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微微一笑,恍如百花齐放,摄人心神,只见她薄唇轻启,淡笑道:“昔年献艺者正是先祖,公孙剑舞代代相传,只向明君舞,不为昏君戏。”
场中一时凝滞,却听皇帝大声笑道:“说得好,舞者有风骨,不愧是公孙!这么看来,今日朕有幸一观此舞,全因朕自登基以来,无有一天敢于怠慢国事之故了?”
美人凝眸敛笑,肃然而道:“陛下圣明,天下之福。”
皇帝听到这样的称赞,不禁心情极好,但他却忽然想起一事,便问:“既是公孙剑舞……你使剑?”
美人柔声道:“妾岂敢于御前露刃?当效仿先祖,以彩绸替之。”
皇帝这才放松了心神,背靠御座,笑道:“妙极,那你便开始罢。”话音方落,台下的乐师们就开始弹琴了。
淙淙的琴音仿若仙乐,高台上更有神女起舞,一时间,所有人的眼前都只剩下了那一个游转舞动的身影。
这真是形容不出的美,只看一次,就能让人顿生无憾之感。就连原本心神不属、紧张万分的南王父子俩也被这剑舞给吸引了,看得目眩神迷,完全移不开眼了。
南王世子甚至忍不住想着:没想到这个老妖婆跳起舞来竟是这样的美……其实之后留她一命也无不可啊,杀之实在可惜。
美之惑人,由此可见一斑。
事实上这剑舞没有了剑,便已少了几分英姿韵味,不过又多了几分柔媚温软,倒是更合这些沉入色相之中不可自拔的男人们的心意了。
正值圆月当空,乐音陡然拔高,美人腾空而起,只见“她”双手中的彩色长绸忽然间就碎成了千万片纷纷而落,飘散四方,仿佛这已成了一个七彩的世界,如梦似幻。
皇帝不由得高喊了一声“好”,但随即他的脸色就变了,因为有两道模糊的彩色影子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他疾射而来,甚至还带起了破空之声——原来那正是彩绸的两只木制手柄,在绝顶高手的内力引动下,比刀还利、比剑还快!
那两道影子的来势正好阻断了皇帝的退路,此时此刻,堂堂天子竟是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不过天子毕竟是天子,他的命总要比旁人的要贵重得多,所以下一刻,两个身怀武功且奋不顾身的内侍已扑了上来,以身护驾,血溅当场。
这场刺杀竟是失败了。
御林军们已团团围了上来,大内的第一高手,潇湘剑客魏子云暴喝道:“弓弩手准备,捉拿刺客公孙氏!”
但那绝色美人竟是不慌不忙地轻笑了一声,仿佛银铃作响,又如百灵轻唱,而后“她”便飘飘然地飞了起来,飞出了御林军的包围圈,简直如同奔月的仙子一般,眨眼间就站在了紫禁之巅上——只听“她”傲然笑道:“纵有万人,全是草包,能奈我何?哈哈哈哈!”笑声渺渺,这狂妄无比的“公孙氏”竟在千万人面前刺杀皇帝,随后又光明正大地在禁宫中奔逃而去!
这简直是将所有御林军的脸面狠狠地踩在了地上!
魏子云等人气得眼睛都红了,此时皇帝已开了口,只听他高声下令道:“立时封锁禁宫,魏子云率强弩手捉拿刺客,殷羡擒拿南王府上下等人随朕去殿内审问,丁敖看护其余人等回后殿安置!”
话毕,皇帝转身入殿,御林军则在几大首领的统帅下有条不紊地行动着——在此情形下还能这般冷静地发号施令、井井有条,皇帝着实不凡。
南王父子并几个随侍被一队御林军押解入殿,皇帝登台高坐,殿门缓缓关闭,将殿内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外面是刀光剑影,护卫重重,那么里面……又是如何?
“南王府献艺者当场行刺,皇叔还有何话说?”
