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父无母,无亲无戚,无儿无女,无依,无靠!
真正的,孤独无依的要了人命!
裴玉痛苦的闭上眼睛,低声问道:“沉欢,你到底在哪里?”
无人应答,只有一阵风过,吹灭了晃动着的烛火。
半晌后,黑夜里又传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沉欢,莫要怪我。”
……
就在颜翡向裴玉回禀消息的时候,白若来拉着宋喜一溜烟的跑回了那个小院子,又赶紧钻进马车说要速速回去。
宋喜投了裴玉所好,得了一句夸赞,笑得嘴巴直咧到耳后根,对着“大红人”白掌柜更是百依百顺,殷勤至极!
白若来心烦意乱,听着宋喜不停嘀咕,直想拿块泥巴糊住他的嘴。
“哎呀白掌柜,今日真是辛苦您了。陛……嘿嘿,如今您也知道我家主子的身份了,不过您可不能往外说,会惹麻烦的。不过您也不用担心,陛下说了不会让您有事的。那是他们自家的事,再怎么着也不会把您连累进来的,您呐,还是安心做您的面店掌柜,哪天我跟陛下说着给您那面店提个匾,到时候您就发达了……啊?您刚问什么?”宋喜自顾自说着,一时竟没听全白若来的问话。
白若来暗自吸了口气,重复道:“陛□弱,身边定需要人。宋管事还是先回去伺候陛下要紧,您随便指个人送我回去就成。”
宋喜一琢磨,遂笑道:“那便多谢白掌柜了。这是陛下的赏赐,您先拿着。”
白若来看了一眼金银珠宝,不便推辞,干脆直接笑纳了。
宋喜下了马车,这回去便是一路寂静。
一阵晚风吹来,白若来只觉后背一阵寒凉,一摸方知后背已是湿透。回想起方才总总,依然心有余悸,幸好,今夜平安无事。
可为何,心上还沉甸甸的?
出了宫,到了永安巷,白若来示意停车,让他自己走回去。
天上一弯明月,地上一人一影。白若来踩着青石板,感觉着鞋底传来的安然,意识到自己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算是劫后余生,却生不出半丝喜悦。
裴玉苟延残喘,自己担惊受怕,他的父兄还不知是何状况——这一世折腾的,谁都没有好下场!
一路走到拐角处,却见店铺里还亮着灯,而门口,一动不动的站着个人。
“老五——”一声出口,听得见的沙哑。
老五听到声音,霍然抬起头,见到白若来回来,眼神顿时闪亮,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上前来,扶着白若来,上上下下的看个不停。
白若来见状,拍了拍他的手背,笑道:“我没事。”
老五这才松了口气。而后,他不知看到了什么,身子一僵,松开了放在白若来肩上的那双手。
白若来顺着他的视线向后望去,只见夜色中,穆双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你怎么回来了?”白若来惊问道。
穆双嘴一瘪,再控制不住,跑上前就把白若来抱住,“老子早来了,在宫门口守了半天!就怕你出事!”
原来,穆双自秋素白那离开后,就拼了命的赶回了面店,跟老五确认了裴玉的身份。可老五不急不燥跟没事人一样,他穆双却一点也站不住,只想着冲进皇宫一探究竟!
可皇宫守卫森严,哪是他想冲就冲的?他只能心急如焚的守在宫门口等消息。可这宫门又不是只有一个,他守来守去总有遗漏,所以隔一阵子,他便跑回来看看白若来是否归来了。
“那白米呢?”听穆双诉说完担忧,白若来问道。
穆双看了下四周,拉着白若来进了屋后,方压低了声音道:“你放心,白米现在在秋素白那,安全的很。”
说着又焦急问道:“你在里面都发生了什么?”
老五站在边上虽是面无表情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仔细看却也竖直了耳朵。
白若来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便只叹出了几个字:“有惊无险。”
老五闻言,便知白若来是不愿多说,转身进了厨房给他备水洗漱去。方才眼尖,已看出白若来后背衣衫有水印,再闻得这“有惊”二字,便猜出这水印因何而来。
……
及到白若来沐浴完后回来,穆双早已收拾妥当上了床。白若来看了他一眼,实在累得慌,也不计较了,脱了衣服上床就躺下。
穆双朝他身边挪了挪,一手环住他的腰。
实实在在的骨肉触碰让穆双觉得安心,虽然这安心也许只是一时半会,但因为来之不易,就不免让人想要拼死守住。穆双想及今夜的胆战心惊,加紧了手上的力量,恨不能将白若来搂进骨子里。
这一搂,便觉察出白若来愈发的瘦了,没了多少肉,只剩下一把摸着硌人的骨头。穆双不由得生出了些心酸。掌柜的这人看似和善柔弱,却偏偏顶着一把骨头,不折不弯,不懂回环。若是被打碎了,也是连着血带着肉的吞下去,不肯说一丝痛出来。
这样一个坚忍的人,怎么还是当年那个光风霁月一般的白沉欢?
可这一切皆是拜谁所赐?
