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人无踪 下——长清

作者:长清  录入:12-20

沐阳凑上来,神秘兮兮的样子,悄悄说:“哦,原来如此。我看出来了,她喜欢你。”

姜辛不说话,低头默默前行。

“岐岐,抱。”妞妞扯住我衣角。

“自己走。”我正专心听他们讲话呢。

“抱起来,要折柳枝。”妞妞不依不饶,“梨花就抱着我让我折柳枝。”

没办法,只好把她扛到肩上。妞妞五岁了,个子很高,抱起来越来越沉了。然而我虽然没有很大的力气,可我永远都抱得动她,背得动她,我的小情人。

走出去很远,才发现姜辛没有跟上来。回头看,他还在原地,愣愣地盯着妞妞手里的柳枝发呆。

沐阳走过去,在他面前晃晃手,他才回过神来。顿一顿,开口道:“连伊是救了我一命没错,可隐伯国,亡我国家,始终是我的仇人。”

“说的好。”桓之走过去,“有气节。”

居所是一处荒废的别院,虽然破败,但还是恨大很奢华的。院子里树木茂盛,但同时野草丛生。费了一天工夫,才算整理出来。真的是从头到尾焕然一新。

院子坐落在偏僻的林间,不易被发现,别人只当是求安静才盖在这里呢。想必又是长安或者桓之的财产。

姜辛站在树下,望着随风摇曳的柳枝发呆。他其实长得很漂亮,只是显得太过瘦弱单薄。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不知道他与连伊,有怎样的过去。

他的任务是,想办法从和穆那里获取隐伯王西行的时间路线计划。当然,大家都明白,这事要通过连伊。

通过连伊,姜辛愿意吗?不知道。但他说他愿意。

“我只是她的一个奴隶。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唯独喜欢玩弄我。”

“她到底想要什么。我不明白。”

“我愿意豁出性命去报恩,却不能忍受这样的侮辱,还是敌国将领的女儿。她也许觉得好玩,我却觉得可耻。”

第37章:涅盘火凤

(三十七)

清风送荷香,七月初一,妞妞五岁。

我从城里为她买了肉,还有好看的衣服。

“真是破费了,不必这么客气的。”长安摆弄着一只净瓷茶杯,懒懒坐在石桌前。杯里是淡绿色的清茶,弥漫起薄薄水雾,散在他面前,看起来清清爽爽的样子。

“啊?”我不解道。

长安放下手里的茶杯,款款起身走来,说:“今天是漠漠的生辰,多谢左公子破费了。”说着就作势要接我手里的东西。

我后退一步,笑着说:“误会,误会。今天也是妞妞的生日。……哦,那什么,不嫌弃的话,你替漠漠挑一件,你看,这里有鸡肉,猪肉,牛肉,还有……小花裙子,你看,随便挑,随便选。”

长安收回手,挑着眉毛看我一阵,冷冷说:“这么疼女儿,真是好父亲。”

我骄傲地说:“那是。”想一想又补一句:“这么疼……弟弟,真是好哥哥。”

长安意味不明地幽幽看我一眼,微微一笑,转身拂袖而去。

我冲着他的背影喊道:“喂,等等。”

他停下脚步,却不回头。

我说:“我要离开几天。可以吗?”

他略侧过头,露出明媚俊朗的侧脸:“嗯。”

“谢谢。”

大半个月过去了,妞妞除了嗜睡,没有别的异常。颈上的紫黑色细线,也停在胸前没有继续长的迹象。仙草花,看来真的有用,我一定要快点找到。妞妞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这样想着,都没有听到长安在叫我。他拍拍我的肩膀,我才吓一跳回过神来。

“你聋了吗?问你半天不回答。”

“你问什么?”我眨眨眼睛。

“没什么。”他脸上竟然有隐隐的不满,而不是满不在乎。这令我一阵恍惚。

我也不纠缠,说:“那我走了。”

谁料他话也不说,扭头就走。

“他问你是不是讨厌漠漠。”沐阳从一旁走来,“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望望他消失的方向,对沐阳说:“我为什么要讨厌漠漠,没有啊。漠漠小时候那么可爱。”

沐阳挤挤鼻子,不自在地说:“谁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漠漠呢。反正我不知道。”

晚间的饭桌上,大家一如往常,平静进食。仿佛不知道有人是今天生辰,更不知道是两个人。我怎么好意思提呢?让这么多视我这个叛徒为仇敌的人给妞妞祝福?我没脸。

“漠漠今天十八岁了。”长安说。他举杯转向漠漠,真诚地笑笑,说:“是个大人了。”

言罢,目光不经意地瞟向我。我忙低头。再抬头却发现,他好像根本没在我身上停留。

众人举杯,七嘴八舌说着祝福词。漠漠开心地咧嘴笑,站起来一一回应。我也敬酒,他也客气地回敬。

长安再斟一杯酒,举起来,说:“还有……”

话没说完,我打断道:“大家吃好喝好,我今天在城里买了不少肉,大家敞开了吃……”

长安奇怪地看我一眼,表示不明白。我回他恳求的眼神,示意他不用说妞妞生辰的事。

他却依旧举杯,依旧开口:“还有,我们大家今日能聚在一起,不论过往,为着同一个信仰前行,就是有缘。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都是兄弟姐妹,出生入死,相互照应。来,举杯共饮。”

沐阳一拍桌子起身,大声说:“说得好。长安,我虽然看你不怎么爽,但我愿意,认你这个兄弟。出生入死,一同杀敌!”