南王没有说话,殿内已然变故陡生……有一十三个黑衣人骤然间从房梁上跃下,悄无声息地解决了那一队御林军:显然,这十三人俱是高手,且早已埋伏在这殿内了。
皇帝眼神一沉,殷羡已挺身护在皇帝身前,怒道:“大胆南王,竟敢再三犯驾?!”之前公孙氏献舞竟只是为了引开大队的御林军,而真正的刺客,却原来就在这殿里。
南王笑道:“犯驾一次是死,两次三次……说不定反而能活。”说话间他猛一挥手,十三个高手已朝皇帝扑了过去,殷羡上前迎战,明显寡不敌众。
然而皇帝却丝毫不显慌张,只听“格”的一声响,殿内的四根大柱上忽有暗门滑开,在同一时间里闪出了四个人来。
这四个人的身高均不及二尺,身材容貌、装饰打扮,全都一模一样。尤其是他们的脸,小眼睛、大鼻子、凸头瘪嘴,显得说不出的滑稽可笑。可是他们手里的剑,却一点也不可笑。一尺七寸长的剑,碧光闪动,寒气逼人,三个人用双剑,一个人用单剑,七柄剑凌空一闪,就像是满天星雨缤纷。
这四个人就是鱼家四兄弟,当他们联手施展出家传的飞鱼七星剑阵时,天下间能破他们一阵的人,还当真没有几个。
鱼家四兄弟一出,南王的十三个高手很快就成为了十三具尸体。
剑光照亮了皇帝的脸,皇帝寒声说:“斩。”七柄剑光华流窜,星芒闪动,立刻就笼罩了南王父子。可南王居然面色不变,南王世子已低喝道:“破。”
这——声出口,眨眼间,一道剑光斜斜刺来,一如惊芒掣电,又如长虹惊天。满目都是剑光交错,但只听得“叮,叮,叮,叮”四声响,剑光忽然就全都不见了。
唯一还有光的,只剩下一柄剑。一柄形式奇古的长剑。这柄剑当然不是鱼家兄弟的剑,鱼家兄弟的剑,都已断了;而鱼家兄弟的人,都已死了。
这柄剑在一个白衣人手里,雪白的衣服,苍白的脸,冰冷的眼睛,傲气逼人,甚至比剑气还逼人。这里是皇宫,皇帝就在他面前。可是这个人,好像连皇帝都没有被他看在眼里。
皇帝定定地看着这一切,忽而就说:“叶孤城?”
叶孤城平静地看着皇帝,应道:“正是。”他终于还是来造反了,在月圆之夜的紫禁城里……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明明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造反的。
皇帝又说:“天外飞仙,一剑破七星,果然是好剑法。”叶孤城淡淡颔首:“自然。”
皇帝顿了顿,终于缓缓说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第六十三章:弑君
叶孤城仍旧是神情淡然地看着皇帝,心里却不由得失笑:皇帝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颇有歧义”的话啊,这真的不是在调戏他么?不过哥从的不是贼,而是是变态啊——话说,皇帝真该庆幸变态不在这里吧。
无论皇帝说这句话的目的是不是调戏叶孤城,听到的人显然不都能像叶孤城那么淡定——比如说南王世子,他猛地涨红了脸,往前大跨了两步,恶狠狠地说:“成王败寇!这皇位你已坐得够久,也该换个人来坐坐了!”皇帝都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敢调戏白云城主,就连南王世子也不能忍啊!
叶孤城还在默默地想着:南王世子和皇帝一样都是悲剧的娃儿,有什么好激动的……还有,你抢了哥的台词了……就听得南王世子陡然唤道:“王安!”
“奴婢在。”一个脸皱得好像菊花一般的老太监从殿后的耳房里走了出来,他的手上竟还捧着一件龙袍。
皇帝看着王安,寒声道:“原来是你这奴才!竟敢与南王府里应外合谋朝篡位……朕自东宫之时便倚你为心腹,你便是这样回报朕的么?”
