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哼,被畜生打的!”说起来赵汉卿一脸愤慨,捶了桌子一下,酒杯里都溢出酒来了。
“什么畜生能把你打成这样子?”他轻笑道,其实赵汉卿这模样也是好笑得很的。
“唉,不说了……不说了……说起来我就怄气……喝酒喝酒!”方要说赵汉卿又蔫了下去,仿佛吃到一颗坏了的花生,怪味得很。
他想着既然赵汉卿不愿说,他也不好强逼,来去不过是心里不痛快,算得上朋友的只好陪着喝上一两杯。
后来二人便边喝酒边说起其他事情来,直到日薄西山,许子琛才劝他停了酒,扶着他下楼。这时赵汉卿已经醉大发了,摇摇晃晃地都站不稳。他正愁着把人往哪里送,赵汉卿却指了指门外的马车说有人接回府,他便又扶着小心到了马车上,看着华盖远去,才松了一口气,转身想要回去。
不料身后凉凉传来一声话:“我道许解元为何心比天高?原来是攀上了灵王府这个高枝了!”
许子琛回头一看,是个书生模样的布衣青年,面熟得紧,再仔细想了一回,好像是第一天来京城认识的刘梦先,便上前作了个揖,唤了声“刘兄。”
却不想刘梦先睨了他一眼,撇撇嘴冷笑道:“真不敢当,难为许解元还记得在下,我还道贵人会多忘事呢!”
许子琛从方才就听出这刘梦先有弦外之音来,这会更是冷言冷语的,叫他摸不着头脑:“刘兄你这话从何说起?有何话请表得明白一些。”
“哼,明白一些?你这可是在装糊涂?眼下这京城谁人不知,你便是这灵王世子眼前的红人!不过也对,攀得这种高枝,也要装着糊涂点才好啊。”刘梦先冷哼一声,话里说得不咸不淡,叫人难受。
“恕在下愚钝,实在不知刘兄为何言出至此?我又是何时认得那什么灵王世子?”许子琛实在疑惑,这般遭人污蔑也定要讨个清楚。
“怎么,还要装下去?你方才不就是扶着灵王世子赵德上了他家王府的马车?我可是看得清楚。”刘梦先表情看起来更加不屑,又道:“我先前真是看错了你,还道你是那高风亮节之人。想来文章高风,人却未必亮节。”
“你说什么?方才我扶着上车的那人,是灵王世子赵德?”许子琛顾不得对方的冷嘲热讽,扯住刘梦先的袖子急急追问。
“京城人尽皆知的世子赵德我还能认错?我就算认错也该认得他王府的马车。”刘梦先撇开衣袖,一脸嘲弄。
这回许子琛当场愣住了。
京城的灵王世子,赵德。庄寅也曾经同他说过,传言这是个混得不得了的纨绔子弟,京城里臭名昭着的混世魔王,仗着自己是皇亲,又是灵王独子,到处耍横蛮来,欺压百姓,欺男霸女,坏事做尽,名号连京城里三岁小孩听了都害怕。
可是,这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赵汉卿吗?他知道的赵汉卿,不过是仗着家里有钱,任性了点,倒也不像是这么个恶人。他都有些糊涂了。
“你确定方才同我从这谪仙居出来的,是灵王世子赵德?”许子琛还是不能相信,又问多了一次。
“千真万确。”刘梦先的回答还夹着不耐烦和鄙视。
“可是……可是他告诉我他叫赵汉卿啊,家住京城北门边上,怎么就成了赵德?”许子琛摇摇头,百思不得其解。
“你当真不知道他就是赵德?这京城北门边就是灵王府啊。”见着许子琛一脸疑惑不解的样子,并不像是装出来的,这回轮到刘梦先存了疑了。
“我是当真不知,我一个外地来的,怎么能知道这京城北门住着谁?”许子琛摇了摇头道。
“那是他诓了你?”刘梦先眼光奇异得打量了他一下,又小心翼翼问道:“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什么怎么样?”许子琛隐隐觉着没什么好事。
“京城有传赵德这混账还好些男风,”刘梦先定眼再看了许子琛,继续说道:“这些日子外间疯传了你许解元为稳拿状元,对灵王世子自荐枕席,出双入对……”
“荒谬!”许子琛气得打断刘梦先的话道:“我同汉卿不过是朋友之宜,从未做过龌龊越礼之事,那些散布谣言的人实在是太过欺人了!况且,汉卿……赵德也不像是你们说的那种人。”
“不是那种人?许兄你不要被他蒙骗了。”知道许子琛真是被骗,刘梦先的话里温和许多,却也还是正色道:“昨日那魔头才去了柳湘阁喝花酒,不想长生班的名角苏月也在,见人家长得清秀,便起了色心,上前调戏,结果被人家打了一拳,你方才没看见他右边的眼青紫了一片吗?”
