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朋非友 上——段大夏

周水子懒懒地结果麻花，朝巷子口跑去。

张辰身边是一位优雅的女人，女人穿着电视里贵妇穿着的华贵衣服，画着精致的妆，有些冷淡地看着张辰。张辰见周水子来了，忙笑着挥了挥手。

周水子上前将麻花递到张辰手里，笑了。

“阿姨好。”周水子恭恭敬敬地向那位贵妇人问了声好。

贵妇冷淡的脸色稍有好转，礼貌地冲周水子点点头，“你是周水子吧，听小辰说过你的。以后你们要相互帮助。”

张辰懒得说话，只是兴奋地接过麻花。

华贵的妇人，这是周水子对张妈妈的唯一印象。

周水子第一次见识到钱的力量。前些日子还一本正经地说要杀一儆百的黄老头在星期一的晨会上便笑嘻嘻地宣布了张辰的父母为学校捐赠了一栋教学楼的事情。然后又表扬了张辰惩恶扬善，硬生生的将张辰从一个打架斗殴的不良少年说成了一位见义勇为的赖宁似小英雄。

张辰有些鄙视地看了眼台上唾沫星子直飞的黄老头，趴到周水子肩上，酸溜溜地说：“妈的，我爹妈给他塞了三万块钱，他硬是连脸都没红直接便接了。”

端端正正站着的周水子感受这对方喷过了的热热的气息，心里松了一口气。“自作孽不可活。”

二十六、我想和你在一起

张辰自从上次差点被开除后便老实了许多。霹雳帮虽然被迫解散了，但是宋小杉还是会偶尔跑到他们班来串个班什么的。

夏天来了，教室里弥漫着一股男生们独有的汗臭味。浓浓的味道伴随着教室的电风扇吹出的热风扩散开来，闻起来却是难受的紧。女生们无比地不舒服，每天都皱着眉捂住嘴，挖苦着这群小男人们。

周水子不喜欢张辰身上的汗味。可是张辰却仍是每次欢快地去打球，流了一身汗就呐喊着兴高采烈地蹦进来，引得一群女人红着脸，害羞的要死。

周水子正在写模拟试卷，张辰又蹦跶了进来，一把环住了周水子的脖子，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周水子的身上。周水子停笔，看了一眼张辰，默默不说话。张辰也看着周水子，许久许久，张辰终于受不了，双手举起，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从周水子的身上慢慢退下。

周水子拿出手帕开始擦张辰粘在自己脸颊上的汗，皱着眉，一眼不发。

张辰拿过周水子写的那本习题，有些好奇地问：“水子，你每天都在写这个，无不无聊啊？”

“要升初中了。”周水子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接着抬起眼睛看向翻着自己试题集的张辰，“我要去重点初中，所以必须考出很好的成绩。”

张辰不说话了，脸色有些慌张，“我初中还要和你在一起！”

“你觉得以你现在的成绩能考上重点初中的重点班么？”周水子笑，“语文总是不及格，数学每次踩线。”

张辰觉得心里有些失落，他有些害怕跟不上周水子的脚步。从一年级开始，便和周水子同桌了，不知不觉间，对方已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自己也越来越依赖他。虽然这个兄弟总是冷淡得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龙女模样，和自己这群差生们完全不在一个世界。嘴巴也极其恶劣，总是嘲笑自己，不给自己留一点面子。但是周水子的心却是极好的，这点自己是知道。

从一年级时周水子送给自己的那盒珍奇的弹珠，到每天给自己抄的家庭作业习题，从体育课后周水子给自己留下的一瓶水，到自己被老师批评留办公室周水子的默默等候。很多很多很细小的事情，周水子都会为自己做得妥帖无比。张辰觉得，这一辈子，能拥有周水子这么个好兄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今日听到周水子这一席话，想到周水子也许以后会同自己分开，心里便极不是滋味了。这样想着，一向很精神的张辰竟然像只无精打采的小狗一般默默地坐了回去，这一坐便是一下午。