老太监王安却不看皇帝,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其它,他权当没听到皇帝的话,而他那昏花的老眼,则只定定地看着他手上的龙袍:袍色明黄,披领及袖俱石青、片金缘,绣文两肩,列十二章,间以五色云,领前后正龙各——,左右及交襟处行龙各一,袖端正龙各一,下幅八宝立水裙左右开——这便是皇帝的龙袍,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势,普天之下也只有皇帝能穿。可那老太监却是径自将龙袍捧到了南王世子跟前,谄媚地笑道:“请皇上更衣。”
南王世子满意地笑了笑,竟是当场就将他的外衣脱了下来,换上了龙袍。
皇帝见此情形,一时间怒极反笑,说:“你以为只要穿上了这龙袍你便是皇帝了么?笑话!天下臣民绝不会认你,你始终只是逆贼!”
南王世子微微摇了摇头,叹道:“殿内暗藏刺客,南王世子为表清白,挺身护驾而亡故,朕心甚哀。惟以上奉其父、下养其子以念此恩。”他一边说着这句话,一边从颈脖处向上掀起了一层薄薄的易容物,露出了他那张与皇帝几无二致的脸孔。
到了这时,皇帝终于变了脸色,他已经明白了这是怎样的一个阴谋——没有谋逆、也没有篡位,有的只是一场刺杀,以致南王世子护驾身亡……但事实上,死的是真正的皇帝,而南王世子则将从此顶替他成为九五至尊!
皇帝的背后已全是冷汗,心也仿佛掉进了无底洞一般,他虽已强自镇定,但表情上还是泄露了一丝惊惶——淡定旁观的叶孤城见此情形,毫无诚意地在心底为皇帝默哀了一小会儿:其实这个皇帝还算可以的,至少他比南王世子要强多了,只可惜这两个悲催娃儿还有一个变态的堂兄弟……所以悲剧和惨剧那都是没奈何的。
南王世子当然不可能预知他的惨剧,此时此刻正是他长这么大以来最为得意的关头,只见他悠然地将他的外袍和易容物都递给王安,冷冷一笑,说道:“待得南王世子亡故后,就由你去给他换装。”
王安一脸荣幸至极的表情,无比恭敬地躬身说道:“奴婢谨遵圣命!”
微微颔首示意后,南王世子便再度看向了叶孤城,语气中带着憧憬和期盼,说:“如此便有劳师父了。”
戏唱到这里,也差不多要告一段落了,叶孤城漠然地看着面色苍白的皇帝,皇帝也看着叶孤城,既无奈又绝望地说:“朕受命于天,尔等竟敢妄动?”他自知难以幸免,只能最后虚张声势一把,再无他法了。
听到皇帝说的话,南王世子表情一滞,他或许还真的生出了些许怯意;但叶孤城当然是敢的,皇权在他心里本来就没有多么崇高,更别提什么“受命于天”了,所以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出剑收剑,就了结了这一场篡位的重头戏。
人总是免不了一死的,无论是皇帝还是乞丐,也无论命贵命贱,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皇帝死了,死在叶孤城的剑下。
南王世子激动得满脸通红,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摆了。王安走了上去,颤抖着手,开始给死去的皇帝换上南王世子的装束和易容,南王则亲力亲为,将殿内的尸体恰当地挪动了一番……唯有叶孤城,他依旧神情冷淡地站着,白衣如雪,不染尘埃,仿佛此时他眼前正在发生的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非弑君篡位的惊天大事。
不多时,南王父子并王安三人就把这大殿内都布置好了,南王世子立时激动难耐地坐上了龙椅,满足得不能自已。
叶孤城这才淡淡地说:“此事既成,你我约定已毕。解药何在?”虽然叶孤城十分清楚本来就没有什么解药,但形式还是要走的。
南王世子怔了怔,挤出了一抹笑意,道:“这……师父不必心急,等……”他话还没说完,殿外就传进来了一句中气十足的话:“启奏陛下,逆贼公孙氏已然伏诛,请容微臣魏子云入内详禀!”
