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这样说,忆庭,是我配不上你。一直都是的。”
“我只是后悔自己没有去变性,……或许你会喜欢我……”
“……对不起。”无关乎变性,莫离是被人强迫的,我知道。
“不要再说对不起。是我自己心甘情愿。”
“我爱你,与你无关。”
忆庭已经闭上了眼睛,“晚安,卓寒。”
第十九章
这样过了二十几天,莫离的情况渐渐好了起来,毒瘾发作的症状已经越来越轻,也逐渐脱离了美沙酮,每天只有一个
小时会感觉到难受。
我带着他去外面散步,总是没有目的地。累了便回来,有时候会背着他,他嘴唇贴在我颈背,怕我飞走一样,不肯放
开我。
很抱歉,只能更紧的回抱他,什么都不能做。更不曾,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在他身边。
“卓寒,”莫离用手指轻揉我的眉心,“不要皱眉,我会很难过。”
“没有……”我沿着他的脊背,密密的吻下去。
只想要时间就此停留,我,莫离,会这样一直相拥。
“莫离,你左脸的纹身下面是不是有一道疤啊?总是硬硬的。”
他的左脸的纹身好像是在刻意掩饰那道很长的疤痕,仔细看会看出疤痕的地方略微凸出。
莫离望向我的眼神很奇怪。
“……恩,不小心刮破的。”
“怎么这样不小心。”我凑过去吻那道疤痕。
“……卓寒,你……认识林青吗?”
林青?我搜索着脑中的信息,“不认识,你朋友吗?”
“没事。”
隔日,我抽身去医院输血,医生告诉我,癌细胞已经扩散,必须马上化疗。
“我还能活多久?”
“这个……不好说。”医生在迟疑。
我无言,转身离开。我也是医生,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意思。这时候化疗,徒劳做无用功。
忆庭却坚持让我化疗,在医院的门口拦住我。
“忆庭,你知道我没几日了,让我回家好好陪陪莫离。”
“等你治好了病,你想陪多久就多久。”
“我这病,治不好了,而且,化疗很辛苦,死在医院会很难受。”
“住口。”忆庭狠狠的捂住了我的嘴,肩膀在微微发抖,“就算……你不为我,也要为莫离想想,若他知道你为了为
他戒毒,耽误了治疗……你要让他后悔一辈子……”
我愣愣,过去握住他的肩,“答应我,这件事,不要告诉他。”
“除非你答应我化疗。”
“我帮你把莫离接过来。”
父亲曾经说过。每个人的命运都有一条轨迹,向前看的时候,仿佛有千万条路可以选择,而只有回头看,才会明白,
只会有一条路,任何一个转折点都是必然。不这样走,还会有其他的选择吗?
这大概也是他历经多年,所总结的一生。
这样说,遇见莫离,也是必然。宿命之说,并不是毫无道理。你注定要遇见的人,不管你选择什么样的道路,不管你
怎样躲避,不管什么时间,不管什么地点,该出现的,总会出现。
我庆幸自己终究还能得到爱,能在最后的时光,不再厌世。
我仰躺在床上,安静的望天花板。
我与莫离不同,我从不相信他人,甚至连自己也不相信。这一点,也许来自父亲,我与父亲一般的命运,我们的世界
,只容自己一人,不会觉得难捱,亦谈不上开心。
莫离的出现,是我生命中的一道光,而我却不具备照亮他生命的温暖,也没有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在他身边。
我与他总是聚少离多。他那样单纯,我说什么话,他都会相信。我应该怎样开口,告诉他我的病。
忆庭带了莫离过来,还有小南,三人俱是一身的寒气。
莫离戴了新买的毛线帽,拉的低低的,遮了左脸,风衣有点大,并不合身。
“莫离快过来。”我向他摆摆手,示意他坐过来。
莫离站着不动,眼泪滚下来,很委屈的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拍拍身边的空位,像在诱哄一只猫咪,“坐过来我就告诉你。”
莫离果然乖乖坐过来,我捉了他沁凉的双手,塞进胸口。“我现在很饿。”
忆庭已端了饭盒,晚餐有我喜欢的木耳,番茄,排骨。我并没有什么胃口,实在吃不下,只好对小南说抱歉。
“刚刚打了营养针,下午还输过葡萄糖,不怎么饿。医生说,我的情况还不错,身体也好,一个月后,就可以回家了
。”
忆庭突然捂住了自己的鼻子,眼睛躲避着别了脸,声音带着哭腔,“我去……看伯父。”
“忆庭……”
忆庭没有回头,我回头望向莫离。
“莫离,要不要见见我父亲,他现在的身体里面还有你的一只肾。”
莫离有些紧张。“卓寒的父亲……是不是像你一样?凶吗?”
