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送给谁?”苏杏华不以为然,坐到椅子的最后边,悬空了小腿轻轻的晃动。
苏震不想跟她废话,开门见山:“你把庄凡弄到哪儿去了?”
“庄凡?哦,您那位新宠。他有手有脚的,我能弄到哪儿去。”苏杏华绞着手里的帕子:“大约住烦了,出去走走。
德福和德七不是昨天夜里就去找了嘛,没找着?”
“谁是你的帮手?”苏震又问。
“谁帮我?在这家里我除了认识这几个下人,也不认得别的熟人。唯有逸之嘛,可能比我聪明些,又让您关在监狱了
。想帮我也帮不了。”
苏震心里呕着一口火,又见苏杏华这副兴灾乐祸的样子,狠狠的一拍桌子:“你以为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么?”
“至多也是关进监狱。润城这里,您想弄死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苏杏华斜着嘴角,露出鄙夷的谩笑。苏震砸掉手
里的茶碗,“砰”的脆响声,惊得屋子里的下人头垂得更低。偌大的前厅,空气像凝滞了似的,憋得人透不过气。苏
杏华看着一地碎屑不再作声。
“把她给我关起来,到出阁之前,不许出她的绣房一步。”
德福和德七微微抬头面面相觑。
“愣着做什么?”苏震低喝一声。
德福和德七走到苏杏华面前,苏杏华自己站起来,睨了苏震一眼自己回房去。院门上了锁,连红罗都不能随意进出。
德七守在门前,有什么需要只能通过他来传达。
红罗看着苏杏华:“小姐……”
“不怕,他也不能关死我。”苏杏华坐在屋子中央冷冷的笑着。
红罗见她这样说,也不再说什么。
苏震坐着车来到巡捕房鲁泽平的办公室:“你打听到什么消息?”
“什么也没有。”鲁泽平瘪瘪嘴:“杏华怕是计划了好久吧……”
“她那副笨蛋脑子能想出什么主意?”苏震气急败坏:“若不是有人帮她,她才不可能把一个大活人弄不见。”
“问问她最近都交过什么样的朋友?”
苏震睨看鲁泽平嘁了一声,眉心叠在一起:“舜青……”
鲁泽平微怔,立即 戒备的看着他:“关舜青什么事?舜青可是被你扫地出门的人。再说了,杏华自从上次被绑架之后
回来,一直看舜青都跟仇人似的。”
苏震冷笑,他最知道苏舜青对苏杏华的感情。在苏府的二十年,他尽职尽责,比自己这当父亲的还像个父亲。若是杏
华找上门,他必定不会拒绝。况且,只怕他心里也有个九九。
“你把他叫出来,我有话问他。”
“他身子不好,一直在家躺着。”鲁泽平不情不愿。
“我去见他。”苏震甩着袖子起身去找苏舜青。
鲁泽平拦在他面前:“震兄,做人要厚道。你不要的就弃如蔽履。眼下,你费尽心思弄来的那北平的小子跑了。你可
别又想着把舜青弄回去。他不会回去,就算他肯,我也不会放人。”
“啰嗦,我几时说过要把人要回来?”苏震不屑的睨了他一眼。
“舜青不会见你。”鲁泽平拦着门不让苏震出去:“有话,我替你去问。”
苏震轻漫的看着鲁泽平:“我跟你一起去,这总可以吧。”
鲁泽平拧不过苏震,只好松口,跟苏震一起去城西的雅院。
苏舜青早上才到家。开着车连夜来回,疲累不堪,一进门就倒在地上。下人七手八脚的把他弄到床上,他倒头睡下却
又恶梦连连。只觉得自己时而身在寒冰地狱又时而身在火焰地狱。冰火两重天,煎熬得苦不堪言。苏震打他身边经过
,轻声喊:“舜青……”
苏舜青伸手想要他拉住自己。苏震温和的笑颜突然变得阴戾,狠狠的将他推入火焰中,任他被焚的粉身碎骨。
苏舜青惊醒过来,心衣已经睡透,额头上虚汗涔涔。他擦了把汗,觉得口干舌躁,起身想要拿水喝。刚一坐起来,鲁
泽平推开门:“舜青,你醒了?”
