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 下+番外——一枚道人

作者:一枚道人  录入:12-20

“值得,却是不能。有些事情,有的人可以这么做,有的人却不行……”说到这点,千飏虽无愧于天,却是有愧于心。

“千飏,不要再说对不起。除非你又想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千影抬起头对着某人的唇重重咬了一口,“千飏,你要是敢做对不起我的事,我吃了你!就算要把我绑来卖了,也要先和我说!谈好了价钱看好了买主才能卖!”

千飏发出叹息一样的声音:“我不会再说的……”

看着屋顶上龙飞凤舞的壁画,千飏出神地说道:“你不是说要坐地称王么?看我们现在这样,金块珠砾,裂帛为乐,还真挺腐败的……”来梁都之后两人就卸了战甲,打开梁人的仓库挑了几匹丝绸,大刀阔斧地自己动手。当然,千影毁了无数质地柔滑的丝绸,才给自己和千飏一人弄了一条肚兜,其他的,还是得靠当年被掳来蛮夷之地的裁缝。

“要不,我们索性再腐败腐败吧……”随意擦了擦嘴上的油,千影有些心猿意马了。短短数日,他享受了也许这辈子都得不到的奢华,也不枉来人世一场。

“那啥……”

“嗯……”

“有句古话怎么说来着……”

“人吃饱了身上暖和了就该干点啥吧……”

“那……干吧……”

不一会儿,就再分不清缠绵的呼吸声属于谁。夜风穿过一片狼藉的大殿,吹出浓浓的麝香气息,断断续续的暧昧呻吟编织如梦。

99.结局(三)

那一日,他们不过是见难得放晴出去溜溜而已,草原没别的好,就地势特开阔,是个打架的好地方,故而两人闹起来就没边了,千飏想到自己这么多年少年老成,很少这般放松过,还曾因为千影玩得一身的雪而责罚他,看着千影兴奋地笑闹,在身上绽开的雪球变成纷纷扬扬的粉末,看着马儿打着快乐的鼻响,忽觉恍如隔世。

他们彼此依偎的时候,只听得耳边一声如雷的咆哮,“你们在干什么?!”即使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终点的来临,依然显得如此突兀。

相拥的怀抱不自觉地松开,两人一起跪倒在雪地里,踩严实了的冰雪如尖刀般刻着膝盖,自裤管里透出丝丝缕缕的寒冷。

一个狠辣如霹雳的耳光砸下来,千飏的脸颊立刻便肿了起来,千影惊呼一声去扶他,立刻被千飏挡在了身后,免得引起父亲的注意。“起先为父还不相信——你这畜生!”千骋气得牙龇俱裂,指着两个逆子的手指不停颤抖,半天才暴喝出这样一句痛心疾首的话。

千飏呐呐地想解释什么,终究是说不出半个字。难道说,要他在面对父亲的时候说出侮辱千影的话?又或者,为了维护千影,将自己年迈的父亲气死在异国他乡?

千影也只得跟着跪下,时至今日,对于父亲的愤怒他早就做了充足的准备,甚至于为了千飏的不辩解而产生了一丝不合时宜的欣喜。

“什么国家大义!狗屁!我千骋造的什么孽?!让这狼崽子平白地侮辱国家!”千骋发狠地一跺脚,抽出马鞭朝着二人劈头盖脸地抽过去。

千影惊呼一声,跳起来就要去拦,千飏眼疾手快地将他扯了下来搂在怀里,用宽阔的背脊挡住了父亲凌厉的马鞭。

寒风呼啸的旷野,只听得鞭子着肉的清脆声音空洞地回响着。

被千飏死死地扣在怀里,千影今日方才察觉到,自己与千飏的差距始终如此之大,以至于灾难来临的时候,依然只能躲在他的羽翼下。他能听到耳边越来越沉重的喘息声,可是这个坚定的怀抱,却未曾有过丝毫的动摇。

他想开口骂人,把父亲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这样搞不好父亲会把自己揪出来毒打一顿,至少不要再用那跟拇指粗绞了金丝的马鞭去折磨千飏。

