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因为见到那个男人,所以想回来这边看一看,但显然没想到翡林会回来。
这么贸然跑进别人的屋子,尽管是季非的地盘也仍然有点不合适。
在他绞尽脑汁想要找一个妥当的理由的时候,翡林已经倒了水并伸手递给他了。
“谢谢。”杨文轶接过水喝了口,轻轻放在桌上。
翡林搬出凳子,又拨了拨头发,“既然来了就坐一会儿。”
杨文轶刚想说他先走了,翡林很快又接口说,“你知道这里以前是谁住过吗?不知道为什么这间屋子到处都是痕迹,你看这个……”
指了指墙壁翡林转过头,“手掌印,应该是对着墙壁撑俯卧撑的时候留下的,看大小似乎还是孩子,还有这里,空包弹打出来的痕迹……这边也有,深深浅浅的刀痕,上边挂毛巾的杠子上有几个鞋印……”
“不太清楚。”
杨文轶打断翡林,脑中开始不受控制的映射出当年苦不堪言的训练情景。
冰冷的呵斥,不带一丝感情的冲击着他的神经,尖锐的疼痛。
“是吗。”翡林转过身,看见杨文轶眼中有一丝慌乱一闪而过,快得就好像是他的错觉一般。
“……我先走了。”杨文轶拢了拢外套,朝门口走去。
“那个孩子很无辜。”翡林突然说。
脚步一顿,杨文轶深吸一口气转过身,“不管你知道些什么,这件事都不允许你插手。”
“你插手我的事的时候经过我的允许了吗?”翡林反问。
“抱歉。”杨文轶说,“我不该插手。”
男人的表情依旧木讷,低沉的语气中听不出一点他音,翡林怔怔的看着他,突然笑了,“现在道歉已经迟了。”
杨文轶环顾了一下这个房间,视线最终落在站在不远处的翡林身上。
那双眼睛饱含期待,像是会化成源源不断的力量一样。
这样的坚定又会是一种怎样的信念在支撑?
“那个孩子被当成杀手来培养,只是一个意外。”杨文轶紧紧盯着那双眼睛淡然道,“但这个微不足道的意外却让他曾经的世界里除了杀戮和生存之外,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
“这么多年过去,有些事情有了改变,但有些事却很难改变。”杨文轶抬起左手摸着右手的手腕,“你要插手,势必会看见真正充满恶意扭曲的杀戮和抱负,或许你会发现站在你面前的人跟你想象的不同,即使如此,你也要插手吗?”
第三十八章
“要。”翡林坚定道。
他看着面前站着的男人,男人全身都散发着一股隐忍的气息,像是受了很多次伤害和欺骗的野兽,尽管伤口作痛,但为了扞卫自己的尊严,倔强的昂着头。
四目相交,杨文轶点了点头,“那好,你跟着我,但是在我出声叫你之前都不要出现,我们有自己的解决方法。”
知道这是最大的让步,翡林没有再说不,而是点了头。
“等事情结束,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告诉你。”杨文轶吸了口气,转身打开门,“所以现在不要问。”
翡林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然后摸着床沿坐了下来。
其实他是从凌轩程跟季非的电话中知道这件事的,之后跟凌轩程软磨硬泡了很久才得知了一点杨文轶以前的事情。
既然季非说过,只有完整的接受不成为对方的弱点才能并肩而行,那么这个机会他不想放过。
跟他站在一起的机会,错过了,或许就不能再来一次。
趁着那个男人出门的时候,杨文轶将事先写好的信封放进门里。
没关系,以他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会如约而至。
做完了这些之后,杨文轶拨通了翡林的电话。
“喂,在什么地方。”
“在凌轩程家的附近。”
“晚上六点到赌场来,我在地下室等你。”
“……好。”
杨文轶听到对方答应,“嗯”了一声便挂了电话。
接下来的时间里,杨文轶去了很多地方。
曾经去过的茶室,偶尔买水果的摊子,跟季非一起去吃过的路边摊,买生活用品的超市,甚至去了他极少光顾的百货商场。
当然,这个季节里面已经没有卖羽绒服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尽管穿了不过一分钟,现在却还能想起当时穿上去的感觉。
周围人生鼎沸,而他虽然融入这片背景,却仍然觉得自己是突兀的。
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已经存在了将近二十年。
晚上六点,翡林准时出现在地下室,杨文轶已经在准备身上要带的装备。
翡林踏进来时正看见他从架子上拿出一副白色手套戴上,见他靠近便微微侧头看他。
“我给你的枪带着吗。”杨文轶问。
“嗯。”那把枪从杨文轶给他那天起,他就一直带在身上。
“先给我。”杨文轶说着伸出手。
翡林看了看,从上衣内侧袋里摸出枪交到杨文轶手里。
“你带上这个,”杨文轶将另一把枪和一个信封放到翡林手里,“如果一会儿发生了意外,你可以用它自卫逃生。”
怔怔的看着手里的枪和信封,翡林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到底想干嘛?”
