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没见过巴特尔,也不知道他与胤祯之间的事,不过见他一身蒙古骑士打扮,还有于成龙称呼他小王子,猜到他应是此次结盟中哪一族的小王子,胤祥自小未曾被人如此质问过,要不是顾虑到身份,他必定一把将巴特尔推开,胤祯可是他的弟弟,外人凭什么插在他们兄弟中间。
看见胤祥脸上紧绷,胤祯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只见他伸手将巴特尔,从他和胤祥中间推出去说:“这位是我的十三哥。”
听到说胤祥竟是胤祯的哥哥,不必旁人提醒,巴特尔也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件多么愚蠢的事,他心里不禁为自己喊冤,这事能全怪他吗,这还不是因为他太久没见到自己的小王妃,思念心切,千辛万苦才把自己的小王妃盼来,可来到就见小王妃和另一个相貌英俊的小男孩,亲亲密密的站在一块,这叫他如何能不妒忌!
“十三哥好,给十三哥请安,我是巴特尔,土图尔部(1)的巴特尔。”巴特尔脸上表情变化之快,直比那川戏里的变脸。别说于成龙他们,就连胤祥也看得一愣一愣,就想这人该不是脑子有毛病吧,怎么才听到十四弟说自己是自己哥哥,这人就变脸一般满是献媚。
巴特尔也不管旁人怎么看自己,讨好的就对胤祥说:“不知道十三哥您喜欢围猎不?我对这周围很熟,若十三哥喜欢,不嫌弃,我明日带十三哥您去围猎可好?”
男孩子里就没有不喜欢围猎的,特别是象胤祥整日闷在宫里的皇子,见到巴特尔如此投其所好的去讨好胤祥,胤祯在旁也看得不觉得摇头失笑。
“这次是玉柱他们随同前来吗?”胤祯问巴特尔,玉柱等人与胤祯共过生死,所以胤祯对他们也很关心,巴特尔露齿笑着就点头说:“是的,同来的还有我的阿瓦,还有……”
噶尔丹身死,草原上的各族内附,举行结盟,就是他们此行所要见证的,因此对于巴特尔是随自己父亲土图尔部汗前来,胤祯并不感到惊讶,只是为何巴特尔说到后面,会如此吞吞吐吐。
一颗小石头毫无预兆地砸在胤祯胸前,胤祥摆手让隆科多等侍卫去抓袭击者,而巴特尔更是当下挡在胤祯身前,胤祯推开巴特尔,又把隆科多等人叫住,胤祯眼中全是那站不远处,手里握着柄短刀的少女。
胤祥兄弟们的坐骑早已由人牵走,他们身前不远处是清军的大营,于成龙等人将胤祯簇拥在中心,离他们十步开外的地方站着个容貌秀丽的女孩,这女孩明眸皓齿,扎着两条发辩,发尾饰以珊瑚珠子,身上穿着绸缎夹袍,腰间系着长腰带,显得腰身纤细,身段苗条。
胤祯轻轻唤她道:“钟齐海。”
“他们说,你是,大清皇帝的儿子,你是吗?你是大清的皇子吗!”钟其海咬牙切齿的样子,看起来似乎只要胤祯的答案不如她意,她就要冲过来把胤祯杀死一般。
胤祯吸了口气,才缓缓说:“是,我是大清皇帝的第十四子。”
钟其海面容惨白,死死的望着胤祯,就在所有人都知道她要冲过来,对胤祯拔刀相向时,刀却从她的手上滑跌落下地,钟其海眼眶里全是不甘的泪水,大声朝胤祯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是皇帝的儿子,为什么你要是大清的皇子,是害死我阿瓦的敌人的儿子!为什么……”
如同受伤的幼兽般,钟其海紧握双拳,任由泪水滑落,把即将出口的埂咽声忍住,只是不断地问胤祯为什么他要是敌人的儿子,为什么……这些疑问里,钟其海更多是想问自己,身为噶尔丹唯一的女儿,她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个敌人,当日他们为什么没有早些识破胤祯的身份,他们明明手里握着清军最大的软肋,却懵然不知,以致最后在昭莫多,中了清军的埋伏,几乎全军尽没,她与母亲阿奴沦为俘虏。
虽然隆科多等人都劝胤祯不要靠近钟齐海,胤祯却置若罔闻直走到钟其海身前两步处,已经蹲下抱头哭泣的钟其海,抬头用红肿的双眼看着胤祯说:“别过来,我不知道自己,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忍住,杀你的念头。”
胤祯弯腰将草地上的小刀拣起拔出,递进钟齐海的手中说:“你是噶尔丹汗的女儿,我是大清朝的十四皇子,我们是敌对双方,你可以杀我,只是你杀了我以后,你准备如何?这里是大清的军营,我身后便是数万清军。”
胤祯身后众人见到他的动作,无不屏息静气,胤祥更是想上前拉回胤祯,但被巴特尔拉住小声说:“相信他。”
钟齐海低头望着手中那把锋利的小刀,这柄小刀是她上年寿辰时,汗父送给她的礼物,用这件礼物来为汗父报仇,实在是再适合不过,钟其海用力握紧手中的小刀,抬头决然的望着胤祯说:“杀了你,我便自裁!”
