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来,那你装睡就好啦,看看到底是哪个,都不肯露面。”
我觉得好麻烦,摆手说还是不要了,管他是哪个,有人来探我病,就算不知是哪个我都开心。
曼露说,“林哥,我有时都觉得你好像我邻居那个仔噢。他才十六,已经在街上混,三句话都不离兄弟义气,不过他
有时都还像个仔,好天真,还想泡我,却只知半夜送花,送水果到我家门前,我都知他跟踪我,还在我家楼下等过我
,还去过我公司等我番工,他都不知现在的女爱得是钞票,豪华珠宝,痴心情种都已过时啦。”
她说得有理,这就是现实,我那时的女都已是这样,更何况现在的女。我就说,“那像我这样,混到如今都只是个马
仔,没房没车,银行没存款,又没股票期指,岂不是孤独终老,要作天煞孤星。”
曼露哈哈笑,说,“看你靓仔,不如找人包养都几划算。”
我说不行,那些富婆都如狼似虎,我怕我被她们榨干,要早衰。
她不说话了,看一眼手表说不和你吹水了,我还要番工,今天要加班。还说等我出院她正好出粮,要请我去山上食斋
宴。
我和她道别,就有姑娘端晚饭进来给我,还附送一片高血压药片。我看那药片半天,最后扔到垃圾桶里了事。
这医院里的日子都几享受,晚饭食完我就溜到天台上去抽烟。曼露带来的烟好辣,又是一包浑身洋文的烟,鬼佬口味
,我都抽不惯。两支下去,喉咙就不行,天台上风又大,我裹紧身上衫下楼时,四周都已是黑压压一片,倒有许多高
楼还灯火通明,这些办公楼里这么亮,里面的人怎么分得清昼夜。
我躺到床上,怎么都睡不着,望天花板望了一整夜。今次那个剥香橙的人没来,只是一整夜,直到黎明我都闻到浓烈
香烟味,和曼露给我的是同一款,不知是我自己身上的味还是从外面飘来。第二天早上起来时,我才发现,果篮里的
香橙早就不剩,苹果都开始腐烂。
第十五章
我出院时总是半夜来查我房的姑娘和我抱怨,说林生你不给人食橙就算了,还不让他进去探你,你闻这条走廊,被他
两天两夜香烟都给熏臭,我们又不能讲他什么。
我说,那你们医院以后就不要禁烟,一定好多烟民都来你们这里看病。
她娇嗔骂我两句,我都觉得几好玩,好久没和女仔说笑,我还当我这功能已经损坏。
猴子和曼露果然来载我上山,唐少都一起跟来,说要看看山上大佛,开开眼界。曼露坐副驾驶位和猴子一路打情骂俏
,唐少和我并排坐,他说起蔗强那件事,大约是因曼露也在,只随口提两句,说会里将他尸体扔下海,骗他家里人说
他出海公干,还给了他们一笔钱。
扔条尸下海还帮他料理家人,对个二五仔,也算是仁至义尽。
“那医生和我唬烂噢,说不会留疤,怎么你左手上还这么大一个疤?”唐少拉起我左手就看,我手上一热。那种感觉
好明晰,皮肤和皮肤碰到一起,温温热热,我觉得不舒服,忙抽手对他尴尬笑,想讲些什么喉咙却梗住。
“阿仁你没事吧,脸都白了,你晕山路啊?”唐少睁大眼看我,我点头说是晕山路,曼露还回头取笑我,说,“林哥
你不行啊,我都不晕山路。”
我一味笑,曼露又把话题岔开,说去年来这里食过一次,觉得比别处都好,而且这里人不多,不像其他地方初一十五
都爆满,之后每月就都要来。唐少问她,那这里斋宴都有什么菜。曼露也记不清,就知些觉得好味的菜色。唐少说,
“光听菜名都好想吃,猴子你开快点啦。”