原来这是赵汉卿……赵德脸上伤了的原因?难道刘梦先所说是真的?许子琛心中生疑,实在是无法把平日里所见的赵汉卿,同今日所知道的赵德重合在一起。
还好男色吗?可是明明那日才听得他说男戏子不如女戏子好,怎么转眼又同这男戏子……真是想不明白。
“许兄,你也别想太多。”见许子琛愣在那里,刘梦先宽慰道:“恐怕这号人是心存不轨,你以后少亲近些就好了,流言也不攻自破。”
接着他又有些尴尬告罪道:“方才误会许兄你了,出言有所冒犯,敬请多多原谅。”
许子琛回过神来,回道:“哪里哪里,还多得刘兄相告,要不在下还被蒙在鼓里,再说,刘兄也是为流言所惑罢了。”
“难得许兄见谅,要不就由在下做东,请许兄一顿作赔礼可好?”刘梦先还是略感歉意,一再要求。
“刘兄不必如此客气,前事也无须介怀,”许子琛此时心中纷乱,亦不想多留,便又道:“客栈还有家中仆人等候,怕且在下离久了要着急,就此同刘兄别过吧,下次有缘再聚相谈。”
“即使如此,在下也不强求。下次有缘再聚。”刘梦先也作一揖,算是道别。
许子琛顺着街道走回客栈,心底却实在困惑,一时也理不出个明白。索性心下一定,定了明日去那灵王府弄个究竟。
第二十五章
翌日,许子琛打早起了身,洗漱完用了早饭便打探好去灵王府的路,径直去了。
京城的大北门边,就是灵王府,大概去到的人都不会认错。
偌大的王府气派非凡,朱漆大门过去,是绵延一整条街的高墙,门前两头栩栩如生的石狮子,也是大气威武。
许子琛上前,未进得门便已被带刀的侍卫拦下。
“在下许子琛,想要……”许子琛恭谦有礼,想要道出来意,却被守门的侍卫粗鲁打断。
“走走走,都说了王爷这几天概不见客,你们这群酸腐书生也真是的,知道王爷是主考就三天两头来烦,你们考试不拿出真本事,偏生我们王爷也是能被你们两个小钱糊弄的?”侍卫扬扬手推开许子琛,鼻孔里出气就看他不顺眼。
许子琛向来不理会外间的事,此时才知道原来灵王爷是此次大考的主考官,怪不得坊间要传他同赵德故意交好。
“这位大哥误会了,在下只是想要……”许子琛还想辩白,不料那侍卫实在没有耐心听他说完,便已粗鲁把他推倒在地。
“都说要你滚,怎么你这人就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非要老子把你抓起来送官?”他再上下打量许子琛,冷哼一声:“看你这穷酸样,就算要贿赂我家王爷恐怕还不够格呢。”
许子琛爬起来弹弹身上尘土,今日他穿的是从前那身旧衣,的确看着有些寒碜。
“这一早的究竟何事喧闹?”从门里传来一声浑厚的男音,略略带着震慑人的威严。
守门的侍卫都吓了一跳,把许子琛推倒的那个低头弯腰禀告,有些发颤:“这里有个人在王府前纠缠不去,小人正赶他走,不想惊动了王爷,真是该死!”