眼前这个还是花样年华的少女,说出的竟是如此绝望的言语,这叫胤祯听得不觉心酸,叹息了口气说:“我们活着,并不是为了能早日死去。蝼蚁尚且偷生,你可想过若你杀了我,我的皇父,我的兄长们会何等伤痛,他们是不是又会如你般,去找你的家人、你的族人报仇,如此一来,冤冤相报何时了。”
“血债血偿,天经地义!”钟其海说着就将手中的刀子刺出,胤祯没有躲避,而是温柔的望着钟齐海的眼睛说:“这笔血债就让我们大清,用更多的生命去补偿,你们南征北战,为的不就是找寻一片乐土?乐土其实一直都在你们脚下,只要放下屠刀,你和你的族人就能在这片天空下,过上安稳富庶的日子。”
“不,你们的皇帝怎么可能饶过我们!”钟其海双眼通红失控道。
“会的,我的皇父不是已经用银子,从其他部族手中赎回你的族人了吗?(2)”胤祯用染上丝猩红的右手帮钟齐海脸把颊上散落的发丝拢到耳后说。
大清皇帝用自己的银子,从各参战部族手中赎回俘虏的事情,钟其海是知道的,现在这时再听胤祯提起,钟齐海心里有种莫名的慌乱,她抬头定定的望着胤祯,近乎求救般说:“但是,但是我是阿瓦的女儿,我是噶尔丹汗的小公主,阿瓦没了,身为小公主的我,应该为族人做些事,我不能什么都不做,我有责任……我应该为他们做些什么!”
噶尔丹死讯传来后,同为俘虏的族人中,无时无刻透出的悲观,让钟其海这个刚长大的孩子,对将来多了份无所适从感,她是公主,她应该为族人做些什么,正因为这样,当听到巴特尔失口说出胤祯乃是大清的十四皇子时,钟齐海感到自己被欺骗了,甚至有种被胤祯背叛的感觉。
胤祯左手将钟齐海手中的刀完全接过,把钟齐海整个扶起搂进怀里,淳淳劝导道:“你已经为你的族人做了,你应当做的。接下来,你要好好的活着,让他们跟随你好好的活下去。我知道突然失去阿瓦,你觉得人生似乎失去了头绪,别害怕,慢慢来,慢慢你就会找回你自己。”
胤祯能如此理解钟齐海,并非他天生体贴,只是今日的钟齐海,让他想起前世的自己,前世康熙六十一年时,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一直依靠,一直仰望的皇父,突然间说没就没了,大将军王,兵权,这一切一切,他为之奋斗了半生的其他依靠,也一下说没就全没了,甚至像前半生不过是一场幻梦,从来都不曾真实存在过一般,那时候的他,比今日的钟齐海还要混乱无助。
冲上来的胤祥,看见胤祯手上的血迹,脸上当即血色尽褪,松开钟齐海的胤祯,乖乖的伸出双手,连同手中的匕首一同交给胤祥说:“十三哥,我只是手被割破了,没事的,十三哥别担心。”刚才任由钟其海刺过来时,胤祯就从她眼眸中肯定到一点,钟齐海并不是真的想杀他。为此胤祯也算好了,如何用手拦下那柄小刀刀锋。
摆脱侍卫禁锢,从另一旁冲过来的阿奴,靠近后二话不说就给了钟齐海一个耳光,接着两母女什么都没说,只顾得抱头痛哭。负责看守她们的侍卫,围上前来硬是把她们拖了下去。