周水子看着沉默的张辰，暗自挑起嘴角，也不说话。

两人一同静默地回家，静默地分离。

第二天早上，周水子正在写作业，张辰火急火燎地便跑了进来，将一盒子牛奶使劲往周水子桌子上一放。

周水子愣了下，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向张辰。

张辰有些着急，脸憋得通红，“水子，我妈说如果我考不上重点初中就让我去贵族学校。”

周水子不说话，只是看着张辰憋得通红的脸以及脸上流下的汗珠，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班上的孩子们望着突然忸怩起来的张帮主，心里纳闷，张帮主今儿是怎么啦。本来吵吵闹闹的教室此刻刷得便安静了下来。

张辰看着突然安静下来的四周，愈发不安起来。他冲着四周吼了一句，“看什么看，读书读书去！”众人皆是一缩头，忙装模作样地读起书来。

教室里又开始变得闹哄哄的。大家继续哇啦啦的背着书，眼睛不时瞟向张辰这里。

张辰垂头丧气地把书包扔进抽屉里，一屁股坐下，拿出书来，没精打采地读着，也不继续刚才的话题。

周水子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看了眼皱着眉哇啦啦地读着书的张辰，又继续开始背课文。

“水子，我想和你在一所学校，”张辰眼睛盯着书，声音有些小，脸红红的。周水子不动声色地翻了页课本，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却依旧一言不发。

张大帮主见周水子并不理睬自己，有些急了，“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妈妈说只有我考上了重点初中就会把我弄到重点班去，虽然我知道我的成绩一直很差，我或许上不了你的学校，但是我想试试。我并不笨的，我只是平时都没怎么听而已。”

很是认真的宣誓，由处于变声期的少年的公鸭嗓喊出。周水子转过头，微微一笑，“我会帮你。所以你要加油。”

张辰咧嘴一下，挠了挠后脑勺，一把搂住了周水子的肩膀，“你真好，水子！”

二十七、我会跟上你的脚步

离毕业考试只有一个月，张辰很努力，也很吃力。

在周水子面前宣誓过的张辰洗心革面，下定决心要做一个好学生。每天很早便来了学校，坐在凳子上便不动了。这一坐就是一天。下课的时候，就拿着周水子给他画的重点看。上课的时候死命地盯着老师，看的老师们都不好意思了。

周水子很少说话，他知道张辰很努力，从对方的浓重的黑眼圈便可以看出来了。周水子向张管家问起张辰的学习情况，张管家叹了口气，说了句一直学习到两点，早上六点便爬起来背课文。一向总是很心疼张辰的管家说道此时不知觉地便红了眼睛。

周水子叹了口气，将重点内容整理下，又从重点里挑出重点来。厚厚的一本书，便只剩下了薄薄的几十张资料了。张辰也很聪明，一般的知识点看个几遍便能理解了。不懂的便来问周水子，周水子也耐心，细细地讲着，张辰安安静静地听。很乖很乖的张辰让周水子有些不适应。在他看来张辰应该是每天像猴子一样蹦来蹦去，无论怎样都安静不下来。现在的张辰每天地带着一张疲惫的脸，死命地背书，死命地写习题。本来会用摩丝梳得整齐精神的头发也乱糟糟地揉成一团。有时候，看着看着，张辰便会睡着，周水子也不愿打扰他，想让他休息下。结果张辰睡着睡着便爬了起来，擦了擦口水，睡眼朦胧地看着周水子，“你怎么不叫我啊！我又睡着了。”每当这时，周水子都会瞪张辰一眼，心说，要不是看你累得像狗一样，我才懒得管你。

