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嘉睿坐在床边上陪许璟熙,许璟熙窝在被褥里面难受得发抖。这样折腾到三点钟还是没有任何改观。许璟熙难受得睡不着,杜嘉睿也陪他不睡。
“别老闷在里面,出来透透气。”杜嘉睿说。
许璟熙稍稍往外面露出头来,眯着眼睛喘气,没过一会儿,又缩了进去。
杜嘉睿拉拉他的被褥,说:“我今天不睡,一直在这儿陪你。”
许璟熙这才露出头来。
杜嘉睿帮他理理凌乱的头发,说:“我关灯了。”
“别关。”许璟熙赶紧阻止。
“我就坐在这里陪你,关了灯也在这里。”
许璟熙想了想点点头,杜嘉睿伸手关了灯。
才进入黑暗几秒钟,杜嘉睿垂在床边的手就被人轻轻握住了,力量极其细弱,像是胆小的动物。
杜嘉睿回握了他的手,拍拍许璟熙的头。
许璟熙往他那边蹭了一点,还是难受得喘气。
“睡一觉就好。”杜嘉睿安慰。
这时,蜷缩在他手掌中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接着,许璟熙整个人靠了过来。
杜嘉睿顺势抱住那个还在发热的身体,男人就像掉到了他的身体中一样蜷缩着,趴在他的肩膀上低声地咳嗽。
杜嘉睿把被褥拉过来盖在许璟熙身上,安慰孩子般轻轻地拍打他的后背。
“很难受?”
“难受。”
“去医院吧。”
“不去。”
“那就乖乖睡觉。”
“睡不着。”男人犹如任性的孩子般回答。
“闭着眼休息一会儿也好。”杜嘉睿说着,轻轻拍拍许璟熙的身体。他能听到许璟熙的心跳,也能听到自己的,除此之外,安静的卧室中只有钟表在走的声音。
杜嘉睿用鼻子蹭了蹭男人发热的颈项,许璟熙缩成一团窝在他的怀中。
安静的黑暗中,不过一会儿,许璟熙就睡着了,他的鼻息平稳下来,身体的热度也渐渐褪去。
轻轻叫了两声许璟熙的名字,没有得到任何回答。确认他真的睡着了之后,杜嘉睿用最轻微的动作,把缠在身上的树袋熊温柔地塞进了被褥里面。
微弱的月光下,许璟熙像猫一样把脑袋缩在自己的臂弯中睡着了。
杜嘉睿拉开他的手,帮他盖好被褥,吻了吻那双还有奶油甜香的柔软嘴唇。
17
既然说了要陪许璟熙过夜,21岁的男人杜嘉睿当然不能食言,他揉揉眼睛,像条大狗一样趴上许璟熙的床边。
银色的月光从窗户透进来,照在地下,看起来有些寒冷。
模模糊糊之中,杜嘉睿叫了另外一个名字。
“杰克。”
睡着的许璟熙并没有听到他的呢喃。
对杜嘉睿来说,许璟熙很重要,但是,杰克也很重要:他们都激起了他心中最深层的保护欲。这种保护欲是无理由的,并且必然会随着时间变得更加严重,很可能严重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杜嘉睿有多爱杰克呢?或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和杰克的相遇,本身就可以称为命运。
杜杰克,是一条狗。
关于杜嘉睿和杜杰克的情缘,可以从杜嘉睿初中的时代说起。
那时候的杰克还是只很小很小很小的狗,被主人遗弃的它窝在路边瑟瑟发抖。