猴子无奈,说自己是在开山路,速度太快要出事。
车到寺庙,我们跟着曼露进到一幢小楼里。我还当我们要去什么饭店食斋,没想到来的是寺庙。小楼一楼好似厨房,
有光头和尚从屋里端菜出来,二楼都好宽阔,摆许多圆桌,有一桌坐满布衣和尚,都默默食饭。曼露带我们到靠窗位
子坐下,就有微胖的中年和尚来和她打招呼,她都好似熟客,和和尚热络几句就问他,今天他们有什么东西食。
我对食些什么都没兴趣,只要能饱就好。猴子和我吹水,赞这里风景靓,我从窗口望,满眼都是绿茫茫,空气都好清
新。只是再远一些,就又能看到高耸入云的大楼。
曼露才点好菜,楼梯忽然一阵吱嘎吱嘎响,我往楼梯口看,耳边传来曼露声音,她讲一句,“又是那个顾生,有没有
这么巧啊,去哪里食饭都能碰到。”
猴子瞪她,她撅嘴收声,又来和我扯明星八卦,我都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她设想中能和她大谈明星八卦的人。猴子
和唐少例行公事般去和他打招呼,他今次带宋涵睿和林黎出来食饭,我看到他右耳,已然无事。
曼露同我使眼色,还说,林黎和他真是有一腿。我笑而不答,顾生都好犀利,有本事让宋涵睿同林黎同桌食饭。我从
前都只听说有个老板富到没边,每次出外食饭,所有同他有染的女人都像姐妹一样,同桌说笑。顾生这回真是活出人
生新境界。
唐少和猴子回来后,两人都不讲话,默默饮茶。直到菜上桌,唐少才讲话,他讲好多他从前在国外的事,都是些笑话
,逗得曼露笑到停不住。曼露问他,唐少你在外面这么多姿多彩,干吗还回来?
唐少就说,有些事要做,做完我还想要回去,我妈啊,姑姑啊什么的都在那里。
曼露笑了,说你条女肯定也在那里。
我问唐少,会长不是钦点他接任吗,怎么他还要回去,他回去喜福会怎么办。
他又来推我头,笑我傻,说,“回去了就不能回来啦?我的意思是我还要回去看看的啦。”
猴子就劝唐少说,“唐少你别和他计较,他都没读过几年书,听不懂你说的话也是正常。”
我知他是在开我玩笑,就顶回去,说猴子在他妈眼里一辈子都是“片场道具师”,还同他妈说“《黑社会》里的道具
都是他做。”
唐少哈哈笑,说,“你瞎噢!怎么不说《古惑仔》,不是更贴切。”
曼露插话,讲猴子从前还讲大话说他给《□》做过道具,还说女主角真人好性感。
我们食完先走,顾生那一桌还在谈笑。唐少和曼露都要去厕所,我和猴子就先到车上等他们。猴子摇下车窗,给我烟
抽,我看包装是本地烟,就拿来抽。一根烟快燃尽,我问他能不能帮我搞支枪。
他看我,有些惊讶,问我要干吗。
我弹飞烟头,说,“我怕以后跟唐少出去又出事,想要防身。”
他信以为真,说好,答应过两天就弄把枪给我。
回程时,唐少大约是吃饱喝足,来了兴致,竟跟着猴子车里唱歌的女声哼歌,猴子也兴起,跟着合唱。曼露就拍他,
怪他说,“被你一唱,我都以为是在唱‘掐死你的温柔’,好扫兴。”
猴子送我们到唐少家,临走前从后备箱里拿出个快递包裹给我。说是医院里的医生看我昏迷,就把这包东西拿给他保
管。包裹好重,土黄色边缘上还有血迹。我收下包裹就和唐少进屋,时候都不早,天边已成暗紫色,唐少嗅嗅鼻子和
我说,要有暴雨。
他鼻子好灵,周末时真有暴雨来袭。
雨落得好大,又是深夜,看不清它们来势,只有声响气势非凡。我坐在床上听雨点砸窗户觉得刺激,感觉再来多一点
