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学里面他和张远新是室友,而且很巧的是,张远新也是个同志。一开始他们的关系并不好,张远新是个比较尖锐刻薄的人,嘴巴很毒,从大一下半学期开始他就总是有意无意找叶佳文麻烦,叶佳文一开始还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他了,后来才知道他喜欢的体育部部长跟自己走得很近。后来他跟那位部长疏远了,张远新也移情别恋了,只是梁子结下了,他们的关系始终是见面就要翻白眼互掐的水火不容。就这样做了三年仇恨室友,一直到大四的时候,有一次叶佳文和朋友在外面吃饭,旁边一桌人酒喝多了闹事,两方起了冲突,就动起手来了。叶佳文不擅长打架,被一个人压在身下揍,这时候张远新正巧路过看见了,二话不说冲上来就把那家伙掀翻了加入战局。后来叶佳文和张远新都挂了彩,但是因为这件事,在大学的最后半年里,他们俩从仇人便成了最好的朋友,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要躲在一个被窝里说悄悄话的那种,别的人还以为他们有什么关系,其实他们的关系更准确地来说是就像女孩子之间闺蜜那种。
上一世张远新在叶佳文最后一段时间里还给他送了不少钱来,让他非常感动。而在一九九七年的这个时间点上,叶佳文和张远新的关系还很铁,而且张远新是唯一一个知道他和向青云关系的人,正好又在S市,住的也不远,先去投奔他是个很好的选择。
然而上一世张远新已经搬过很多次家了,毕竟过了十五年,虽然叶佳文还有点印象他住在什么地方,实际找起来才发现困难重重。十五年里S市的大小马路已经翻修过很多次了,一会儿这里造个商场,一会儿商场拆了又变成地铁站了,叶佳文每条路都觉得挺熟悉的,又觉得很陌生,绕来绕去,把自己都绕糊涂了,直到快中午的时候才终于找到张远新住的小区。但是叶佳文已经记不清他住在几栋几室了,这年头手机还没有流行,电话号码更是不记得,结果他就只好站在小区的花坛边上干瞪眼。
昨天晚上一晚没睡,早饭没吃,又走了一上午,明晃晃的太阳晒得人眼晕。这时候叶佳文突然有点委屈——回到什么时候不好,偏偏回到1997年,什么都要重头来过。为什么不回到他和向青云最风光的时候?他已经知道谁是骗子,知道自己会上什么当,只要避开,他们有钱有房还有健康的身体,什么都好。偏偏是现在,一切还几乎都是空白的,等着他去规制。
其实有的时候选择是件很苦恼的事,还不如只有一条路,就算走得不好了,也不会后悔说当初选错了路。
这时候,叶佳文有点冲动想回去找向青云,但是他忍住了。他摸了摸口袋,还有两百多块钱,就近找了个饭馆,吃了碗三块钱的扬州炒饭,虽然很饿,但是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不得不说,小店厨师的手艺不怎么样,油放的多的不得了,而且味道鲜是鲜,但是放了很多味精调出来的,吃的叶佳文口干舌燥。他不由想,向青云做的菜煮的汤也都很鲜,但是他从来不放味精,都是想办法把食物自己的鲜味调出来。这样一想,他就更不想吃这盘扬州炒饭了。
吃完午饭,他又回到小区里,正打算挑印象里有可能是的人家一户户敲门问过来,好巧不巧的,这时候有人在他身后喊道:“佳文?”叶佳文回头一看,正是张远新。原来叶佳文忘记了这天是礼拜二,张远新是要上班的,可巧午休的时候张远新回来拿东西,就遇上了,不然他还不知道要闲逛到什么时候去。
张远新很惊讶地问他:“佳文,你怎么在这里?”
