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让人无以言对,荒唐,慕容冀笑,“真的有这么恨我么?恨到,要让我死得这么痛苦?!”
“这是极慢性的蛊毒,若不去触动,一辈子都不会毒发。你折辱我大半个月,是在引自己体内的毒发。”
“刘碧箫,这样的结果是谁想要的?是活者,还是死人?”慕容冀仰面苦笑。
为了死者杀了活人,为了死者沦陷了自己的心,为了死者倾尽一生复仇。这样的结果到底是谁想要的?是珍妃,还是
十三年前被灭门的王家?是他刘碧箫自己,是萧陌歌,是韩傲尘,那么还是谁?荒唐,好生荒唐!!
“天下……天下……”慕容冀喃喃着,“呵呵,天下?刘碧箫,到头来最想要这天下的还是你阿,当初的你分明是最
讨厌权谋之事的罢?!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迟则生变,早就晚了,晚了!!”
刘碧箫抽出腰间佩剑,指向一旁的乾泰帝,“杀兄,弑父。慕容冀,我随他们论功论过。”萧萧易水,森森剑气。乾
泰帝一死,大可将罪名悉数网罗在他慕容冀头上。叛国通敌,弑君诛君,哪一项不是灭门大罪?!太后在高楼上,这
个曾经权倾朝野的女人,此刻站在高处俯视长安萧条落败之景,等待看谁能最后笑傲天下!!
慕容冀摇摇晃晃的站起身。
“我爱了你这么久阿,箫儿……”慕容冀伸出手,触摸刘碧箫表情冰冷的面容。
钻心的痛楚袭来,让他浑身一颤。碰不到,抱不住。这个曾经乖巧的少年已经不再是昔日的孩子,他被太后接进宫后
他手把手的教他写字,他会因为他受伤后心痛为他擦拭伤口,他会不听太后的话私自带他去郊外狩猎,他看着他笑,
觉得这个少年应该永远都陪在他身边。
现在,却是一缕尘烟,不可网缚亦无法握住。
这么多年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可是他的脸为何还是这样的冰冷?
“我不是有意折辱你……箫儿……”慕容冀反复呢喃他的名字。只觉得视线开始模糊,已无法分清到底是光线昏黑,
还是泪蒙了眼,“我只是……”
一道闷雷滚过,大明宫外骤然大雨如注。紫蓝色的光线映射在两人面目上,覆盖住了慕容冀那不堪的几字,刘碧箫没
有听见,但慕容冀此生,再不会说。
刘碧箫走出大明宫,有一人撑伞站在殿外,他一袭乌纱朝服,衣角随着大作风雨飞扬,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似乎望穿了
这万千城阙,永远都是面色平静,再无波澜似乎尘世之间已无任何事能入他的眼里。
韩傲尘倾身,说道:“恭迎殿下,君临天下。”
八个字如此简洁明了,早已说明长安城三十里外战况如何。天下,已然是囊中之物了。
刘碧箫轻笑,心道萧陌歌,日后势必所有人对我俯首称臣,那么你呢?我等待十三年终于得到了一切!
