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兵我还没见过!”齐司令一口回绝,“全他妈是娘娘腔。”
“原来我瞎了眼。”被这般侮辱,齐梁气的浑身颤抖,当着全家人的面将毕业证书与录取通知书通通撕了个粉碎,扔到齐司令脸上,“你根本就不是我爸!”
齐梁顶着初中毕业的学历离家出走了。
本以为自己从此只是一个落魄的小歌手,从此与那个老态龙钟的军区司令没有任何瓜葛,却没想到此刻,自己却作为那人的儿子被绑架,作为要挟他的筹码。
“爸爸。”齐梁忍不住还是叫了他,“我现在很好,一点事儿都没有。”
“齐梁,你等着,用不了多久,我一定会派人来救你的。”齐司令说。
“爸?你在哪儿?千万别过来,这里非常危险,到处都是僵尸!”
Floyd赶紧捂住了齐梁的嘴,他刚才说话的声音太大了。
“现在你该相信我们了吧?”意瑾说罢,将那枚无线信号接收机收回自己的手掌里,道:“我们跟你一样,是来救齐梁的。”
齐司令盯着意瑾手里捏着的那个小玩意儿,火柴盒大小的东西,他的儿子就在那头。
他打了个手势,让两人在他对面坐下。
“本来擅自闯到这里的平民是要被处决的。既然你们是齐梁的朋友,那我不会怎么为难你们。这样吧,你们把那能通话的东西给我,我立刻叫人护送你们回去,并且同时派人去救齐梁。作为条件,我的人必须一直待在你们身边,以免你们将消息泄露出去。”
“齐司令,恕我不能同意您的要求。”意瑾道,“没有我们的协助,你们根本无法将齐梁救出来。更何况,消息迟早是要泄露出去的,你以为你还能瞒多久。”
“封锁消息是国家的命令!既然你不愿意走,也不愿意将那东西交出来,你到底想怎么样?”齐司令面露不悦。
意瑾微微一笑:“与其让您冒险带人闯入那片僵尸中,还不如让我们替您代劳,与他们谈判。因为除了齐梁,我还有一个旧识碰巧也在小镇里,而这个人又碰巧是制造这次僵尸恐慌的罪魁祸首。我想与他会一会面。”
齐司令一拍桌子:“那个人是不是叫沉思灏?”
意瑾点点头:“司令,他们此时正开着一辆厢式货车,往这里驶来。在他的僵尸涌到封锁线之前,抓紧时间送我去他那里。”
“骆驿你不要走,”意瑾又说,“留在这里接应我。”
沉思灏开着那辆有四个座位的厢式货车,车子很老,坐垫上包着的皮都崩开了。李蒙坐在他旁边,Gustav一个人坐在后排位置上,再后面是拖着的一个铁片箱子,里面锁着Floyd和齐梁。Gustav坐在李蒙的斜后方,看得见李蒙手上捧着的那个蒙了布的玻璃罐子,罐子里面装着一个女人的头颅。
那是一个活着的头颅,当她睁开眼睛直视自己的时候,Gustav听见那个头颅开口说话了。她叫的是Gustav的名字,那声音细细的、软软的,是皇后的声音。
“Gustav,原来你和Floyd都背叛了我吗?”