叶佳文看着他有些发傻。张远新是个长相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的男人,瓜子脸,大眼睛,其他的五官很小巧秀气,像个女孩子。三十七岁时候的张远新已经有点发福了,虽然圆圆的也很可爱,但是骤然回到十五年前,叶佳文还是为他当年的美貌所惊叹了一下。还真是,不管男的女的,总归还是年轻的时候水灵好看,只不过年纪大了以后,岁月沉淀下来的气质能够弥补容颜上的减退。
张远新看他傻愣愣地直着眼,皱着眉问道:“你怎么了?你不是今天要回H市吗?怎么在这里?”低头看了眼叶佳文手上的袋子,笑了:“走之前来跟我告别?”
叶佳文摇了摇头:“我不走了。”
张远新愣了一下,说:“怎么了,你连工作都辞了……”脸一沉,“你还舍不得向青云那个王八蛋?”
叶佳文听到他说向青云是王八蛋,愣了愣,下意识地护起短来:“他不是王……”
张远新一个箭步走上前,眉毛挑的高高的,拉住他的胳膊拽他走:“我就说这口气你不能咽了!走,我们去他公司,把他和那个狐狸精揪出来!他敢找女人,咱就去闹得他们全公司都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阉了他,你要还舍不得他就捡回去,以后自己拿工具顶两下也是一样的!”
叶佳文太久没领教他的泼辣了,一下子听得目瞪口呆,这还在大庭广众下张远新就这么大声嚷嚷,吓得他一下子脸就红了,赶紧四处张望,还好没人看过来。他被张远新拖着走了两步,连忙拽住张远新的胳膊:“你别闹,不是这么回事,没有什么女人!”
张远新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他:“没有女人?你前几天不是跟我说……”
叶佳文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暗暗咒骂这该死的重生的时间节点,尽量耐心地对张远新解释道:“那是他骗我的,他没有找女人,不过……我们确实暂时分手了,所以我想到你这里先住几天。”
“暂时?到底怎么回事?”张远新眉毛拧的紧紧的。
叶佳文没好气地说:“你管那么多!八婆!你就让我住一下不就完了吗!”
“哟呵!”张远新伸手死死拧住他脸上的肉,尖酸地说:“小蹄子,我弄死你。”
叶佳文扯掉他的手,揉着红肿的脸,苦笑着讨饶:“好好好,先带我回你家,别在这大庭广众下说。”
张远新把叶佳文带回家,他租的地方跟叶佳文他们住的差不多,一室一厅的老房子。其实张远新比他们的条件还差一点,毕竟叶向两个人过日子可以分摊房租之类的开销,而张远新只有一个人。叶佳文说自己一整天没吃没睡,张远新就先帮他把水烧起来了,让他等下自己泡方便面吃。
张远新问叶佳文:“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叶佳文看看墙上的挂钟,问他:“你不要去上班吗?”
张远新回头看了眼时钟,吓了一跳,快迟到了。但是什么都比不过他的好奇心,冒着迟到的风险也要缠着叶佳文跟他长话短说地概括一下事情经过。叶佳文疲惫地说:“你先去上班吧,回来有时间,我们慢慢说。你让我先睡一会儿。”
张远新没办法,就让他吃完面以后到自己的被窝去睡,然后就出门上班去了。
张远新一走,叶佳文马上找出纸和笔,开始写未来计划。因为经历过一次可怕的绝症和死亡,重生以后的叶佳文知道什么东西才是最重要的。他在纸上并列写下了健康、感情、财富。然后再在每一项的下面列详细的计划。
其实健康和感情是比较好处理的,对于健康就是每天尽量规律作息,尽量不沾烟酒,不管多忙多累也要跑步健身,定期去医院检查身体什么的。叶佳文死过一次算是想明白了,医院是贵,但是再贵,也比不上治疗绝症贵,等拖到那时候再去医院,人要受最大的苦,花多少钱也买不回命来。他不能确保自己再活一次不会得恶性肿瘤,不过现在医疗水平那么高,只要发现得早,恶性肿瘤也是能治好的。
