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平被打的受不了了,红着脸怒斥道:“向青云你个畜生!老子以前救你一命算是白救了!救了一个白眼狼!”
向青云终于停下了。海平发觉这招有效,赶紧趁热打铁,嘴里骂骂咧咧“你这没良心的畜生”之类的话,一手就把衣服扒了,指着自己背上的伤对围观的路人嚷嚷道:“你看看!你们都看看!你们给俺评个道理!俺当年拼了命救了他,差点被牛给顶死,俺进城走投无路,来找他帮个忙,他居然想打死俺!”
向青云心里悲哀极了,从他身上爬起来,冷笑道:“从小到大,你让我帮的忙我哪一个没有帮?我给你的钱,你都拿去干什么了?坑蒙拐骗,偷盗行窃,公安局里都留了你的底!你还上我们家来偷东西!你救我一命?那是你自己说的,就算你救了我一命好了,你现在给我找头老黄牛来,我不躲不避,我也让它在我背上顶个坑,死了算我的,没死你就给我滚蛋!我警告你海平,从今以后别再出现在我眼前,也别偷偷摸摸干点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再有一次,我马上报警抓你进公安局,让你去吃牢饭!”
海平梗着脖子嚷嚷道:“你、你胡说!你血口喷人!你狼心狗肺!”
向青云在这小区里住了也有两个年头了,周围邻里街坊基本都认识,有不少人都了解向青云的为人。平时向青云帮人搬个水推个车送个东西什么的事没少做,大家关系都不错,这时候肯定都愿意相信向青云。于是就有人对着海平指指点点:“原来是小偷啊。”“居然还上门偷东西!太可恶了!”还有人说:“小向,我们帮你把他抓起来送到派出所去吧!”
海平一听就慌了神了,这时候向青云已经停手了,海平当然不敢去派出所,这时候他也不想着找路人给他评理了,赶紧站起来跑路,一边跑还一边放狠话:“你给我等着!咱们走着瞧!”脚底抹油似的溜了。
过了几天,叶佳文终于回S市了。他到了S市,却没有马上回他和向青云租的小屋里去,而是把行李都搬到了张远新屋里,要在他这里借住。本来这段时间里阿龙都住在张远新家,但是张远新家只有一张床,地方实在太小了,叶佳文一来,阿龙就灰溜溜的被赶走了。
张远新说:“你还不回去啊?你还打不打算跟向青云过了?”
叶佳文说:“过啊,怎么不过,不过我还整这些干嘛,早一脚踹了他自己逍遥去了!”
张远新说:“这几天向青云都要疯了,他以为是我把你藏起来了,天天来我门口蹲守,上次说的时候他差点给我跪下了!把我吓的!你是没看见他,我估计你看见了你也会不忍心的。哎,你说我这么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他那样我都心软了。”
叶佳文问他:“有多惨?”
张远新说:“你自己看到了就知道了。”
第二天叶佳文就在金星里看到向青云了。两人隔着办公桌一对面,都愣住了。向青云不知道叶佳文已经回来了,乍一瞧见他,还有点回不过神来,以为自己看花眼了,或者根本在做梦。叶佳文没想到半个月不见,向青云成了这个样子,整个人瘦了一圈,两颊都凹陷进去了,眼眶青紫,不知道多久没好好睡了;下巴上胡子上也不知道多久没刮过了,青灰的一片;衣服风尘仆仆的,好像刚刚支边回来;一靠近他,就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子呛人的烟味。向青云以前是很爱干净的,袜子每天都洗得干干净净,叶佳文要是两天没刮胡子他就会帮叶佳文刮,什么时候折腾成这样过?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好半天,向青云才像发条缺油一样一卡一卡的有反应了:“你……回来了?”
叶佳文也是很久不见他了,嘴里淡的没味道,做梦都梦见他,瞧见他这狼狈样鼻子就酸了。他低下头冷冷淡淡的应了一声,转头飞快的擦了下眼睛。这动作让向青云看见了,还以为他是难过和害怕。
一整天叶佳文和向青云都没怎么说话,但是两个人都心不在焉的,工作也没好好做。到了午休的时间,叶佳文收拾好东西出去吃饭,向青云追了上来,想碰他又不敢碰他,跟在后面局促地问:“你身体好点了吗?”