穆双突然间就想起了秋素白的那句话,心便沉了沉。把脸往他瘦削的肩膀贴了贴,挥散掉心中的不安,低哑着声音道:“我们走吧,太危险了。今日有惊无险,下回就说不准了。”
白若来动了动身子,闭着眼睛叹道:“我走不得。”
穆双黯然。白若来原先还能被说服着远走高飞,如今白家父子被捏在他们手里,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走了。他刚才那么一问,不过就是胡乱一句,是乱了心了。
“那我也不走,你别再琢磨着打发我走了。白米已经安全了,以后怎么样,你就让我跟你一道受着!”,
耳边穆双说着情意绵绵的话,可白若来只是望着窗外明月,心纹丝不动着。
是乏累烦乱到了极致,再动弹不得。
这几月,这几日,这一夜,接连不断的发生着事,每一桩每一件都让人胆战心惊!他想着逃,想着跑,想的急急忙忙,慌慌张张,终日惶惶不得安宁!真真是心乱如麻!
可是想到最后,他耗尽全身力气,却只发现前无道后无路,是逃无可逃!退无可退!
那么,就不再逃,不再退了吧!
月光如银,白若来一瞬间心如明镜!
是啊,再折腾不得了,也再不能折腾了,倒不如一刀两断,来个干干脆脆!
白若来深吸一口气,对着月色缓慢而又坚定的说道:“穆双,你走吧!”
穆双听得此言,猛得坐起身,燃起心头火,“掌柜的,你又要我走!”
至始至终,穆双都受不了白若来要赶他走这一事——不管白若来是出于什么顾虑,为了谁好!
这十年他千辛万苦,如今又舍身不顾只想与他同甘共苦,他容易么!
他说得这般直截做得这般明确,掏心掏肺付出一切,却只换得三番两次赶他走的下场——穆双真是恨得心血翻腾!
白若来低眸拢紧被子,不去看穆双的神色,“说到底,这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你现在说不关我的事!”穆双听着这近乎是撇清两人关系的话,睁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白若来知道这话极其伤人,却只能继续淡漠的说道:“穆双,今日我入宫中,见了太多事,可想之前程是万分凶险。你将白米托付给秋素白,该是极为稳妥的,于此,我万分感激,且毕生无以为报!倘若日后你还能顾念着往昔情分对他给予照拂,来世做牛做马我必当偿还!”
穆双听着他越说越不对劲,心中不安又加剧,“来世都是鬼扯!老子只要这辈子!”
白若来不理,继续道:“穆双,你是个浪荡惯的人,能对我白沉欢有这份情意,只怕你也觉得惊奇。只是这份情意是要不得的!倘若你穆双只是穆双,你要留着也便留着了,可你穆双不是穆双,你是北州林家三公子,你是林锦月,你的背后有着若大干系!你怎能忍心将他们牵连其中?我已牵累了太多人,再不愿害了别人了……”
这几日穆双来去都是小心极了,未曾让人撞见识出,可是这不过是暂时的,一有不测,穆双便会彻底暴露,毕竟他也不是毫无身份的人,毕竟据秋素白所说,颜翡已知晓他的身份只是还未将他与白沉欢联系起来而已。
如此,只要他及时抽身,他便就是与此事毫无瓜葛。可若他依然留在他身侧,事发之时,便是万劫不复!
穆双如何不知这番厉害关系,可他只是装作不知,不敢深想而已!
裴玉能对付白家,又如何不能对付林家?
蓦然间,穆双突然想:如果有朝一日自己被当作人质要挟,白若来会焦急动容吗?
这一念头一出现,穆双的心愈发不安。他伏□,凑到白若来身边,看着他的侧面,小心翼翼的问道——
“白若来,你可有半点喜欢我?”
这话问得极其痴傻,可若是不问,这心不得安,不得宁!
可是白若来却怔住了。
38.孤注一掷
他喜欢穆双吗?
事已至此,他还能谈喜欢二字么?
曾经,他是那么欢喜那个九殿下……
穆双这话犹如一颗石子落下,搅破了白若来那颗刚刚得以平静的心,他感受舌尖发苦,好似咬破了苦胆,苦得说不出话来。
而这番作态落在穆双眼里,便是因着怕回答伤了人心而刻意沉默以对,算是否认了。于是刹那间,他愈发的难受起来。
这苦,也像是瘟疫般,通过棉被迅速传开,一直从白若来的舌尖传到了穆双的心底。
苦,苦得烦闷又绝望。
可是穆双不死心,他一动不动的看着白若来,还巴巴的盼着他能说些什么,可等了好一会儿,依然只有无声无息的沉寂,于是这难受便变成了气恼,有些话便控制不出的说了出来。
他又坐直了身子,带着冷漠和痛苦说道——
“白若来,你喜欢那裴玉是吧!”
白若来身子一绷,是僵住了。他缓缓转头,同时又支起了身。借着月光,他看到穆双一脸受伤。
半晌,白若来翕动了一下睫毛,垂下眼皮,说道:“是。”
这一字,清晰,干净。
透着决绝。
穆双只觉心上寒风肆虐,吹得他手足冰凉,身子僵住。他动都不能动,只能定定的看着白若来。
忽然的,他笑了,“掌柜的,你为了赶我走,真是想足了法子。”
说着上前一把抓住白若来的双肩,红着眼眶问道:“你是骗我的吧!”