和所有滥情的电视剧一样,当时下着大雨,杜嘉睿坐在车上准备回家,黑色的车子路过杰克的身边,溅了他一身的水。那只小小的狗连把身上的水抖掉的力气都没有了,趴在盒子里面发抖。
杜嘉睿赶紧让司机停车,跳下车朝小狗跑过去。
他跑着杰克身边,打着雨伞蹲下来,摸摸杰克的毛,小狗就忽闪着大眼睛看他。
杜嘉睿一把扔了雨伞,抱起湿透的杰克就塞到了衣服里。
脏兮兮的杜嘉睿回家之后被管家叔叔一把丢去了浴室,同时被扔进来的还有那只软趴趴的杂毛小杰克。
那一天,是杜杰克作为杜杰克存在的开始。
杰克之所以叫杰克,是因为有个流行的动画片叫汤姆和杰克,等到杜嘉睿发现那动画片其实是叫汤姆和杰瑞的时候,杰克早已被叫作杰克很久很久了。
这只杂毛的小黄狗正式成了杜家的一份子——和院子里的黑贝们养在一起。几年之后,小小的杂毛杰克长大了,变成了家里打架最厉害的一只狗。
那是因为他有大哥杜嘉睿撑腰。
“有我在,小许你也不用害怕……”杜嘉睿模模糊糊地说着梦话。
所以,不管是狗还是猫,都应该找个好大哥。
天才蒙蒙亮,杜嘉睿便从梦中醒来,他扯扯昨天没有换的衣服,先去浴室洗了个澡。
接着,他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连鞋也没穿,就直接去厨房煮起了面条。煮完之后还像模像样地用冷水过了一遍,单独放起来,又把调料放在另外的碗里。一切都忙完了,他留了字条在床头给许璟熙,自己去便利店打工了。
便利店里只有他一个人,中午也没有办法回去看看许璟熙。杜嘉睿足足站了七八个小时,终于结束了忙碌的一天,这时已经是傍晚6点。
他往许璟熙家走去,拖着疲惫的身子上了楼,站在贴着残破春联的门口,打着哈欠敲门。
门很快被人打开。
“我做了晚饭。”许璟熙看起来已经恢复了体力。
“泡面满汉全席?”杜嘉睿问。
“你不是不喜欢泡面吗?”
“随便来什么,我要饿死了。”杜嘉睿往餐厅走去,餐厅的桌上摆着一堆菜,这亮丽动人的菜一看就知道不是出自许璟熙的笨手。
“都你做的?”杜嘉睿在桌子旁坐下,不抱任何希望地问。
“都是我做的。”
“你做的?”杜嘉睿不可思议地看着桌子上的满汉全席。
先不说这菜色美得像染的、白菜嫩得像画的,这这这盘子旁边竟然还有雕花?
杜嘉睿捏起那和布鲁特斯胸像有的一拼的萝卜,问:“这玩意儿你折腾了多久?你把它整成这模样它还不是叫萝卜。”
许璟熙把饭递给他,说:“我觉得挺有趣的。”
“煮熟了不就行了,别麻烦。”杜嘉睿说,他夹起一块看上去美轮美奂的肉塞进嘴里。
许璟熙夹起青菜,说:“这菜光好看,味道不怎么好。”
杜嘉睿瞬间理解了他话中深奥的含义。
“有毒……”他赶紧向许璟熙伸手,“给我水……大哥……您别害我……”
许璟熙有些失望,说:“是挺难吃的。”
“那你做得这么好看忽悠谁呢。”
“我做了这么年菜,一直很难吃,只能就在形状上下功夫。我都是做给自己吃,难吃也不要紧。”
“你一个人吃也整这些没用的?”杜嘉睿用筷子戳戳布鲁特斯胸像萝卜。
“做得好看点,就像很多人要来吃饭的样子。”
杜嘉睿吃了一口怪味道的青菜,说:“其实我们食堂没比你好哪去,这味道我还能接受。”
