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笔直,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好像突然苍老了,再也无法扛得起那如山一般的重担。
「辛格尔。」年轻的费尔·希林走过来,听到他回来,这孩子一直在外头等着。「你不要紧吧?我听说你受了点伤,
你比预定晚回来两天呢,我一直很担心你……」他说,像以往一样的单纯和热切。
辛格尔盯着他,有一瞬间他感到憎恨。就是这个家族的人,这么多年来,父亲最在意的始终是他们,自己被排在了一
切之后,成为可以牺牲还债的物品。
「你怎么了,辛格尔?」希林紧张地说,向前一步,扶住他。
仇恨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那不是他的错,能单纯地得到爱并不是他的错,辛格尔告诉自己,他摇摇头,抚摸他柔软的金发。
曾经有人对他说,他有让人愿意效忠的气质,天生具有王者的气度。从小到大,辛格尔从来没有缺乏过此类保证,即
使在不久前,他几乎走投无路,仍有克里斯愿意帮助他,他告诉他:他是他希望效忠的君王。
可此刻,辛格尔一点也不想要那些,他只想要他的父亲能爱他一些,不再冷酷地要拿他的命送人,他可以什么也不做
,却能在最糟的时候摸摸他的头,告诉他即使全世界都和他做对,但当父亲的,会一直站在他的后面。
那样,他将能挺直背脊,面对天大的压力和灾难。可是他没有那个人,从没有那个人,他只有自己而已。
「辛格尔,你别吓我啊!」身边的孩子说,紧紧抓着他的手臂。
辛格尔吸了口气,站直身体。
「我没事。」他轻声说,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像以往那般俊秀和完美,菲斯的国民总会知道,只要这位斯文的王子
殿下能在这里如此微笑,那么一切就不会有问题。
他不能容许自己那样的任性,他得挑起整个菲斯皇族的重担呢,如果他的父亲不行了,他就得做。他是这个国家的王
子,那些孩子般的任性,只要一小会儿就该结束了。
他朝大厅走过去,脸上依然带着沉稳的微笑,身边的孩子露出放心的表情,满脸的信任和崇敬。
就为了这些信任和微笑,他会挑起这担子,无论它有多么的重,或是自己有多么的孤独,他都不会允许任何怠情。
因为他是菲斯的王子啊。
再次见到夏兰,实际上并不能算是件特别令人意外的事。
两个人好歹也算是投缘,有一起打过架、喝过酒的缘分,但只是因为夏兰这个人的气质太过让人没有安全感,总会让
辛格尔认为他不会再回来了 。
不过再次见面,又是三个月后了。当时联邦已经对菲斯宣战,整个王宫里有些神经兮兮,埃里克坚决不问政事,辛格
尔工作多得连白天和夜晚都快分不清楚了。
那天晚上,他正坐在花园里研究一本该死的经济法,这属于临时抱佛脚的类型,因为战争导致的那一大堆经济变化,
他得弄出点什么对策,虽然不一定用他的对策,但他也不能在会议上发呆呀。
一颗石子「啪」地一声砸在他枯燥的书页上。那是一颗指甲大小的浅红色鹅卵石——天知道那家伙是在哪里弄到的,
他在整个宇宙闲逛。接着,又是一块石头砸到了他尚未反应过来的脑袋上,这次是浅蓝色的,带着股阳光与轻松的气
息,和独属于海水的味道。
辛格尔抬起头,就看到了懒洋洋坐在对面树枝上的夏兰,他的金发依然凌乱地散在肩上,手里拿着一小把彩色的石头
,辛格尔一看之间,又是块白色的石头砸在了他的头上。
「嗨,想没想我啊,美人儿?」那人笑眯眯地说,仍是那副有点轻佻的笑脸。
后来辛格尔想,心情这东西可真是捉摸不定。这些天来,边境的告急、内政的胶着,还有这充满恐怖术语的经济法,
仿佛永无止境的压力,已经快把他的精神弄崩溃了,可是在看到那金发青年的一瞬间,一切似乎消失了。
压力或是烦躁通通不见了,只因为这个人的出现,似乎他仅仅是出现,便赶走了那个恐怖的世界,而带来一个拥有阳
光和快乐的新世界,这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当时辛格尔就是这么感觉的。
「怎么,看到我都高兴呆了?」夏兰笑嘻嘻地说,从树上跳下来。
