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脖子被抓红了一片,本来白皙的皮肤上翻出一层鲜艳的红,布满细碎的抓痕。
杜嘉睿一把握住他的手:“别抓,难受就去洗澡。”
男人连忙站起来,收拾了几件衣服赶紧钻进浴室。
“洗完澡你要还是难受我就去帮你买抗过敏的药。” 杜嘉睿站在关紧的浴室门旁,对里面说。
浴室里面没有回应,只有脱衣服的声音,接着就是水流冲刷在身上的声响。
杜嘉睿唰的一下脸就红了。
等到那个人开门出来的时候,杜嘉睿还和一只优良的大型看门狗一样呆在那里。
“已经不痒了。”从里面走出来的男人说。
只穿了一件白色T恤的他显得年轻了很多,但他的肩膀上搭着的那块白毛巾生动地暴露了他的本质属性。
他因热水而泛红的颈部皮肤上还残留着抓痕,锁骨旁的水迹也没有擦干,男人揉揉眼睛,懒洋洋地往客厅沙发上走去。
杜嘉睿这才看到他衣服背后的字——“XX雨伞挡冰雹躲刀子撑起一片绚丽蓝天”。
现在的虚假小广告一套接一套的。
“好想睡觉。”男人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
“这才几点?画漫画的不都是夜里3、4点才睡?”
男人用毛巾擦着头发,说:“我一般10点睡觉,早上6点起床。”
杜嘉睿的心都在抖,这是一种怎样的老年生活啊。
男人揉了揉眼睛,左眼稍微有点发红,他看着杜嘉睿说:“你要看我的画吗?”
“我对漫画没兴趣。”
“我不仅画漫画,还有其他的……要不你看看我收集的东西?”
“行。”
男人高兴地站起来,领着杜嘉睿往书房左边的房间走去。
跟在男人身后,杜嘉睿没法不注意他脖子上泛红的鲜艳色彩。
推开被漆成白蓝色的门,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和杜嘉睿一样高的大个儿。
杜嘉睿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大步。
那个蓝白相间的大个子身后的桌子上,放着一套和它长得差不多的小个子,杜嘉睿心里明白这种东西应该每个都是不一样的,但在自己的眼中,它们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变形金刚。
“这是RX-78-2。”男人指着门口那个和杜嘉睿一样高的大个子介绍说,“这是我没事干自己做的,有点粗糙。”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接着,他又指指桌上的小金刚,脸上因兴奋泛出了微红:“RX-78所有的手办我都有。”
估计那堆桌上摆着的长得一模一样的小金刚都叫RX-78,门口这个大个子是它们家二哥。
也就是说RX们之间的关系和葫芦娃是一样一样的,杜嘉睿特别想问水娃是哪一个,他看了看长得一模一样的几兄弟,没问出口。
环顾了四周,杜嘉睿发现了新玩意。
“你这儿连带色儿的奥特曼都有?”
“那是假面骑士,”男人指着一半蓝一半绿的奥特曼,“这个是w的CycloneTrigger。不过我觉得w的设定没有电王好看,那边摆的……”
杜嘉睿压根没听男人说话,他琢磨着这个奥特曼咋这么像海尔兄弟合体了之后的效果呢?哦,颜色有点不太对,海尔兄弟的裤衩一个是蓝色儿的,一个是黄色儿的。
……这以后要是生了个儿子,得怎么教育啊!
没兴趣关注这些小人儿,杜嘉睿指指隔壁的房间,问:“那个房间是干什么的?”