“殿下,”一旁的付显简书,“这是安王府邸发现的所有交易证据。”
“东方援军已然群龙无首,北方叛军的将军临阵倒戈,云南王溃不成军。现在,东方援军正在明德门外,等候殿下接
管天下。”
刘碧箫看着满城风雨大作,任由雨露沾湿衣冠,“终于都结束了。”
是的,都结束了。征兵北伐,在山谷中奇术开战,寻求传说前往月焰乾坤,忍辱负重,最后待到宫变折返长安,弑君
弑兄,十三年了,弹指一挥间竞相负云烟。
刘碧箫向朱雀门方向走去,韩傲尘负手随后。
苍色天穹大雨如注,将繁华如斯的琥珀般的长安城笼罩在一片纷飞雨絮中。城门外的银甲战军,身如捷豹身扛败军战
旗,战马嘶鸣扬蹄踏在黛绿的石板上,刀刃寒光渗骨。而另一众战军人数略少站在一侧,着暗红色绸衣黑色铠甲。
大军前独站有两人,一人身披银铠,一人身着暗红戎装。一人是昔日金吾卫上将军,上官清,提一柄盘满蛟的枪勒着
白驹马绳。另一人是云南王新得爱将宇文沧晗,握一把玄铁黑剑,黑发披散在肩侧任由风中乱舞。
面冷如冰,心静如水。
这已是最后的时刻。胜负已分,宇文沧晗早败,但他的本意并不在输赢。宇文沧晗弃剑,跃下战马,向朱雀门内走去
。
“我认输了!!”他背身喊道。
背后的士兵们纷纷投盔弃甲,却是向明德门方向走去。道不同,不相为谋。
愤怒、无奈、嫉恨、厌恶,宇文沧晗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唯有那人才是一生一切。宇文沧晗,将军也临阵倒戈了。云
南王最后一只残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们只有离开,这地方的这幕戏已经落幕。
人生如戏,万事亦是如此。落落尘沙,放不下。
宇文沧晗走向摘星楼,他看见了他站在那里高处,凭栏望着黎明前的万里江山,尽收眼底的却是一片黑暗火光。没有
任何悬念,亦是早就没有了质疑,从离开慕容府邸投奔云南王开始,就认定宇文沧晗一定会回到他身边,这就是结局
。
虽然他这么多年对他真情真意,慕容冀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虽然在他离开之后,慕容冀从来都没有过问过他的去处
。但他从不憎恨,他会难过,但永远不会去干涉他,宇文沧晗知道,这个人有他自己的梦想……只是,却败在了那人
手上……
慕容冀散开发带,雨水沿着发梢滴下。他坐在上席,斟酒打量着前方。亦如傲慢的帝王。
宇文沧晗在他身旁坐下,静静的替他斟酒。
“为什么要回来?”慕容冀问他,“当初我找付显进府,就是为气你离开,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这本是不该说的,这本应该再不会有人知道。那时局势就已经很紧迫,慕容冀知此事定要有人流血伤亡,但他不愿此
人是宇文沧晗。千转百折,他却还是回来了。
“你果然还是爱我的,不是么?”宇文沧晗笑,吻了吻慕容冀的脸颊,靠在他肩上,“我和你在一起,我会陪着你,
再也不走了……”
“最后还是……”慕容冀疲倦的瞌上眼,原来最后只有他陪着自己。
“我欠你太多。”慕容冀心中酸涩,却早已流不出泪,“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不要再赶我走了……”宇文沧晗紧紧抓住他的衣角,“你不欠我什么。还记得秦淮畔的花灯会吗,焰火残霞,那真
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场景了……我追在你身后,一直跑,一直跑……我叫你不要丢下我,你第一次对我笑了。”
眼角酸涩,他抬手擦了擦,往事一幕幕袭上心头,“一生中最美的爱,只一刹那……”
慕容冀早已忘了。这么多年,他的心里只有刘碧箫。他似乎从未对他笑过,他的眼里只有刘碧箫,他也只记得自己对
刘碧箫笑过。却忘记了,还有这样一个眷爱自己笑容的人,一直一直在身后追着跑。
把墨破那千军万马,风雨山河。累了,风袭雨打,再也经不起任何的浩劫,倦了的是心,孤舟飘摇而过两三星火是瓜
州,千帆过尽掉扁舟。一生风光却要在这阴冷的雨夜结束,无泪,心却早已百孔千疮。
“你怕吗?”慕容冀笑了笑。
宇文沧晗含笑摇头。“来世,要找一个爱你的人,不要再那么在意你爱的人了。”宇文沧晗仰面对他说,将杯中的酒
酿洒向殿前。
演歌怜人弹唱君一天如同一年君一年如同永远在山的另一边声音很遥远很遥远但还是听得见
“我们一起,过奈何桥……”
扬手之间,一片火光四起,将摘星楼笼罩在其中。
饮尽最后一杯酒……再赏来年桃花!