“别多问,去了就知道了。”杨文轶颠了颠手里的枪,打开枪膛看了看,又放好,“走吧。”
一路上翡林心里都忐忑不安,下了车发现地点选在一个废弃的旧仓库。
“等下到里面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杨文轶边对翡林说边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确定对方还没出现的情况下,他看了看时间,还有半个小时,“走吧。”
杨文轶带头走近仓库,打开了灯。
就在灯亮起来的瞬间,有什么东西朝着面门破空而来。
杨文轶抬手将翡林挡在身后,另一只手猛得一伸。
几乎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翡林就看见杨文轶已经垂下手,顺着指缝,两片刀片落到地上,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这一切让翡林诧异得瞪大了眼睛。
就因为这样,所以才要戴着手套?
“去木箱子后面躲起来。”
杨文轶说着一把推开翡林,他要调动全部的精神,集中精力应付那个人。
那个买他来之后将他养大的男人,那个可以说是他老师的男人,也是那个最终出卖他的男人。
视线片刻没有离开刚才刀片飞出来的方向,杨文轶调整了一下呼吸节奏,凝神。
片刻,箱子后方走出来一个男人,大约四十多岁。
他先是朝翡林躲起来的方向看了看,但很快又看向杨文轶,“很久不见,速度变慢了。”
“嗯。”杨文轶下意识的微微动了动手指,手套已经被刚才的刀片割开了一些。
“没想到你还活着。”男人淡淡道,“当时罗旭他们没有干掉你,为什么。”
“我只是没死。”杨文轶的神色似乎比那个男人的更淡一些,“既然已经来了就少废话,我们就按以前的规矩。”
“可以。”男人点头,“我看了你留下来的纸就知道,我们见面之后就是你死我活,念在师徒一场,这是我给你的唯一一次机会。”
第三十九章
“五发子弹,打完之后丢出手里的枪,”杨文轶淡定的看了看手里的枪,交给对方,“看一下。”
男人接过枪,打开弹夹看了看,然后将自己的枪交给对方。
杨文轶快速打开看了下交还给他,“那我们开始。”
“好。”男人看了看手里的枪,“还是我数三二一?”
“可以。”杨文轶拨弄了一下袖口。
气氛开始紧张起来,翡林一直在箱子后面听着,他觉得他似乎有听懂,可是仔细听又觉得没听懂,只是这个瞬间,一股巨大的压力让他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他第一次知道杨文轶身上会散发出这么凌厉的杀气,那种压迫感即便是他好好的藏着都能感觉到。
就在翡林思维腾空的短暂瞬间,枪声响起。
这声枪响蓦地将他所有的思绪拉回,反射性的抬起身体朝外面看去。
从他这个角度能清楚的看见杨文轶的身体敏捷的翻滚,往适合隐蔽的地方躲,这样看,那一枪应该是对方开的。
这么说起来,游戏规则从一开始就不公平。
毕竟数三二一的人是能最快知道游戏开始的人,开枪速度显然比听得一方更能掌握,不过从杨文轶躲避的速度看起来,他似乎很习惯了这样的被动和规则,躲起来毫不费力。
一方面惊讶于杨文轶身体的爆发力,另一方面,对那个男人的举动产生了强烈的不满。
真是好卑鄙。
杨文轶侧头朝着刚才他们站立的地方看了看,男人已经躲避到堆起来的箱子后方,以他对他的了解,男人不会安然的等在那里,所以他现在躲的地方已经相当不安全。
攀上箱子,杨文轶尽可能放轻自己的步子,朝着他滚落时看见男人躲避的方向摸过去。
再次爬上一个箱子,敏锐的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微一吸气转过身,抬手开枪。
视线所及之处,男人一片衣角划过。
立刻跳下箱子收回手,对方子弹随即跟到,杨文轶堪堪避过。
对方还剩三发子弹,他还有四发。
屏息听着周围的声音,杨文轶缓慢却坚定的移动脚步。
突然耳边听见“叮”的一声响,杨文轶立刻侧身朝着声音来源开了一枪,但也几乎是立刻他就知道自己被骗。
位置已经暴露,杨文轶快速跑动起来,双手一撑翻过挡在面前的木箱,身后枪声响起,擦过他的手臂,很快见血,但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歇,边跑边推测着对方移动的轨迹,侧身攀上边上的木箱,身体贴住水泥柱之后立刻开枪防备。
眼角瞄到对方动作一滞,杨文轶当即跳下箱子,躲到水泥柱后方微微调整。
对方还剩两发子弹,他也剩下两发。
那枪即便是击中也一定没能打中要害,现在看来男人虽然年纪大了,运动神经却并没有退化,但如果是体力……
微微抬手擦了擦额头,杨文轶发动第二次主动进攻,中间间隔时间越短体能消耗就越快。
不给对方喘息的时间,他就有赢的可能。
再次移动自己的位置,观察着四周对方可能停留的位置。
