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地的琉璃,灿烂的夺目。
这一刻,我被他打动,不忍继续劝说他改变主意。
“只要你不乱跑,我可以带你去。”
颜惟的婚礼盛大而豪华,一日之内,新娘的礼服就换了六次,每一件都极尽奢华,绅士淑女优雅的端着香槟频频举杯
。青色的草地安置着白色的木椅,男男女女营造一个小小的世界,各自形成一个小圈子低声耳语。
我的继母看上去很开心,多年不见,好像更加的年轻漂亮,艳红的唇吻过的酒杯不染纤痕。隔着人群,她看到我,可
能没料到我这个落魄的儿子还会出入这种场合,些微的惊讶后,便装作很自然的向我举杯,眼睛不着痕迹的别过去。
她在人群中无所顾忌的大笑,脖间的锁骨高高撑起,自我放纵般的喝了太多的酒。
“卓寒,卓寒……”一遍一遍低声唤我的名字,眼角有湿润的痕迹。
“请母亲大人保重身体,勿失了我们卓家的颜面。”她的眼睛又红了,抬头望向我的,是一张即将哭出来的笑脸。
乔娜,我的继母,我的大学同学,我昔日的恋人。
也曾是表弟颜惟的恋人。
莫离还是不小心撞翻了侍应的酒杯,酒汁洒在女人的衣裙上。女人的尖叫吸引了围观的人。
我上前领他出来,围观者见到我,无声的散了。
颜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终于肯弃了新娘的手,向我走来。
“表哥?”颜惟嘴角勾起笑,“稀客啊,几年不见都快认不出你了,表哥你一点都没变。”
“彼此。”
颜惟不置可否,目光转向一旁的莫离,抬起下巴,沉下脸,“你来干什么?”
“表哥吗?”
是很轻细的女声,让人联想到春天小鸟的啼啭。新娘子裹了一袭白纱,非常齐整的刘海,黑眼睛藏在长睫后面,总是
带着笑,细细的腰间别了一朵玫瑰。
“我听说过表哥的事情。这是谁?表哥怎么不介绍一下?”
“莉莉不要站在这里,去爸爸那里等我一下。”颜惟轻推她,已隐隐的不耐。
我揽过莫离的肩,暗暗攥了他的手,温暖着他的凉。
“莫离是来谢你这些日子来的照顾。”
“不用。”颜惟干脆的回答,微微的恼。
“就这些吗?”新娘依旧轻蔑的笑,“不是想要钱吗?”
未及反应,新娘的脸庞已印了五个鲜红的指印,颜惟不解气,“男人说话,女人插什么嘴,滚去一边!”
耳光太清脆,全场一时寂静,眼睛全部投向这边。
新娘的眼泪刷的滚出眼眶,妆太浓,冲花了脸。
新任的市长最先冲过来,新娘躲在父亲后面,纸巾擦了眼线,竭力维持着风度。
“颜惟,怎么回事?”
新任市长很严厉,无形之中会给人造成压力。新娘家人的包围圈越来越小,空气一时凝滞。
新娘的身边,站着无数的人,殷殷的盯着颜惟,而颜惟的身后,空空仅余一堵墙。
“没什么,莉莉过来。”颜惟从容不迫,十分的自信,甚至没有伸出手。
新娘犹豫着,脚步虽慢,但还是从父亲身后踱了出来。
颜惟拥了犹自哭泣的新娘,骄傲的微扬着头,一贯不可一世的笑。
有惊无险。新娘很是听他的话。
我丢掉手中的酒杯,我分开人群,不很费力的走出了一条路。
道路拥堵的厉害,走一段停一段,沿街的橱窗开始摆出了圣诞的礼品,糖果,圣诞树,白色毛边的帽子,很多正方的
彩色盒子,系了蝴蝶形的丝带。
我拍拍方向盘,心情非常的焦躁。
干脆停靠在路边,起身走了出去。附近有个大的公园,环形路落满了雪。我用眼角的余光看见莫离跟在我的身后。
能够得到这个认知,我略微的安心。
深冬公园的的长椅,未走近就感受到冷色调的寒凉。我拂了落雪,大衣解下来丢在上面,拉莫离坐下
似是知道我心中所想,莫离很快便把我口袋中的烟递给我。
我深深吸一口,问他,“颜惟……有没有向你提起过我?”
莫离有些迟疑,“没有,也可能提起过,是我忘记了。”
“……忘记了就好,没有最好。”
忘记了就好,没有最好。这是很久之前忆庭曾对我说过的一句……漂泊与厌倦,虚掷与无望。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不知道这样的理解有没有错。
莫离一直沉默,侧脸看上去,寂静如雕塑,眼睫都沾满了雪粒,手背上的新雪不化。
我靠过去,眼睛埋进了他的脖子。
许久他伸过手来,擦去了我一脸的水痕。
第六章
“为什么要收留莫离,你不知道他是我的人吗?”
