刘欣脚步,否则,如何如何跟太后交差便要费一番思量。
刘欣不觉放慢脚步,缓声问,“这椒风殿里住着的是谁?”
“是董昭仪,当初万岁爷亲自替昭仪娘娘挑的住处。”
“董昭仪?”刘欣出了会儿神。
“万岁爷不如去看看昭仪娘娘。”奴才大胆地提了一声。
刘欣摇头道,“免了。”
椒风殿的阁门呀——地缓缓打开,原是殿内的小太监开了门出来,一探头见了皇帝忙跪下请安,远远的,刘欣见了董昭仪静静坐在梅树下,三月天里,整个椒风殿静得像一幅画。他迟疑一下,走进殿去。
殿内的一班奴才见了他忙下跪请安,董昭仪从发呆中回过神,盈盈下拜,她与董贤是双生兄妹,容颜很有几分相像,刘欣当初接她进宫,不过为了缓解董贤思念亲人之苦,这一下却震慑了自己,呆呆看着她,没有作声。到董昭仪再次请安道,“给皇上请安。”他才回过神,遣退了奴才。
“起来,起来,”他上前一步,扶起董昭仪,细细打量一番,眉眼与董贤极是相似,不由痴了,愣了良久,轻声道,“阿卿,你怎么这样久也不回宫?怎么偏生要跟着他走?”
“皇上,您是否错认了臣妾?”
“朕如何会认错了你?”刘欣喃喃。
“皇上,”俏丽的女子拂开他牵制,道,“是您认错了,臣妾是董昭仪,不是董圣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