在刚刚一击之后似乎就没有任何响动,如果判断的没错,他应该还在那里。
翡林看着杨文轶试图选择隐蔽路线靠近,每一步都好像踏在他心上那样,带动着他所有紧张的情绪。
他现在才知道自己跟杨文轶的差距,相差零点几秒的判断力可能就会丧命。
他的肌肉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那种冰冷可怕的杀气,没有多余动作的行为,把自己的身体当成肉盾……这一切都刺激着他的神经。
尽管平时他们都会开枪杀人,可是今天的杨文轶跟平时的感觉差得太多,像是高精度的器械一样的运作着。
他慢慢有些明白季非想告诉他什么。
而且,他终于知道杨文轶的左手很厉害,甚至比他的右手反应更灵敏,更迅速。
枪声再次交替响起,杨文轶一个趔趄从箱子上方落到地上,但很快又腿脚发力将自己隐蔽起来,身后子弹破空而来,擦过他的发梢打进水泥柱里。
地上已经开始有血液的痕迹,不光是他的,所以对方也一定受伤了。
几秒钟后,对方丢出手里已经打空的枪。
还剩下一发子弹,干脆拼了。
杨文轶吸了一口气站起来,慢慢靠近对方。
尽管对方手里已经没有枪,但是什么东西在他手里都会产生杀伤力,不容小觑。
再次攀上面前箱子,杨文轶微微侧过身体。
但没想到对方竟然就这么从黄沙袋后面走出来,看着他站立的方向。
杨文轶反射性的抬手开枪,却见对方突然一跃而起,扑向翡林躲藏着的地方。
硬生生的牵动手腕改变了方向,最后一颗子弹因为这个意外,落空。
第四十章
杨文轶看着对方一手制住翡林的手臂,一手扣住他的脖子,从箱子后面慢慢走出来。
“你带过来的人很没用嘛。”男人微微笑着,“竟然在发抖。”
没有回答,杨文轶趁他说话的时候将手里打空的枪扔了出来。
翡林看着那把杨文轶从他那里借走的枪滑落到自己跟前。
他没法动,刚才一瞬间男人扑过来的速度和力量让他只来得及站起来,刚抬手抵挡手臂就被扭住,紧接着喉部就传来一阵剧痛,将他的声音硬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
“他是不是从来没见过你这个样子?”男人仍然淡淡的说着,“你从前怎么生活他并不知道吧。”
“我们之间的事情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杨文轶站在那里,任血液顺着手指滴落,“放开他,我们继续。”
“既然是没有关系的人,为什么带他过来?”男人眯起眼睛,直直看向杨文轶,“最后一枪,你可以打中的。”
杨文轶看了看被对方制住的翡林,“放开他。”
“把在意的东西带来这里,这是让我像从前一样帮你毁掉吗。”男人舔了舔嘴唇,露出扣住翡林脖子的小指和无名指之间夹着刀片,“从小到大你都没变,总想着在一些不公平的情况和条件下追求所谓的公平,所以你没法变得跟我一样利用身边一切所有可利用的东西。”
杨文轶的视线再次落到翡林身上,他能从他的眼神中读出无措。
他看着他,放松了身体。
现在翡林该明白了吧,从一开始就不能在意他的理由。
那次他拒绝他,看着他离开之后,一动不动的站在雨里淋了很久很久。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只要面前的这个男人不死,他就一天不得从过去解脱。
他冰冷的意识,他疯狂的行为,还有他的左手。
即便是统统封存也可能会在相遇的某天突然苏醒过来,从而伤害到他。
“我输了。”杨文轶说着,微微抬起了手,“放开他吧。”
翡林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杨文轶,他看他抬起手,他说他输了。
如果他不在这里,他不会输。
是他自己硬要跟来,却成为被威胁的对象。
这个在对方手里发抖的人到底是谁,是自己吗?
而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带给他的真的只是眼前自虐般的恐惧?
这一切,都不对。
如果想要并肩而行,如果想要在一起,他不该这样被扣在别人手里。
他这个样子,简直是个窝囊废。
杨文轶看翡林低下了头,发丝遮盖住眼睛,但是嘴角却慢慢牵起笑容。
心里突然觉得不妙,想要开口却迟了一拍。
翡林突然将脖子迎向刀片,趁对方往反应不及的瞬间抬起手用力往后一顶,感到脖子一热的同时转身反扣住对方的手臂往下一推一扣,标准的擒拿术。
没想到一开始一直在手里微微发抖的人会突然发难,手被扣住的瞬间刚要抬腿,下巴已经被枪抵住,另一只握着刀片的手被架住撑在身体外侧。
“你这是干什么?”男人笑问。
“你凭什么觉得这么多年过去我会保持不变。”杨文轶竟然笑了,保持着单膝着地的姿势,眼中带着明显的嘲讽,“知道为什么在你说话的时候扔出枪吗?”
男人讶异的张了张眼睛,又重新眯起,“干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