胤祯也被胤祥、隆科多扶走,他还不忘回头吩咐巴特尔:“把她们好好送回去,命士兵把她们看守起来,谁都不许靠近她们的营帐,她们二人也不许随自离营半步。”
巴特尔知道,胤祯这样做,是要保护阿奴母女,他当下二话不说,点头答应,胤祯看到巴特尔的承诺后,这才放心离去。
(1)土图尔部:是萝卜捏的,是对应历史上某族的硬射。
(2)康熙的确是这样做了,甚至把俘虏释放回去。康熙这人某方面来说,的确很仁慈。
第五十八章:得到权力
胤祥等人来达次日,内大臣索额图等奉谕旨,土图尔部汗阿古达木所写的认罪书,发给与会各部首领,阿古达木承认之前数年惊扰草原诸部之罪,由皇帝玄烨出面促成土图尔部与诸部和解。对于巴特尔所属的土图尔部能与漠南漠北蒙古诸部和解,胤祯也很为其高兴。
六年前,也就是康熙三十年,皇帝亲率大军至多伦诺尔,与漠北喀尔喀蒙古诸部会盟,当时与会的还有漠南蒙古四十九旗的王公贵族们,其实如果追溯回去,早在太宗时,漠北喀尔喀蒙古诸部就已臣服大清,上九白之贡,只是后来几生变故,经三征噶尔丹后,喀尔喀诸部清楚认识到自身处境,所以联袂上奏,请依漠南蒙古例,将三部重新编旗,赐予王爵,喀尔喀蒙古由此正式收归大清版图,诸部首领对皇帝玄烨皆执臣礼。
这天才破晓,内务府执事已经开始在御营外,搭建黄绸大帐,南面两侧则在搭建紫红长帐,在场督促的除了都虞司主事,还有皇帝昨日特简的皇子、大臣,八阿哥胤禩指挥执事支好正对御营陈设金银器皿、酒器等物的帐篷后,回头朝东侧的紫红长帐走去,里面胤祯正命内侍将给各部汗王使用的坐具分别摆放好。
“十四弟,你身上有伤,别太操劳,这里让八哥来布置就行,你到一旁歇歇去。”胤禩对胤祯柔声道。
胤祯抬头笑着拒绝胤禩的好意说:“谢八哥,弟弟的伤在手上,不碍事,看外面天色,快到卯正了吧?”
胤禩转头往帐外望去,心里掂量了下说:“嗯,应该快到了。”见胤祯坚持留在帐中,胤禩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披到胤祯身上说:“草原上昼伏温差大,特别是清晨寒露入骨,十四弟你怎么穿了这样一身单衣就出来了。”
胤祯和哥哥胤禛一样,身子畏热不畏寒的,草原清晨的凉风,总叫胤祯觉得如同春风拂面,所以今日出来前,他还专程将内侍伺候穿上的斗篷给脱了,这层缘故,他当然不可能告诉胤禩,惟有含笑谢过胤禩。
帐幕外,似乎无人的一角边上,皇帝玄烨面色不善,转头便问梁九功:“如今是谁伺候十四阿哥,如此不尽心,着实可恶!”
梁九功忙躬身劝解:“皇上息怒,奴才这就命人去查。”
玄烨想了想按住梁九功说:“罢了,你在朕宫中,挑两个年长稳妥的,让他们去伺候十四阿哥,那些年少不经事的奴才,往后就别往阿哥屋里放了,知道吗?”