英雄一去豪华尽,唯有青山似洛中。
萧陌歌遥遥望见摘星楼火光扬起,不由轻叹了口气。这场火不知何时会熄,也不知在其中葬身火焰的人是谁,但总觉
得难消的伤感,在这场大雨中,化为烟尘……
他转身,身后骤响一声闷雷,隐约之间,却看见一人撑着伞缓步而来。是韩傲尘。
萧陌歌走到他面前,笑道:“好久不见。”
韩傲尘微微抬头看着他,他拆去了束发金冠,额发稍稍遮住了狭长的一双黑瞳。萧陌歌抬手抚他前额,让微微浸湿的
刘海不遮住那双遗世深邃的瞳眸。
韩傲尘侧身,却不说话。付显走过来,展开手中一旨皇榜,宣道:“罪臣萧陌歌涉及珍妃一案,负朕期盼,就地除去
将军印免其职务,系之长安狱候审。钦此。”
再次相遇的开场白,竟是如此可笑。
【云烟】
第三十八章:坐听风雨看世情
刘碧箫坐在龙椅上,望着大明宫顶空荡华盖。
赵王孙站在一旁却不知该说什么,现在所有的人都在朱雀门外,皇城里已经没有人了。他也不敢多说什么,方才刘碧
箫看完付显呈上的那一叠文书过后,面色如同死灰一般。半晌后竟下了一道旨,要捕萧陌歌回大理寺候审?!
就在不久前,刘碧箫读完文书,掷在地上闭目凝想。
最后缓缓说道:“罪臣萧陌歌涉及珍妃一案,负朕期盼,就地除去将军印免其职务,系之长安狱候审。”声音冰冷,
瞬间凝寒。
天意弄人,他竟然就是刘碧箫找了十三年的仇人,王凌云!!
好混乱。只谁不好,却偏偏是他?!刘碧箫睁着眼,却不愿闭上,怕这一旦闭上就是空洞无边的黑暗,沉陷其中再无
法离开。冰冷黑暗,无依无靠,仇恨、憎意,他最恨的那人,竟然会是他……
“他为什么要骗我?!”刘碧箫对着无尽黑暗大喊。
“萧陌歌未曾欺骗过殿下,只,他无法逃开这一切。”赵王孙垂头,轻声道,“殿下真要杀了他么?那么当初殿下为
何要策马去北塞,为何要带他回长安,为何现在又踌躇不决?殿下是放不下他还是意念不定?您若是仍然挂记着他,
那么就下令赦免他。您若是放不下那仇恨,大可以鸠酒赐他一痛快。殿下若是解不开这个心结,就是一生憾事阿。”
——小人叫萧陌歌。陌路的陌,笙歌的歌。
——此番一别,不过三年五载又怎会有转机,也许从此就各在天涯一。如果可以,我们可以一起离开长安。听说江南
鱼美,明年春回大地之时,也许……
——人生何苦呢,这一辈子,又有多少个三年可以供人等待,又有多少个十年让人感慨,更不知又有多少个一生让人
忆怀。世间如此云谲波诡,却依旧让人感叹,更是故人心易变。
——下一世,我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再和你相识,相知。
——以后也想这样醉生梦死么?你见过那个帝王面满尘埃的?你要意气风发,要飞扬跋扈,要盛气凌人,要在万万人
之上,要做最受人敬仰的皇帝……
——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的时候,反而记得清楚。所以你要记住我,牢牢记在心里。一直记住,但不要去想。
刘碧箫阿,不要忘了我,也请你,再也不要想起我……
——下辈子你再问我罢。这一生,我已是无言以对了。
——刘碧箫,你要做一个好皇帝。
——放我走罢,不要再继续了,我们不会有未来的,刘碧箫,够了!