眼前的男人,一如从前,孩子式的霸道。
“莫离不属于任何人。”我放下钢笔,十指交叉支了下巴。
“他已经离开我了,跟我没关系了,你有什么怨气都冲我来,放他走。”颜惟干脆坐在我对面,手臂平放在桌上,目
不斜视,准备好了一副谈判的姿势。极熟悉的认真的神态,但眼睛不再潮湿。
我笑,“我能对你怎么样?”
颜惟愣了下,但语气还是不容拒绝,“怎么样都行,只要你放了莫离。”
“……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要求我?是我欠你吗?”
最后一句,他软了下来,放松了语气,“我知道你恨我,你要怎样都行,但不要迁怒别人,莫离还小,你这样会害了
他。”
“你是说我收留他,不让他上街饿死冻死,是害了他吗?像你那样,让他在街上冻昏,最好看他冻死是为了他好吗?
”我一甩手,那支钢笔与医院的签单落在他脸上,颜惟侧了脸,眼角红了一片,他垂着手,原地坐着不动。
“你滚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我靠了椅背,只望向窗外苍蓝色的天空。
“你答应放了莫离我就走。”
“你不要这样死皮赖脸,”我劝他,“我并没有关他,他有手有脚,想要走的话,我不会阻拦,但他现在生活得很好
,当然如果你能彻底消失,他会生活的更好,他现在不需要你了,明白吗?”
“我没有死皮赖脸,别这么说我!”
看他听见这句话情绪依旧失控的样子,我不禁忍不住轻笑。
颜惟的脸渐渐涨红,攥了拳大吼,“那好,那就看他选你还是选我。”
房门大力的合上,心脏也随着那一声巨响,漏掉了一拍。
“你就是死皮赖脸,从小就是。”我在心里补了一句,很失望他没有听到。
颜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每次都会让我措手不及,我一向知道,也大概能猜出这场赌局的结果。但人有劣根性,总怀
着侥幸的心,认为自己会是个例外,我也这样想。
莫离站在窗前,用很小的喷壶为水仙浇水,棉布轻拭着水仙的叶子。他侧过头,因为逆光,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我已经将房间收拾好,桌子擦过了,床单也洗过了。”
我点点头。
“冰箱也整理好了。”
我点点头。
“……地板早晨时洗过了。”
我点点头,不动声色的看他着慌。
“……我能不能请假,就今天晚上,明天一定会回来。”他还是说出了真正想说的话。
我方发现他的另一只手中,一直握着硬硬的手机。
我依旧点点头,“我已经煮好了汤,喝一点再走吧。”
莫离犹豫了一下,随即下定决心,说,好。
我装好汤,递过去。
未送到口边,尖锐的汽车鸣笛声响起,莫离开始不安,我固执的看着他。
他在我的目光中惊慌,端过碗,不顾烫,一口气灌下去。
“我走了。”含混的说了一句,莫离按着胃,逃一样跑出去。
引擎的轰鸣渐渐远去。
当我又经历一次失去,很奇怪,这一次我竟如此平静。我在渐渐变暗的房间安静的想,天黑时终于有了结果。
莫离不属于我。仿佛早已预见了他的终将离去,我才会费尽心思挽留,就如指尖的流砂,由不得想还是不想,只能眼
睁睁看他慢慢失去,能留住一刻也是好的,但无疑多留一刻便多一分痛苦。
房间只剩下我的心跳,我的呼吸,白色的灯光更加寂静,血液流动的声音都仿佛能够听到。
“莫离……”不自觉念出这个名字,回音也无。
他都是我的过客,我也是他的过客。是所有人的过客。无可抗拒。
暖气停了,我从没感觉到这样冷。
我倒了一把安定,一颗一颗的吞下。
闭上眼睛,我可以清晰的听见钟摆的走动,“咔嚓,咔嚓”的声音越来越大。我越来越焦躁,好像在隐隐期待着什么
,但明知道这样的期待多么无望。
夜太冗长,时间太难耐,失眠是如此之痛,钝钝的,是没有伤口的痛。我只好起身,趿着拖鞋出门。
正是冬日的大雪,路灯熄了。空旷的大街只听见鞋子踩在夜雪上的咯吱声。我不记得自己曾经为谁这样心伤,即便见
证母亲的死,即便新娘投进别人的怀抱,都没有如此。
每个人都有活着的理由,为前程,为梦想,为自己。我却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恋世。也许只
是因为一点点的不甘。
母亲死后,我所有的愿望,就是能得到父亲的爱,但从来没有得到过。
我不知继续追求下去还能不能得到一个结果。我是否就该如这千江水中的夜雪一般消失直至没有任何痕迹?不会有任
何人记得我,我亦不想记得任何人。
我做在千江大桥冰凉的铁围栏,对着滚滚流逝的江水吸烟,嘴唇木木的,已失去了任何知觉。夜风吹起我单薄的睡衣
,只觉生命的最后一丝温度也要随夜风消散。
手机却是一直安稳。
莫离没有打过来。我不知道自己对他的帮助有没有超出一个医生的底限。
或许他正是因此不再信任我。
最初的相见总是美好的,随着交往的深入,不可避免的,本性显露,便不再轻易信任。我明白这个道理,也一直在维
持。可最后我竟不安于这个令人心伤的距离,想要跟他靠的更近,更近……
手机铃声意外的响起,看也没看,我按了接听键。“莫离。”
……
“是我,卓寒。”忆庭清冷的声音在那一端响起,让我不自觉的想到他窗前的清凉夜雪。
“怎么了忆庭?还没睡吗?”