辛格尔也笑起来,「是啊,你帅得这么惨绝人寰,怎么能不呆。」
他握著书上小小的石头,那颜色浅淡而通透,像有阳光停留在里面一般。
夏兰笑眯眯地走过来,「美人儿终于解风情了,我等得头发都长长了这么多。」他说。
辛格尔用力揉了揉他的金发,本来想损他两句,可是话一出口,变成了:「我本来以为你不会再来找我了。」
对方转头看他,像并不为这样的言辞感到惊讶。
辛格尔笑了笑,「这想法很奇怪不是吗,我最近都有点神经兮兮。」
「我也很奇怪我会再来。」夏兰说。
辛格尔怔了一下,旁边的金发男子张开双手放在椅背上,伸直双腿,轻松得像在公园遛狗。
「我本来没准备再来菲斯,你知道,一杯酒的缘分就够了。」
辛格尔死死盯着他,大概是那眼神里情绪太过激烈,夏兰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用一副神秘兮兮地语气说道:「
不过呢,我发现想你想得茶不思、饭不想的,所以就又跑来啦。」
「你得告诉我在哪里能找到你。」辛格尔坚决地说,一想到从此以后见不见得到这个人,只在于这不长情的小子的一
念之差,他就觉得有点恐怖。
夏兰笑起来,一边的唇角翘起,眼睛眯起来,显得有些坏但又特别帅的笑容。
「我也是大老远赶来的啊,美人,你就用这个……《经济法术语大全》来招待我啊?」他翻翻书本的封面,抱怨道:
「好歹有些点心或咖啡吧,我听说菲斯宫廷的玫瑰糕味道很不错。」
那时候,辛格尔还不了解夏兰脑袋里那些狡猾回路,于是轻易相信了他的话,他站起来,「你该尝尝,这里的千层糕
味道也不错。」他说,带着那个哼着歌的家伙朝房间里走过去,吩咐女侍上一些点心过来。
夏兰毫不客气地坐上沙发,腿跷在桌子上,比在自己家还自在。
辛格尔泡了杯咖啡给他,对方接过来,啜了一口,挑挑眉,「哇,你不当王子,还可以去咖啡店当服务生了嘛。」
「多谢夸奖。」辛格尔说,在他对面坐下。
点心端了上来,夏兰毫不客气地把整个盘子端过来,放在身上,表示「这是我的」,一边开始打快朵颐。
「我爱死你家的厨子了。」他一边吃一边感叹。
「太好了,她还没结婚。」辛格尔说道。
「比你还漂亮吗?」
另一个人白了他一眼,「我想跟你讨论这个问题很久了,你肯定知道我是『王子』,不是『公主』吧。」
「哎呀,美人不分性别嘛。」夏兰摆摆手。
「那你找个厨子结婚,留在这里别走好了。」辛格尔说。
「跟你结听起来比较有吸引力。」另一个人说。
「文希,你能留下来吗?」辛格尔认真地说:「我希望你能留在宫廷,这样我们能经常在一起喝酒和聊天……」
夏兰仰头把最后一口咖啡喝掉,把空杯子放在桌上,「喝光了,服务生,再来一杯。」
辛格尔笑着站起身,拿起杯子,去帮他续咖啡,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被这个人支使得这么顺手。
「你会喜欢菲斯宫廷的,这里还不错,就是懒散了点,说起来,那位厨子长得还真是很漂亮……」他笑着说,转过头
,沙发上空空如也,夏兰已经不见了。
辛格尔拿着咖啡,慢慢走过来,看着那空空的沙发,刚才盛满情感的心里,像突然被抽空了,连他自己都有点纳闷于
这么会有这样大的落差,像是从高处猛地坠下,满心空落落的。
那小子甚至顺手拿走了盛千层糕的盘子,他想。
可是夏兰还是再次出现了。并没有还他千层糕的盘子,那像他离开时一样毫无征兆,仿佛他根本是个幻影一般。
当某天辛格尔打开书房的门时,发现那个人跷着腿坐在桌子前,翻着自己的书,看到他,露出老样子的灿烂微笑,「
嗨,美人,来些点心和咖啡好吗?咱们好久没说些悄悄话了。」
辛格尔站在那里,几乎做不出什么反应。
他应该感到愤怒的,他该把他拽起来警告他,可真看到了那张脸,火气就是半点也发不出来。像后来希林说的,一到
这个人跟前,他的脑袋就完全当机了。
不是吗?他从不喜欢别人擅自动他的东西,可是夏兰动起来,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他可从不会原谅放自己鸽子的人,
但夏兰干这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己还不争气地为他再一次出现而感到高兴!
