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把他放进去。”
一行人押着程真走到一间长长的过道入口,过道两边是一个个隔开的小房间,就像旧时的监狱。一名负责押送程真的白衣面具人出声对其他人吩咐道。
“是!”
有人走出队列,将程真押进一间空闲的隔间。
小隔间内除了一张床,就再无他物。还真是标准的监狱配备。
心中苦笑一声,程真也不待那些白衣人命令,自顾自地走到床边,寻了个舒适的角落静静坐下来。
“这小子……”负责押送的白衣人似乎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像是讶异于程真的驯服。
“别管他。”有其他人冷嗤道。“谁知道这些异端者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不要和他太过接近。”说完,视线扫过程真,带着恶意。“哼,梵尔族人。”
伪装的外表下,程真闪也不闪地和那人对视着,他可以看清对方眼中赤裸裸的排斥,以及嫉恨。
嫉恨
程真微一愣神,心中对这些白衣人的身份有了些揣测。然而还没等他理清思路,那群白衣人便整着列队,离开了这片监狱区。
四周又变成一片寂静,程真把心中那份猜测先放到一边,开始大量起周围的环境。这一看之下,便不由深深皱起眉头。
刚才白衣人带他过来的时候,周围的隔间一点响动都没有。他还以为这片都是空房间。现在一望之下,才发现不是。
他可以清楚地看见过道对面的隔间,每一间都塞满了雇佣兵,最少也不低于两个。然而这些平时大大咧咧,性格冲动的雇佣兵们此时却格外地安静,若不是他们那还有些微起伏的胸膛,程真都快要以为这些人都已经死了。
怎么回事?
仔细打量那些雇佣兵们,发现他们大都是全身无力,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这种疲态不太正常,就像是一个原本健康的生命突然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力。
程真打量着入眼可见的每一间隔间,发现所有雇佣兵们都是处在这种状态下。这种疲软无力的感觉,就像是一场瘟疫一样在雇佣兵之间蔓延着。
唯一的例外,便是程真。
不正常的疾病,传染,瘟疫。一瞬间,程真想起了若干个月前,他曾经在某个地方听到过类似的状态。
三个月前,离开风暴要塞的时候莱茵曾经对他提起过的,前线士兵们的异样和不知名的疫病。
难道雇佣兵们现在的状态,和阿尔加防线的士兵们是一样的?!
手指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程真极力克制着情绪。他轻轻伸出手,像是轻抚一样划过左耳的耳尖。
他想着,自己和那些雇佣兵们有什么区别,为什么只有自己没事?
不到一秒,程真便想出了原因。
只有他,不,或者说,只有人类,对这种“疫病”是免疫的。
这个猜测,让他心中涌上了不祥的感觉。
前线,阿尔加防线。
维克莱试着联系莱茵,却被阿尔加指挥室的人告知,莱茵现在并不在指挥中心。
“怎么可能?难道……”得到回复的红发教员,心中大为惊讶。
前线的通讯人员答道。“一周前开始,莱茵大人每天会率队出击御敌。如果你想要联系大人的话,估计还有一个小时,莱茵大人会返回。”
“连帝级都出动了,前线的局势已经那么紧张了么!?”维克莱问。
“抱歉,详细情况恕我无法回答。不过,正如你所猜测的,现在阿尔加防线的形势并不理想。”正回答着,通讯的那端传来一阵欢呼。
“莱茵大人回来了!”
“一号舱,快点打开出击舱门!”
一片凌乱中带着喜悦的呼喊声。维克莱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在形势逐渐紧张的前线,莱茵在这些士兵们心中的地位。
就像是一个永不倒塌的支柱,只要莱茵还在,阿尔加防线就不会被攻破!
“……大人回来了!请稍等,我这就去转达你的通讯请求。”阿尔加的通讯员说了一句,片刻后,维克莱再次从通讯器中听到的声音,已经换成了那个熟悉的冷漠嗓音。
冷静,沉着,让人不由得依靠和崇拜。
“有什么情况直说。”莱茵一如既往,毫不客气地道。
“……一天前,执行任务的潜入者和我们失去了联系。”维克莱故意省去程真的名字,但是他知道通讯对面的人,和他一样清楚这个潜伏者指的是谁。
似乎有那么短短的片刻停顿,然后维克莱再次听见对方的声音,依旧是一片波澜不惊。
“现在的情况,已经确定他所在的方位吗?”
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反应,维克莱微微有些失望,但还是如实道。
“是的,不到一个小时前,我们收到了他通过小型传讯器发出的微信号。已经确定了他暂时的安全,以及大概的位置。”
传讯器藏匿在程真伪装的尖耳中,通过特殊的屏蔽处理,可以防止搜身的时候被发现。也正因此,在程真清醒后,他们才第一时间得知了他所在的星域。
“可以肯定的是,这次跟踪的目标,的确就是那些人。”维克莱道。“所以,现在请阁下指示接下来的行动。是否让摩云阁下派兵出击?”