“是,奴才遵旨。”梁九功小声应道。
吩咐过梁九功,玄烨又回头朝帐里的胤禩望了眼,很是满意夸道:“梁九功你看朕这八阿哥,年纪虽小,可懂事贴心,办事也妥为周全。”梁九功急忙连声附和,不过他心底还有番话,没说出来,看八阿哥年纪轻轻,在皇帝身边办事,已经是滴水不漏,如今不过一件斗篷,便博得皇帝如此欢心,只是可怜底下那些伺候的奴才,既然皇帝要把自个身边的奴才拨给十四阿哥,那原来伺候十四阿哥的奴才,也就形同撵出,在阿哥身边被撵出的奴才,又能有什么好下场,这倒真是场无妄之灾。
跟随在皇帝玄烨身边的还有大阿哥胤禔,见到皇父如此关心胤祯,心里是老大不爽,胤禔向玄烨假意求得留下协助胤禩、胤祯,只等玄烨转身离开,便走出叫住正要去另一边帐篷的胤禩和胤祯。
相互问过安后,胤禔摆出副惊讶的神情问胤祯说:“十四弟你这手怎么给伤了啊?让大哥给你瞧瞧。”胤禔仗着自己高大,低头就把胤祯整个人拢在自己身影之下,话音未完张手就要把胤祯右手握起,要给他这样一握,胤祯右手上原本已经止血的伤口,肯定再次裂开渗血。
就在这时,胤禔身后突然传来嘭、嘭、嘭几声,听起来就像是重物落地之声,等胤禔回头一看,一头庞然大物赫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猛地见到吓得胤禔心血倒流,朝旁边连退几步。披红挂绿,额上还挂张金线银丝额巾,饰以宝石、珊瑚等物的大象,出现在胤祯等人面前。
虽然胤祯是由京师,一路上护送这四头大象来到,可每次见到大象挂着的那一身华饰,胤祯仍不自禁会嘴角抽动,想想如此装饰华丽的大象,一路招摇的从京城来到漠北,他们一路引来的目光,若不是他们前后有大军护送,只怕早已招来贼人,据他们的皇父说,传旨运来这四头大象,其一为震慑诸部,其二也是像征祥和,胤祯就觉得他们那年纪也不小的皇父,怕是纯粹想向蒙古诸部摆显,也让蒙古诸部见识见识,大清皇帝的富足。
胤祯几个仰头就见,骑在大象上的,是与他们穿着着同样服饰的胤祥,只见胤祥探头笑眯眯地对胤禔说:“大哥您挨得那么近,您是不是特喜欢宝丽塔啊,要不要十三弟让……”没等胤祥把话说完,胤禔就哼的一声,自讨没趣地给走了,胤祥哪里不知道他刚才是被大象宝丽塔吓得跳开,而不是自己口中说的什么喜欢宝丽塔,而特别靠近大象宝丽塔。
见把胤禔吓地跑开,胤祥乐得笑开了,驱使大象跪下,从象身上跳下跑到胤祯,担心的问胤祯:“十四弟,你怎么样?大哥他没伤到你吧。”
“我没事,只是,十三哥你为了我一再开罪大哥,大哥他可不是个心胸宽容之人。”胤祯不禁担心道。胤祥对自己关怀爱护,胤祯不是不知道,可越是清楚,他心里就越不是滋味,自己伪装示弱,害得两个哥哥处处为自己出头,胤祯比兄弟里任何一个都要来得清楚,将来他们兄弟间将会面对何等残酷的斗争,如今的一点小小摩擦,日后可能就是他们会至对方于死地的原由。
胤祥仍旧笑呵呵的对胤祯说:“十四弟放心,大哥他又能拿我怎么样,身为兄长,本就应该友爱弟弟,可大哥他见十四弟你少时失语,就总是爱欺负你,如此为兄,实在应该感到羞愧。”
“十三哥!”胤祯急忙大声打断胤祥,又忙往左右探望,胤禩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离去,附近除了大象宝丽塔便再无其他人,胤祯这才放下心来,再回头胤祥脸上已经收起那常年挂在脸上的笑意说:“十四弟自从你学会了说话,十三哥总觉得你心事重重,你在意我和四哥,我是知道的,所以之前无论你做出些什么,我都没有多问你半句,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害我,更不会害四哥,可是弟弟啊,你难道真的要把一切都独自背负起来吗?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哥哥呢。”
胤祥这番肺腑之言,听得胤祯眼眶发红,前世的怡王与眼前的胤祥骤然合为了一体,胤祯压抑着心头翻涌的情绪说:“那……十三哥,我们来做个约定好不好,若有一日我来求十三哥您,您能不能不问情由,不管是非,不论得失来帮弟弟。”
即便是从小疼爱胤祯长大的胤祥,也不禁被胤祯的话吓了一跳,胤祥想起从小到大,胤祯从不曾向他们讨过什么,如今会这样说,弟弟必定是有不得不这样说的理由,胤祥轻轻捧起胤祯的双手说:“十三哥……”
胤祯用手一下捂住胤祥的嘴,苦笑着问:“十三哥您不问我,要求你多少件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