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句话,听起来平淡无奇,烙在凌江月心中,确实万般沉重。
他知道,玄云岫是故意的,最后那一阵狂笑,其实是跟他这一世做最后的道别……
“说起来,那无字天书,还有蟠龙紫玉都是师父临时之前交给我的,却没想到,最后这两样东西都到了月儿手中,还牵引出死神之手,如今算起来……如真是天意弄人啊。”
“魂飞魄散,岂不是……”凌江月心头一阵压抑,他原本是那样厌恶玄云岫此人,可是如今得知对方竟是如此凄凉的下场,也不免有些怅然。
“这个结果,其实对他而言,也算是一种解脱。”凌祈月轻声呢喃着,忍不住苦笑,他和云岫天人之间,到底是谁欠了谁,早已算不清了……
得知当年真想之初,凌祈月悲愤不已,连日来把自己关在房里,与世隔绝,竟然慢慢地想通了,他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恨玄云岫,当然若不是被对方收养,他也不会遇见轩辕墨……
“那,玄天烬和其他人呢……”如今事情也算是落幕了,凌江月好歹可以松口气,不用担心娄青等人的安慰,只是他对于他们,终究还是欠着一个解释。
“月儿,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吗?”凌祈月没有直接回答,反而一脸严肃地问道。
凌江月一怔,他原以为自己定夺只睡了几个时辰,但看对方这幅架势,好像远远不止?再一想起刚才那一阵精神恍惚,难道是……饿得太久了?
“多久?”凌江月小心翼翼地问道。
凌祈月眉眼弯弯,神情狡黠地伸出四根手指头,道:“四天哦!”
“……”凌江月蓦然,四天!他居然没饿死?
“我们该启程了。”不等凌江月反应过来,轩辕墨一脸不耐地凑到了两人中间,随手将凌祈月往旁边一拽,抢了对方的位置,然后转向凌江月,没好气地蹙着眉,冷声道:“我和你爹,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所以你废话最好是少一点……”
轩辕墨臭着脸,正说得起劲,就被凌祈月揪着腰间的肌肉狠狠一掐,顿时痛得额头直冒冷汗。
“怎么跟我儿子说话呢!”
“我……”轩辕墨懊恼地拧着眉,一向起玄霖,忽然噤了声。
“爹,你们要走?”
凌江月诧异地问道,一时之间,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凌祈月愤愤地瞪了眼轩辕墨,一本正经地凑到凌江月面前,柔声道:“月儿,剩下的路,属于你自己了,好好走下去。”
“爹,我还有事没问清楚……”
凌江月连声说道,却依旧拦不住轩辕墨将人带走的决心,也同样拦不住凌祈月的脚步。
望着两人极不负责任的背影,凌江月唯有无语望天。
“四天……我怎么觉得这四天,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
“呜呜……”大叔你真聪明!
“嗷嗷……”小巫,你来了啊——
正说着,小云蚝已经“见色忘友”地扑向了小巫鲑,两只嬉戏一番,最后默契地跳到了凌江月面前,你一言我一语地给它们的大叔开始讲解四天内惊心动魄的变化……
原来四天前日全食之际,凌江月因为玄云岫的灵力冲击,直接陷入了昏迷,紧接着整个夕颜殿别院都坍塌了……
玄天烬和小三儿将凌江月救出来后,没过多久,凌祈月和轩辕墨出现了。
紧接着,因为玄云岫魂飞魄散的缘故,由他的灵力带来的负面影响也随之消失不见了,但是新的问题又重新出现了,那便是玄天烨。
玄天烨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回府召集人马,紧迫逼宫!
正当凌祈月忙着照看凌江月的时候,玄霖驾崩了,并在临死前留下遗诏,废太子,立十一殿下玄天赫为太子,并继任玄月王。
玄天烨棋差一着,最后逼宫,却被绯色等人率领的天魔教众一举拿下!
那一站,据说是秋水共长天一色,暗器与毒药齐飞!相当地惨烈!
最终,玄天烨的死士不敌娄青的灵术,节节败退。
听到这,凌江月突然察觉到哪里不对劲,斜眼看向小巫鲑,后者抖了抖,讪讪地解释道……
原来小巫鲑那一夜带着骚二等人出城,结果没到六个时辰,娄青和慕江雪一干人陆续醒来,听到小洛和骚二的解释后,二话没说,直接威胁某只原路赶回!
小巫鲑到底没有“威武不能屈”的气节,加上面对的都是一群熟人,最后败下阵来,绯色和绯空留守城外,指挥原先飞鹰传书搬来的救兵,娄青、慕江雪、小洛和骚二则从密道进入了浩然阁密室……
再后来,就是先前的那一场激战。
不知是小巫鲑有意捣乱,还是凌江月刚睡醒,气血不足,他听了半天,总觉得云里雾里,最后干脆揪住小巫鲑,直接发问。
“那个冒充玄天昊的,带着狐狸面具的男人,是谁?黄粱一梦为什么对玄天烬没有起作用,是不是你提前给他喝过血?还有一点,玄霖驾崩,我更加有疑问……”
“嗷嗷……”大叔,最后个问题我知道哦!玄霖没死,他诈死呢,嗷嗷,那家伙长得还挺嫩的……
小云蚝不知为何,莫名兴奋地一蹦一跳道。
闻言,凌江月额头滑下一滴冷汗,继续道:“小云,前面两个问题呢?”