刘碧箫顿了顿,握紧双拳,又缓缓展开。而他闭上眼,彻底沦陷。
容与字画浅梨花,幺弦催雁落天涯,天涯遥遥无归处,只求君心一刹那。
此时已是黎明,鸡鸣破晓,天际万丈光芒倾泻而下,覆盖整个浩浩皇城!
满城尽带黄金甲。
……
夏,五月丁末。乾泰帝为叛党慕容冀所害,甍于大明宫,举国同哀一月。六月庚申,太子登基掌权,亲政朝野,令,
将太后周氏皇后周氏皆贬为庶民。丙申,御则天楼,封帝号,大赦于天下。
……
八月中旬,战争已经平息,长安也开放了对西域的商贸。
那日兵临城下气吞山河的气势已经荡然无存,长安依旧是如往平静。
恢复了往常繁华的长安,大街小巷中开始传开小道消息,此消息可谓人人必谈,看茶闲谈做客正谈,吃饭聊乘凉聊,
只要听见或想起就一定要说两句自己的看法。一时间变成了长安城贵族公间开的禁忌,贫民间最乐意说的谈资。
一戴蓑帽的白衣者走过时,恰恰听见,便问道:“各位这是在说什么?”
“哟,你是外地人罢?”那人笑得痞子,一颗门牙漆黑好似没有,“那昔日深得安王、先皇、大理寺卿垂爱的萧将军
入狱,因为他十四年前杀了太子的母妃罢,说来也好笑,这么久的事了,太子居然还念念不忘!非要把这个大将军给
杀了,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那么小哥看法如何呢?”白衣者笑。
“嘿,这种事不能乱说,我告诉你了你可别和别人说!”他小卖了个关子,“依我看太子和那萧将军肯定有内幕关系
!尤其是大理寺卿,听说萧将军入狱后对大理寺卿冷嘲热讽大理寺右丞相都急了,大理寺卿偏偏还镇定的甚!且说太
子,说不定和萧将军还有其他的恩怨,也许萧将军还杀了他哪个兄弟?!”
白衣者掩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才没这个胆量呢。”
“哎?你说什么?”
这时,一个穿深紫色绸衣的金发少年从巷子的一边跑出来,拽着白衣者就跑,“庞若水我都说让你不要乱跑了!今天
客栈生意不知怎么特别好!再不去今晚上我们就睡大街罢!”
“去找大理寺卿不就好了?他莫不是冷漠到连挚友都拒之门外罢?”庞若水扯下蓑帽。
玄负弈答:“他最近烦着,不想死得难看就等到立秋过后!”
那痞子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人火急火燎的消失在街道的一头,忽然间觉得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半晌过后回过
神来,想起大理寺卿审人的手段,捶地直哭祸从口出。
而玄负弈与庞若水走到客栈时,却被告知客满了。
听说今日有很多外地人来到长安,全部积聚在了大理寺衙外等着看戏。听说过几日就是会审罪臣、前金吾卫上将军萧
陌歌的日子,他涉及的案子是长安十多年来的一大奇谈,正正是十四年前珍妃的一案。
这件事十四年前闹的满城风雨,当时牵扯了众多朝廷大臣,不管是中书令还是宰相丞相都有涉及,罪名或大或小,摘
封号夺官印,发沛边关亦或贬为庶民,甚者更是满门抄斩诛其九族,但真正导致这个案子的原因却一直不详,十多年
来传遍天下,各种说法层出不穷却无人知其真相。
现在昔日太子今日皇上要重翻旧案,富商也好游者也罢,大家都想着去凑个热闹。
玄负弈一边看四周那里还有空闲的客栈内,一边对庞若水说,“你这次要我回来,莫不是想帮萧陌歌脱困?”
庞若水摇摇头,“只不过看戏而已,天意如此,我自当无能为力了。”
这时庞若水向章台街遥遥一望,只见春意楼前聚集了很多人。庞若水心中觉得好笑,莫不是有人喜欢看会审,连嫖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