“你随便看看吧。”男人盯着他的海尔兄弟眼睛都不眨一下。
杜嘉睿走出去,推开那个房间的门。
没有开灯的房间里面都是黑暗,只能借着外面的光亮看到一点点,墙壁竟然是隔音的。
杜嘉睿摸到了墙上的灯,打开。
房间的里面,放着一台架子鼓。
08
“你连这玩意都会?”杜嘉睿激动地奔回隔壁房间,男人正站在那里摆弄他的葫芦兄弟,杜嘉睿提起男人的领子一把将男人拖到架子鼓面前。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艺术家。”
男人不好意思地笑笑,眼角显出细微的皱纹。
广告衫被洗得有些薄,劣质的棉看起来就让人觉得可怜。
男人拿起鼓棒,反复看了看,说:“我刚开始学的是吉他,学了好几年,都没怎么学会,只能改成打鼓……”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激动过头的杜嘉睿连忙指指那鼓对他说:“试试试试,”
男人拿起鼓棒坐到架子鼓的中间,他没有拿稳鼓棒,失手掉到了地上,男人有点慌,急忙弯腰去捡,好不容易捡到了鼓棒,他想站起来,一抬头又撞到了吊镲,碰出极大的声响。他找不住中心再次摔了下去,结果又撞到了底鼓,。
杜嘉睿真不知道说啥好了,这笨得,真让人揪心。
杜嘉睿走过去扶起他:“你这么大个人学什么小青年,”他拿过男人紧紧攥在手上的鼓棒,放放好,“得,得,你还是和我去说你的奥特曼小兄弟的故事吧。”
男人用毛巾擦了擦头发,看了一眼架子鼓,回过头对杜嘉睿说:“是假面超人。”
杜嘉睿和他一起走出房间,在客厅坐下。男人转头看窗外,似乎在想些什么,黑色的夜色中窗外什么都看不见。
“喂。”杜嘉睿拉拉男人的衣服。
男人转过来,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
杜嘉睿问:“你这么多年都一个人住?”
“大学时住寝室,毕业了就一个人住。”男人板起手指算了算,“十多年了。先后呆过四五个城市,后来就在这里定居了。”
他把两只手交叉在一起,盯着左手的手指发愣,这副认真到愚蠢的样子实在让人怀疑他能不能在现实社会生存下去。
他没饿死本身就是一个奇迹,还有时间喜欢变形金刚、奥特曼和架子鼓这玩意儿,也算半个成功人士。
杜嘉睿趴在桌子上,看着男人犯傻的样子,就是移不开眼睛。
“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都干什么啊?”
“画画。”
“除了画画呢?”
“画画。”
“……”
“还弹吉他,但是弹不好。怎么都弹不好,我觉得难受,就窝在床上画画。”
这就叫化悲愤为力量。
男人讲述地很认真,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他摊开左手,用右手摸摸左手指尖,说:“古典吉他是尼龙弦,民谣和电吉他的是钢弦,刚开始我学的是古典琴,大家都是民谣琴,后来改成电吉他,我就特别不习惯。其实刚开始学的时候我的大横按就不扎实,都是用简易按法,到后面越来越难,就行不通了。”
“尼龙弦和钢弦有什么不同?”
“尼龙弦比钢弦按上去要舒服一点,不过长了茧子就没多少区别,现在我手上的茧子老早就掉了。”他伸出手给杜嘉睿看——手上还留着点墨水的痕迹,那双手一看就知道是个中年男人的手。
杜嘉睿凑近他的脸,男人愣在原地。
“有点皱纹,不过还好。”杜嘉睿用手摩擦男人的眼角,“别熬夜就行。”
男人不躲也不闪,顿了顿,说:“我都34岁了。”
杜嘉睿又莫名其妙地有点难过。比自己多活了十多年的人,到底哪里和自己不一样呢?
他突然想再看一次男人介绍变形金刚时的表情。
杜嘉睿移过身子,看了看表:“我要回寝室了,明天还得上一天的课,后天你来便利店找我吧。”
男人点了点头,确认地问道:“后天是5月1号吧?”
“不是4月31号?”