“我凶吗?”
“不是的……恩,我想见,因为是你的父亲,将你变得这样好。但……”莫离欲言又止。
“怎么?”
“可不可以……不要告诉他,我……变性的事?”
我莞尔,原来是担心这个。“那我说莫离是个女孩子好了,可以吗?”
莫离红了脸,有些羞涩的一笑。
父亲的病房并不远,他恢复得很好,已经可以下床走动。
忆庭无声的背对着我。回过头便是一副笑脸。
父亲很少见的笑,大概又是忆庭的原因。与忆庭相处,多么无趣的人,都会不自觉的卸下防备,希望能尽量变得如他
一样美好。
“父亲,这就是那个捐肾给你的女孩子。”
伸手拉莫离,却拉不动,手心里全是湿汗。
“……妈妈。”
莫阿姨已站了起来,眼睛里只是疑惑。迟疑的开口,“莫离?”
房间一时寂静无声。
我开始有点明白,隔了这么些年,原是母子重逢的场景。我推他过去。
没有拥抱,没有哭泣,母子之间似乎更多的是尴尬。
“……对不起,莫离,妈妈不是故意扔掉你,妈妈也是不得已。”
莫离只是静立着,不说话,不抬头。
“莫离,过来让我看看。”父亲倒是发了话。
只是凝视着他,握了一下他的手,有些厌恶的放开,“我记得莫绯说过是个男孩子。”
已经无法隐瞒。
“莫离做过变性的手术。”
“卓寒,莫离不会就是你说的要结婚的新娘子吧?”父亲一脸惊讶,不禁坐了起来。
我点点头,提前告诫他,“不要反对我,也不要忘记是谁救了你的命。”
“你不能与他结婚!”莫绯大声的喊,怀中的莫离本能的抖了一下。
我圈了莫离,拥着他出门。“莫离不要怕,我们走。”
“他是你弟弟!”
我怀疑是我的耳朵听错,回头又确认一遍,“你说什么?”
“莫离是我与你莫阿姨的孩子。”
语气没有丝毫的感情,父亲冷酷至如此的地步。
他们都瞪大了眼睛,目光全落在我身上,何时,我的情绪竟能牵动这么多人的神经?我毫不相信他们的话,他们都疯
了,想要用这样拙劣的谎言,让我与莫离分开吗?好笑。
“莫离我们走,干吗要跟这群莫名其妙的人在一起呢?”
我以为莫离会跟我走,他却挣开了我的怀抱,背贴了墙,双手背在身后。“卓寒,我们不能欺骗自己。”
“那你相信他们的话吗?……相信你是我的亲弟弟?”
这句话太难出口,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荒唐。
莫离只侧脸闭了眼,一言不发。
“忆庭?”我过去拉忆庭,“你告诉莫离,父亲疯了,快点,求你了。”
“卓寒……我知道这件事很难令人接受,任何人都是一样的,莫离也是这样。可是莫离也不会认错自己的母亲,莫阿
姨不会认错自己的儿子,你也知道莫阿姨丢过一个儿子……你冷静一点,莫离还是莫离,你还是你……”
“别说了。”我捂住头,不想再听见任何声音。
莫离还是莫离,我还是我?我是莫离的哥哥?
第二十章(修改版)
找寻了莫离很多日,总是找不到。
在渐冷的大街上走了很久,从日出到日落,鞋尖沾染了厚厚的泥尘。车水马龙,人潮涌落,与每一个陌生人擦肩而过
,面无表情的脸,冷寒的身躯,都不是莫离。
我不知他去了哪里,问他们这里是不是溯城,不夜城在什么地方,莫离还在那里被人毒打,被人逼迫吸毒,被人戴上
手铐锁在房间。
没有人告诉我。
“卓寒。”听到后会忍不住想要流泪的声音。
我侧过头,逆着风,逆着夕阳,我眯着眼睛,看见莫离披着霞光张开了双臂,身体的每一根头发都奔向我,扑过来时
将我勒到无法呼吸。
“莫离,我好想你。”
“我也是。”
“你去了哪里?我一直在找你。”
小南走过来,眼睫后藏了眼睛,很小的年纪,便已开始懂得忧伤,“卓先生,我好担心你。”
“我很好,我一直在找你们。”
莫离将身上的风衣脱下来披在我身上,“对……不起,你、找我……多久了?”