奋斗的时光总是过去的很快。奋斗的张辰以飞快的速度憔悴着。转眼间离毕业考试只有一个星期了。老师该上的课都上了，这一个星期便给孩子们放了假，让他们放松放松。

张辰的成绩虽然在稳步上升，但是离重点初中，却是有一段距离。张辰觉得有些莫名的焦躁，每当看到周水子淡定地写作业，淡定地看书，心里的那种不安便愈加浓烈。

他害怕离开周水子，他想要和周水子同桌。如果可以，他希望初中，高中甚至大学都可以和周水子在一起。小小的孩子焦躁地写着习题，越写便越沮丧。

放假那天，张辰和周水子一起回家。周水子微笑着看着张辰，张辰惴惴不安地皱着眉。

“你也会害怕？”周水子笑道。

如果是按照往常的话，张辰一定会飞快地满不在乎地回答：“我怎么会害怕！”

但是现在，张辰却不说话。沉默的张辰低着头，攥紧拳头，乱七八糟的头发鸟窝一般地堆着。他抬起头，看着微笑着的周水子，嘴巴紧紧抿着。

沉默久久地弥漫。张辰终于开口，“我害怕，水子……我还是不行么……”

周水子也不恼，只是使劲敲了下张辰的头，“孬种！还没上战场就腿抖了。”

张辰呵呵地傻笑着，目光有些发痴。

“不管怎样，自己尽力了就好。”周水子淡淡地说。

夏天的风暖暖的吹过，天边是五彩的云霞。树叶哗啦啦地摇动，时间似乎停止了一般，耳边是孩子们的嬉闹声。张辰看着周水子那张安静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几日来焦躁的心便安静了下来。很静很静，从来没有那样过。

张辰咧开嘴笑了，抬起头，看了看天边的云霞，微笑，“水子，我会跟上你的脚步的。”

二十八、真好，有你在

周水子醒来的时候，天色有些暗了。魏熏趴在病床上看着财经杂志，见周水子醒了，淡淡地瞟了一眼，便继续研究起最近的股市动态来。

周水子见对方忙着，便也不去打扰，只是站起身来，整理下了外衣，走出门时，看了眼张辰的床，似乎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张辰从刚才逃出去后，似乎一直都没有回来了……想到这里，周水子不由得皱了皱眉。魏熏懒懒地道了声再见，艰难地翻了个身。

路过导医台时候，周水子向护士小姐问了下张辰的下落。大致形容了下后，小护士羞涩地指了下花园，“您说的那位似乎去外边了，我们劝他回去病房，他也不理，在长椅上坐了一下午。”

周水子心里隐隐的疼，道了声谢谢，便走出了门。

深秋的花园有些凉，因为已是傍晚时分，大多数晒太阳的病人都已回病房了。张辰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望着天。微黄的夕阳在地面上将张辰的背影扯得细细长长，看起来显得有那么点凄凉。

周水子心里叹了口气，走上前去站在张辰的背后，也不说话。二人一起，看着这有些惨淡的夕阳，看着太阳一点点消失在地平线上，看着落叶在秋风里缓缓地打着旋。

“你……回去吧，天气有些凉。”周水子冷淡地开口，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冷淡些。

张辰呵呵地笑了声，也不回头，只是对着空气自顾自地说着话，“很久以前，我们也一起看过夕阳的，那时候，我在想，我要和周水子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可是，似乎总是发生些不好的事情……我总是把事情弄得很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委屈的声音。一向总是很强势的男人此刻就像个被人夺走了宝贝的孩子。

“朋友”这个词让周水子心口微微有些发疼，本来的埋怨与责备在看到男人在秋风中有些发抖的背影，听到男人有些委屈的声音的时候，便这样消失了。周水子不说话，只是看着慢慢暗下来的天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己这样的执着，什么都没有得到呢？

张辰听到老朋友的叹气声，小心翼翼地开口，“水子，对不起……”

周水子不说话，只是沉默着。张辰对自己说了很多次对不起，但是他不喜欢这三个字。

“下午的时候，我好生气，于是便在这里坐着。我看着那些病人们和他的家人们来来去去，看着小孩子们在一起玩，然后我就想起了很小的时候我天天缠着你，结果你总是不理我。想起了高中时候大家一起逃学。想起了每年一起去时代广场倒计时等待新年来……我想起了好多好多事情。很多时候，别人都说我总是受你欺负什么什么的，但是我发现，其实，你为我做了很多。想起你对我的好，我就伤心。

