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荣的态度在他今天做件衣服明天讲个笑话的软磨硬泡下也有了起色,起码见到他不会再跑。
靳云猜想,只要自己假以时日地坚持下去,说不定能回到以前相处时那样。
想起以前,靳云的肚子突然饿了,他开始无比怀念春荣的手艺。
清风饭,五色馄饨,莲花饼,密云饼,玉梨春……那些美妙的滋味经过漫长时光的发酵,勾得他百爪挠心。
于是这天靳云丢下公务,提前回院子找到春荣:“我饿了。”
春荣装糊涂:“那叫厨房快点上晚饭吧。”
靳云直言不讳:“我要吃五色馄饨。”
春荣沉着头想了会儿,然后起身向灶房走去了。
靳云吃完热气腾腾的馄饨,十分来劲:“走,陪我出去逛逛!”
春荣拧过头:“我不想。”
靳云二话没说,拉起他就走。
花木晕霞染夕,池水浮光耀金,黄昏时分的靳园独有一种迷离的美。
靳云拉着春日一路踏过小径,穿过石桥,来到平日公主种植奇花的一隅,指着面前那丛齐膝高的苍蓝色花朵道:“你看,这就是百日香了。”
百日香颜色淡雅,香气清新,此刻无风无疾,静静地绽放在二人面前。
春荣终于笑了:“很漂亮。”
靳云道:“明日我们拿盆来,移一株回去。”
“好。”
靳云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轻轻抵住他额头,两人的气息就在彼此鼻尖乱窜。
“你……干什么?”
靳云不答,只是慢慢地,轻轻地,朝他唇间吻去。
第二十八章
靳老头走后不久,林竽笙也要走了。
来向靳云辞行那天,他的去向说得很明白:“我要去找杀靳昊的人。”
靳云心想:老子派那么多人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诸青,凭你个只会练武砍人的呆子还能把他怎么的?
不过想是想,靳云表面上还是很客气:“义兄保重,靳昊在天之灵一定会很欣慰。”
林竽笙没空跟他说套话,敷衍地抱了个拳,提剑走了。
靳云望着他的背影,就他与靳昊间的关系,展开了不少联想。
夏天的时候,公主终于平安诞下了靳家的长孙。
虽然是早产,孩子精神头还是不错,按照靳老临走前的吩咐,取名叫“靳璐”,虽然没什么男子气概,但自有一种如珠如玉的矜贵。
靳云对这孩子也喜欢得不得了,经常让奶娘抱来给自己看看,逗弄玩耍一番后再还给公主,公主每次看到璐儿回来一副瘪嘴含泪的委屈样子,心中十分心痛,但又不好拒绝靳云,只想着等这孩子长大些就能体会他二叔的良苦用心。
她哪里知道,璐儿之所以还能好手好脚地从他二叔的魔爪下归来,都是由于春老板的功劳。
这天春荣抱着孩子,终于是被靳云逼到了墙角边:“你别玩他了,都要哭了!”
靳云仍然捏向璐儿胖乎乎地小脸蛋:“我们靳家的孩子,哪那么娇气!”
话音刚落,一阵撕心裂肺的孩啼声就响彻了天空。
春荣只好抱着孩子四处闪躲,边跑边哄,那孩子却也挺喜欢春荣,哄一会儿就止住了啼,然后一正眼望见步步逼来要抱他的靳云,小嘴一瘪,又是一副蓄势待哭地架势。
春荣反应快,立马跑向奶娘:“快带他回去!”
奶娘也怕孩子出了差错两头得罪,撒腿带着孩子一路小跑,回过头不见了靳云才缓过气来。
而那边厢靳云已经被张牙舞爪的春荣死死拦住,再不甘也是白搭。
“你这是干嘛,我又玩不死他!”
“你要玩自己生一个玩去,你哥就这么一个孩子,你就不能积点德么?”
“我生?”,靳云邪恶地笑笑,“谁给我生,你呀?”