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他突然感到心酸,已经八年了呢。
那以后,夏兰留在了宫廷。但自己也许,始终是没有得到这个人的缘分吧。他太过洒脱和飞扬,那是一种他永远也跟
不上的、无牵无挂的步伐,自己在这个国家里,却有着太多太多的责任和牵挂。
但说不向往,那是骗人的。
当八年以后,辛格尔在一个遥远得一塌糊涂的星球,再一次看到那拥有激昂红色的凤凰时,有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
另一个年代。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少年,拥有着满腔的热情和抱负,和另一个人去喝酒,在酒吧里打群架,然后会挂着一身的伤相
视傻笑的时代,被人称作「王子殿下」,努力做得最好,渴望能用双肩撑起那一国平安的时代。
都已经过去那么久,改变了那么多呢……
「我把他锁在一个小储物间里,这里的门连密码都不用,只要精神力和航舰接驳,就能控制所有的房间。」希林在后
面说,八年如一日地,对那个金发青年仍一点好感也没有。
辛格尔没有说话,他沉默地上了凤凰号,这只是他第二次登上这里,却有一种异样的熟悉感,好像它天生就和他那么
亲近一样。这里唯有的记忆是轻松和明快的,他记得自己头疼欲裂地坐在客厅里,喝夏兰泡的茶。他因为和人打群架
伤痕累累,那家伙丢来一只医疗箱,让他自己上药。
都是伤痛,但都是美好。
「在这边。」希林说,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辛格尔听到轻微「啪」的一声,门锁开了。
这独特的驾驶方式让帕伦甚至不用动手,就能打开所有的门窗,大约也就是因为是这样一个拥有强大精神力的首席飞
行员,才能把那个像泥鳅般滑溜的家伙带到这里来吧。
他吸了口气,虽然锁已经开了,他却有些不敢打开。也许是因为那些少年时代的记忆太过美好,以至于他丧失了勇气
,但希林可不知道这些,他毫不介意地打开房门,展露他的礼物。
里面的人毫无遮挡地出现在辛格尔的眼前。
金发青年躺在一张单人床上,双手枕在脑后,吊儿郎当地跷着腿,长发一片凌乱,一副因为坐牢太久而不耐烦的样子
。
看到门被打开,他瞟了外头一眼,看着辛格尔,露出一个熟悉的、有些邪气的笑脸,「好久不见啊,美人儿,你的朋
友可真是热情得不得了!」
「这一向是他的优点。」辛格尔柔声道。
有一瞬间,他为再次见面感到恐惧,但他随即发现这个青年身上,你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称之为「紧张」的情绪,他
紧绷的神经在看到那笑容的一瞬间放松了下来,虽然他听得出夏兰语气中的恼怒。
「我以为我们之间的事情已经结束了,美人。」夏兰说,那样子十足一个始乱终弃的痞子。
希林拧起眉头,「结束没结束,还轮不到你说话。」他冷冷地说。
「哇,希林美人这些年脾气见长啊。」另一个人笑嘻嘻地说。
「关于『分手』的问题,我们有很多时间讨论,」辛格尔柔声说:「在这个小行星上,最多的,恐怕就是时间了。」
夏兰挑了下眉毛,「嘿、嘿,我们得声明一下,多出来的是你的时间,宝贝,不是我的。」
「差不多。」另一个人云淡风轻地说,金发青年恨恨地瞪着他。
辛格尔做了个手势,「你准备一直在这里躺着?不来喝杯咖啡吗?」
