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像数百年前那样,对初次睁开眼睛的自己微笑,或是……随手将他送给别人。
除了这样,还能如何?
他原就只是一颗普普通通的珠子。
真的。
没有心才更好。
流光觉得手足俱是冰凉,连胸口的痛楚也逐渐麻木了,依稀瞥见白七梦入了宴席,他便垂着眸跟上去,悄无声息的躲
进阴暗的角落里,似一道影子。
觥筹交错。
许许多多的声音传进耳里,但流光听而不闻,只顾盯着白七梦看。
容颜如画,谈笑自若。
这是他痴心恋慕的人,可惜永远遥不可及。
正恍惚间,一双手从后面缠上来,轻轻搂住了他的腰。
流光吃了一惊,尚未来得及挣扎,温热的唇就贴在他耳边厮磨起来,低声说:“别动,是我。”
二殿下?
流光原本还有些犹豫,听到这熟悉嗓音后,立刻往后挥出一拳,同时反手握住了剑柄。
谈幽微微一笑,顺手将流光拉进更深的黑暗中,借着屏风的阻挡,彻底与那繁华的酒宴隔绝开来,道:“这百花宴无
趣得很,要不要跟我先走一步?”
流光冷着脸应:“我现在还不是二殿下的人。”
“迟早都是。”
谈幽仍是笑,语气十分笃定,那神态实在自负得很,仿佛全天下都在他的手中。
这人就是如此,坏也坏得光明正大。
流光闭了闭眼睛,竟没办法生他的气,只是觉得疲倦,冷声道:“二殿下若有功夫的话,倒不如去好好侍弄你那株兰
花。”
谈幽闻言一怔,随即勾了勾嘴角,笑得眉眼弯弯。“不错,我还得去找株兰花来送给白七梦呢。”
“什么?不是养在幻虚岛上吗?”
“随口胡诌的,怎么连你也信了?”
“……”
流光顿时无语。
他早该料到的,面前这人根本就是无赖。
谈幽见他不说话,便笑嘻嘻的捏一把他的脸颊,道:“怎么?怕我找不出来吗?别担心,这世上虽然只有一个流光,
但是绝色美人……却是要多少有多少。”
他这番话颇含深意,流光听得愣了愣,一时竟不知如何应话。
谈幽也不逼他,似有若无的叹一口气,转身走了。
想必是找那株兰花去了。
流光呆立原地,暗暗猜测着这场赌局会是谁输谁赢。
其实输赢又有什么关系?
这世上的美人千千万万,白七梦一个一个的爱过去,只是不会把他流光放在心上。
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已明白求而不得的道理。
仅仅是不甘心罢了。
他分明幻出了人形,他分明会哭会笑,他分明付出了真心,怎么还是没人在乎他?怎么还是……寂寞如斯?
流光心底茫然一片,连那百花宴是何时散的也不知道,只麻木的跟着白七梦回了山里。
一切如常。
是了,无论痛得多么厉害,还是只能照常活下去。
倒是那烦人的二殿下突然不见了踪影。
白七梦只当他回了幻虚岛,流光虽然晓得真相,却并不点破,照旧那么过日子,天天伴在白七梦身边。
如此过了三、五日,谈幽才再次现了身。
那天灵山上正下着雨,淅淅沥沥的不算太大,恰好能打湿人的衣裳。
谈幽手中撑一把纸伞,携一个妙龄女子跨进大门。那女子素衣,乌发,手中捧一株兰草,容颜自然是绝丽的,只是眼
神太过空洞了些,全然不食烟火的模样,带一种迷茫又天真的诱惑,令人怦然心动。
白七梦与流光见着她后,同时呆了一呆。
白七梦是因为惊艳。
流光则是因为她那张脸。
那张漂亮面孔眼熟得很,他曾经在某处见过。
没错,就是初遇谈幽的那一夜,他施展法术让他瞧见的水中倒影,就是张一模一样的绝色容颜。
此刻白七梦对着这张脸微笑起来,眼眸亮晶晶的,顷刻间陷入了爱恋,连招呼谈幽的功夫都抽不出来了。
流光恍然大悟。
原来,二殿下果然有这个本事。
有本事……让白七梦喜欢上他。
流光握了握拳头,指甲陷进肉里,有些疼。
谈幽似看透了他的心思,故意冲他笑一笑,虽未开口说话,意思却已经很明显了。
瞧见没有?
你不屑一顾的东西,别人却是求之不得。
流光望一眼被美人吸引住目光的白七梦,终于明白了谈幽的诡计,这个人费尽心思,就是为了让他看清现实。
其实,他又怎会不明白当中的道理?
