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货很俏,好几个下家儿上赶着先送了定金,粗粗一算,运回来的一下就能出手七成儿。秦立东表示不能一下满足这些下家儿,每份儿都只给订货量的60%,另外40%得吊着他们的胃口,也是让市场不能一下饱和,这样确保他们的货永远有种供不应求的假象。
李津京心里暗自佩服。饥饿营销虽然不是什么新鲜点子,可真要做的好,得有完整清晰的计划,当头儿的还得能沉得住气,甚至,这里还有一部分赌博的成分。赌下家儿会上勾儿,赌市场不会被旁的人打乱。
可是,看秦立东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我草!难道说,他们这帮人基本是B市走私烟的垄断者?不,甚至是华北地区的走私烟垄断龙头!
这孩子怎么了?秦立东不动神色的继续安排潘向荣和龙庆的任务,但李津京几乎冒着火的小眼神儿实在是让人很难视而不见。
随着他有意无意的往李津京身上瞟,潘向荣最先发现了不对劲:“哎哟东子啊,你又多了一崇拜者。”然后摸了摸李津京的头顶:“你秦哥厉害着呢,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以后好好儿跟着他学吧,有你好日子过的。”
李津京伪装出憨憨的笑声:“呵呵,潘哥又拿我开涮。”
龙庆叼着烟也乐了:“京京,你是不是今年考大学啊?”
“是啊。”
“你丫考的电影学院吧?还表演专业的?”
“呃……”得,跟这帮人精面前还是少装吧,一个个儿的都火眼金睛的。
“他报考的是XX经贸大学金融系,未来的小精英。”还是秦立东替李津京回的话儿。
张文点头:“京京就这点厉害,也没见他少玩儿了,学习倍儿棒。哪儿像我弟啊,狗屁不懂,这兵也当的越来越傻,竟然把提干名额让了。”
“怎么话儿说?”潘向荣难得收起假笑,一脸正经:“我给他托的人可特别到位,你弟别给我捅了篓子!”
张文重重一叹:“要不说我们家小武傻呢!他跟我说,那个人比他强,他提干了心里也不安生,觉着丢人。”
龙庆大笑:“有你们家老爷子的风骨,要我说,挺爷们儿!”
潘向荣“嗤”了一声:“爷们儿个屁!就是一傻缺孩子!”
张武是李津京的发小儿,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又比李津京和宁非亲厚,再加上后来知道宁非背地里说过他的坏话,李津京就对这个当了兵的老友更觉亲密了。
虽然潘向荣和张文他们的对话荤素不吝,但看得出,文哥真的很疼老武。
就在他听得入神时,秦立东的声音很低的传进他的耳朵:“今天晚上先住我那儿,明天让老文带你去医院看看,确定没事儿了再回家。”
【方言注释】:
瓷器——北京方言,一起长大的铁哥们儿。另一称呼:发小儿。
挂彩——北京方言,受伤。
猫腻儿——北京方言,隐情,马脚。
私眯了——北京方言,私下贪了。
第十章
B市西边儿出城区十公里左右有连绵的山,不是什么峻岭但胜在植被繁茂。春夏秋冬皆有美景,是市民乐于游玩的胜地,也是城内各大机关头子们钟爱的住所聚集地。
秦立东自己的房子就离西山不远。
饭局散后已经入夜,坐在车里向外看,黑黢黢的夜幕下只有树影和洒满月光的田野。李津京默默的寻找着记忆中的地标,路过某个环岛时感慨无限。
现在还是破破烂烂的一片平房民宅,谁能想到十年之后这边儿会天翻地覆成为B市高级住宅区啊?这要是有钱收购几处平房,到时候占地拆迁能得房子又给钱的,一下就发了!