众人纷纷起身,举起酒杯,豪饮而尽。桌上洒了一片,满屋子都是醇香的酒味。

桓之一手搭在长安肩上,脸颊微红,有些激动地说:“真开心,走到天涯,都有这么多兄弟陪伴。我还以为,还以为,亡国了,会落魄成什么样子呢。”

长安也伸手搭在他肩上,说:“天下再大,不过方寸。男儿远志,誓死报国。我们,我们都是亡国的罪人,苟活的性命,是无数人用鲜血保全的。刺隐,一定要成功。”

“对。为了所有死去的人,一定要成功。”漠漠一脸毅然地说。

长安突然转向我,轻轻一笑,说:“左公子,还打算出卖我们吗?忘了国耻吗?”

我低下头。原本还想说几句慷慨激昂的话,却被他呛得泄了气。我抬起头,说:“我不会的。”

他轻哼一声,转头不看我。

是夜,说笑不断,把酒言欢。红纱与春回,难得喝了不少酒,面颊艳若桃花,兴之所至翩然起舞,长安操琴。说是这支舞源自巫国的祭祀巫神舞,后来的女子改编又改编,成了一支神秘又妩媚的舞。

只有姜辛一人,闷不做声,使劲给自己灌酒,谁都劝不住,现在已经倒在地上打鼾了。他与我们不同,没有背负很重的使命,只是一个普通人,拉他加入,究竟对不对呢?

里屋突然爆发出器物破碎的声响,我急忙起身跑进去,看到桌子倒了,桌上的花瓶、茶杯碎了一地,一柄木剑从坠地的包袱里露出来,已经断成了两半。妞妞斜斜摔倒在碎瓷片中。

我心头一紧,忙跑过去。手还没碰到妞妞,妞妞已经被漠漠一手扯了起来,另一只手高高抬起像是要狠狠打下来的样子。

我夺过妞妞的一瞬间,看到长安同时拦住了漠漠甩下来的巴掌。

妞妞在我怀里瑟瑟发抖,手脚不住地抽搐,双眼无神,口中不断溢出白沫。毒又发了。一阵心痛。

漠漠甩开长安的手,冲我大喊:“子岐,你为什么不滚?你这个叛徒,为什么还不带着你碍事的女儿滚?”

“漠漠住嘴。”长安狠狠握住漠漠手腕,不让他向我走过来。

漠漠回头,对长安说:“她弄坏了小佑的剑!”隐隐带了哭腔,强忍着的哭腔。

漠漠吸一下鼻子,继续说:“长安哥,我不明白,你说他有用,有什么用?拖累我们吗?他出卖我们,你居然还不赶他走!”

长安说:“漠漠。你冷静点。”

我说:“你们放心,我走,我这就走。”说着便转身出门。

“别……”沐阳拉住我。

“你不许走。”长安在背后开口,口气像是命令,“我还有事情要你做。你欠我的,不记得了吗?”

然后,长安叫来几名侍卫,吩咐说:“把他关起来,不许他离开。……去配些祛风安神的药。”

于是被强硬带走。沐阳要上来解救我,却被长安拦住,似乎对他说了一句什么话,他也就站住不动了。

五天,我和妞妞,被锁在屋子里五天。服了药,妞妞已经有所好转。但是我明白,这是假象,要尽快出去,找到仙草。

五天里,除了送饭菜的人,只有沐阳和春回来过一次,红纱来过一次。隔着门,就问候了几句,没说什么。

“开门!开门!”

没有人应。门外的侍卫把守森严,我不明白,长安究竟为什么要关我。

夜阑人静时,我迷迷糊糊入睡。

突然听到桌子那边有动静,点灯看时,桌上多了一只白瓷坛子,坛子旁是一支半开的花,根上还包着新鲜的泥土,窗子开了半扇,可见天上月明星稀。不用想也知道,坛子里是什么东西。

我疾步走到桌边,一挥手把茶杯全都推到地上,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门外果然传来一阵响动,窗纸上映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我悄悄走过去,猛地推开窗子。

“慕白……怎么是你?”我愣住。

窗外那个带了面具的清瘦男子,轻轻抿唇,朝屋里桌子上望了望,看到坛子完好无损,又微怒地瞪我一眼,转身就要走。

“慕白,你站住。”我喊道。

他顿一顿脚步,侧过头来等我说话。

我左右张望一下,奇怪道:“侍卫呢?怎么都不见了?”

他轻轻笑一笑。我领悟道:“你处理的?没……杀人吧?”