白七梦迷恋美色,总是见一个爱一个,每次都是真心的,但从来不会长久。即便他流光换上那样一张脸,结局仍是一
样。
流光一面想,一面竟慢慢微笑起来。他这样一笑,冰冷的表情立时柔和许多,身上似覆着层淡淡光芒,叫人忍不住多
看几眼。
谈幽瞧得出神,顾不得白七梦就在旁边,便走上来拉住他的手,压低声音道:“后悔了吗?你那一夜若答应了我,此
刻站在白七梦身边的人可就是你了。”
流光挣脱他的手,缓缓摇头。
“我早说过了,我不愿当别人手中的棋子。”
顿了顿,转头去看一旁的白七梦,可惜白七梦正忙着讨好美人,根本听不到他的说话声。流光于是沉了沉眸子,苦笑
起来,轻轻的说:“而且这样得来的喜欢,我也不会稀罕。我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情愿痴恋一生,也不肯如此
将就。”
第十章
他既付出了真心,自然也要别人用心来换。
若只是虚情假意,又有什么意思?
谈幽听了这话,不觉安静下来,定定的望住流光看。那乌黑瞳眸幽深至极,隔一会儿,却有层层涟漪泛了开来,放声
大笑。
他的笑声太过放肆了些,连痴迷美色的白七梦也被惊动,转头看过来。但谈幽不管不顾,只一把拉住流光的手,笑说
:“白将军,我先失陪一会儿。”
话落,袖子微扬,也不知使了个什么法术,竟同流光一块消失不见。
下一瞬,两人已身在半山腰处,那一个名唤“落霞渊”的地方。
流光觉得奇怪,还没来得及开口发问,就被谈幽猛地搂住了,温热的唇瞬间覆上他的,辗转亲吻起来。
“唔……”
灼热的气息喷在脸上,烫得几乎将人融化。
流光大吃一惊,挣扎几下之后,想也不想的张嘴咬了下去。
血腥味立刻弥漫开来。
但谈幽仅是闷哼一声,非但毫不收敛,反而将舌头探进了流光嘴里。
流光忍无可忍,终于拔出腰间佩剑,唰的挥了过去。
谈幽这才后退几步,不慌不忙的躲开攻击,抬手擦一擦唇上的血迹。他刚做出轻薄行径,面上却一派落落大方的神色
,朗声道:“流光,你总说我太过骄傲,你自己不也是一样?不过……”
顿了顿,一把抓住流光挥过来的拳头,轻轻咬了咬他的手指,偏头微笑:“你这模样,真是令我心动。”
那声音温柔、语气诚挚,与平常的戏谑态度截然不同。
流光听得呆了呆,脸上竟慢慢红起来。
他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情,硬碰硬的时候可以豁出性命,但人家一来软的,就什么火气都无法发作了。
所以他虽不信谈幽的话,却也不好再拳脚相向,只瞪了瞪眼睛,喘着气说:“殿下请自重。”
然后收剑回鞘,转身欲走。
谈幽连忙将人扯住了,道:“你不问问我,从哪儿寻来的那株兰花?”
流光难得卖他面子,淡淡的问:“哪里?”
谈幽笑着指了指脚下。
流光总算多了些表情,愕然道:“这是白虎大人日日经过的地方。”
“不错,白七梦想必造梦也料不到,他如今心爱的美人,会是从前踩在脚下的野草。”
流光默然无语,这才相信面前之人真正厉害,果然有手眼通天的本领,过了半晌才道:“那女子容貌虽美,眼神却太
空洞,像是个没有魂儿的。”
谈幽但笑不语。
流光悚然一惊,背脊生出凉意来,立刻明白了当中的玄机。
那一株兰花能幻出人形,并拥有如此美貌,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白七梦爱上这么个木头美人,即便有千般温柔、万
般手段,也是必输无疑。
流光心中发苦,连嗓子也哑了,嘶声道:“殿下用这么个空壳子钓人,确定白虎大人会上钩?”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白七梦纵横情场,也该尝尝求而不得的滋味了。”说着,视线又转到流光身上去,道,“你
一心痴恋白七梦,也是为了得不到的缘故吗?”
他……会吗?
流光怔怔的答不出话。
谈幽便上前一步,接着说:“我真不明白姓白的有什么好的,能令你这样喜欢他。”
流光闭了闭眼睛,苦笑。
“殿下若跟我一样,在海底忍受了千年寂寞,醒来后睁开双眸,第一眼瞧见的就是那个人的笑容,理所当然的会爱上
他。”
他微笑之时,身上似覆着层淡淡光芒,眼底却黯淡一片,其中落寞无人能解。
谈幽仿佛受了这表情的吸引,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轻轻摩挲流光的脸颊,道:“但是他并不爱你。”
“这不是他的错。”爱或不爱,全凭个人缘分,强求不得。
“至少他不该让你伤心。”
流光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是的,他可以忍受白七梦的无情,但不愿被当作物品送来送去。
恰在此时,附近忽然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接着是白七梦略带焦急的声音,一遍遍唤流光的名字。原来他见流光被二
殿下带走,毕竟放心不下,马上寻了出来。
流光听见那声音后,身体微微一僵,眼底逐渐恢复了神采,轻轻的说:“白虎大人只是粗枝大叶,并非真心要将我送
人。”
这句话实在苍白得很,也不知是说给谈幽听的,还是用来说服他自己的。
但谈幽听后握了握拳头,眸中有暗色一掠而过,猛地抱紧了流光的腰,贴在他耳边低声道:“流光,你明明值得更好
的。”
“情之所钟,身不由己。”流光四下逡巡,终于在树林深处瞥见了那白色身影,心头一点点刺痛起来,“若能够随心
所欲,收放自如,我又怎么会自讨苦吃?”