“……我看见你了,你已经吸了一整包的烟。”
我诧异的回头,忆庭正扣了电话向我走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
“我每天晚上都在这里的,今天走的晚了一点,就看见了你。”
忆庭解开了风衣纽扣,脱下来,披在我身上。夜风呼啸着,将他的薄毛衣吹得鼓鼓的。
我把风衣还给他,忆庭按了我的手,淡淡的,“我不冷。”
忆庭不再看我,目光望向空茫的远方,细雪融进千江水,不见痕迹。
“莫离,他不在你身边吗?”
我点点头。
“……知道吗?卓寒。”忆庭这样低低的唤我,一瞬间竟让我产生了恍若隔世的错愕。“你难过的时候,就会站在这
里,从小就这样,你的坏习惯,从来不肯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脆弱。”
“吸烟,失眠,深夜出走,你传染给我的坏习惯,这样做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离你是这样近,就好像可以伸出手去,
触到你。”忆庭伸手在夜空中虚虚一握,张开手,却是空气。
“我本想,如果你不接电话,我就对你死心的……”
“如果,你看清了是我的电话,你会接吗?”
会不会接,我不知道。是的,我一直都在想着莫离,除了莫离,那一刻我不想被任何人打扰,但忆庭呢?
面对忆庭的灼灼目光,我有丝慌乱,滞了一下,决定保持沉默。
忆庭不肯放过我,神情有些落寞,“卓寒……”他欲言又止。“我对你,从来没有变过的……我不能接近你,只因为
我与你是同性……”
“卓寒,我想问你一句,如果我是女子,你会爱我吗?”
“但你是男人。”我如常反驳。
但是这一次,忆庭没有继续追问,眼睛却渐渐黯淡了,好像缓慢熄灭的流星,终至陨落。
第七章
“忆庭。”
我叫住了远去的忆庭,这件事是在令人羞于启齿,但我不知道除了忆庭,还能向谁求助。
忆庭回过头,眼中的惊喜令我不忍直视。“……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忆庭苦笑,“卓寒,你的要求,我什么时候拒绝过,到现在,你还是不信任我。”
我自是信任他,不然也不会说这多余的一句。只还是,又一次利用他,觉得内疚。
“莫离被颜惟带走了,我担心会出什么事。”
忆庭只看着我不语,夜风盖过了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听不清楚,“卓寒,你知道吗?从我认识你,你是第一次关
心别人。”
……
“找到了……就给你答复……”
可是结果,我等了三天。我几乎以为,忆庭根本就是敷衍我。忆庭开车过来接我,黑眼圈很重,见了我便笑,笑容依
旧明媚。
“……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没什么。”
“颜惟把他关在郊外一幢老房子里,已经三天。”
“哦。”我闭上眼睛。心中一阵莫名的难过。眼前重重叠叠浮现的都是颜惟模糊了面目的脸。
我记得年幼时,与颜惟一起长大。
未婚的姑姑生下了他便与美国的情人远走高飞,父亲将他带到我面前,只是一个幼小的男孩,眼睛总是潮潮的,很怕
生,但不怕我。天黑时,下雨时,或是遇见刚出生的小猫,什么都要怕,两只小手紧紧的抓着我的衣摆。
九岁时,所有的人都说我害死了母亲与弟弟,只有他很认真的对我说不是。
中学时我从家中搬出来,他亦随我离开了父亲,在墙壁都结成冰的房间中相互拥抱取暖。那时我的幻觉很严重,总不
知道自己失去意识之后会做些什么。他的身体经常出现莫名的伤痕,他不说,我装作不知道。
后来与我一同考入千江大学。
那一天,他站在千江的风里,回过头,很认真的对我说,哥哥,我再也不要跟在你的身后,我要站在你面前,打败你
。
神情飞扬不可一世,我不知道他还隐藏了这样一面。
之后大学没有毕业,便弃学经商,出入各种声色场合。二十六岁时收购了“卓氏”。
青年才俊,事业有成,刚刚与市长的女儿举行了婚礼。这样的颜惟,与记忆中眼神潮湿的男孩,再难吻合了吧。
他的脆弱与无助,初见叫我哥哥时的怯懦。他的绝情与冷酷,他精明能干志在必得的脸。一个碎片一个碎片的穿插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