可惜啊,为时已晚。B市的老百姓们有一显着的特点,上至白毛儿老头儿,下至胡子没长全的小青年儿,人人都爱讨论国家大事,随便一什么政策下达,您瞧着吧,市民们茶余饭后聊的全是它。甚至上边儿刚刚风吹,下面儿立刻草动。
一句话,现到如今想忽悠这些房主卖房?那是难于上青天啦。
“想什么呢?”秦立东侧头看了一眼盯着窗外俩眼冒贼光儿的李津京。
“呃,没什么。您家这边儿环境挺好的,空气特新鲜。”说着还配合着做了个深呼吸。
秦立东无奈的笑了:“吸什么呢?我车里的空调味儿很好闻吗?”
李津京有点儿尴尬:“就是表达一下这意思。”
秦立东把车窗全降了下去,“现在你好好闻闻吧,正好儿给我点根儿烟。”
李津京低头儿踅摸了一圈儿也没见有烟的影儿,随手打开副驾前边儿的储物盒,别的没看见,先瞧见了四五个杜蕾斯……“啪”的一下赶紧合上,难道这二位还时不时车震一下?
秦立东翘起嘴角:“我裤兜里有。”
李津京认命的掏啊掏,心里大骂生产这裤子的厂家太混蛋,没事儿把裤兜做这么深干嘛?终于拿到了烟盒,点上嘬了一口递给秦立东,对方歪头一叼……这个场景真眼熟,只不过人换了。
车里两个烟头儿忽明忽暗。突然一阵怪味儿,骚不骚臭不臭的,李津京第一个反应——秦立东放屁了?偷眼去看,人家很淡定。
秦立东推了一把李津京的脑袋,斜叼着烟笑:“看什么呢!这是外边儿农家肥的味儿。现在还觉着空气清新吗?你怎么不深呼吸了?”
李津京愣了一下,突然“啊!!!”了一声,往靠背儿上一摔:“被你打败了!”
“笨蛋!”
终于拐进秦立东家所在的别墅区,荼毒了两人一路的农家肥味儿才算烟消云散。
别墅二层亮着灯,原来是席砚早就回来了。
听见楼下有动静儿,席砚果然如秦立东之前说的脾气已经过去了,脸色如常,甚至还带着点儿兴奋:“刚才我演的怎么样?是不是特别逼真?”
李津京茫然了。有点儿上锈的脑袋费劲的消化着席砚的叽叽喳喳:“后来这么着了?你们就着这话茬儿跟他翻旧账没有?他急眼了吧?龙庆掀没掀桌子,老潘怎么说的?”
秦立东双手揽着席砚的腰,“给他哄出去了。”
“太好了!这种孙子就不应该留在身边儿,早晚得惹出大娄子。”
李津京终于听出个头绪。合着人家在桌儿上发脾气闹腾是早就安排好的啊?这红白脸唱的,真到位!不愧是两口子。
于是他很识相的开始自动参观一楼的厨房,卫生间,书房,免得打扰那对儿激情四射抱着狂啃的“禽兽”。
秦大少的兴趣爱好也许很广泛,但看书肯定不在他的范围之内。书房里假模假式的摆了四个大书柜,一水儿的精装书,一套一套的,没有丝毫翻动过的痕迹。很大的书桌上摆着现下最先进的台式机,一堆乱七八糟的票据散放在旁边。
一屁股坐进宽大舒适的老板椅,无聊的转圈圈儿,转啊转,一斜眼儿就看见了垃圾桶,紧接着看到了桶里用过的套子……
噌的一下跳起来,李津京回头忧郁的看了看那把过于宽大的椅子,又看了看那张过于宽大的书桌,禽兽!随时随地发情的禽兽!