“……不要打草惊蛇。”
“什、什么?!”维克莱以为自己是幻听。
“在明确对方的行动目的之前,按兵不动。任何人不准擅自行动。”莱茵面不改色地重复着,语气是一贯的沉静。
“但是,潜伏任务的执行人还在他们手里!他现在根本不安全!很可能有——”
“维克莱·克莱因,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份。”冰冷的语调打断了红发教官激愤的抗议,莱茵毫不带感情道。“你没有资格对我的命令进行抗议。按兵不动,这是命令。”
“……是。”
“记住你的职责,维克莱。”冷冷的提醒了一声,莱茵毫不犹豫地切断了通讯。
“莱茵大人?”身旁的通讯员紧张地望着脸色不善的帝级,小声地询问。
切断通讯的莱茵在原地小站了一会,黑色的护目镜下,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须臾,高大的黄金之族帝级转身,走向一旁的书记官。
“把最近敌人的出击数据分析交给我,一小时之内。”
“是!长官!”
护目镜下的唇角紧绷着,莱茵转向离开指挥室。
一向沉稳的步伐,在空荡的走道,敲击出有力的回响。
一下,一下,仿佛狠狠地击打在心脏。
89.实验品
看着对面房间中逐渐减少的雇佣兵,程真在心中默默数着。
这是第四批被带出房间的雇佣兵。每天,那些白衣面具人都会带走一批人。程真不知道这些雇佣兵被带去了那里,遭遇了些什么。
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回来过。
留下来的雇佣兵们却仿佛失去了自我意识一样,即使看着周围的同伴在一天天减少,那双无神的眼眸却依然毫无反应。
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
程真心中暗想。他记得那天清醒过来的时候,曾经听到的一段对话。从那段对话分析来看,似乎这群人暂时还不会对他动手。
借着伪装的梵尔族人这一身份,程真似乎获得了某种“特殊”待遇——至少,和那些被当做炮灰试验品般的雇佣兵们是不同的。
嘴角挂起一抹苦笑,程真想,自己顶多只是一个高级一些的试验品罢了。
不过看起来,好运在第三天结束了。
这日,走进监狱区的白衣人们没有再带走所剩不多的几名雇佣兵,而是向程真这间房走来。
“喂,你,出来。”
一名白衣人对他道。
程真从床边坐直身,走向门口。一出房间,便被白衣人们押解着带走。
白衣人对于他的听话已经见怪不怪,不过此时见程真毫不犹豫地跟着他们走了,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你一点也不关心自己会被我们带到哪里?”
这三天来那些雇佣兵们的有去无回,他们相信这个梵尔族人也是看在眼里的。怎么现在轮到了他自己,却是一点也不紧张呢。
程真抬头,望向说话的那名白衣人。虽然所有白衣人都带着面具,但是他凭借着语调仍旧认出了这人。此时问话的,正是那天对着程真的梵尔族假身份露出恨意的那个。
“担心?”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程真回道。“担心有用的话,你们会把我放走?”
他像是有些挑衅的话语,被白衣人当做是自傲的表现。冷哼了一声,便不再有人理会他。
“瞧一瞧,是谁来了。这不是我们的那名贵客么?”
正在程真暗中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时,一旁的白衣人不客气地把他推进一间房,还未待他反应过来,便有人出声。
那声音有些熟悉,是程真最初醒来的那天,听到的对话中的其中一人的声音。
他抬起头,便望入一双深色的眼眸中。深发深眸,很普通的容貌,却有着程真再也熟悉不过的特征。
没有尖耳,没有特殊到怪异的发色眸色,没有稀奇古怪的星际种族特征、一切都是程真前世今生再熟悉不过的模样——人类。
瞳孔猛地收紧,程真诧异地望着眼前那人,努力克制着心中的情绪。
在被俘虏了三天以后,见到的第一个这个神秘组织的高层人物,竟然是一名人类!这个事实在验证了程真早先的一些猜测的同时,也让他心中涌上难以言说的感觉。
“怎么,很惊讶?”那人笑笑,向程真走过来。“还是说,以你们梵尔族的骄傲,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被一个比你们‘低下’的种族俘虏。”
加尔斯·梵那,只是程真执行潜伏任务伪装的一个身份。本来只是用来避人耳目,哪想到却误打误撞,有了别的作用。
不动声色地紧了紧拳,程真直视着对方的深眸。“我从未认为梵尔族与星际其他种族有什么区别,人类也是一样。”
那人闻言,似乎嘲讽地笑了一声。“他们说你和一般的雇佣兵不一样,果然是真的。加尔斯先生,我该说你是艺高人胆大,还是说你毫无紧张感呢?”
这个似乎颇有地位的人类,绕着被制着双手的程真走了两圈,缓缓道。“你以为现在说些场面话,就可以改变你的处境?还是说,你们梵尔族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抛下自尊去讨好别人了?”