然而他刚刚要开口,千飏却在全力抗衡痛苦中察觉了他的异动,抬手点了他的哑穴反剪了他的双手。自他受过伤后,千飏再未对他的穴道下过手,哪怕有时候被自己气得着急上火,了不得也就是拖翻了打一顿。

千飏,你不要这样好么?不要再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事情来临的时候,却什么都做不到……

额上一凉,却是冷汗从千飏的脸颊边慢慢滴落下来,他抬头愣愣地望着死死护住自己的哥哥,哥哥极其轻微得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横生枝节。

千飏穿着从梁都宫室里搜出来的白虎皮缝制的袄子,一时抽不破,千骋越打越狠越打越怒,咬牙切齿地骂道:“一个两个翅膀硬了!好一身钢骨啊!打不服你了是吧!”

待千骋气息平复了一些,千飏慢慢转过身子,依然将千影牢牢护在身后。重新面向父亲跪好,一字一句地陈述道:“父亲,孩儿的私人感情并不影响布局,此一役对草原破坏极大,二十年内,云州以北再无战力胆敢南下,无论是近邻梁国,还是远邦月氏,犬戎……”小弟这辣手也真够狠的,临行前他曾说:这片地方他们就算打不下来,也必定让其成为死地。故而所到之处,片甲不留。

千骋冷笑道:“住口!休要狡辩!哪个是你父亲,你还有脸认我这个父亲?!我千骋何德何能,养出你们这等无耻无行之辈,我这张老脸,去到九泉之下,能去见谁?!还好意思张口战略闭口国家?!你还把千家列祖列宗放在眼里么?!好大的仁义啊,好大的责任啊!亏你说得出口!”千骋越说越怒,扬手又是一鞭当头抽过来,他的鞭子有多重他自己知道,见这愣小子不动不摇,终于手腕一抖改了走向,辫梢自千飏脸颊上带出一道血痕,重重落在肩上,那么厚实的虎皮立时破开,血液如衰落一地的寒梅。

“父亲!”背对着千影,又要面对父亲的责问,肩上又挨了极重的一鞭,终究还是让千影钻了空子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冲到前面张开双臂拦住了他。

“父亲!事已至此,你打死大哥又有何用?!”千影咬牙大声说道。他那么辛苦,就是想用实力为两人争一个未来,现在他手握重兵,不怕父亲来硬的。

那个死死盯住他的孩子,倒是让他一愣,那像足了那个南国公主的眼睛,涌动的暗潮终于有一日成为夹着怨恨的滔天巨浪席卷而来,数年前差点毁了他们全家,如今,又来了……

千骋心思一动,恐惧远胜于一切理智,凌厉的一鞭只想劈断所有与过去的关联,千飏见事不妙,一手便将千影扯了回来捂住他的头脸,那一鞭,震得虎口破裂鲜血迸流,他牢牢地抓住马鞭,不惧不屈。千影自他怀中抬起头来,愤恨地回敬了千骋一眼,却被千飏一横手臂又挡到了身后。

“好!好!好!不愧是我的好儿子!”十几二十年来,儿子终于用他的手挡住了落下的鞭子。早在儿子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撂倒前锋营前统领之时,他就知道这一天终将来临,故而处处防范打压,却见儿子还算老实,不敢不把他这当老子的放在眼里,哪里想到,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不对,应该是早在他敢当着自己的面带走他怀里的那个孽子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一天。

“孩儿不孝,但凭父亲责罚。只是事已至此,米已成炊,容不得反悔了。”千飏冷静地望着满脸痛色的父亲,磕了一个响头,“孩儿不孝。让父亲伤心了。可是,这是孩儿一生唯一一次的任性,但求父亲成全。日后,孩儿绝不敢再做任何有违家法的事情。”

“你主意正得很,我哪里还敢做你的主?!你媳妇提醒过我,我还责她不守妇道,却不想是我老眼昏花,竟叫两个小兔崽子糊弄了去……你连你爹都敢药倒,你现在是千家的当家人了。你要做什么,为父哪里管得了,父母你说囚就囚了,媳妇你说绑就绑了,兄弟叔伯你说杀就杀了……你!”想起儿子种种作为,一身本领,都用在对付他这个做老子的身上,千骋突然一阵心悸,身子摇晃了一下,眼看要栽倒。

千飏连忙凑上去扶住他,“父亲!”被千骋恶狠狠地甩开。“父亲,这里风太大了,您身子也不好,跟儿子回宫室吧,那里好歹生了炭火。”

千骋靠着自己的爱马喘息了一会儿,冷笑道:“去那里做什么,去看你们的丰功伟业,去看你们的奢侈荒淫?去看看我的两个儿子罪恶的现场么?!”