原来正巧是这灵王府的主人,灵王爷。灵王约摸四十来岁,此时身着华服立于门口,眉宇间同赵汉卿有些相像,却又比之多了威严之气同沉稳。他本是早上想要出门,不想在大门口碰到这一遭。
“哦,是何人如此大胆,敢来王府撒野?”灵王爷语调平淡,却是不怒自威,自有气派。
许子琛原本就只是想要来找赵汉卿,并不曾想会同灵王会面,此时见着灵王,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拜谒。
“学生许子琛,拜见灵王爷。”许子琛深作一揖,书生样的谦逊有礼表露无疑。
“哦,你就是那个许子琛?”灵王爷原本飘散的眼神陡然聚集起来,上下打量起眼前的人来。
“学生正是。”许子琛面无波澜,依旧谦恭。
“本王可真是久仰大名了,不想今日如此得见。”灵王爷笑起来,颇有嘲弄之意。
作为此次大考的主考官,对于坊间最热门的状元人选,怎会不知一二?何况还是最近这些时日,同他那宝贝孽障传得沸沸扬扬的许子琛?自然是要细细察看的。
青衫布衣,斯文清俊,谦恭有礼,看起来是挺不错,之前写的文章也不错。
可惜外间传他心高气傲,眼睛都放头顶上,又故意同他那孽子交好,自攀高枝,不知羞耻。虽说外间传言或许有误,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单说惹得他那孽子回家便说起他如何个好如何个有才华,就可见这人藏了心机,失了文人气节。
灵王爷当下就从心底鄙视起这个人来,自然态度不和。
“学生不敢当,徒有虚名罢了。”许子琛也感到灵王不悦之意,却也没多大惊慌,依旧低着头态度谦逊却不低下。
“徒有虚名便已将京城闹了个透,若是有个名副其实,还不得给你翻天了?”灵王爷又是一笑,话中带刺。
“王爷,学生相信流言止于智者。”许子琛直起身来,眼神清澈见底。
“止不止于智者,那还得看是流言,还是事实?”灵王爷淡淡回道,冷笑一声又道:“说吧,今日来找本王有何事?本王还有事要出门,不要耽搁我太多时候。”
“学生今日并不是来找王爷的,而是来找世子的。”闹了这么半天,许子琛终于可以说出来意,松了口气。
“哦?原是来找本王那不成器的犬子的?”灵王爷微挑眉毛,嗤笑问道:“莫不是犬子欠下阁下钱财,惹得上门要债来?还是犬子做下什么错事,所以来兴师问罪?”
还不等许子琛回,又自顾长叹笑说起来:
“本王这犬子向来性子顽劣,也没个定性,看见什么新鲜的总要去试上一试,兴头过去了,玩腻了也就又丢开,本来这也没什么,全当是少年足风流嘛,将来老了也是雅事一桩。不过就怕有人要当了真,揪着不放,又或者那些存了坏心眼的,在这事上做些文章纠缠,这就不好了。阁下你说是不是呢?”
许子琛听着灵王这话中有话,含沙射影的,就知是全为了外间那些胡来的传言,心中生气,却也知辩白无用,实在万分无奈,一时也没有回应。
却听得有人唤他:“咦,子琛你怎么来了?”