许璟熙往嘴里扒了几口饭,慢吞吞咽下去,说:“浴室里面我帮你准备了毛巾和牙刷,你下次要是住这里方便些。”
“我明天上午还有课,今天晚上要走。吃完饭你沙发借我睡会儿,直接回去搞不好我就累死在路上了。”
“你睡床上好了。”
“我衣服都没换睡什么床啊,沙发就行。”
许璟熙应了一声,便埋头吃饭不再说话。
杜嘉睿凭着惊人的胆识和肚量吃完了这顿险象环生的晚饭,他帮许璟熙收拾好桌子之后,窝到沙发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杜嘉睿模模糊糊有了意识,已经不知道是几点了,四周是一片完整的黑暗。
柔软的被褥盖在他的身上,杜嘉睿一点也不起床,只想缩进被褥里面继续睡。他挣扎了一会儿,坐了起来。
画室关着门,底下透出光线来,看来许璟熙也没有睡。
借着那微弱的光线,杜嘉睿看了看手表,竟然已经三点。
他口干得不行,开了客厅的灯,倒了点水,一边喝一边随便看看。
简洁的客厅里除了沙发和电视架几乎什么也没有,如果不是墙壁和天花板上的装饰画,这房子空荡得可以。
电视架前面放着三张照片,整齐地立在那里。
杜嘉睿这么大的人都没有放照片在房间里的习惯,他好奇地走过去。
相片架看起来很干净,估计是常常擦拭的缘故。
第一张照片是应该是许璟熙和家人,背景是B市著名的街道,很有旅游照的意味。许璟熙穿着红白相间的T恤站在爸爸妈妈旁边,笑得有些傻——就是他一贯的样子。
第二张照片上是三个高中模样的年轻人,画面中间两个搭着肩膀的少年笑得灿烂,左边独自站着的是一个男生,那是高中时候的许璟熙。他很安静地站着那里也笑得灿烂,和现在看起来稍微有些不同。
至少没有现在这么傻,杜嘉睿想。
第三张照片上的人,杜嘉睿几乎就都认识了,挨过来是李邵扬、正广、yellow、许璟熙,站在许璟熙旁边的人似乎是第二章照片上个子高一点的少年。照片似乎是大学时候拍的,所有人都是一脸嚣张的笑,许璟熙也不例外,露出大学时特有的张狂模样。
许璟熙身边的年轻人,给人很亲切的感觉,比照片上的任何人都要柔和。杜嘉睿看了他半天,确定他和自己在长相上没有什么共同点之后才移开视线,但心里始终有点不舒服。
这个人已经不在了,再嫉妒或者不满都显得愚蠢,可杜嘉睿就是无法从古怪的心情中解脱出来。
杜嘉睿摇摇头,朝画室走去。刚敲了门,里面就传来东西失手掉在地上的声音。
杜嘉睿赶紧推门进去,许璟熙正慌慌张张地把鼠标捡起来。
“你还没睡?”杜嘉睿问。
“还没睡呢,我忘记叫你起床了,真对不起。”
“没事,你在干什么呢。”
“明天中午就是截稿日,这次拖了很多画,必须晚上赶出来。你洗去洗把澡到我床上睡吧,换洗的衣服都帮你准备好了。”
“我就在这儿陪陪你。”杜嘉睿说。他四周看了看,发现角落里面有三个很厚的牛皮纸纸袋,像是装原稿纸的。
杜嘉睿指指纸盒,问,“你画的漫画?我能看吗?”
“你随便看吧,那些都是以前做的练习,不算完整的画。”
杜嘉睿在地上坐下,拿起其中一个袋子,掂了掂分量,吃惊地问:“这么多?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画的?”