罪恶?千影闻言脸色一白,“在父亲看来,我和大哥这么久的辛苦都是没有任何价值的么?原来只要一个人的身上背负了别人所不能容忍的,哪怕并不是缺点,那么其他的所有一切也都没有价值了么?”

千骋悠悠冷笑道:“大将军,谁是你父亲?我千骋可没本事养出妲己褒姒一样的人物!你早已被逐出家门,我千府的家事,还轮不到旁人置喙!早知今日,当初就应该掐死你这孽障,白养你这么多年,就养出这么个玩意儿!”

“既然如此,我与千飏相恋有何不可?!”千飏还拦不住,这要命的话就被小七口无遮拦地从嘴里蹦跶出来,顿时惹得千骋火冒三丈:“好小子,在这儿等着老子咧!原来是合计好了的!”

“放肆,有你这么跟父亲说话的么?”千飏嘴里严厉喝道,却将小七挡得更严实,转过脸来对千骋说道,“父亲息怒,孩儿疏于管教了。”

千骋不管不顾地去拉他的手,急道:“你不用在这里假惺惺的!你还当我是你父亲,就听话跟爹回去,从此不再跟他往来,爹就饶你一次如何?”

千飏平静地笑道:“爹,这不是可以交换的条件。孩儿,不能负他。”虽然条件听起来是还不错,要知道老头子能饶恕一个人可不那么容易。

“那么你就宁可负了苍生负了天下!宁可负了养育你多年的父母!这就是男儿所为么?!”千骋被他气得不行,“喝声,来人!传军棍!”

隐在远处的暗卫一听,立刻拎了一条红木军棍送了过来来。千骋掂了掂入手沉重的军棍,喝问道:“你跟不跟为父回去?!”

千影知晓父亲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所幸也不想什么息事宁人了,沉声道:“老将军,这里是我的地盘,要行军法也得是我说了算,连千飏都没这个权利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手!”

千飏阻止他再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小七,你看不下去的话先回避一下,父亲要责罚儿子,哪怕是国君在此,也无济于事。”见他还想妄动,抬手点住了他的穴道,脱下自己的外袍裹住他,抱着他坐在马背上,然后在面对千骋跪下,“父亲……”千飏话音未落,军棍已经上身,千骋对着他的后背臀腿一阵毫无章法的抽打:“你还知道谁是老子撒!老子让你起来了没,那小畜生想说什么让他说,还气不死老子!”

千飏却不理会他的喝骂,反而接着他之前的问题,“天下苍生自然重要,可男儿大丈夫,也当能够护得一家一室周全,让自己身后的人,能够安居乐业。我与小弟不计生死奋力一搏,便是想给帝国留一个休养生息的时间,让无人胆敢进犯的这段时间里,尽快补充亏耗强大起来,这样一来,也能稍微弥补一些孩儿的不孝……”

千骋盛怒之下的棍子太过沉重,千飏一会儿就有些扛不住了,谁知千骋这个打人的却更加吃力一些,停下来拄着棍子喘息得有些沉了。望着两鬓斑白的老父,千飏始终是觉得亏欠而愧疚的,“父亲,孩儿始终是对不起您的,可是孩儿只想任性这一次,孩儿保证隐姓埋名不让任何人知晓孩儿身世,甚至于,不回中原终老边疆,替父亲,替君王守卫这道界线,又或者剔骨还父削肉还母,孩儿可以付出任何代价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可是,孩儿不想,再欺骗下去,无论是您和母亲,还是公主,还是千影,都不愿,谎言的沉重,远胜于鲜血,那会让孩儿无法抬头做人。男儿大丈夫,首先要活得坦坦荡荡,这是老师曾耳提面命的。”