“你想知道的问题,我可以告诉你。”有些陌生,又有些似曾相似的声音,忽然凭空出现。
凌江月一手抓着小巫鲑,愣愣地回头,这回是真的吓住了。
“……灰?!”
没错,是死城代理人,灰!
五短身材的怪脸老头,顶着一头凌乱的银色短发,满脸皱纹,高颧骨,酒糟鼻,血盆大嘴……这个形象,让人记忆深刻,凌江月根本就不会认错!
玄云岫唯一忌惮的人,据说就是他。
“凌江月,这时间的事情,一切都得从一个缘字说起。”
“你……”凌江月顿了顿,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倏然问道,“玄天派和玄月王族是否有着什么联系?”
“玄天派当年的创始人,就是玄月王族一员。”
果然如此……凌江月暗暗叹息,这世间发生的一切,果真就像一个圆,从起始点出发,到终点结束,不过世间一个轮回。
玄云岫的悲剧,归根究底,跟玄月王朝脱不了干系,而这一回,玄云岫差一点毁了玄月王朝的百年基业,也不过是一个“缘”字,良缘也好,孽缘也罢,人都已经死了,再去追究那些,又还有什么意思呢……
“你先前看到的那人,乃是我易容的,玄天烬之所以没有受黄粱一梦影响,也是因为我事先在他身上下了断肠草,又立刻给他解了毒。”而下毒期间,便是玄天烬回宫之初遇袭的那一次。
灰和玄云岫直接,真要细说起来,不过是前者弥补后者罢了……
他想阻止玄云岫走上绝境,可惜对方从来不愿接受他的好意,而他唯一能做的,便只有“助纣为虐”,在事情没有失控之前,尽量满足玄云岫的要求……
“凌江月,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出死城,临走之前,送你一件礼物。”
“额……”凌江月懵懂地眨眨眼,今个儿,怎么所有人看上去都这么滴来去匆匆?
“这东西,你将来应该能用得上。”话音落地的刹那,一道银光飞出。
凌江月随手一接,望着手中的银色药瓶,直觉得不安。
“老爷——”正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凌江月猛然抬头,却见灰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而门外那群人……他竖起耳朵,仔细一听,直觉不妙!
小洛、小三儿、骚二、老丑、王八、毒娘子、小白、小黑……凌府那几口人都在!这倒不是重点,更糟糕的是……娄青、慕江雪、玄天烬和玄天昊那两人居然也都到齐了!
凌江月左思右想,最后被子一掀,裹成一团,直接装死!
小巫鲑和笑云蚝无辜地对视了一眼,分明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幸灾乐祸,刚才那药瓶上的三个字,写得貌似……结孕丹?
若有来生
“五两。”脂粉味刺鼻的半老徐娘嫌弃地睨了一眼他一眼,伸出肥壮的五指,冷声道。
“好。”身侧的男人为难地咬牙应道,随即从对方手中接过五两银子,将他推了过去
他被卖了,被自己赌鬼老爹卖给了凌霜城里最大的悺观
这一年,他七岁,模样虽然长的极好,却瘦的皮包骨头,浑身上下美几两肉。
“不甘心么?”
一到悦耳的声音忽然传入耳畔,他下意识往后看,却见一个面容极其英俊的男人,微笑着站在对街,白衣胜雪,长发如墨,浑身散发着一股不似人间的贵气。
“……”他忽然间说不出话,只是拼命地朝着对方点头。
砰地一声,他被老鸨狠狠地赏了一记爆栗。
“死小鬼,朝那看呢!随老娘进来!”