“我要喝水。”苏舜青虚弱的支着身子。鲁泽平拿起热水瓶倒了杯白开水递到他手里:“小心烫。”
苏舜青点点头,刚一接过,蓦得看到站在鲁泽平身后的苏震惊的手一抖,茶杯落在床上,一杯水都洒在身上被子上。
“怎么样,烫到没?”鲁泽平紧张的抓起来他的手来看,还好开水不是很烫,除了有些发红,倒没别的伤。他忙不迭
拿手帕替他擦干手,指挥下人去拿白花油。苏舜青直愣愣的看着苏震,浑身僵硬得动弹不得。鲁泽平回头看了一眼:
“震兄先出去一下,我帮舜青换件衣服。”
苏震漠然的看了苏舜青一眼,退回到门外。鲁泽平关上房门,替苏舜青拿了套干的衣服换上。
“他……,他来做什么?”苏舜青迟钝的扣好衣服,下人又拿了床新的棉被出来换下刚才打湿的那床。鲁泽平用棉被
把苏舜青裹好:“他就想问些话。没事,有我在呢,他不能把你怎么样。”
房门打开,苏震背着手走进来,眼光阴郁的看着苏舜青:“身体还没好些?”
“不死也是万幸。”苏舜青咬着牙,强装蛮横的说。
苏震冷笑了一声:“泽平照顾得不错。”
鲁泽平坐在一边,紧握着苏舜青的手。苏舜青挤出一丝笑:“是的。”
“我只问你一声,你把庄凡给我弄到哪儿去了?”
“庄凡怎么了?”苏舜青装做什么都不知道。
“何必呢?你的眼神骗不了我。”苏震蔑视:“你心里在想什么,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既然你什么都看得出来,又何必来问我。看一眼不就一切明了。”苏舜青勾起嘴唇谑笑。苏震懊恼的瞪着他。养着
他几十年,他都是唯命是从的奴才,指东绝不住西。想不到温驯的狗也会有咬人的那一天。苏震哼笑:“你现在很得
意吧,你终于把庄凡弄走了,你想回来吗?”
“震兄。”鲁泽平怒了,回头看苏舜青。苏舜青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地板:“我又不是您送鲁泽平的那对青花瓷瓶,想
给就给,不想给就要回去。”
苏震吁了一声轻轻笑道:“你当然不是,你哪值青花瓷瓶的价格。你不过是我捡回家的一只要饭的野狗。养了你那么
多年,你竟然想咬主人。你记住了,就算你弄走了庄凡,蛊惑了杏华,你也再回不到苏府。没有血统的土狗,再怎么
装也还是土狗。何况还是只又病又老的土狗。我会弄一堆名犬在身边,你养好身子好好看着,那里永远都没有你的位
置。”
苏舜青全身瑟瑟发抖,被鲁泽平握住的手用力的捏成拳形,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
“震兄。舜青要休息了。”鲁泽平起身赶人。苏震冷笑着走出苏舜青的房间。苏舜青松下紧绷的肩傍,喉头泛起一股
甜腥。
“你怎么样?”鲁泽平抱着他:“以后我再也不让他来这里了,你好好休息。”
苏舜青咳出一口血。鲁泽平惊惶失措,扶苏舜青躺下,指挥下人找大夫替苏舜青瞧病。下人急匆匆去找大夫,鲁泽平
掖好被子,把苏舜青裹得严严实实。看着他铅灰色的脸,急得在屋子里团团打转。冷不丁想起自己家还收藏了只老山
参,想找出来送给苏舜青滋补,一出门看到苏震还站在那里。他竖起眉:“苏老爷还在这里有什么吩咐吗?”