叶佳文点点头:“好多了。”
向青云说:“我……”我了半天,接不下去。
叶佳文停下脚步,看着他的眼睛说:“请你暂时跟我保持一点距离,我……会有心理阴影。”
向青云的表情立刻就变了,受伤、愧疚、难过、震惊、茫然……一瞬间闪过很多东西,以至于他看起来是木然的,但是叶佳文还是从他脸上看到了深深的刺痛。向青云什么也没有说,连挽回和道歉也没有,只是木木地站着。叶佳文一狠心,扭头快步走了。
第四十一章
叶佳文就这样吊了向青云好几天。白天他们在一间公司上班,抬头不见低头见,却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一样,晚上也不一起走了,公司里的同事见了都觉得奇怪,私下里问他们是不是吵架了,两个人都什么也不说;但是他们休息的时候经常会通电话,这种电话跟平时还不一样,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拨通了电话以后不说话,电话线的双方都知道是对方,但是谁也不说话,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聆听对方的呼吸声,这样的通话几乎每天都有,动辄持续半小时,而且往往一方挂了电话以后对方还不满足,重新拨回来继续沉默。
这种沉默的通话当事人自己不腻歪,旁观者倒受不了了。叶佳文每天一拿起电话张远新就惨叫:“大哥,电话费要钱的!”有的时候向青云打过来电话他会抢先于叶佳文接起来,受不了的大喊道:“我求你们了,我求求你们了,说句话吧,你们不闷死我也要闷死了。”
不过这种电话其实也有好处,旁人看起来就是沉默,但其实也是一种情感的交流,传递了当事人的感情。对于叶佳文来说,他这次打击到了向青云,让他对于自己理所不能及的事情稍有认识,但是他也怕打击的太彻底,向青云一下心如死灰了不是他想要的,他还是想和向青云把这段感情继续下去的,所以电话就是告诉向青云他还爱着,他并没有完全放弃;而对向青云来说,他不说话是因为他无奈,他打电话是因为他想挽回,他不太会说话,也不敢乱给承诺,就只有沉默。
这时候,海平终于离开S市了。欠自己一命的老朋友帮不上忙,其他人不肯帮忙,洗盘子搬砖头的活他不肯干,做生意不脚踏实地没人跟他做,还被小混混给讹上了,于是他就混不下去了,只好卷铺盖走人。他这一走,没去别的地方,还是找姓向的去了:向青云没钱,那向青天不是有钱?有房、有车、又做生意,这个金主比向青云合适多了,自己何苦舍近求远跑到S市来遭这罪呢?