那是一颗被断头台上的斧头砍断的,玛丽皇后的头颅。
车子每开一阵,就要停下来等一会儿,等那些个僵尸们迈着蹒跚的步伐赶到。天气闷热,肉也烂的很快。有一部分老弱病残已经丧失了行动能力,掉在了大部队后面。
小镇的路修的不平坦,走到前面又是猛的一阵颠簸。破车底盘不稳,东倒西歪几欲散架,Gustav嫌恶的哼了一声:“什么破车。”
“我们是穷人,买不起好车。”沉思灏回道,“你是有钱人,你捐款修路。”
“幼稚。”Gustav骂道,“你以为修这条路财政支出很少么?只不过都被克扣了而已。”
“好吧,那等我明天当了市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条路给修了,修成双向八车道。”沉思灏说,“以后你们这些有钱人要是到这里来飙车,撞死了人,我一定严惩不贷。判你们个五年十年十几年的。想不坐牢也行,修路的钱都由你们出。”
正说着,一辆军车从对面飞速驶来,一个急刹拦住了沉思灏的去路。
“怎么还有不怕死的。”沉思灏撇撇嘴,解了安全带下车查看。
那边军车的门也开了,意瑾从副驾驶上缓缓走下来。
“沉思灏,”意瑾面无表情的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
吊儿郎当死不正经的沉思灏头一次露出一脸严肃的表情,左耳里塞着的耳塞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你是……意瑾?”
23.狂想
站在马路中间与沉思灏对峙的少年,穿着一身松松垮垮又显得脏兮兮的白色T恤,T恤上印着一行大写的英文字母“SUPER PANDA”。少年的胸口空荡荡的,两只纤瘦的胳膊从晃荡着的大袖口里露出来,锁骨支楞着突出于宽大的领口。
所有的这些,对于四年前的沉思灏来说是那么熟悉。
而对于四年后的沉思灏,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影子。
他还记得他们两个人下了晚自修,并肩坐在操场看台的塑料椅子上听歌的日子。他们在暗处十指相扣,互相倚靠着对方。自己那台老式CD机里正放着一首英国乐队的老歌,音乐通过细细拧成两股的耳机线,分别传入彼此的耳朵里。
那是意瑾最喜欢的歌,《Suicide is Painless》。
“Through early morning fog i see,
Visions of the things to be.
The pains that are withheld for me,
I realize and i can see.
That suicide is painless,
It brings on many changes,
And i can take or leave it if i please.”
这首歌出了很多的版本,沉思灏都一一听过,然而始终能够记在心上的,还是意瑾在夜风拂过的空旷看台上倚着自己肩膀的轻轻哼唱。那天晚上,他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靠在自己怀里,他低下头只能看见意瑾柔软的头发,脊椎弯曲的弧度,还有肩膀部位突出的骨节。
有件事情,也许其他人都不知道,或者是都未曾注意到,其实意瑾是一个非常容易悲伤的孩子。他性格孤僻,从小就没有朋友,因而一旦有人对他好,他就格外在意。只可惜沉思灏能对意瑾这样好,自然也能对别人更加好,两个人的关系以沉思灏的移情别恋而结束。那是正赶上大学里专业分流,两人分在了不同的班上,从此形同陌路。
沉思灏下车不过片刻,身后的僵尸大军便蹒跚着赶来,见沉思灏站在那里,便立定站好。
意瑾眯着黑漆漆的眼睛,看着沉思灏,还有他身后那群令人作呕的腐肉。
“散播病毒,制造恐慌,又杀人无数,如今与Gustav联手,绑架齐梁以威胁军方。”意瑾问,“这些当真都是你干的?”
沉思灏耸肩,“如假包换。”
“你制造这些僵尸,到底想要做什么?”意瑾起先只是觉得不可置信,听到沉思灏的亲口承认,却又像他背叛了自己一样。
“如你所见,危害社会。如果可以的话,顺便效仿一下法国人民大革命,到处杀几个人。到时候,我就是市长了。”
意瑾冷笑一声:“你有没有想过,僵尸病毒扩散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被感染,你到时候怎么办,做一个僵尸市长吗?”