“4月没有31号。”
杜嘉睿想了想:“好像是没有哦。”
男人也想了想,回答:“真没有。”
“那5月1号见。”杜嘉睿回答,他想起2号凌晨还要去看1856的演出,不过也没什么影响。
“5月1号是我生日,我请你吃饭。过了这个生日,我就整34岁了。”
杜嘉睿没想过5月1日就是男人的生日,要和一个刚认识的人一起过生日,这个人做人实在失败了一点。
“你怎么不早点说,有什么想要的?”
“礼物今天吃掉了。”男人笑。
这个人和自己一起到底想得到什么呢?
如果想听人说说话,打开广播就行;想看看人,就开电视;想打架,那就去买PSP,想聊天,直接上扣扣。
杜嘉睿打定主意明天去给男人买个像样的礼物,男人有些地方让他特别触动,但是他说不出来是什么。
“1号我争取早点下班,下班了就给你打电话,你过生日当然我请你吃饭。”
“后天再说吧。”男人说着,站起身,往电话机旁边走。他从电话下面拿出一张纸条,走回来,把纸条递给杜嘉睿:“这是我家的号码。”
纸条上用黑色的笔写着几个数字,杜嘉睿默念一下,记住了,他把纸条叠好,小心地放进包里。
抬起头,他就看到了男人的笑容。
男人像上次一样把杜嘉睿送到楼下,直到杜嘉睿叫他别送了,才停下脚步。
杜嘉睿一边走一边回头,男人离开的背影映在他的瞳孔里面。他站在那里注视着男人,直到那个人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他有点后悔今天没有和他提前说句生日快乐。
09
今天晚上的寝室夜话略有不同。
平时杜嘉睿等一群都是以恋爱、婚姻为主题办个风格类似知音一样的自由发言会,而今天他们开展了一场自审,主题是从文学青年、摇滚青年、插画青年这三种男青年的生存现状分析插画青年的杯具色彩。
发言群众纷纷表示自个儿压根就是个餐具,他们得出了相当一致和统一的自审意见:
文学青年可以念念诗发发嗲讲讲俏皮话,摇滚青年可以打打鼓弹弹琴二胡使劲拉,插画青年只能瘪瘪嘴动动手画画搞基小漫画,而对于看不起漫画这种后现代表现手法的杜嘉睿(男,21岁)来说,他只能飞身跳入黄浦江,喂喂小鱼喂喂虾,拖累上海现代化。
简称,人渣。
你们不稀罕我有人稀罕我,杜嘉睿一边得意一边在黑暗中小小地“哼”了一句,引起周围一片骂声。
钟小路一边踢他的床一边问:“杜嘉睿你在那儿得瑟什么呢。”
“谁给了你这种膨胀的自信啊。”那边的床上,王宇的电脑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钟小路朝王宇喊:“寝室长,你踢踢严烨,叫他别看他那破电子书了,快点融入群众。”
“我睡着了,当我死了。”一声幽幽地男声传来。
“你这人真没趣。”钟小路继续嚷嚷,“寝室长,放几首1856的歌来听听。”
“我的本快没电了。”王宇断然拒绝。
“放吧,放吧,你那电池反正也撑不了多久。”杜嘉睿也想听,跟着起哄。
“来嘛~帅哥~”这是钟小路。
“来嘛~寝室长。”这是杜嘉睿。
“来~”这是严烨。
传说中的诱惑三部曲一结束,王宇的电脑中就传出吉他的声音。
三个人满意了,边听边在床上晃脑袋,四张床以色 情的频率抖动着。
“他们的歌是自己录的还是找什么制作录的?”杜嘉睿问。
“自己录的,随便玩玩的那种。”
钟小路叹了一口气,说:“寝室长,真看不出你哥哥是这么随便的人。”
“我明个儿就到你床上随便去。”
“来嘛~帅哥~”
“你等着。”