春荣觉得自己是在引火烧身,一把推开他:“滚!”
靳云满脸惊异:“嗬,脾气见长嘛!”
不过说起生孩子,靳云想起了当初给靳老头立下的保证,说两年之内要娶李佩兰进门,这都半年了,自己也不能没一点行动。
隔天便修书一封到李佩兰家,将李家上下祝福问候了个遍,又说过年一定亲自登门拜年。
李家在武林也是有头有脸的世家,见靳云态度这么诚恳,自然很是高兴,于是在你来我往的密集传书中,终于委婉地表示只要靳云过年来时表现不错,回去时便可叫媒人来提亲,明年年底前就可将喜事办了。
靳云见事已成了大半,如释重负。
接近年关的时候,众甫门上下就开始为迎接新年忙了起来。
先是靳云终日在大厅里接待前来拜年的宾客,这些宾客中多是当初帮他掩饰罗兴一事的前辈,靳云不敢怠慢,又是摆宴又是送礼,忙了一阵后终于将他们逐渐打发了。
而后院那边,春荣又像当初在荆州一样,指挥着院里的人把到处布置得红彤彤,又再次手书上次的那副对联,要贴院子门上,被靳云阻止后未果,只好贴在了自己所住的客房门上。
靳云想不通春荣为何对那个狗屁不通地春联如此执着,然后突然灵光一现,有了主意。
当天晚上靳云没有去找春荣,而是反常地回了自己房睡。
次日春荣起床,走出房门时,小厮就嘴角带着窃笑告诉他靳云已经去前厅处理公事了,春荣正奇怪他怎么会如此勤奋,回过头又往自己房里走时,抬眼发现了蹊跷:门前的对联还是那两句“楚冬新雪万木空老,江春旧年百岁潮平”,门梁上的横批“春风化雨”“春”字后三个字却被人撕掉,重新补了几个字,构成了一句新横批:春光乍泄。
春荣联想起小厮跟自己说话时的神情,又恼又羞,伸手将那对联连同横批撕了干净,气呼呼地回了房。
晚上靳云回来,又磨了好一阵嘴皮子才进了春荣的屋。
靳云觉得这是情趣,所谓闺房之乐,大抵就是如此了。
除夕那天,靳云闭门谢客,亲自操办了一桌家宴,在饭厅里与公主、璐儿和春荣同坐主桌,院里则坐满了没回家的弟子和下人,大家高高兴兴地同吃宴,互拜年,其乐融融。
靳云拿出给璐儿打的金镶玉项圈,亲自挂在了他脖子上,璐儿见了金子也就不怕平时这个经常欺负他的二叔了,开口似是想要道谢:“二……二……二……”
“二个屁,就叫叔!”
璐儿见他凶相毕露,害怕地转过头寻找母亲:“娘……娘……”
公主无奈,摸摸他的头:“二叔是为你好。”
璐儿又委屈地看向春荣:“春……春……”
春荣解下平日里脖子上带着的观音玉坠,“你要是不哭,春叔叔就把这个给你好不好?”
璐儿颇为满意地拿过玉坠,“观……观……”
公主一边把玉坠也套在他脖子上一边教道:“观音。”
璐儿这下乐了,一手扯着项圈一手捏着玉坠手舞足蹈,差点没把脖子伤着。
宴毕,靳云又带着众人来到园子,赏烟花放鞭炮。
烟花升腾而起的时候,靳云伸手将春荣揽进了怀里。
周围人都很有默契地无视这对狗男男而将视线集中在烟花上,只有璐儿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巴巴望着他们:“二……二……春……春……”
靳云一巴掌捂住他整张脸:“小孩子,看什么看!”
第二十九章
除夕过后,靳云就开始准备着上李家拜年的事宜:准备了几大车礼品后,为自己裁了几套体面的新衣,又让春荣帮着参详配了些饰物,最后衣冠楚楚地立在镜前,眉目间俱是得意:“怎么样?”