南王世子见叶孤城面色骤变,暗道不妙,连忙解释道:“解药早在南王府中,我立时让人取来……”
殊不知叶孤城才不是为了什么子虚乌有的解药呢,他是一时之间被这个约定之外的突发状况给整懵了,就连握剑的手心里都沁出了汗来:公孙氏伏诛……那宫九呢?变态应该不会阴沟里翻船的吧,那就真的玩大了!
思及此处,叶孤城已无心再和南王世子多说什么了,他立时施展轻功飘进了殿后的耳房,然后又破窗而出,按照既定的路线左拐右拐了一番后,便隐入一条暗道潜出宫去了。
而此时大殿之内,南王世子犹自盯着耳房的方向默默出神,倒是南王冷笑道:“叶孤城绝对留不得,吾儿正好下令御林军杀之。”
南王世子闻言,心里便对南王生出了一些不满来,这故而与叶孤城有关,但更重要的是,南王世子现在是皇帝了——做了皇帝的人,难道还愿意听别人的话么?就算那个发号施令的人是他爹,那也不行。
是以南王世子避而不应,只令王安打开殿门,魏子云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却见到满地的尸体,其中还包括了他的好兄弟殷羡,顿时大惊,连下跪请安都忘了,就问出了口:“这……陛下,这是怎么一回事?”毕竟他从前也是个江湖中人,脾气比较急,对皇帝也算不得太恭敬。
皇帝知道魏子云的忠心,当然不会和他太计较,但南王世子不同啊,他本来就因为叶孤城和南王憋了气,如今更是不满,强自压下后,便淡淡地说:“殿内另有刺客,南王世子并殷羡等人护驾身亡……”说着他一拍御座扶手,站了起来,肃然下令道:“魏子云,朕命你立时捉拿太平王并其世子等人,押入天牢,择日审讯!”
既然“南王世子”都已护驾身亡了,那么此次的刺客事件自然就变成了太平王府的黑锅了——谁来背黑锅,本来就不在于真相,只在于……皇帝让谁背,谁就得背着,谁叫他是皇帝呢。
而另一边厢,叶孤城一路急赶,匆匆忙忙地来到了早和宫九约定好的地方,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个人,一袭白衣,独立月下,叶孤城顿时就安了心,这才放慢了脚步走过去。
宫九察觉有人,转过头来,见是叶孤城,也松了一口气,笑道:“虽是安排缜密、计划顺利,我却还是心神不定,只有此时见到了你,方觉心安。”说着他走上前去握住叶孤城的手,柔声问:“阿城,你是不是也会为我担忧?”
叶孤城脸颊微热,却是暗想:变态又肉麻了,真让人顶不住啊……不过哥才不会担心变态呢……想是这样想,叶孤城还是问:“事有变故?”
宫九微微颔首道:“魏子云那群人追得我太紧,不好脱身,幸而之前准备周全,有人接应,便把公孙的尸体扔出去挡箭了。”叶孤城了然,想了想,又问:“后计可有影响?”
宫九笑道:“没事,我已安排了内应去处理首尾,不会留下破绽的。”叶孤城这才点头说:“既如此,我们出发去寻陆小凤?”
“不急,”宫九收敛了笑意,说:“我们还要在京城里多耽搁一两日,以观此事会否有变,正好趁此机会,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叶孤城不解地看着宫九,但他心里已隐隐有了猜测。可宫九却偏要卖个关子,他笑嘻嘻地抱住了叶孤城,凑近他的耳边,暧昧地说:“不过那也不急……现在最急的事情是……我想你了……”
“……”
月落日升,又是新的一天了。皇帝生辰之夜连遇刺客之事,自然在京中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