“……”那人眼中的恶意显而易见,有着程真再熟悉不过的,人类对于梵尔族的嫉恨。
人类,梵尔族,两个本是同根生的种族之间,却有着难以弥补的沟壑。
程真知道,在心有成见的人面前说再多的话也都毫无用处。他选择了沉默。
看见程真闭嘴不言,那人似乎知道再多说也是无用,皱了皱眉头,随后便对着身后的属下挥手。
“把他带过去,进行试验。”
“但是,大人,关于这名梵尔族人的处置,那一位还没有做出批复……”
“怎么?没有他的命令,我说的话你们就不听了?!”
“不,不敢只是如果那位大人询问起来……”
“所有的后果由我负责,你们不用管那么多。”不耐烦地一挥手,那人看了程真一眼,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把他送到实验室去,一个梵尔族的试验品,相信那群研究狂人也会很欢迎的。”
“是!”
没有再争议,程真又被白衣人押解着带离了房间。离开时,他没有错过那名人类眼中明显的杀意。
看来这一去,似乎前途多舛啊。
想了想,程真却没有预期中的那么担心自己。最起码,这一次外出他确定了几件事。
这个所谓的探索古星域的旅途,只是一个幌子而已。这群来历不明的神秘人,似乎只是想借此召集一大批雇佣兵来做某个誓言。身为机甲驾驶员的雇佣兵,可是再也难得的实验素材。
而这个所谓的实验,似乎也和出现在前线的诡异疫病有关。不得不让程真猜测,这群人搞这一出,是否和阿尔加防线上将出现的某些更大的行动有关。
不过最起码,程真现在不用太担心李扬的安全。毕竟,这是一个也有人类参与的神秘计划,对方多少会对李扬留几分情面。
人类……
想起此,程真不由满脸苦意。
这件计划,肯定和前线的“那些敌人”脱不了干系。而人类又在这个计划中扮演着什么角色,有多少人参与了计划?他们是否早就有了背叛星际的打算?
这些猜测,程真哪一个也不敢深想。他怕再深入的探究,会完全否定自己,否定了至今已来付出的所有努力。
对于人类来说,他是否才是完全不需要的那一个。至今为止的一切,都只是程真自己在唱独角戏。
不,不敢在细想下去。程真眯了眯眼,以此来掩饰那逐渐浮上心头的恐慌。
从来没有什么时候,他对自己的存在和努力,这样的充满怀疑。
而在这一刻,他不可避免的想起了一个人。
想起了在过去的相处中,那个人曾对自己说过的话。在风暴要塞,那个人曾经对极东,对西恩都有过不少的怀疑。而程真当时还为此和对方闹翻。但此刻,他只能苦笑。
莱茵,似乎事实证明,你才是正确的那个。而我却……
“实验室到了。”押送者冰冷的语调,打断了程真的回想。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那扇巨大的白色金属门。冰冷而危险的气息,正透过这扇门慢慢散透出来。
迎着旁边白衣人好似看待死人一样的眼神,程真抬起脚,向门内走去。
就让他再赌这最后一次吧。
试一试,能否在这场试验中找到脱身的契机。
“莱茵大人,莱茵大人?”
金发金眸的男子猛地回神,看向身边出声呼喊自己的下属。
仿佛是为了掩饰自己那一瞬的失神,莱茵走前几步,厉声道。“有什么消息?”
“这是您上次要求的,关于敌方最近几次出击情况的分析表。”一名士官说着,边递上手中的资料。
拿起资料翻阅了一番,莱茵的眉头不出意外地紧锁起来。
“他们最近的出击频率在逐渐提高。”莱茵道。
“是的,大人。按照情报部门的分析,对方频频出动攻击,似乎有些反常。前线的其他几位帝级阁下,也都对此提出了看法……”没待这位汇报情况的士官说完,莱茵已经转身。
“留意前线的情况,小心对方会有大行动。”莱茵说着,已经迈步走远。比起这些,他似乎更加在意另外一件事情。
“是!”
余下的士官们看着黄金之族帝级远走的背影,不免开始悄悄议论。
“莱茵大人最近,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是啊,没看到大人他刚才竟然还出神了吗?你以前见到过大人在指挥室分心的样子吗?!”
“亚赛,你怎么看?自从莱茵大人将昏迷不醒的兰德尔队长带回来以后,似乎一直都有点不太对劲的样子。难道是在担心队长?”
暗影成员亚赛回眸,淡淡望了眼身边的同伴。“不是。”
“啊?你说什么?”
不再理会身边窃窃私语的士官们,亚赛望着莱茵越走越远的身影,心中却清楚。
莱茵大人的异常,并不是因为昏迷不醒的兰德尔,而是为了另外一个人。一直以来,只有那个人才能如此轻易地挑动起莱茵的情绪。看着莱茵逐渐消逝的背影,亚赛心中默默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