赵汉卿,这时应该叫他赵德了,三两下便来到许子琛眼前,一脸兴奋欣喜,眼眶上的伤比昨日好了许多。他也顾不得他父王在场,径直一把就拉住许子琛的手,灵王的脸当场就绿了。
许子琛原就生着气,见赵汉卿的确为赵德,更满心不自在,抽回了手道:“在下有事找世子相询。”
赵德见许子琛语气疏离,心有疑虑,却也没多想,便又笑着说:“大门口不好说话,去府里谈吧。”
灵王见自己儿子把自己当不存在,心下憋气不好发作,便重重咳了两声。
可惜赵德此时不能会意,更说:“父王你着凉了?多注意点。还有父王不是急着出门吗?时候可不早了,不要再耽搁了。”又转头同许子琛道:“我们走。”
说完便自顾拉起许子琛往府里钻,气得灵王爷连呼孽障,却真是无奈时候不早赶着出门,只得咬牙把账记下,好回来清算。
许子琛被赵德拉去府中花园亭子中坐,王府花园果然不同,百花争奇斗艳,闹春枝头,俱是珍贵稀品,物事摆设,也比庄寅府中更为奢华气派。
可惜他无心欣赏。
“世子为何瞒骗于我?”许子琛在茶奉上来之前就说道。本就为此事而来,没有必要拐弯抹角。
“我……何曾欺骗子琛你?”赵德身形一顿,说话有些心虚。
“那世子倒说说看,赵汉卿是何人?”许子琛淡淡问道。
“我……”赵德挠了挠头,有些局促:“赵汉卿是我,我本名赵德,是圣上赐的名,不过原本我娘是想帮我取名‘汉卿’的……”
见许子琛神色疏离没有说话,他又说道:“我真没想故意骗你的,我告诉过你我家就在北门边上,你也没怎么细问。”
末了又添了一句:“你也知道我在外头名声不好,我当初是怕像你这些讲究气节骨气什么的文人书生,知道了会不肯同我相交,所以才出此下策,真不是存有恶意。”
“你在外头的名声的确不怎么样。”许子琛点头,要是当初灵王世子自报家门,恐怕还真会被他拒之千里之外吧。
“哎呀,其实就是误传,误传!”见许子琛搭理他,他收起那副负荆请罪的模样,愤慨起来:“小爷我不过就是任性妄为了点,在外年少的时候还爱闹点事,结果在京城就被传成这种鸟样,连我父王也气个半死,人言可畏啊。”
“那你脸上的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昨日刘梦先的话盘旋在脑,他倒想弄个清楚。
“子琛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赵德一拍大腿,懊恼起来直叹气:“本来这烂事说出来真丢脸,但是好歹说出来也比乱传的强,我就说给你听罢!”便开始娓娓道来。
第二十六章
原是那日,赵德去了柳湘阁寻乐子,又叫了些花娘扮戏子唱开腔给他瞧,正得趣着,却听得隔壁厢房隐隐也有戏腔传出,心道莫不是还有同好的?再细听之下,那腔调妩媚动人,婉转如出谷黄莺,比之自个屋里的好上千百般,便暗骂阁里娘子藏了好货给别人,心中愤慨又生出好奇,想一探究竟,便闯去了隔壁。
门一打开,便瞧见一人儿扮上水袖在里间拿捏唱着,身姿婀娜,单单一个背影就负尽万千风情,心中一痒,道许是新来的花娘,便径直从后面抱将上去,还顺道在颊上一亲芳泽。谁知方心下舒畅,就怀里人儿推开打了一拳,力气大得紧,他眼眶里面就青紫了一片。
他待正要骂,对方却先放了话:“哪里来的混账!小爷也来轻薄?”
他捂着一只眼睛抬眼看去,哪里有什么美花娘,分明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子,不过是身段纤细,着上水袖,大概从后头看有些像小娘子罢了。
而那人现在更是咬着牙,既厌弃又恨不得咬下他的肉一般,甚是可怖,连他一向闹事闹惯了的也有些微怵。
可是这外人面前怎好示弱?便迎了上去挑衅道:“哼,一个大男人弄得跟个娘们似的,还在这里间唱戏,小爷我便是把你当女的抱了亲了又如何?”
说完正想得意,却又被招呼了一拳,还在同一个位置,身上也招来不少拳脚,他没想到这人虽小力气不小,他又没带着奴仆出门,招架起来只有吃亏的份,追打着到了大堂,还好阁里的主事娘子出了面,才把他从拳腿中解救出来,拉着那小哥一边安抚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