他摇摇头。

我手臂撑着窗框,飞身跃出去,走到他身旁。几乎都看到他胸前大大的伤口,衣服都隐隐地透出血色来。他却挺直背脊,好像没事一样。

我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垂头看我,微微笑着。我想起来他不会讲话,于是伸出手,摊开在他面前。

他疑惑地看着我。我说:“你写给我看,为什么。”

他大概觉得好笑,竟然咧嘴笑了。笑得那样明媚,我看呆了,眨眨眼睛,不依不饶地问:“为什么,你写啊。”

他收一收笑容,突然垂下头,温软的唇覆上我的唇。轻轻一点,就离开了。

我万万没有料到他会这样。愣一愣神,抬头对他说:“慕白,你不该这样的。这样,叫我怎么报答呢?”

他拉过我的手,用左手在掌心里一笔一划写道:“那你爱我吧。”

我呆住。

他看我半天,笑一下,又写道:“开玩笑的。”

我尴尬地咧咧嘴,说:“嘿嘿,嘿,吓死我了。”伸手想要摸摸他的伤口,可是怕弄痛他,就隔空抚了抚。

慕白歪头看我动作,突然抓住我的手,按在他的胸前。

按得那么狠,我都觉得疼了,赶紧要缩回手,可是被他死死按住。

我说:“多痛呀,没错,我们是好朋友,可你不需要这样的,万一下手不慎,多危险。我自己来就好。”

他写道:“就是啊,危险,所以我来。我肉多。”

我哭笑不得:“真是拿你没办法。就你对我最好。不过以后你要是再这样擅自行动,我就不把你当朋友了。”

他写:“知道了。”

树影婆娑,有微风的夏夜,让人感觉轻松和惬意。静静地听风,天地如此宁静。

慕白突然拉起我的手臂,向一旁走去。眼前出现的,是正在盛开的昙花。

昙花一现,有幸看到它从开到谢,仿佛看到生命一路走过,虽然短暂,却并不匆忙。那样缓缓开,缓缓谢,从生到死,始终从容,美丽。

慕白写道:“这就是生命,再长也不过瞬间,没有多么复杂。”

银色的面具下,我想要知道,是怎样的面容。

慕白垂着眼眸,睫毛长长的,很漂亮,很像一个人。他继续写:“许多事情,别想得太多。身边的,要珍惜。”

我问:“慕白,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笑笑,写道:“我还有事,要走了。会回来看你的。”

然后,我恍惚看着他走远。回到屋里,很久都睡不着,一直在回想他说的话。他在暗示我什么?跟长安和好吗?

醒来的时候,日上三竿。门外没有人守着了,浓浓的药香传入鼻中。

长廊拐角处,红纱坐在火前,火上熬着药。她懒懒地扇着火,不时拿袖子擦一擦额上的汗。

“红纱,这么热的天气,我来就好。”我走过去。

红纱抬起脸望着我,脸颊被火烘得微红,样子娇媚动人。她笑了,竟然笑了,那样纯粹的笑:“没关系,不是说过了么,我们是一家人,妞妞也是我的家人。有家人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红纱是孤儿。我不知道她的过去,只知道也很辛苦。

我说:“对,我们是家人。”

她仿佛陷入遐想,感慨地说道:“一直这样就好了。”

“子岐。”沐阳不知从哪里跑过来,笑嘻嘻对我说:“又见面了。”

我说:“是啊,又见面了……”什么又见面了,明明天天见,只不过是隔着窗户对话。更何况……沐阳你居然不救我。

他挠挠头,说:“那个,不救你出来是有原因的……”

我说:“哦。”

他说:“你看你还是生气了,算了算了,让他跟你说吧。”

我顺着沐阳手指的方向看去,长安正在树下洗头发。我定定地看着他,黑发如瀑。

我问沐阳:“你俩,成好兄弟了?”

沐阳拼命点头:“是呀是呀。他人不错的。怎么,你不开心?”

我说:“哦,没有。”就是有点诧异,有点伤感。他俩关系都好了,就剩我了。

说话间长安已经洗好了,直起身甩了甩头发,我脸上都被甩湿了。抹把脸,继续看他。他挽着袖子,漂亮的小臂上滑下两行水。他用修长白净的手把湿发随意挽起在脑后,干净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水,脖子上也全是水,浸湿了衣领。我暗暗吞了吞口水,压住想要扑上去咬一口的冲动。

长安似乎感觉到我灼人的目光,突然看向我。我尴尬地低头。又忍不住抬头看一眼,他正向我走来,还特别不检点地用手背擦着下巴颈项间的水。

我,我……真是,要扛住。

凉风袭来,长安额上的几缕碎发被吹起来,我看到,他的右边额上,光洁的皮肤上,竟然绘着一只浴火的凤鸟,凤鸟姿态高贵,展翅欲飞,栩栩如生。待他走近,我仔细一看,那鸟,竟然是活生生在皮肤上雕出来的,还嵌了金丝在里面。

长安说:“这么热的天气,能洗个凉水澡就好了。”

我说:“那你就洗啊。”

他白我一眼。沐阳说:“长安啊,你不是有话说么,说吧。”

长安说:“今天,是七夕节。”沐阳说:“不是这个。”长安说:“我们要出去,连伊一定会出去的。”沐阳说:“也不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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