“李津京?过来,我带你去客房。”席砚懒洋洋的抻了抻腰,半敞着的睡衣,被揉乱的头发和红润润的小嘴儿相当诱人。
等李津京跟上,他一边儿上楼一边儿说:“立东去洗澡了,你那间屋子也有浴室,一会儿我给你拿套睡衣。”
“行,谢谢您。”
席砚打开客房的门却不让人进,单手撑着门框歪着头笑:“以后老三那孙子滚蛋了,你就好好跟着立东办事儿吧,亏不了你。难得老潘和龙庆能看得起外院儿的孩子,踏踏实实干啊。”
李津京表示很荣幸,这才被放行。
客房布置的很简单,但必须品都是齐全的。到浴室寻了一圈儿,牙膏牙刷毛巾护肤品都有。席砚又来过一趟,送来了一身儿深蓝色的睡衣:“这是给立东预备的,还没穿过,你这个头儿也只能用他的。”
只剩李津京一个人的时候,他思想挣扎了半天才决定还是换上吧,身上的牛仔裤和衬衫实在是不适合睡觉穿。
也许是在文哥车里睡了一路,也许是饭局上的各种变故太精彩,李津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也没有睡意。空调屋子里清凉舒适,但总觉得有点儿憋闷。
卧室带阳台,拉开门走出去,盛夏的夜风虽然谈不上舒爽,至少痛快。
这个别墅区很高档,每套房之间都有郁郁葱葱的树木做掩映。站在二层放眼望去,幽幽的路灯照出几条交错在草坪中的石子小路,不远处隐约还能看到一个人工湖,树梢间瞧见波光粼粼。
这个时候要是能有根儿烟就好了。李津京环抱着胳膊继续发呆,突然听见一声暧昧无比的呻吟,由浅至高亢,由婉转变成放浪……禽兽就他妈是禽兽!这不是让我上火呢吗?混蛋!
果断离开阳台,轻手轻脚的下楼,幸运的在茶几上发现半包烟以及打火机,又从玄关的杂物碟子里找到大门钥匙,李津京决定当半个晚上的夜游神!
漫步在湖边。这里远离城市,植被茂密又有山风,其实完全不用开空调就很舒适了。
惬意的散步时,遇见好几次小区保安。很明显头两个是专门儿来侦查他的,但看他穿着睡衣,手里又拎着钥匙,不像是犯罪分子,两名尽职尽责的保安只是嘱咐他夜里路黑,小心别掉水里就走了。
后来又遇见的,都是很有礼貌的打个招呼。
高档小区就是不一样啊~
在这么豁亮的地方儿一边溜达一边抽口小烟,还真他妈逍遥。李津京本打算一个小时左右就回,没想到这一走还走上瘾了。
可能是因为环境宁静而安详吧?自打被捉进派出所之后,难得的心平气和。各种之前没来得及仔细思考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水面儿。
他总觉得有点儿心慌。秦立东这伙儿人的世界是从前没接触过的,虽然他非常羡慕特权生活,但他也明白,任何东西都是有代价的。
如果按饭局上众人和席砚的暗示,他现在已经被接纳进了这个神秘的小圈子,可他的身份呢?他的家庭不具备特权资质,老爷子草根出身一路只靠自己混到现在的中阶武官,老娘家也是普通人。
秦立东他们都是根深蒂固的高干之家,违法的东西人家玩儿的起他可陪不起,真要是出点儿事儿呢?他会不会就是那头替罪羊?
狠狠吸了口烟,看着烟气缓缓被吐出来,迷茫了眼前一片。挥挥手,驱散烟雾,李津京觉得,和秦立东他们保持良好的关系但不掺合他们的买卖是上策,跟着人家屁股后头捡剩儿是下下策……有没有中策呢?
“京京?你怎么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了?”
这人是曹操吗?李津京回头一笑:“在文哥车上睡多了呗。”
秦立东和他并行:“琢磨什么呢?”
“算计算计这趟我能赚多少钱。”李津京咧着嘴乐:“秦哥是不是还应该给我点儿额外奖励啊?”
秦立东没回答他的问题,却说起另一件事:“Y省正好卡在两个军区中间,老三的电话打的迟了我的人才会到的晚。这两天你没少受罪吧?”