夏兰慢吞吞地从床上站起来,扒了扒长发,一边嘀咕,「你请我喝多少咖啡,也弥补不了我在自己航舰上被囚禁的心
理损失。」
「我能请你喝很多,反正有得的是时间,文希。」辛格尔轻声道,向中央温室走过去,他的房间在那里,夏兰不情愿
地跟在后面,为為这句话满怀警惕。
尾随在后的希林美人正充满敌意地瞪着他,这种敌意打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没有断过。而那位可恨的首席飞行员一副
搞不明白状况的样子,虽然他一手造成了自己被囚禁的事实。
夏兰挠挠长发,很久没碰到这么糟糕的旅行了,他想。
第八章 夏兰法斯
在穿过中央温室时,正碰到栽种兰花幼苗的杰里梅德,那人旁边放着个小小的塑胶桶里,里头放着泥土和花苗,正细
心地把这些婴儿栽进土里。
他抬起头,看到走过来的夏兰,眼睛一时有点发直。
他无意识地站起来,死死盯着那个走过来的人,夏兰看到他,挑了下眉毛。
「嘿,中午好啊,美人,好些年头不见了呢,都长这么大了。」他走过他跟眼前,拍拍杰里梅德的肩膀,摸摸他的脸
。
对方终于叫了出来,「夏兰法斯!天哪!我不是幻视的吧?我想我也没有老到会发生幻视的地步——」
「你们认识?」希林忍不住问,指指杰里梅德,这可是在宇宙另一个角落南星公国的第三军军长——当然,他后来还
当过很多其他职业,什么军务尚书、议员,甚至当过一阵子国王军总司令,但所有的人提到他时,都习惯地称之为為
「第三军军长」。
「我不确定……」黑发男子说道,仍在用一副诡异的表情看着夏兰,「如果有,那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他看起来
……一点也没变……」
辛格尔挑了挑眉毛,「你到底招惹了多少人,文希。」
「我什么也没干。」另一个人哼了一声。
「嗯……只是一面之缘,」杰里梅德茫然地澄清情况,「我那时还年轻,和一班宇宙海盗单挑上了,他和那些海盗是
一伙的……」
这次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诡异起来。
「我只和他们喝过几次酒。」夏兰辩解,「我不过我爱和谁喝酒跟你们也没关系,我可没向任何人汇报的义务吧。」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夏兰?」杰里梅德问。
「我是被人逮来的,既然你现在这么厉害,能不能考虑帮兄弟我一把——」夏兰说,好哥们一样揽着杰里梅德的肩膀
。
「你到底是谁,夏兰法斯?」他听到希林在身后问道。
你到底是谁?夏兰想,除了年岁,这兄弟俩的思路倒是差不多,以前,辛格尔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你到底是谁?」当辛格尔这么问时,夏兰正坐在他的沙发上,吃着他那位美丽厨子的点心,心满意足。
「我是文希·夏兰法斯。」夏兰说。
另一个人叹了口气,「你上一次也是这么回答我的,所以我就用你的名字在网上搜索了一下,发现叫这名字的还真不
少,查到了一个修理工、一个球员、一个画家,还有一个混黑社会的,名字写在逮捕记录上……」
「还有呢?」夏兰感兴趣地说,两眼发亮地看着他。
「这不是重点。」辛格尔说:「我给这名字找到了个最早的出处。」他停了一下,可是对方只顾着吃东西,他只好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