沉思灏不屑的撇撇嘴:“我们这儿什么都缺,还就不缺人。死一万个人又怎么样,只不过是地铁上稍微宽松一点。不会有其他任何影响。”
“难道你不是这些人的其中之一吗?你有什么立场杀死他们?”意瑾质问。
“为达目的需要不择手段,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愚蠢了。”沉思灏绕着意瑾走了半圈,来到意瑾的身后,“医生为了挽救病人的生命需要切除掉病人身上坏死的组织,园艺师为了让树木更加挺拔会修建掉树木多余的枝干。期待新世界的降临,我们当然需要舍弃一些东西。等我将那些脑满肠肥的政要通通杀掉,你就会发现这个城市变的不一样了。僵尸病毒固然可怕,但是我现在已经有了方法可以控制他们。到时候,城市会损失掉一部分的人口,但是,这一部分之中,健全的尸体可以充当重建城市的劳动力,腐烂的尸体还可以通过焚烧提供电力。想想那些市政领导的身材吧,那么大的肚皮,那么多的油,完全燃烧成无机物可得好几个小时呢……”
“你……”意瑾已经无法再听下去了,“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变态的想法?”
“变态?”沉思灏叹了一口气,“意瑾啊,你难道真的不记得了么?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啊。”
《暗潮》里写过什么,意瑾已经不记得了,自己跟沉思灏说过什么,意瑾也没有了印象。
但偏偏沉思灏还记得意瑾跟他说的那些话。
“老师看见你的论文的时候眼睛都直了,我后来从你电脑上拷过来偷偷看了,真是匪夷所思。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也许你可以去试一试,说不定还真的可行。”
“不可能的,那些只是读书人的自我安慰罢了。我只是郁闷,我们读了那么多书,到头来却一点用处都没有。我能感觉到我所生活着的城市已经彻底的腐烂了,变的不堪入目。这里到处都拥塞着不同的肮脏和罪恶,我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却不能做出一点点的改变。”
“那是当然,你没有钱,也没有权力。”
“但是我读了那么多的书,也比不上钱和权力吗?”
“权力可以变成钱,钱可以买书。但是书不能换钱,钱也不能买权力。正过来可以,反过来却是不可能的。”沉思灏解释道,“但是如果是你的愿望的话,我愿意去试一试。”
意瑾本以为这是沉思灏的戏言,却没有想到沉思灏当真了。
也许在沉思灏的心里,也有着同样的愿望吧。
“我在Gustav那里看见了那本书,”意瑾说,“是你给他的?”
“你还真是神通广大,这都被你知道了。”沉思灏此刻正站在意瑾身后,俯身将嘴唇贴在意瑾的耳廓旁,温热的气息酥麻的从敏感的神经末梢扩散开来,熟悉的让人难以抗拒,“其实你一早就发现了吧,病毒爆发,小镇沦陷,军队失踪,这一切的情节你不应该都很熟悉才对么?这可都是您这位天才亲手设计出来的,更何况还有我这位天才替你实施计划。你不觉得我的执行力很棒么?”
沉思灏将自己的脑袋凑到意瑾的肩窝,闻到意瑾身上熟悉的味道。他忍不住轻轻抽动鼻子,猛吸了两口。意瑾的肩膀微微抽动着,但沉思灏全然没有发觉。他总是这样,对谁都不正经。
沉思灏反复几下,却没有看见意瑾脸红,悻悻的住了手,道:“本来以为,我把事情办的这么滴水不漏,听到这种消息你该会是多么的开心,但是你今天却反过来质问我,真是冤枉人!这些明明都是你提出来的,我只是照办而已……”
“沉思灏,我不会因为写出这样的小说而感到愧疚的,应该感到愧疚的是你。”意瑾打断了他絮絮叨叨的抱怨,“难道你到现在还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吗?那只是小说,根本就不会变成现实,也不应该变成现实。抛弃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吧,这样的想法太幼稚了。”
也许是自己拥有的力量太过于强大了,沉思灏根本没有听得进去意瑾说的话:“意瑾啊,你怎么还是这么懦弱。你的日子过的那么苦,却宁愿在心里恨到死,也要装出一副虚伪的笑脸。”