暴雨就能在玻璃上凿出一个大洞。我起身去冲凉,一落大雨就觉得身上好黏,雨水里都有腐臭味。去衣柜里拿衣服时
我才看到那个包裹,它被埋在一堆衣衫下,我都忘了它还在,拿起来看,上面只写收件人和收件地址,不知是不是有
人同我恶作剧。
包裹好重,我撕开它,把里面东西抖到床上。
一根带血的筷子,一本红色笔记本,还有一把钥匙。
我第一反应就是齐明缺那个变态佬,他这回要同我玩什么?解密游戏?限时猜谜解救人质这种桥段电影里都用烂。
我冲完凉出来,把床上东西理进抽屉就关灯睡觉。这几天帮会里都不太平,蔗强出事之后,不知怎么就传出风声说拳
九要同顾氏合作。有日同会长和猴子一同食饭,他们谈北堂的事,说都联系不到拳九,约他饮茶他都不应,关系似乎
闹得很僵。不过,他们完全都没提起顾生与齐明缺食过饭的事,好似他在这整件事里只是临近剧终来跑龙套,只管吞
收拳九那块地。会长还讲要约顾生食饭,同他好好谈谈。
顾生到底高明,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自己置身事外,我猜他才是整件事情主谋,齐明缺不过是友情客串,蔗强死后,
不知用什么办法挑唆了拳九,让他变节。
我正在想他用的到底是什么手段,楼下忽然传来奇怪声响,像是有人破门而入,接着一阵的声音很杂乱,感觉桌椅都
被碰倒。我即刻从床上坐起,套上衫,轻声开门就往楼下去。楼下都没开灯,幸好窗帘没拉,还能借月光看清些东西
,我下到楼梯口时看到客厅地上映出水渍,我抄起茶几上玻璃果盆就沿着水渍走,一路到一楼厕所门前。门缝中看漏
出光,还有细微的讲话声,只是雨声好大,都听不清内容。
我正要去开门,手都握到门把上,门却被人从里面打开。我一看,原来是唐少,他身上衣衫都湿透,头发也像刚冲过
凉,我愣着看他,他看看我手里的果盆苦笑一声,说,“你想用这个砸我啊?”
我往厕所里看,唐少却有意挡,我隐约看到厕所里还有一个人,唐少来推我,不让我细看,他随手关上厕所门,拉着
我就往楼梯处走。他拿走我手里果盆,劝我“快去睡”,还说“这屋里有24小时保全系统,有人闯入要乱叫的。”
我被他推回二楼房间里,睡意全消。唐少最近都好古怪,瞒事还藏人,窗外雨势更大,我有预感,今晚要出事。
我坐到床上,眼睛都不敢离开门口,我听到有人上楼,脚步声不是一个人,肯定是两个人,我也好奇唐少藏的那个到
底是谁,等到脚步声远里,隙开一条门缝去看,还没望到什么,就听到一声枪响。
是一楼,枪声从一楼传来!会长卧室就在一楼!
我飞奔下楼,途中又听到枪声,等我冲到会长卧房时,他已仰面躺倒在地,胸口的血染红白色睡袍,眉心一枪,他死
都不瞑目。
卧室的窗户大开,风带着雨席卷进来,打在脸上像是铁珠扑面。我走到窗前往外看,即便是一楼,凶手要从这里逃生
也有相当难度,我捡起窗边地毯上那把枪,像是凶器。
这把枪都好眼熟,像在哪里见过。我仔细看,放到手里掂量。是猴子,它同猴子那个背包里那把枪,几乎一模一样!
我还没能理清头绪,就听到身后唐少大喝我名字,我回头看他,他正盯着我手上的枪。我忙举起双手,辩白,“不是
我,我听到声音下来时会长已经……”
唐少手里握着电话,我听他颤抖着声音对电话讲,“林锦仁杀了我爸!快带人过来!”