春荣只是眼神放空地愣愣看他,仿佛是没听见他的话。
“看什么看?”靳云伸指在他面前挥了挥。
春荣摇摇头,游魂似的起身,走出靳云的房门,回了自己的客房。
靳云跟了进去:“你今天又是怎么了?”
春荣开始解自己的衣带:“你出去吧,我要睡个午觉。”
靳云抓住他落在衣带上的手:“春荣!”
春荣也不动,两人就着这个姿势僵持了半响,最后靳云放弃了:“睡吧,睡死你!”
晚饭的时候春荣也是个丢魂落魄的样,懒懒地扒了几口白饭就要回房。
靳云拉住他:“跟我来。”
两人来到当初百日香盛放的花丛旁,因为正是隆冬,只剩下了一簇簇布满霜尘的枯枝。
靳云蹲身将那些枯枝拔了个干净,然后掏出怀里的种子,将它们种在了原地。
整个过程中,春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连出气的长短都没有变。
靳云站起身,作势要把手里的泥往春荣脸上抹,被春荣微微偏头躲过了,靳云笑了笑:“回去吧。”然后又拉起他往回走。
路走了一半,春荣想挣脱他:“你手脏,别碰我。”
靳云无奈地叹息一声放开手,春荣也不等他,兀自要向前走,靳云跟在后面趁他不备,突然扯他入怀,然后捧住了他的脸。
春荣立刻意识到自己被抹了一脸泥,刚要发作,靳云的唇已经重重压了下来。
这个吻霸道而绵长,随着越来越深入与剧烈,一些沙子被裹进了口腔,在唇舌间乱窜,春荣满心膈应,靳云却毫不在乎,越吻越起劲,直至春荣因为喘不过气,满面通红地捶他才停了下来。
“味道不错。”靳云咂咂嘴。
春荣趁他得意,攒足了力气猛地一推,靳云就侧身掉进了径旁的荷花池里。
水面上一阵翻腾后,靳云挣扎着冒出头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你有种!”
春荣并不打算逃,仍旧定定地站在水边。
靳云挣扎着爬上了岸,抬眼只见春荣闭眼引颈一副大义赴死的样子,突然就懒得跟他计较了。
“气消了没有?”他问春荣。
春荣睁开眼:“我气什么?”
靳云湿淋淋地将他熊抱住,气息不匀地道:“你放心,李佩兰进了门,我就安排她住靳老头的院子,不来烦我们,好不好?”
春荣的眼角有点泛红,用力地眨了几次眼后点点头:“好。”
靳云出发去李家的前一天,晨间更衣时问:“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
春荣一边整理被子一边道:“谁去求亲还带个姘头?”
“可你留在这儿,我不安心。”
春荣的手上的动作一顿:“你还是不信我。”
靳云坐在凳上为自己束好了发,又把头冠递给春荣:“是你自己这么想的,我什么都没说。”
春荣接过那顶雕镂云纹银冠,端端正正地在他发髻上戴稳了,又取过桌上的钗固定好:“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靳云环手正好搂住他的腰,“我们自打认识以来,还没分开过这么久。”
春荣愣了愣,然后轻轻推开他:“你现在倒是把以前用在你哥你爹那里的那招,用到我身上来了。”
靳云趁势追击:“哪有,我绝对是真心的!”
春荣哭笑不得:“那好,我跟你去。”
靳云的这次外出,由于正值年假,弟子们还没有回来,倒是不存在落下公务,可偌大个靳家,还是要有人做主的。靳云想来想去,觉得公主有身份有资历,绝对是最好的人选,便亲自去了一趟,求他这段时间暂出来主事。公主一向柔和温婉,岂有拒绝之理,说了一番一家人何必见外的啰嗦话,算是答应了。
靳云再无后顾之忧,抱起璐儿亲了一口,爽快地道:“等二叔回来,给你带糖吃!”