他却充耳不闻,紧紧地盯着那男人,如同溺水之人,企图抓住唯一救命的一根浮木,那般执着。
他才七岁,却远远比同龄人来的早熟,自然不会无知到连倌院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那个男人最后却是花了三百两买下了他的人,以及他的……忠诚。
“从今天开始,你就叫红衣吧。”
红衣……从那一天起,红衣成了他的名字,也成了他唯一的标志。
“是,主人。”
他被安置在凌霜城东的大座大宅子里,跟一群年纪相仿的孩子,开始了全新的生活:识字、作画、琴艺、厨艺等诸多杂乱的学习,最后他可悲地发现自己一无所能。
愧疚和自责占据着他的心头,被主人救出“狼窝”那一刻起,他便暗暗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好好回报主人
可惜,他最不好。
最沮丧的那一刻,他遇到了子陵。
子陵比他年长四岁,却是他们一群人之中,最优秀,也是最孤傲的一人。他不屑于跟任何人交谈,对每一次都能最快最完美地完成诸位师傅的任务。
“你真像个女娃。”
那是他们之间第一次交谈。
又酷又臭屁的子陵,故作冷漠地昂着头。
他莫名地擦干了泪水,冷冷地望着对方,忽然笑了。
后来,一次又一次,总似不经意地,他陷入困境,子陵总会出现
慢慢地,他开市将子陵当作最亲密的朋友,总是习惯地跟着对方的脚步,一步步前进
“子陵师兄……”
他望着半空,淡淡地笑着,心底暖暖的。
诸多师兄师姐中,他最喜欢子陵,毫不顾忌地喜欢。
第一次学会做桂花糕,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给子陵师兄品尝
子陵第一次出任务,他紧张地半夜失眠,第二天顶着一副黑眼圈,心神恍惚地坐在院子门口,一直到那熟悉的身影平安归来,终于控制不住地扑了过去,哇哇大哭
“红衣,你真不像个男孩子。”
那一年,他九岁,倔强地嘟着嘴,不以为然。
终于,他也要开始学着如何……杀人。
主人亲自教授他们暗杀术,他学的无比认真。
事实证明:没有其他天赋的他,其实很擅长暗杀。
他喜欢鲜血的味道,那令他莫名的疯狂。
于是,他学的愈发认真,主人眼里的赞赏也随之增加
直到五年之后,他终于接到第一个暗杀任务。
目标是朝中一个三品官员,他满不在乎地望着画像上脑满肠肥的男人,其实心底很紧张。
紧张……亦或是兴奋?
将匕首穿到那人的胸膛时,滚烫嫣红的血液绽放了他一脸,他木然地抽回匕首,冷漠地转身,却在半路遇到当年将他卖掉的父亲。
倦缩在街角,如同乞丐般苟活着的男人。
不只是那可笑的血缘作祟,还是怎地
四目相对,他们认出了彼此,男人惊讶地望着他,他冷漠地转身,那人去扑了上来,祈求般地抱着他的双腿
刀起刀落间,他毫不犹豫地杀了男人。
“你,不配。”
那一夜,他哭了。
蓦然之间,记忆犹如潮水般涌现,他想起了娘亲被男人卖掉时的凄厉哭喊,想起娘亲宁死也不从一头撞死的惨样,鲜血染红了他的双眼
他怕死,所以他一直苟活着,直到男人要将他卖掉,他也不曾反抗,因为他要活下去……哪怕如蝼蚁般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你,爱上了子陵?”
那一天,如遭雷击。她惊恐地不知所措,面对主人,他不敢隐瞒,却同样不想子陵受罚
“是,或不是?”
“……不是。”
他颤抖着摇头,因为他记得主人亲口说过:暗杀者,最忌讳动情。
竹无心,则无伤,无伤,则刚。
他知道,自己骗不了主人,甚至已经做好受罚的准备,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连累子陵。
如此优秀的子陵,主人应该不忍心责罚吧。他默默地想着。
出乎预料的是;主人没有罚他。
“人太聪明,然而活的累。”离去之前,男人幽幽地叹息。
他不懂。尽管他已经十四岁了
慢慢地,他开始疏远子陵,一次次拒绝对方的好意,一次次狠心地伤了那人,也伤了自己的心,唯有夜晚,躲在被窝里的时候,他才敢小声地哭泣
对不起。
对不起
想要无视你,如此之难。
直至不久之后,娄青的到来,他终于想到了办法。
他对自己下了最高禁制的催眠术。
那天之后,他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娄青。
一面是毫不掩饰的憧憬,一面是疏离淡漠的远离
终于,他的目的达成了。
当他看到主人意味深长地笑了,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直至子陵离开了凌霜城,他狠狠地哭了一夜。
“既然如此不舍,当初又为何不说爱呢?”
他浑身战栗,一连狼狈地望着突然出现的主人,泪痕未干,完全不知该如何解释。
“红衣,喜欢娄青么?”
他颤抖着摇头,随即又狠狠点头。
“呵,傻孩子。”
男人淡淡地笑了,笑容却逐渐冰冷起来,化作不解的寒光,直射他的心头。
“吃了它。”
他抬头看着男人手中的白色药丸,害怕地伸手接住药丸,浑身僵硬。
最终,他还是没有违抗对方的命令,只因他是主人。
直至临死那一刻,他才想起来:那一晚他服下的是绝情丹。
绝情,忘情,无情
明明服下了绝情丹的他,又怎么会喜欢娄青呢?
不过是一场不高明的骗局罢了,偏偏他和子陵都陷入了局中。
他们越行越远……终于背道而驰。
“娄师兄……”他不知死活地缠着娄青,心中怅然若失。
所有人都只是棋子,摆子棋盘之上,身不由己的棋子,他如此,子陵亦是如此,甚至连娄青有史以来主人身边天赋最高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