我还想解释,唐少却叫我不要过来,一脸地不信任,说他已经通知会里的人,要是我想连他都杀了的话,我日后一定
要被五马分尸。
我知现在解释都是多余,枪在我手里,我百口莫辩。我看一眼敞开的窗户,一咬牙,纵身跳下。
我摔到地上,还好今日落大雨,泥土都变湿润,算是有缓冲,痛觉很快消减。只是有小石子扎进胳膊里,跳下来时又
被树枝刮到,裤子都被割破,划出血。我从地上爬起,手里还握着枪,我都不知该去哪里,总之先要逃出山里。我想
到那个小巴站,不知这个时候还有没有班车。没办法,只能去碰运气,我脱下上衣包住腿上伤口,起身就走,天黑雨
又大,路不好认又难走。
还好我都不算太衰,竟被我找到那个小巴站,巧的是恰好有辆小巴开过来。我身上一文都无,那司机看我冲上车,惊
到嘴都合不拢,我扫一眼车上乘客,只有三个,全都好紧张。我自己都紧张,拿枪指着他们就说,“全都坐到第一排
!手机全都扔到地上!”
他们全都听话照做,我踢开那些手机,用枪顶着司机头就让他开车。
他问我要去哪里,我自己都不知,让他往淡水街开。
他听到淡水街,脸上竟露出了然神色。
淡水街出来的,真他妈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十六章
为了避开差佬,我问一个男乘客要来他的衬衫把左手和枪包到一起,站到司机身后用枪口顶住他背。
我在他们眼里肯定是个亡命徒,不合格的杀手。刚杀完人一身落魄就来胁持小巴司机。幸好他们都还怕我手里这支枪
,我都不知进那么多水,它还能不能用。看我一身狼狈,亡命味十足,也没人当它是玩具枪上来和我搏命,一路到淡
水街都平安无事,我让司机开到孤儿院小巷里才下车。
不知我走后他们会不会报警。小巴开出我视线,我站在孤儿院后门,门被锁上,我晃了好多下都晃不开,我垂下手,
手又抖得停不下来。
我想过我杀人失手连夜到码头跑路,还想过被人围追堵截最后仆街,却从未料到,兜兜转转回到这里。
我背靠着墙,腿一软坐到地上。整件事都好奇怪,仔细想想,从遇到唐少时就奇怪,他一个黑社会太子爷对我这个马
仔这么照顾,还让我搬到他家去住。我和他素未谋面,他却待我如兄弟,不过,他都没立场陷害我,现在死的是他老
爸,而且会长明确表明是要传位给他,他也不会因夺位杀人。
我抹把脸,再看一眼手里的枪,这把枪都似猴子车上那把,只是如果是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想当大佬?可是为
什么要陷害我?而且他要行凶,他怎么知第一个看到会长条尸的人会是我?
我不过是个马仔,一点利用价值都无,到底是谁想害我。
不对,还有一个人,那个变态佬齐明缺,他做什么我都不会惊讶,毕竟我都杀了他老爸,他要杀我报仇也算是天经地
义。要是他派人,我刚才一路逃出怎么都没见到半个人影,不可能,那么大雨,凶手要是从窗口逃脱不可能比我快多
少。
雨太大,包在腿上的T恤都被湿透,伤口碰到水,酸胀地痛。
我看到有车从街头往里开,我警觉站起身,不知它是路过还是有人追踪到这里。我低头站着,尽量隐在阴影里,车灯
在我眼前一晃,停到我面前。有人下车向我跑过来,我握紧手里的枪,不管来得是哪个,现在都不能轻易信任。我看
那人一双皮鞋走近,抬起头就拿枪指他。
我想过来的人可能是猴子,是唐少,是帮会里任何其他人,却没想过是顾乔。
如果是顾生,那他想害我,我都好理解。我不知他到底恨我哪里,他的人情债我都已还清,再未亏欠他任何,也从未
得罪过他半分,四年前他要害我,现在又要来害我。我不聪明,想不出半点理由。
我走到他边上,枪口抵在他太阳穴上,对他说,“顾生,你真是聪明人,知我会到这里。”
他答我都好冷静,“你们会里出事,你杀了你们会长的消息都已传开,我猜你都逃出生天,除了淡水街你又能躲到哪
里去。”
“你这么了我,那你说我有没有杀人。”我想笑,雨水跑进眼里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到最后竟还是顾生看我最透。
他摇头,我说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他笑,说,“你都无家可归,我想要收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