“你派人去隔壁几县打探,沿着铁路公路帮我找庄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苏震没有松口,他就算 化成骨头也得
化在我家。”
“苏老爷您长袖善舞,自己去找吧,我忙。”鲁泽平回想着刚才他苏舜青的那些话,虽然说是断了苏舜青心里的想头
,但是心里仍是不免升起一口恶心。
“泽平,你我两家可以是世交。难不成你要为了区区一个家奴断送了这世交的关系?”苏震微微耸眉。
鲁泽平蹙眉。他没什么经营生意的头脑,一个巡捕房的头头都是当年老爷子在世时替他买回来的。老爷子离世,鲁家
的生意都依托在跟苏家的合作上。苏震叫他赚,他就赚,叫他亏,他就亏。一旦跟苏震弄僵,那鲁家那点产业只怕就
会亏到血本无归。界时一个穷得叮铛响的巡捕房探长顶个屁用。
鲁泽平幽幽的吐了口气:“只要你别再惹舜青,我马上叫人替你找。”
“谢谢。”苏震大步流星离开雅院。鲁泽平看着他的背影啐了口唾沫。
苏逸之看着一点阳光从窗户里透进来,吃了一惊。回头看,真的是一点阳光,照在身上还有些微暖意。他呵呵笑道:
“这里也不是太差,还能晒到太阳。”
赵阳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那里好像还长了点草。”苏逸之地上太阳的影子,在点细草的影子投在地上。他伸了头去看,看到一点点草尖,已
经枯黄了,倒伏在窗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天一暖又会冒芽的,不知道还能看到不。”苏逸之笑。
“你给我闭嘴,吵死了。”赵阳不耐烦的说。
“现在不说,以后要是没机会说了怎么办?”苏逸之笑了笑:“赵当家何必老板着脸,看你年纪也不大嘛,最多三十
来岁。你心里有没有放不下的事?”
赵阳皱着脸。
“若是当时你的上级没有让你们退,说不定日本人已经被赶出去了吧。”苏逸之看着赵阳:“那赵当家可能就是个抗
日的英雄,这样一来,我们没有机会认得。”
“屁,我情愿没有这种缘份。”赵阳捶着墙:“我情愿去杀日本人,就算死要日本人手里也比窝囊死在这种监狱里爷
们。”
苏逸之笑了笑:“说不定有机会。”
九十
苏舜青和苏杏华都没再来过监狱,苏逸之坐在牢房里有些郁结。托付过的事,没了下文,也不知道庄凡现在究竟怎么
样。
“帮我找找苏二爷,苏大小姐也行。”苏逸之拉住早上过来送饭的狱卒。
“你省省力气吧。”狱卒不耐烦的说:“苏家现在鸡毛狗跳,谁有空见你。”
“为什么?”苏逸之吃惊的问。
狱卒没说话,提着粥桶走了。
“进来了就别再抱什么幻想。”赵阳捏着馒头冷笑:“你只怕是让人家卖了,还在替人数钱。白长了副聪明样。”
苏逸之在意他说什么,紧紧的蹙着眉头。鸡毛狗跳,难道说庄凡逃出去了么?如果不是,又有什么事能让苏家鸡飞狗
跳。杏华再怎么能折腾,也不会惹什么大事,苏舜青更是唯苏震马首是瞻。苏逸之心里这般认定,却又不敢太早放心
。心里想着难怪苏杏华和苏舜青都不来,也许是因为庄凡的事让苏震责难了。只要庄凡顺利离开,其他也都无需担心
什么。苏杏华和苏舜青一个是苏震的女儿一个是苏震倚重的人,想必不会有什么差池。
苏逸之皱着脸半喜半忧。
赵阳吃掉了自己的饭,不耐烦的看着苏逸之:“你吃是不吃?”