想到他的老师,至今空悬的大司马位,那个失去太上皇庇护便不能活下去,终生病痛缠身的刘昔墨先生,那个曾经风华绝代却失去了一切的男人,更加坚定自己的选择。他再不能这般首鼠两端,他可以与千影诀别,却不能在这个时候,说出侮辱或是欺骗的话。低调的太上皇从不在任何人面前掩饰对大司马的宠爱,他曾对熟睡的刘先生说:哪怕舍却性命,能换来他的健康也是好的。那时自己正在门口当值,那时的自己,拥有最为健康的身体,却从来不当回事。后来千影如他那时这般大了,也正拥有着千金不换的健康……

千骋听闻他提到故人,脸色一变:“你!你还敢提起他!”说罢棍子去得更重了。同殿之臣,他亲眼见到这个人如何从辉煌到陨落,近日太上皇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人已经快不行了,千飏提起他,是什么意思!

“孩儿……不想待有一日,也如陛下那般后悔自责,恨自己不早些醒悟,恨不能倾尽天下换得老师多些时日,却只得叹一声天命难违……”耳朵边棍子的声音都有些模糊了,他终于跪不直了,双手撑在地上大口喘气。“父亲,孩儿不孝,您……您随意处置吧……只是唯独这件事,孩儿无法再欺骗下去,我是他的哥哥,无论多少苦难,都必须和他并肩挑起……”

“畜生!老子前世欠了你的么?!你不是我的儿子么?你想没想过你要为父日后如何做人!你想没想过我们博阳一脉日后如何!”千骋抬手解开千影穴道,大声喝道:“小七,你劝劝你哥,跟为父回去好不好?!这事儿没得商量,怨就怨老天让你们是兄弟!为父答应你,绝不让任何人为难他。既然你们是真心的,那么你为他考虑考虑吧。小七!你忍心让你大哥过得这般窝囊一身才华空付么?!”

千飏有些骄傲地朝父亲一笑:“父亲!不必劝他,他自来都是听我的,我说一他不敢说二……”

千影身上穴道一松,立刻从马背上滚落下来,也不顾摔得浑身疼痛,手脚并用扑腾着朝千飏这边奔过来扶住千飏,心疼地擦着他脸上的冷汗,悲声说道:“哥!你要不要紧!父亲,现在朝中什么情况您不是不知道,一身才华,谁又真的珍惜过!大哥不是那种适合朝堂的人。他的权谋难道天天就用在如何在宵小的构陷中活下去么?!”

千骋怒道:“你小孩子家家懂什么?!但至少,那是一个基础那是一个平台,他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还有权柄滔天的机会,不比落草在此能有更大的作为,能造福更多的百姓?!落草于此,与你在一起,然后呢,割地为王,日夜受朝廷的清剿,杀害自己的将士,便是成全了你们的幸福么?!”

“我……”千影登时无法再言语,为何他那些自以为正当的理由,到了千骋面前,都显得冠冕堂皇得虚假,如同空中楼阁般,他怔怔地望着千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千飏安慰似的握了握他的手指,示意他不用担心。

“千飏!你是我的儿子,你身上打着我千家的烙印,你就是这样当我千家的子孙么?你的幸福就是这么自私么?!你除了这点子小里小气的情爱,心里就没有别的了么?!小七一个庶出我不管了,你!我千家的嫡长子,就这点儿出息!就这点儿本事!我二十多年来敲打磨练出来的,就是这么个废物么?!”千骋厉声喝道。

听得出父亲的痛心疾首,他如何不会动容,“父亲,若是小七的幸福我都不能给,我没有自信能给别人幸福,更何谈造福于天下。我与小七就算不容于世,我们之间不交易钱权,不掺杂阴谋,我们不脏。用一个美好的借口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白骨堆出的权利,孩儿做不到,就算有朝一日权势滔天,也必定是满心罪孽不得解脱。还不如父亲今日将孩儿料理了更为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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