“你说你喜欢男人的时候，我很惊奇，也很生气，因为你是独子，你爸妈把你养到现在很不容易，就指望着你可以继承香火了……所以，我有些失控了。

“我想了很久，很长时间。我想，竟然你喜欢，那就喜欢吧。你喜欢的人是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是你的自由。人一辈子，很少有人会碰到一个让自己心动的人。有些人即使碰到了，也会因着各种原因错过。你遇到了魏熏，是好事。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两情相悦，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也不错了。老了相互扶持，生病了也有个人照顾。

“挺好的，真的。”张辰转过头来，对着周水子真诚地笑，露出白白的牙。

周水子愣愣地看着张辰，不知道为什么，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张辰硬硬的头发。张辰有些困惑地看着发呆的周水子，心里有些忐忑。

周水子扑哧一声笑了，很开心的笑，“瞧你那怂样，以后别跟别人说你是我兄弟！”说完使劲拍了下张辰的肩膀。

张辰明显愣了下子，看着对方灿烂的笑脸，也咧嘴笑了，“我们还是朋友么？”

“那当然，你别想要赖账哦！”周水子打趣地说着，一把搂住了张辰的脖子。

张辰觉得有哪些不一样，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了。但是看着周水子笑着，心里也放松了许多。“真好，有你在。”

周水子笑着笑着，便仰起了头，“是啊，真好，有你在。”可是，这个前提却是我是你最好的朋友。鼻子微微有些发酸，周水子把快要笑出来的泪倒进眼眶里。

二十九、X-man酒吧

从医院里回来，周水子洗了个澡，将自己喷得香香的，便出门了。

X-man酒吧里，炫目的灯扭转着五彩的光泽，灯光下的男女们被扭曲得不像样子。光怪淋漓的线条，炫目晃眼的色彩，混合着明明灭灭的灯光，一切都显得那样不真实。就像是假的。

周水子坐在吧台前，点了一杯酒，盯着舞台上扭动的男人们发呆。魏熏的电话响起，周水子看了看屏幕，淡定地按掉，倚着头，望着酒杯里五彩的液体发呆。

有位男人走了过来，在周水子面前坐下。男人的声音很低沉，沉得让人觉得有种下坠的不真实感。“你看起来很寂寞……”

周水子抬起眼睛看了看灯光下有些魅惑的男人，歪着脑袋做出一副天真的样子。如果魏熏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嘲笑周水子这么大年纪了还做出这么少年的表情。但是男人看着天真样子的周水子，笑意又深了几分，“需要我陪你么？”

“可是，你是怎么知道我很寂寞呢？”周水子凑上前去，故意在男人的脖颈见吐出自己温热的气息。男人不着痕迹地向前近了近身，“因为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很寂寞。你嘴角的弧度告诉我，你很寂寞。你微皱的眉，告诉我你很寂寞。”似是梦呓一般，男人伸出手，轻柔地抚了下周水子的眉。“我心疼了……我想要让你温暖一点，哪怕一点点。”

很是美好的情话，周水子听得鸡皮疙瘩抖了一地，他将嘴贴近男人的耳朵，轻轻地说：“可惜……真他妈恶心！”

说完，用膝盖狠狠地顶了下男人的腹部。明显没想到自己会中招的男人，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皱着眉。看来下手有些重了，周水子拍了拍手掌，蹲下来，看着男人因为扭曲而疼痛的脸，微微一笑，“亲爱的，你这样真好看。”

男人慢慢地抬起头，看着周水子精致的眉眼，眉毛不禁又紧了几分，“谢谢夸奖。”礼貌而疏离的回答。男人慢慢地直起身子，缓了会，见周水子仍是抱臂站在那里，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不禁挑了挑眉，“你还留在这里么，不怕我的人来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