“你吃吧,我吃不下去。”苏逸之顺手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赵阳。
“像个娘们儿。”赵阳一边讥讽着,一边不客气的接过馒头三下五除二的解决干净。
苏逸之笑了笑。
苏舜青昏睡了一天,吃了一天的药,身子稳定下来。医生一再嘱托,不能让他操心,不能让他生气。必需静养。
鲁泽平照料的尽心尽责。
苏舜青睁开眼,睡得太多,头有些沉重。他想坐起来,鲁泽平立即伸了把手,把他轻飘飘的身子托起来放在怀里:“
怎么样,好点没?”
苏舜青点点头:“好多了。”
“吃药。”鲁泽平端着药喂给他。苏舜青听话的把药一口气喝光。鲁泽平抱着他,替他擦了擦嘴角:“你就安心在这
里,我不嫌弃你。你要知道,这世上,我才是对你最好的人。”
苏舜青想笑,笑不出来。
鲁泽平亲着他的脸,手指在干涩的皮肤上抚摸。苏舜青恹恹的,任他折腾。鲁泽平还是忌讳他生病的身子,在他身上
揉了几把掐了几把,看他没一点反应,又把他放下来。
“报告局长,刚才冯耀丰回来,说有重要情况跟您汇报。”门外一直跟随着鲁泽的巡捕在门前打了个立正。
“什么重要情况?”鲁泽平皱着脸。
那名巡捕看了一眼苏舜青,走 到鲁泽平的耳边细细耳语了两句。
鲁泽平一惊。
“你去忙吧。”苏舜青闭着眼睛说。
“嗯,你好好休息,我忙完了就过来看你。”
苏舜青没说话,鲁泽平匆匆回到巡捕房。那个叫冯耀丰的巡捕等在他的办公室,一看到他回来立即走到他面前:“局
长。”
“把事情详细跟我说说。”鲁泽平坐在办公桌前,冯耀丰清了清嗓子:“昨天海尾村遭到了土匪袭击。村里的乡绅林
老爷家被洗劫一空,土匪还烧了房子。林老爷上午来报案。就在刚刚,我去海尾村那里斟查的时候,另一个村子的孙
少爷来找我。他跟我是旧识,他家是沙边村的地主。有人刚给他家送了个口信,明天晚上要去他家,叫他们准备好钱
财,否则就跟林家一样的遭遇。还不许他们通知巡捕房。”
“确定是土匪吗?”鲁泽平皱眉。
“我问过村民,说见那些人都穿的土黄色军装,有几个骑马的。那描述很像赵阳那一伙的漏网之鱼。”
鲁泽平轻轻的摸着下巴。若是真能是那伙土匪,对他来说,搞不好是个不错的契机。他在润城当巡捕房的长官长了好
些年了,一直安于现状,没什么大的理想。现在想想,一直都掣肘于苏震。若是能够立上一功,再上上下下多打点打
点,也许有机会向上提拔。界时,手里的兵马再多些,实权再大些,可以得到的就更多,也不必指望着苏震来替他看
守家财,有的是人能帮他打理一切。
“沙边村那边的地势如何?”鲁泽平问冯耀丰。
“靠山,地形对土匪来说很有利。如果我们去埋伏,也能找到不错的位置。”冯耀丰说。
“你有什么好主意?”
冯耀丰把想法大致说了一遍,巡捕房里另外几个人都说主意不错。鲁泽平拍板:“就这么办吧。这些个土匪,还真当
我润城的巡捕都是吃干饭的不成。他想烧房子,好,放马过来。”
鲁泽平布署人去埋伏。副探长清点了一下人数:“咱们这人不够哇。”
“怎么不够?”鲁泽平不高兴的看着他。
“你调了十几个人去帮苏老爷找人,我们总共也就……”
“把人抽回来。”鲁泽平不耐烦:“等事情完结了,再去查。”
“是。”
下边人都忙碌去了,为了不声张,打着说是帮苏家找人的口号。鲁泽平头一回有了一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感觉,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