白若来抬起头看着他,神色平静,目光淡漠,而后伸出手拂开穆双的手,淡淡道:“我何曾撒谎骗过你?”
穆双不死心,“即便你那时喜欢,现在他这么对你,你恨都来不及,怎么还能喜欢!”
白若来笑了,笑得沧桑又悲戚,“这便是孽。”
穆双眼泪下来了。
这是孽,他曾经便是用这个字眼来形容他对他的执迷不悟,未曾想有朝一日,他白若来将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他!
可是这个孽,却不是他对他穆双的,而是对那个该死的裴玉的!
那是裴玉啊!将他白若来害到这等地步的裴玉啊!
那个泯灭良知禽兽不如的裴玉啊!
穆双恨得牙痒痒,直想大杀四方!
可白若来还在火上浇油,。
他坐直了身,靠在围栏上,长长的舒出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穆双,你说这十年对我念念不忘,可我心中也有那么一个人让我日夜惦记,哪怕我因他改头换面四海逃亡,哪怕隐姓埋名潦倒一生……明知不对,明知不该,却偏偏控制不住这心,只因这是孽,这是劫。或者便如你那日所说,是我瞎了眼。
世人都说裴玉卑鄙无耻禽兽不如,可是穆双你可知道,我对他提不起一个恨字。我在他最落魄潦倒的时候遇到了他,知道他受的苦受的委屈,他名为皇子看着风光,实则比不得一个寻常人。看人脸色受尽冷落,还要日日担心被陷害谋杀……
穆双,他做出那些事,也是逼不得已的啊!”
“而他对我,也是存了仁慈的。当年皇城惊变,他杀我易如反掌,可偏偏放过了我,放过了白米。因着这个,我一直觉得我是欠他了!
我是他的明卫,可不但不助,反而要作对,是死有余辜的啊!
穆双,我守了天地纲常之仁义,却负了他的情意,到底,是我对不住他!”
“穆双,便如你所说,我喜欢他,比你喜欢我更甚。他喜欢听《君王令》,我便一日日的听着,想着跟他一起听戏时的样子。我答应他不教白米习见剑,不给他制造麻烦,故而尽数埋没了白米一身聪慧。他派人四海来寻我,我想着定是他遇着什么事了,便跑来了锦安城想一探究竟。你之前让我跟着你走,远走高飞,可我尚不知他到底如何了,怎么能安心的一走了知?我惦记他,牵挂他,在十来年前,就把这一颗心绑在了他身上,除非死,不然一生难解!”
“到底是命中注定,该一生一世纠缠。十年前说了死生不复相见,十年后他还是走进了我的面店……
你可知我见到他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颤抖了,差点喜极而泣。我未曾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他一面啊!”
“可是他如今也不大好了,他被下了毒,活不了多久了。我想着,他逼我出来,也许真是想把皇位交给太子后人。我想,也许他已经后悔了。
他在皇宫建了跟剑庐上一模一样的藏玉馆,他对着一个掌柜说着对故人的思念,他想着一叶扁舟入江湖从此闲散过余生……呵呵,他定是后悔了,厌倦了。”
“穆双,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将白米教出去的。可是,如果哪一天,他死了,我也就不会再活着了。
穆双,这是我欠他的……”
“穆双,你确确实实是喜欢错了人,便如你珍藏的那条锦帕,其实,也不过是他给我的。还是成双成对,一方刺了‘欢’字,一方刺了‘玉’ ……你以为你珍藏着的是一片深情,其实,不过我与他的痴缠……”
“穆双,我的心里,只有一个裴玉,再容不下别人了。”
言尽于此,便是终了。
该说的,不该说的,真的,假的,统统都说了个干净了。
白若来呼出一口气,是累极了。他真想就这么躺下去,可是现在他还不能停歇。
抬起头,虽已有了准备,可是看到穆双泪流满面的模样,他的心上还是揪疼了。
从来嬉皮笑脸没心没肺,间或也会一本正经摆出情深意切的样子,可这近二年的时间里,从未见过他如今这般的表情。
是伤心欲绝!
是痛不欲生!
是一味的淌眼泪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那眼里,只怕已是通红,快熬出了血吧!
白若来闭上眼,不忍再视,只淡淡又说了句——
“穆双,你走吧!”
“啊!”
只听一声愤怒低吼,穆双扑上前,一口咬上白若来的肩!
他狠狠咬着,死死咬着!
他太痛了,痛得都快怄出血了!他痛得不想活了,痛得只想死了!而这所有的痛都是因他而起,他便想要他陪着一起痛,一起流血!
原来只是不信,哪怕秋素白提醒了也还是不信,可是现在,他不信也得信了!
怪不得他听着那戏会泪流满面!
怪不得他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沧桑样子!
怪不得他总是疏离总是拒绝!
他穆双十年深情一朝诉,祸福与共定余生,若是换了常人,早就软了心动了情,可偏偏他无动于衷好似无情无意铁石心肠!却原来,不是他无情无意铁石心肠,而是这情意统统给了别人!而是他十年间早就心有所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