叶佳文折磨向青云也折磨自己折腾了好几天,感觉差不多了,向青云已经掉了好几斤肉了,再下去他自己也受不了。叶佳文自己活了两辈子,知道这种软刀子磨人有多痛,于是他打算见好就收,给向青云一个台阶下。他原本是打算找个机会主动约向青云吃顿饭,吃饭的时候把话说开了,表示自己已经缓过劲来了,也安抚一下向青云,结果出了一件让他没意料到的事。
陆清也许是看着叶佳文最近在跟向青云冷战,以为他俩真的闹掰了,于是行动上就比以前明显多了。他中午会约叶佳文一起出去吃饭,头两次叶佳文以为他有什么公事就跟他去了,结果陆清也就随便跟他聊天,问他家里的情况,问他生活的状况,跟他聊点市场的前景之类的。于是之后几天叶佳文就开始找借口推辞了。陆清所做的还不仅仅是约吃饭那么简单,因为叶佳文之前无故旷班好几天,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都要加班补回来,每天几乎都忙到晚上十点十一点以后才离开公司,陆清也常拖到这个时候才走,这时候公司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陆清会给叶佳文冲一杯咖啡、几颗醒脑糖,或者在叶佳文趴在桌上休息的时候过来给他披件外套之类的,总是都是一些小动作,但是小动作也做了很多。有一两次向青云也借故留下来,可能是想跟叶佳文说几句话,但是陆清跟他说了几句话,都把他支走了。凌晨下班以后,陆清还会提出送叶佳文,大半夜的公交末班车差不多都停了,打车又太贵了,98年的时候出租车起步价已经10块钱开跳了,而且夜晚的时候每公里单价会更贵。开始几次为了省钱叶佳文坐过陆清的车,陆清是个很体贴的人,都表现在细微处,比如上车前帮你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用手在车门上面垫一下防止你撞到头之类的,几次以后叶佳文就不好意思再坐了,他实在觉得跟陆清之间的关系有点太暧昧了,这样下去很危险。于是叶佳文就自己回家,有的时候打车回去,有的时候大半夜车都打不到,他回张远新那里又要走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路,咬牙硬开始走,没走几条马路后面就会有辆轿车慢吞吞的跟上来,原来陆清也没走,陆清不看到他打上车是不会走的,最后叶佳文实在没办法还是只好上陆清的车回去。
陆清这个人在感情上真的是老手,他追求一个人,不会把喜欢挂在嘴边,但是做很多事情,比如你打碎了杯子第二天发现桌上有个新杯子之类的,让人无从下手去拒绝。
又一天晚上,叶佳文又在公司倒腾到凌晨十二点才走,出来以后在马路上等了快半个小时都没有空的出租车经过,陆清在马路对面摁了两下喇叭,摇下车窗对他招了招手:“上来吧。”
叶佳文迟疑了一下,没有过去。他真的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陆清这个人实在太危险了,总是一副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样子,他的手段太厉害,如果叶佳文不是有两辈子加起来跟向青云快二十年的感情基甸在,如果叶佳文真的只是一个二十三岁的毛头小伙子,现在很可能就已经被他弄得神魂颠倒了。谁不喜欢一个优秀、有能力、又体贴自己的情人呢?虽然这个情人好像有点花心,但也许他会为自己而收心呢?摸着良心说,就算是这辈子,叶佳文也不是没有过一点点的动摇。和向青云在一起很累,虽然在没有外人干扰的情况下向青云的确是一个体贴的好情人,但是事实就是不可能没有外人,所以叶佳文要防弟弟防妹妹防爹妈还要防着向青云自己犯傻,而如果和陆清在一起就不会有这种困扰。但是这种动摇也只是一瞬间,叶佳文就清醒了。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上辈子他之所以能和向青云在一起十五年,就因为向青云这人的资质并不坏,有缺点,可以想办法改造,他还有很多难能可贵的优点;陆清没有向青云有的缺点,他也有他自己的缺点,能不能改呢?这些是比较现实的考虑,就是因为考虑现实,叶佳文才茫然了一下,如果只考虑情感,他就一点也不迷茫了。他爱向青云,这种爱远远不止是恋人之间的爱,他愿意在适当的时候为向青云遮风挡雨,即使会不择手段。
陆清好像有些不高兴了,不停地发动汽车,发出轰轰轰的响声,叶佳文走过去,并没有上副驾驶的位置,而是弯下腰从窗口对陆清说:“陆总,你走吧,不用等我了。”
陆清的瞳孔很黑,眼睛里好像酝酿着什么东西,叶佳文能从里面看见暗潮涌动,他知道陆清不高兴了。
陆清缓缓说:“我走了,你打算怎么办?继续等,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还是走一个小时的路回去?”
叶佳文眼神闪躲:“我可以到A大附近的招待所住一晚上。”
“呵。”陆清低笑了一声,眯起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叶佳文,给我一个你拒绝我的理由。”他这个问题一语双关,叶佳文迟疑着不知道该从哪一层面来回答他。
陆清突然出手拉住了叶佳文的领带,叶佳文猝不及防被他拉了下去,两人的鼻尖差点撞上,脸贴的极近。叶佳文想往后退,陆清却死死的拽住他的领带,不给他退的机会。陆清问他:“我给你的领带为什么你一直不带?不喜欢?”