至于感情,叶佳文先把爱情那项空了出来,主要计划的是亲情。虽然他不打算跟父亲和后母一起过日子,但是上辈子他的确是不大孝顺的,尤其是在他生命的弥留之际他非常后悔,所以才提出要向青云拿十万给自己的父亲。因为他们家家境还过得去,父亲说不要他的钱,他就真的不给了,向青云家里困难,就几千几万的给,他现在想想,凭什么呢,穷养富养都是拉扯大一个孩子,他父亲就他一个亲生儿子,养他花的心血不比向家父母少,怎么向家就要榨长子,自己的父亲养了自己就跟白养似的呢!说到底还是怪自己规矩没做好!所以这辈子,不管自己混的怎么样,经济上该孝敬的就一定要孝敬,而且去H市看老父亲的比例也要增加,两三个月就抽个周末回去一次,有条件的话要多带父亲出去旅游之类的,电话每个礼拜都要打一两次。
自己要怎么赚钱,这个就比较费脑子了。重生一次是有优势的,能比别人预先知道很多东西,要投机取巧地赚大钱,无非就是这几条路:买彩票、买股票、买房子。问题是叶佳文上辈子不买彩票,所以他根本不记得什么中奖号码,而股票他是到07年才开始有接触,能记得最早的历史也就04、05年的东西了,97年谁知道呢!买房是一条很好的稳赚不赔的路,1997年到2012年,S市的房价整整翻了五到十倍。但是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他需要资本去买房,不能空手套白狼。所以现在要做的第一步,是怎么攒出房款来。上一辈子他跟向青云做过生意赚过钱,他们做过酒水、农药、服装批发,都是赚的,后来亏在茶叶生意上面。但是要做生意,也得起码有点本钱。叶佳文现在有点后悔把一万块留给向青云了,留给他,他很可能会拿去资助乡下亲戚,还不如自己拿过来发财。
一整个下午,叶佳文都趴在桌上写计划。他的身体其实很累了,一晚上没睡,全身酸软无力,但是精神非常亢奋,一定要先把大致的人生规划写出来。
到了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门铃响了,叶佳文以为是张远新回来了,打着哈欠去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的时候,他剩下的半个哈欠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门外站的是向青云。
第十章
叶佳文和向青云看到对方的同时都愣了一下,还是向青云先回过神来,神情局促地嗫嚅道:“你真的在这里……”
叶佳文的手紧紧抓着门把:“你怎么来了?”
向青云低着头,犹犹豫豫,好半天才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火车票:“你没有拿这个……我就想你是不是在这里……”
叶佳文看了眼他手上的火车票,突然觉得有点哭笑不得。他买的是四点三刻发车的火车,现在已经四点半了。他早上七点不到就离家了,向青云现在才找过来,这算是这个老实人耍的一点小心机吗?
叶佳文说:“我暂时不打算回H市。”向青云猛地抬起头,眼睛亮亮的,这时候叶佳文又冷冷淡淡地说:“还有什么事吗?”向青云的眼神马上又黯淡了下去。
叶佳文看他这样子,其实有点不忍心。他是知道的,这时候的向青云其实是不舍得让他再跟着自己吃苦,但心里还是爱着的。这一次的矛盾说起来不能算是谁的错,或者说两个人都有错,错在都不成熟,不会处理生活上的不如意,结果让它伤害了爱情。如果是上一世,看他这样,叶佳文肯定早就不忍心了,他低个头,就跟着他回去了。可是这时候的叶佳文虽然是二十二岁的身体,但是却有一颗三十七岁的心,他已经成熟了,在没有主动规制好关于自己和向青云的未来之前,他不打算再被动地任由感情牵着自己走。
向青云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存折递给他:“这个,你拿着吧。”
叶佳文愣了一下,没想到刚才还在懊恼资本的问题,现在向青云就把钱送上门来了。他考虑了一下,伸手接过存折,说:“好,谢谢你,我收下了。”说完又觉得不妥,自己的口吻显得很奇怪。不过收下这一万块钱他还真是问心无愧,一来是这钱本来就有他的份,二来他要是真的用这些资本赚到了钱,他也不可能不管向青云。