“记不清了,很久,一直在找,就是很久。”
莫离告诉我,我还要去医院治疗,忆庭说我感染了风寒,还不能动手术。他不肯给我打营养针,吃进去多少,呕出来
多少。
我央忆庭给我换一个双人的房间,只有我一个病人的,晚上莫离可以睡在医院,这几日,莫离一直陪在我身边,晚上
都是坐在椅子上面睡。
没几天,莫离开始刻意不让我照镜子,我大概也清楚自己掉光了头发的样子,还有一按便凹下去的皮肤。
我应该是非常老了。
更坏的是呕血,越来越频繁,那日莫离照常将水盂递过来,我吐得几乎断气。
忆庭正在身边,双手滞在空中,有些惊惶无措。我对他笑笑。
看见忆庭的手臂在额头上重重的印了一下,放下来,刻意藏起了一袖的水痕。
不必的,忆庭,看到他流泪,我会夜不成寐。
我捂住胸口,那里一下一下的,随着心跳在痛。我以为是心痛,医生却说是癌细胞转移到了胸骨。
果然,生命没有任何意外。
胸口果然又挨了一刀,每天都要打止痛针,吃止痛药。
莫离一直陪在身边照顾我,端茶递水,甚至上厕所,一手托了我的点滴,一手扶住我的腰。我回头盯住他看,越看他
会越脸红,忍不住要抱他,总是被他推开,“小心,不要碰到胸口。”
莫离总是这样小心,做什么都不敢用力,与他手指的触碰,轻柔的仿若一阵风的吹过。
“莫离,为什么不让我碰你?”
莫离吓了一跳,“你、你在说什么啊?你不是每天都要碰?”
我笑笑,“这样认真?被我说中了?我说笑的。”
不过,莫离确实是疏远了我很多,我不知是为什么。
这样挨了一月的时日,初春时,我始能够下床走路,那日突然想看看水榭里的桃花。
莫离只是犹豫一下,点头答应。
水榭里的桃花果是极为繁盛,因为去的比较早,大都是未开放的花苞,苞尖顶了一点嫩粉,水墨画一般。
下午天空忽落了场雨,很急促的,风随雨至,一时落英缤纷。所幸不久便停了。
莫离将我放在路边的长椅,轻吻我的手。
“我很快就来,等我。”
我点头,看到他轻快地离去。
听到有人唤我名字时,我循声望过去,隔了一条马路,忆庭正向我招手,声音有些嘶哑。
我的心满满有一些溢出来的东西,我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只是想要看见他,随便说点什么,让他知道我的心情。
我站起来,迈步向他走过去。
“忆庭……”
他微笑起来眼睫弯弯,依稀是旧照片中鲜活少年的样子,而我却早已是一脸的沧桑,上天真不公平。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时,根本来不及反应,我侧过头,看到巨大的车头向我飞速行近,场面清晰到,能看清窗玻璃后面
青年司机惊恐时睫毛的颤动。
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恍惚中像是被人推了一下,清醒时,场面一片狼藉,我抹了一把糊在脸上的血,从地上爬起来
。的
“忆庭?”
许久之后,我才从别人眼里的惊惧中扭过头去,将浸在血水中的人翻过来。
那是破碎掉的忆庭,如童年时破碎掉的布偶,皮肤裂开了。
只有手指新套上去的戒指,还有眼睛里的悲悯与沉静,告诉我,这不是别人,这是刚才还在对我微笑的忆庭。
“快叫救护车啊!快叫救护车啊!”
忆庭拉下我,扯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卓……寒,别走,陪我……”
“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擦掉眼睛上的血水,拼命看清他,看穿他,将他看到骨头里去。
“抱歉。”
“抱歉……没有爱过……我吗?”忆庭闭上了眼睛,“你怎么还是要对我说……这一句,明明知道……我不爱听。”
“……抱歉。”只能对你说这一句。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其实,你是……爱过的,不必说抱歉的……”
我愕然。
“……只不过,你忘记了……”
“其实,你没爱过,也没关系……”
“我爱你,一生……都在爱,你是我的爱情,唯一的爱情……我爱我的爱情……”
“与你无关。”
声音渐低,我贴近他的嘴唇,直到再也听不见。
这是鲜血的味道,有柠檬草的味道。好熟悉。
放开他时,他的眼睛已掠过我,望到天上去,遥远流幻的云彩纷纷倒退,过眼无痕。
只不过一刹那,前一刻还在对我微笑,后一刻,便与我永别。
甚至来不及说再见。
许多纷乱的片段,破碎的记忆,如被一条细线牵连,走马灯一般,从眼前掠过。
看到了许多陌生的事物。
母亲扼住摇篮中的婴儿,亲吻我,将水果刀慢慢推入我胸膛……父亲进来将悲痛的母亲推落阳台……好多的尘,好漂
亮的黄昏。的
第一次相见时,窗前美丽的少年,背了一片余晖,极为张扬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