“是,我懦弱。至少我不会像你这样,干出这些蠢事儿来。”意瑾深吸一口气,暗自考虑该对沉思灏说些什么。沉思灏那么极端那么自我的人,根本不会听他讲道理,但他又非得说服沉思灏不可。
“轻信一本书比轻信一个人来的更加不切实际。就姑且看看你现在生活着的城市,杀戮、暴力无处不在,军队和政府勾心斗角,为了加快经济发展而像牲口一样制造着劳动力——也就是我们——而不给那些劳动力以做人的尊严。文化凋敝,艺术衰退,思想受控,所有人都像僵尸一样游荡在这片荒芜而布满钢铁铺设的土地,失业率、自杀率居高不下,你知道产生这些灾难的原因吗?”意瑾用他那哀伤的眼睛望着沉思灏,缓缓说道:“因为一百年前有人看过一本书叫《乌托邦》。”
一切罪恶的根源都是那些美好的愿望。
沉思灏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怪圈:政府靠《乌托邦》制造出了一个罪恶之城,而他又将用《暗潮》来推翻它。那以后呢?还是会这样下去吗?毕竟未来会怎样谁都不知道,但是有一个道理亘古不变:但凡只要对世界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憧憬,那么世界将会以十倍之于此的残忍来回报你。
意瑾的声音细细的、低低的,宛如一道绷紧了的弦。沉思灏要侧着脑袋才能听见他在说话,吊诡的是,不论意瑾说什么,他又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一切罪恶的根源都是那些美好的愿望,而一切的憎恨都将会让你自己遭受报复,你因为我的那本《暗潮》掀起这场战争,我因你而获无法赦免的罪——病毒在小镇扩散的第一天,我就被病毒感染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意瑾,已经成了一具僵尸。”沉思灏终于知道意瑾的双眼为何如此哀伤,“很滑稽是不是?暗潮的始作俑者赫然成了事件的第一批罹难者。沉思灏,你的结局又会是怎样呢?”
沉思灏终于不忍再与意瑾对视,闭上双眼,久久不语。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Gustav隔着模糊的车窗玻璃向外眺望,两人暧昧的动作让他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李蒙目睹沉思灏的逡巡,也不耐烦的皱起眉头,将双手缓缓探进那蒙着布的玻璃罐子里。
24.反击
李蒙掀开蒙着玻璃罐子的帆布,此刻,头颅正在透明的溶液中不停的骚动着,眼球也正以一种可怕的速度上下左右旋转。等到帆布完全被掀开,头颅的双眼便又重新与李蒙对视,眼里全是委屈。头颅轻轻撅起淡色的双唇,皱着眉柔声道:“Pasamonte,我现在真的觉得好饿也好渴,难受极了。还有多久我们才能出去?”
“很快就可以出去了,殿下。我向您保证。”李蒙小心翼翼的安抚着头颅,头颅终于重归平静。
“可是我快要忍不住了。”小皇后将泫然欲泣的目光投向坐在李蒙身后的Gustav,“Gustav,你到底怎么了?从见到我开始你就变的很奇怪,我那么难受,你却一点都不着急。难道……难道你真的要背叛我吗?”
李蒙捧起那透明的罐子,隔着玻璃用双手托住皇后的面颊,“Gustav是您忠心耿耿的骑士,您与他可是最亲近的了,他怎么会背叛您呢?更何况,他刚刚已经向您发过誓了,他会永远效忠您的。”
“是吗?”小皇后嘟囔,“哦……可能是我刚刚忘记了。抱歉错怪你了,Gustav。”
Gustav别扭的扯起一个微笑,“没有关系的,殿下。”
小皇后的双眼缓缓闭上,车窗外原本躁动的僵尸们变又恢复了平静。
事情发生到现在,就连Gustav自己也没有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在他以为整件事情都是沉思灏谋划的时候,消失许久的Pasamonte却突然出现,几乎杀死了试图阻止他们行动的Floyd,然后告诉他:他有权利选择立场,但这一切都是皇后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