“你当真要恋他一生?”谈幽问得直接,暗藏了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怒气。
“该放下的时候,自然会放下。”流光的神色仍是淡漠,不动声色的从谈幽怀中退出去,抬手按住胸口,“若是连心
都死了,如何还能不放?”
“好!”谈幽盯住他看一会儿,终于又笑起来,俊秀的眉眼染了淡淡邪气,轻佻地、狂妄地,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我便要你死心。”
第十一章
流光心头跳了跳,只觉面前这人的眼神太过认真,令人不寒而栗。
谈幽则若无其事的低下头,左手轻轻一甩,掌心里就“腾”的窜起一团蓝光来。
流光连忙后退一步,戒备的问:“殿下又想做什么?”
谈幽并不看他,反而抬眸望向仍在树林里乱晃的白七梦,道:“我若将那株兰花的魂魄放到白七梦心底去,让他夜夜
魂牵梦萦,却永远求而不得,是不是很有意思?”
流光一声不吭。
但双手却握成拳头,咬牙瞪住谈幽看。
谈幽便叹一口气,忽然放软了声音:“流光,跟我走。”
他语气这样温柔,目光这样炽热,实在动人到了极点。
流光偏偏视而不见,飞快地转过身,一步步走向白七梦。
这一回,谈幽总算没有拦他。
流光走得很快,没多久就撞上了正在找人的白七梦。
白七梦见他平安无事,立刻松出一口气,恢复几分风流态度,笑问出了什么事?是否得罪了那位喜怒无常的二殿下?
流光不好说出真相,只随便敷衍几句,一带而过。
两个人便一前一后的往回走。
迈出几步后,流光忍不住回头望了一望。
只见那紫衣男子依然立在山腰处,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尊贵无双,微风拂过他的黑发,衬得他愈加容颜如玉,只是
面上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气,却叫人从心底生出寒意来。
他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会到手。
即使……不择手段。
流光虽跟谈幽相识不久,却对这位二殿下的性情颇为了解,心知将来还有更多麻烦,顿觉额角隐隐作痛。
不料到了夜里,谈幽竟来跟白七梦辞行。
他在白府打扰这么久,终于良心发现,舍得回去守着那座孤岛了,而且说话时一本正经的,连看都不曾多看流光一眼
。
白七梦因为没能将他勾上手的缘故,多少有些惋惜,幸而有了兰花美人陪在身边,倒也聊以自慰。
流光则有些怔怔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少了那么个缠人的家伙,他自然轻松不少,但想到谈幽先前的那番话,却又觉此事不会如此善了,恐怕还有更大的阴
谋在里头。
他说要他死心,可是打算伤害白七梦?
流光翻来覆去的想着这件事情,晚上几乎无法入眠,朦朦胧胧的睡到半夜,睁眼一看,却发现房间里又多了个人。
那人端坐桌旁,正借着微弱的光线翻书,见他醒来,喉咙里便发出低低的笑声,嗓音十分悦耳。
除了那位无赖到极点的二皇子,还能有谁?
流光立刻头痛起来,披衣起身,冷冷问道:“殿下怎么又回来了?”
谈幽指一指窗外的月色,笑说:“如此良辰美景,正是偷香窃玉的好机会。”
流光吓了一跳,恐怕他会以身相许,急忙在桌边立定了,与之保持距离。
谈幽瞧得有趣,手指轻轻叩击桌面,状似漫不经心的说一句:“想不到白七梦的名字也在这本书上。”
“什么书?”
流光想也不想,立时将书夺了过来,在月光下一照,只见书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三个字——姻缘册。
流光当下呆住了,手指微微发抖,竟不敢翻看下去。
谈幽笑吟吟的帮他翻书。
没过多久,便寻到了白七梦的名字。
那三个字被红笔勾着,已经连住了另一个名字。
兰若。
流光记得白七梦就是这样唤那兰花美人的。
他霎时什么都明白了,慢慢把书阖起来,丢回给谈幽,道:“擅改别人的姻缘,殿下这是逆天而行。”
“逆天?”谈幽微笑,神情自若,“这天界也在我的手中。”
他态度傲慢,语气中却并无炫耀,仅仅是陈述而已。
他明明白白让流光知道,这世上绝对没有他做不到的事,他要让流光死心,便先让白七梦爱上别人。
……真正残忍。
这人一早就已摆明立场。
他说过要得到流光,只要流光这个人,才不在乎他有没有心。或者没有心才更好,需要时千依百顺,玩腻了再一脚踢
开,多么方便。
流光忽然失笑。
眼前灰暗一片,根本看不见前方的路。
他整个人累到极致,连话也懒得多说,重新躺回床上去睡下了。浮浮沉沉间,身体重得不似自己的,但第二天起来,
仍旧要去伺候白七梦。
仅仅隔了一个晚上,白七梦就着了魔似的爱上那名唤兰若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