“高中开始,我最喜欢的事就是画画,开心也画不开心也画。这里只是一小部分,其他的都放在箱子里面收着。”
“这么喜欢画画那你学架子鼓干什么?”杜嘉睿抽出袋子中的纸,随口问。
这次许璟熙没有立刻回答,他想了一段时间,说:“也挺喜欢的,现在很喜欢。但最喜欢的还是画画。”
“行,你画你的,我随便看看就行,你别管我。”
“嗯。”许璟熙转过去,动了动肩膀,继续盯着屏幕上未完成的线稿。他揉揉眼睛,拿过旁边的手写笔。
那认真画画的背影看起来挺可怜,但杜嘉睿也帮不上什么忙,他便低头看画了。
手上所有的画都是铅笔完成的速写,杜嘉睿看到了不少熟悉的地方,包括门口的菜市场,他打工的便利店,甚至还有便利店中的自己。
他不记得许璟熙有带着纸笔来过便利店,这些大约都是他凭印象画的。
一点一点看下去,杜嘉睿渐渐觉得说不出话来。
铅笔的线条在纸上柔柔地展开,下笔力浅,不论多么完整的画面都显得单薄。
那里面有一个人的饭桌,有镶嵌着草莓的甜点,有刚泡开的方便面,有大桥上的灯,有许璟熙的爸爸和妈妈,有李邵扬他们,有杜嘉睿自己,还有他和许璟熙相遇的那个画展……
这些画就像是许璟熙的日记一般,完整地展现出这个人的生活。
虽然画面上有很多人物的存在,但不知为何显出非常寂寥的感觉。
一切都像是仅靠回忆完成的,在一个人觉得很孤独的时候画下来的,是那个男人脑海中的世界。
看上去无比温馨,却寂寥得可怕。
杜嘉睿的目光突然停在一副画上。
这张画和前面的都不一样,似乎是很久之前画的,笔触还显得相当稚嫩。
纸上皱皱的地方应该是水迹,连铅笔的线条都润开了一些,后来又拙劣地补上。
那是一场葬礼。
18
接下来一连几张图片都在讲述这个葬礼,从中国传统的灵堂,到有着大型焚化炉的火葬场,再到成片墓碑的墓地。
除了死者照片的位置空了出来,其他地方都细致得惊人。
纸张被点点滴滴的水迹弄得不再平整,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眼泪。
杜嘉睿看过许璟熙哭的样子,但他还是无法想象许璟熙是在怎样的状态下画这几张画的。
杜嘉睿把纸塞进袋子里,装出什么也没有发现的样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对着电脑屏幕的许璟熙烦躁地抓抓头发,趴在桌子上。好一会儿,他才支起身体,转过来,说:“你洗完澡先去睡,我还要很久。”他的头发被自己挠得乱糟糟,还是烦躁地继续去抓。
许璟熙皱皱眉,站起来走出画室。
杜嘉睿跟在他的后面走了出去,问:“干嘛呢你。”
“画不出来。”许璟熙拉开冰箱的门,拿了一听啤酒出来,打开盖子就往嘴里灌,漏下来的啤酒顺着他的脖子流进领口。
杜嘉睿连忙夺过他手上的啤酒:“你病才刚好喝什么冰啤酒?”
“我不抽烟,压力大的时候只好喝酒。”许璟熙急躁地要把酒抢过来,杜嘉睿逮住他的手。许璟熙挣扎了几下,别过头去不再动。
杜嘉睿把酒放在桌上,说:“休息休息再画,你都画多少个小时啦。”
“休息了也画不出来。”
“你以为你这样就能画出来?”
许璟熙在位子上坐下,揉了揉眼睛说:“你早点睡,你在这里我更画不出来。”
“我又没有打扰你。”杜嘉睿有点生气。
“你陪着我,我就想早点画完,反而什么都画不出来。”
没想到得到了这么可爱的回答,杜嘉睿拍拍他的头,说:“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嗯。”许璟熙把手埋在手臂里,头发乱糟糟地露在外面。
“我们做点什么打起精神怎么样?”杜嘉睿问。
许璟熙抬起头,看着杜嘉睿,他的眼睛因为熬夜而微微发红,看起来像刚刚哭过。他点了点头,用手使劲地揉起了眼睛。
杜嘉睿见况拉开他的手不让他动,许璟熙便用另一手继续揉,杜嘉睿赶紧又把他的另一支爪子也按在桌子上。
现在的许璟熙比起温柔的猫更像只闹变扭的红眼睛兔子。
“你教我打鼓吧,就一下。”杜嘉睿要求。
“你想学?”
“你也放松一下,再去画应该画的出来。”
“嗯。”许璟熙没什么精神地回答。
“对了,我跟你说过吗?”
“什么?”
“你打鼓的时候特别帅。”
杜嘉睿刚说完这句话,许璟熙的脸“唰”地一下红了。
坐在架子鼓前,杜嘉睿佯装熟练地握住两只鼓棒。
这打鼓嘛,其实和刷牙是一样儿一样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