叶佳文一边小幅度地挣扎着一边说:“陆总送的太高级了,我衬不起。”
“哦?”陆清说,“那我再送你一套衬的起领带的衣服怎么样?”
叶佳文涨红了脸:“不敢受。”
“哼。”陆清终于松开了手,暗暗咬牙:“给我一个理由!你宁愿住招待所也不肯上我的车的理由!”
“我……”叶佳文正酝酿措辞,突然听到后面好像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黑暗中有一个人影推着一辆车走了出来。等他走到路灯照的到的地方,叶佳文和陆清都大吃了一惊——来的人居然是向青云!他手里推着那辆半旧不新的二八大驴!
陆清失声道:“向青云?你怎么在这里?”
昏暗的路灯下看不清向青云脸上的表情,叶佳文只听见他轻声地说:“我来接佳文回家。”
叶佳文又惊又喜,反应过来以后立刻对陆清说:“陆总,青云来接我了,我们先走了。陆总明天见。”
陆清的表情变了几变,眼睛死死的盯着那辆二八大驴看了一会儿,居然还能保持着风度弯了弯嘴角:“明天见。”说罢踩下油门,飞快地飙车离去,半夜安静的街道上马达声响的尤其突兀,又渐渐远去。
叶佳文慢慢走到向青云身边:“你怎么来了?”
向青云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每天都有来,我想接你回家,但是陆清每天都在,我看见你上了他的车,或者他等到你坐上出租车。然后我就自己回去了。”
“你每天都来?”叶佳文有点吃惊,“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你。”
向青云指了指一个路灯照不到的角落:“我就站在那里。”
叶佳文的心情有点复杂:“那你……为什么从来也不出来?”
向青云低声说:“你说不敢再靠近我,我不知道我出来你会不会不高兴。有的时候你上了陆清的车就走了。有一次,我看见你不肯上陆清的车,自己往回走,陆清开车跟在你后面,我也跟着,我想,如果你走到曲阳路还没有打到车,我就出来问你愿不愿意让我载你回去,可是还没到曲阳路,你就上了他的车。”
叶佳文愣了愣,下意识地想解释他和陆清的事情,但是他刚说了个“我”字又停住了,转而问道:“那你今天,为什么又出来了?”
向青云还是低着头,像一个犯错的小孩:“我想了很久,我看到你不愿意上陆清的车,我想还是应该让你知道。”他抬起头,“你还有别的选择。”
他已经在这里守了几个晚上了,每次看到叶佳文上陆清的车他都会失落的离去。他不出现,除了因为叶佳文正在生他的气之外,诚然也有一种自卑情绪作祟,陆清开的是轿车,而他只有一辆28型脚踏车。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已经隐隐发现了陆清对于叶佳文的态度有些不正常。然而叶佳文拒绝上车的行为无形中给了他勇气,经过挣扎以后,他觉得自卑是自己的事,但是选择是叶佳文的,至少叶佳文有权利知道除了轿车和徒步之外他还有别的选择。
叶佳文很高兴向青云能推着他的二八驴走出来,站到陆清的轿车面前。如果一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躲着,绝对不是因为他希望自己的爱人坐上更好的轿车,而只是因为他爱惜自己的自尊;而他走出来了,则说明比起自尊心,他更在乎他的爱人。
向青云没有等到叶佳文的回复,鼓起勇气盯住叶佳文的眼睛,说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想了很多,我想我到底错在哪里,才会发生这种事情。我想是我一开始的态度就有问题,才会让海平觉得我给他东西是欠他的,我不给他却成了我的过错,让他得寸进尺。我不敢跟你承诺很多,但是我向你保证,这种事情我会尽我所能再也不让它发生。”停顿了一会儿,松开一只握着车把的手,向叶佳文伸去:“刚才我真的很怕你跟陆清走了,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能力有这么低,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无力。佳文,跟我回去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