次日,带上扮作小厮的春荣和体面的送礼队伍,总算是出发了。
李家位于江南扬州,离洛阳路途颇远,当初靳云躲躲罗淹时曾一度想来,中途却因靳昊的噩耗而不得不回众甫门,此次终于踏上了这方土地,形势心境却与从前大不相同。
靳云坐在李家的宴席上,耳中是软软的吴侬小调,眼前是江南舞女纤细的腰肢,突然觉得有点忧伤:要是靳昊还在,与公主璐儿一家三口坐镇家中,而自己带着春荣来到这烟花富庶之地再开间客栈,继续过着不愁吃喝优哉游哉的小日子,一切该是多么美好啊。
可他这番畅想明显是不合实际且不合时宜的,因为这时候,李佩兰注意到他正盯着舞女发呆,嘴都要翘到鼻子上去了:“靳云哥哥!”
靳云回过神来:“哎呀佩兰妹子,你家的女乐调教得这么好,是你的功劳吧?”
李佩兰并不吃他这一套:“我一天到晚学琴棋书画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去管他们?”
靳云心中暗笑:这小妞要会琴棋书画,自己都能中状元了!
不过李家的面子是不能不卖的,况且教她这么说的李老头无非就是想显摆显摆家教,靳云觉得可以理解:“佩兰妹子文武皆通,倒教我这个做哥哥的汗颜了。”
靳云的马屁拍得一般,李老头也只是一般满意:“那贤侄可要好好努力,将来别被个小丫头比过了。”
靳云自然悟得“将来”二字的真意,同时决定挽回一点可怜的自尊:“小丫头这般厉害,谁能娶回家真是天大的福气,而晚辈如今身系众甫门的大任,一定听从世叔的教诲,闻鸡起舞决不懈怠。”
李老头很矜持地闭了口,闭了眼,随着音乐摇头晃脑,一副陶陶然不知今夕何夕的架势。
靳云心里低低咒骂一声,心想你就装吧,等你闺女进了我靳家一定给你们喝上一壶。
第三十章
在李家折腾了一周后,终于是启程回洛阳了。
靳云久未出来,想到这么早回去也没公事可干,便命放慢了行进速度,走走停停边逛边玩,一路上过足了瘾。
等到了汴州的时候,靳云甚至想在这里留一段时日等开了春再回去。
但想法终究是想法,这日被春荣从暖洋洋的被窝里扯起来推上冰冰凉的马鞍的时候,他甚至还有去死的想法。
若要靳云给老婆孩子热炕头三样东西排个位,热炕头是当仁不让的能坐首席,孩子如果像璐儿那样胖嘟嘟的捏着舒服可排第二,可说到老婆,如果春荣是个姑娘还颇有竞争力,可要换了那刁蛮任性的李家大小姐,就实在让人提不起欲望了。
怒号的冬风中,靳云缩着脖子半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想着,想到最后春荣与李佩兰的比较,突然又觉得太过武断了——春荣这人忒不厚道,外面风这么大,他自己窝在车里却把靳云推到马上坐着,若换作是李佩兰,不说怎样体贴温存,至少会与他并肩而骑吧。
想到这里靳云就没再想下去了,他本来就困,脑子动久了又会累,困累交加的滋味可不好受。
然而就在他打算放空意念在马背上打个盹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驰道前后方均传来隐隐的马蹄声,方向都是冲着他们来的。
待那两方人马靠近了,靳云看清后心中一凛:这群人正是当初罗淹派来将他砍至重伤的蒙面人!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靳云登时精神一振,催马抽剑就向他们砍去。
两边人马刚开始势均力敌,可蒙面人又像当初一般有源源不断的援兵救场,再加上腹背受敌,靳云这方很快就撑不住了。
靳云一边奋力还击,一边觉得蹊跷:罗淹在两个月前已经一命呜呼了,怎么这群蒙面人还揪着他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