“也没什么。局子里那套也就是吓唬吓唬小崽儿,他们不敢真拿我怎么样。”一瞄秦立东憋着乐的嘴角,李津京赶紧又加一句:“当然,我是说比我小的那帮崽儿。”
大手揉了揉李津京的头发:“你确实不错,比一般的强多了。”
“老三那些破事儿其实我和老潘他们早就知道了。以前碍于情面,只是暗着提醒过他几回。这次也不完全是因为路上那点儿钱,你们前脚离开G省,后脚发货的哥们儿就给我来了电话,老三往货里掺假,套了不少真货拿出去自己销,要不我们也不能做得这么绝。”
“这确实有点儿过了。”怪不得他会突然让自己也跟车,其最初目的估计就是用多塞一个人进去敲打一下老三。李津京心里觉得秦立东这人真可怕,心思弯弯绕绕太多,太密。也不是说这人不好……但给他的感觉是特危险一人,猜不透。
“这次你和老孙算是导火索,以后如果遇见老三的时候说话办事儿都小心点儿。他不敢拿我们怎么样,但保不齐会拿你和老孙开刀。这人记仇。”
李津京很明白秦立东话里的重点,只问一件他最关心的:“老三他们家能耐很大吗?会不会牵扯到我爸?”
秦立东从他手里拿过抽剩下一半儿的烟吸了一口,笑:“有我呢,他不敢。”
一时无话。
默默的并行了一段儿,李津京突然想到,既然秦立东和潘向荣他们早就知道老三的所作所为,为什么还要安排席砚挑这个头儿呢?
也许是几家人之间的世交让他们不能亲自出面挑明?也许是老三知道的太多,他们不能明着跟他闹得太僵?不管怎么说,这回席砚是被他们当了回枪使,这孩子也够笨的。
秦立东自从住进这个别墅区还是头一次在夜里出来散步。从来不会伤春悲秋的人,突然也感悟到了夜色的神秘和美好。
旁边走着的大男孩儿不紧不慢的跟着他的步伐,安静,沉默。
对于李津京,秦立东有股没来由的偏爱。明明才十八,行为处事老成稳重,也许天资不算绝顶聪明,但他身上有种奇怪的气质,看不清。
对于神秘的,无法掌握的,带有未知性的人,秦立东向来是不愿深交。林子太大,什么鸟儿都有,老子娘提供给他的生活环境让他深深的认识到在这个国家谁也别想只手遮天,派系,军,政,商,看起来盘根错节,一朝站错队一步走错路,满盘皆输。
以他家的情况虽然不至于如履薄冰,但也要步步为营。空子可以钻,投机可以做,但也要时时看清手中的砝码。
权利。当你握着它的时候能带给你一切,但你不能越过那条它所能包容的底线,否则失去的那天连全身而退都是奢望。
他需要可信的人在身边,像龙庆,像潘向荣。但,李津京……
秦立东微笑着说:“回去吧,不睡躺着休息一下也好,一早儿老文就该过来带你去医院了。”
李津京顺从的点头:“好。”
这个大男孩儿还是再观察观察吧,虽然,他很喜欢他。
第二天先和张文去了医院,又照片子又抽血的折腾了一上午。中午被秦立东叫回去一起吃饭,如实告诉他和席砚没什么大事儿,软组织挫伤好好修养几天就能好。
让李津京没想到的是,中午这顿饭都是席砚做的,手艺还相当不错。饭后问起他跟车运回来的东西,那些衣裳。
秦立东乐了:“没少买啊,快赶上倒腾服装的了。放心,都给你收好了,一会儿就带你去库里拿,然后给你送回家。”
所谓的库里,其实就是秦立东他们存货的仓库之一,离市区不远。这回连席砚都没让跟着,李津京觉得要有“不该知道的就不要好奇”的觉悟,一路假寐。
秦立东看着李津京辛辛苦苦装睡的模样儿直想笑,小眼皮儿抖啊抖,嘴角都耷拉着,够累的。
取了东西给他送回家,临下车的时候提前把他那份儿利润给他,还多给了两万。小孩儿一下就惊了:“秦哥……这太多了。”
“你不是跟我要奖励吗?”
小孩儿脸红了:“有点儿意思意思就成,哪能要这么多啊,您跟伙儿里也没法交代。”
“这是我个人给你的。老潘和龙庆也会给你红包儿,毕竟是因为货挂了彩,他们对这个很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