向青云对于他的反应也感到很奇怪,无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因为出了很多手汗,两手在裤缝上无意识地摩擦着。叶佳文收了钱,向青云还不走,就在门口杵着,吞吞吐吐,又嘴巴紧闭,真是看得人着急。
其实叶佳文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的。两个人相处久了,是真的有心有灵犀这一说的,看向青云手臂微弯的那一点点弧度,叶佳文就知道他现在很想抬起胳膊抱住自己,但是又强忍着不敢动。
眼下的情景还真是有些不公平,因为向青云还陷在矛盾中,他的情绪都是这个矛盾中的情绪,他内心挣扎他伤心不安;可是对于叶佳文来说这件事已经过去十五年了,他想起来都觉得有些幼稚好笑,所以他不可能调出情绪来跟向青云唱对角戏。这样一来,向青云倒显得有些可怜了。
叶佳文斟酌了一下,徐徐地说:“你先回去吧,我暂时不想见你。”
向青云的表情很受伤,他迟疑了一下,鼓起勇气说:“其实我……我其实没有找……”
向青云打算解释那个虚构出来的要跟他结婚的女同事的事情,叶佳文反而慌了。他现在真的不想跟向青云和好,他还没规划好未来,没想好要怎么重新跟向青云相处,如果向青云把事情解释清楚了,他要拿什么话来拒绝才好?他正慌里慌张想打断,这时候楼道里突然传来了张远新高高的声音:“哟,谁啊这是,在我家门口戳着干嘛呢?”
向青云的话被打断,张远新故意一扭一扭地走过来,胯一顶,用屁股撞开了挡在他家门口的向青云,然后故作亲热地搂住了叶佳文:“哟,我说是谁呢,向青云,你怎么还有脸来呢!”张远新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帮亲不帮理的。
叶佳文怕张远新出来搅个局情况会更混乱,连忙推了向青云一把,说:“你快走吧,我现在不想见你,有什么以后再说。”说完把张远新拉进屋就要关门,在门完全关上之前,看着门外一脸呆滞的向青云,他迟疑了一两秒,说:“你自己多保重。”然后就把门合上了。
张远新显然对叶佳文这样的处理方式不大满意,他枪已经上膛了,子弹却没能打出去,于是就调转枪口对准了叶佳文:“哟,我还以为你这是打算当一回潇洒大侠,还‘过两天再说’,搞半天,原来你是在拿捏架子,等着人上赶着来哄你啊!”
叶佳文说:“就你话多!”
张远新哼了一声,满带鄙夷地眼角斜他一斜,往屋里走去。叶佳文这才想起写了一半的计划还放在桌上,赶紧上前一步拦在他面前:“我饿了,你们家有什么吃的啊?”
张远新说:“就方便面,你爱吃不吃。”话是这么说,人却走到柜子前翻了翻,找出一包饼干递给叶佳文:“这个要不要?”
趁着他找饼干的时候,叶佳文已经把计划收起来了,没有接那包饼干,而是问他:“你平时在家都不做饭的?就吃泡面?”
张远新讪讪地说:“你以为谁像你,有人伺候。我就一个人,懒得开伙,凑合一下算了,还能省点钱。”
叶佳文说:“这不行,老吃泡面多没营养,走,我们出去买菜,买两个简单点的素菜就行,再弄点挂面,比泡面好。”张远新还犯懒不想动,叶佳文就激他说:“拿镜子照照吧,瞧你这面黄肌瘦的样儿,还想找人伺候你?就凭你?”
张远新果然激动了,虽然成功被叶佳文拖出去买菜,但是他一路上都在没完没了的数落叶佳文的相貌身材,从头发丝太糙数落到脚趾盖长得不好看,叶佳文懒得理他,偶尔才跟他戗两声。他们俩就是最佳损友,一天不互损就觉得寡淡,习惯了以后任何攻击左耳进右耳出,都不往大脑里过一下。
俩人买了几副挂面、一盒鸡蛋和一斤上海青,鸡蛋两块钱一斤,上海青一斤只要两毛钱。张远新租的房子是不带私人厨房的,厨房在底楼公用,他们等到大妈大婶们都做完晚饭才轮上,张远新负责煮青菜鸡蛋面,叶佳文把多下来的青菜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