杜嘉睿不管他们,仔细听王宇放的歌。
歌曲的调子高低变换着,吉他、贝斯、架子鼓和主唱融为一体,杜嘉睿从中单独辨别出了鼓声。
密集而热烈的鼓点撞击在他的听觉神经上,传导至身体各处。血液中的某个角落被染沸了,一下子牵动了本来平静的细胞。
不知道是第一次仔细听鼓声还是怎么回事,杜嘉睿被魔怔住了,他自己也觉得惊讶。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鼓点,那个穿着涂鸦T恤的人,才被称为灵猫。
想看到他真面目的欲望慢慢增长起来,杜嘉睿翻了个身。
“后天我们几点去?”钟小路问。
“后天1号是吧,晚上8点我们过去,演出是2号零点开始。”
鼓声几乎控制了所有的意识,杜嘉睿恍然想起要帮那个男人过生日,连忙说:“我1号有点事,你们先去。”
王宇回答他:“你来了就打我电话。”
耳中还是充斥着鼓声,杜嘉睿想起了可以随意驾驭任何鼓点的灵猫。
还有那个掉了鼓棒、又撞到头的男人。
相比之下后者更多一点。
既好笑又愚蠢,却突然觉得有点可爱。不管是起球的T恤还是洗得透明的广告衫,不管是介绍变形金刚的表情还是吃草莓的样子,还有买方便面钱不带够的坏习惯。
杜嘉睿想好好帮男人准备一份礼物,看那个男人的样子也知道他没有收到过什么像样的生日礼物,杜嘉睿问:“寝室长,一个和你爱好差不多的宅男过生日,我要送他什么呢?要特隆重那种。”
“送女仆。”王宇想也没想就回答。
“猫耳娘。”他自个儿接着给自个儿补充。
“其他眼镜娘也不错。”继续自言自语。
“帅哥~你爱好真广泛~”钟小路发嗲。这时王宇才发现全寝室的人都在倾听他内心的呼唤,赶忙改口,说:“送板子,要不扫描仪,透光台。”
“要是他都有了呢?”杜嘉睿又问。
“那你就把自己打个蝴蝶结,发个快递给他呗。”钟小路逗他。
严烨马上说:“这方法挺好。”
王宇附和:“我也觉得不错。”
杜嘉睿特二缺地笑了笑。
寝室突然一片寂静。
杜嘉睿,男,21岁,在这片难得的宁静祥和中细细琢磨要绑个什么颜色的蝴蝶结比较靠谱。
黄色的?不合适,太土。
蓝色的?更不行,像海宝。
黑色的?人家过生日呢,黑色太不得体。
粉色的?不来赛不来赛,和自己的气质根本不配。
要不穿件红色的衣服,扎个绿色的蝴蝶结?搞得跟颗熟透的小草莓儿似的?
“那不行,”杜嘉睿一下子自言自语出声,“他会过敏!”
王宇、钟小路、严烨三人同时嗅到了从杜嘉睿那边飘过来的,一种叫做少女怀春的味道。
10
第二天一大早,钟小路就拿着MP3跑王宇床上去了,紧接着是杜嘉睿,再接着是严烨,三个人挤挤嚷嚷地站在各自的位子往王宇床上伸头。王宇跟喂小朋友吃苹果似的帮他们一个一个拷完了1856所有的歌,三人这才各自揣着MP3跟在王宇屁股后面上课去了。
杜嘉睿趴在位子上补觉,耳机开了很大的音量,放射地传递极度的兴奋。一遍一遍重复着1856的歌,完整的音乐渐渐变成破碎的鼓点,散落在他渐渐昏昏欲睡的意识中。
他模糊地想着当时灵猫动着手腕和手臂的样子,看似轻微的动作却引起空气潮水般波动。在放射性的灯光下,黑色的鼓面映入瞳孔成为无法抹去的画面。
杜嘉睿其实想搞清楚的问题是,拥有什么样的经历、抱着什么样心态的人才能以这种极端的方式打鼓。如果是为了宣泄感情的话,这种强烈的感情到底是什么?他无非觉得好奇,但又不完全像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