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而深 上+番外——万川之月

作者:万川之月  录入:10-08

手心抚上他的手背,一瞬暖意,叶祺心里猛地一抽,老老实实把手收回来。

自己默默谩骂着自己:叶祺,你可真够可以的,被人甩了没几天又谋划着对着人家陈扬春心荡漾了?!兔子还不吃窝

边草呢……

盘尼西林的生日就在十一月,那可是个天底下最爱出去玩儿的人,因此仗着自己是寿星弄了个极其宏大的生日聚会,

一个个打电话过来叫,非说是自己二十大寿。

那就去吧,还能怎么办呢。叶祺从ATM机里多提了几张粉红色的毛主席,忽然想起陈扬,顺口问:“你要不要一起来?

我跟盘尼西林提过你,他知道的。”

陈扬定定看了他几秒,实话实说:“我不太习惯跟陌生人待在一起。”

这话有内涵啊,值得挖掘。叶祺走到了门口又折回来,认认真真往陈扬面前一坐:“你就没有这么一群有空能出去聚

聚的朋友?”

陈扬笑,难得有点不好意思:“没有。”

他从小就在军区的子弟学校,父亲和伯父的军衔都高,等级森严的地方连别家的孩子都不怎么愿意跟他们来往。来回

有车接送,进了军区大院里也就跟陈飞一起玩玩,陈扬的生活其实遵循的是极简主义的风潮,从小到大连个像样的死

党都找不出来。

叶祺深感不可理解,问他:“你就没有朋友?”

“陈飞,你。”居然还严肃地低头思索了一下:“还有个阮元和,大一的室友。大概就没有了。”

叶祺语塞,抓抓脑袋,默了。半晌,讪讪道:“那我还真荣幸……”

陈扬探身揉了揉他头顶的短发,一副好兄长的派头:“你自己去吧,少喝点。”

叶祺站起身,顺手拎起椅背上的米色短风衣往肩上一搭,回头诧异道:“我本来也不喜欢喝酒……”

某瓶十分钟就一滴不剩的白酒在陈扬眼前翩翩起舞,他甩甩头醒神,挥挥手示意叶祺自行滚走。

叶祺的衣角好像刚刚才消失在转角处,陈飞的电话适时地进来了。

“喂。”

“陈扬,我爸要见你。”陈飞压着嗓子,搞不好人还在训练场上。

“……为什么。”跟家里闹得这样天翻地覆,陈扬倒觉得更对不起从小对自己和蔼慈爱的伯伯。

“我……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没课,我过来接你?”

陈飞听上去也是刚被地雷炸过的迷茫,陈扬想了想:“别,我周末自己回来就是了。伯伯不会押我回家吧。”

答应了就好,陈飞安慰道:“看着不像,我爸比你爸平静多了。”

“嗯,那我挂了。周末见。”

陈扬心里百感交集,有些气闷,便踢开了阳台的门站出去。叶祺的身影恰好在楼下那条长街上,手放在口袋里走得既

挺拔且落拓,像某种风中傲立的树,让他一直欣慰地凝视着,移不开目光。

第四章:荣辱与共(1)

周日晚上,陈扬从长途汽车站打车回宿舍楼,走廊里就遇上了叶祺。

“陈飞他爸怎么你了?”

陈扬拿钥匙开门,稍稍一推门让叶祺跟进来,微微叹气道:“伯伯问我到底想怎么样。”

回身,不出所料看到叶祺用他独有的怪异方式在关门:控制好力道慢慢合拢,插销搭在门框上悄然无声,再缓缓往里

施力,最后只发出轻微的咔嗒一声。行云流水,手法惯熟。陈扬觉着这人有毛病,而且病得还不轻。他有一定要所有

人都喜欢他的强迫症,连关个门这种细枝末节都被他搞得像精密仪器操作流程,只为了赚天下人一句“彬彬有礼”。

处理完关门及相关事宜,叶祺自顾自找了个椅子坐下,懒洋洋地:“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陈扬从包里挖出个没来得及吃的水果,一扬手扔过去:“我没想怎么样,现状挺好的。反正专业是不能再变动了,我

也需要一段时间好好静一静。”

叶祺像啃什么动物的头盖骨一样津津有味地啃着食物,眼睛抬起来亮亮地盯着他:“诶,我找你有正事。”

极少看见他如此兴致勃勃、健康向上的表情,陈扬问:“什么正事?”

叶祺笑得简直柔情似水:“商业案例分析大赛。”

这是本校品牌活动,年年声势浩大,也是少数不经由学生会直接由学院独立承办的比赛之一。凡是想出名的慕虚荣的

都奔着它去,一准收获颇丰。

“你至于……这么饥渴么。”

叶祺转身就走:“你不饥渴也行。”

陈扬无奈,追着他的背影送去一句话:“算我一个。”

时间并不宽裕,报完了名必须抓紧时间召开第一次团队会议。一贯懒得没骨头的叶祺迅速切换到了雷厉风行的模式,

一天下课后直接把陈扬拎进了一间空教室。

里面零零散散坐了七八个人,陈扬略略一扫,竟都是学校里各类型机构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由态度又认真了几分。

叶祺三言两语介绍了陈扬,直接开始谈论案例材料里可以从哪里下手,看来其余的人都不是第一次“欢聚一堂”了,

气氛还算得上融洽。由于商业案例基本资料的繁杂和初步工作切入点的无限可能,很快就有人提议借间小教室大家坐

下来通宵。叶祺故作惊讶问“学校怎么会同意”,差点被众人蒙起头来打,都骂他“虚伪至极”。确实,学校能提供

的一切资源凭这些人的力量都能利用起来,区区空教室算得了什么,打声招呼留门留电闸就是了。

陈扬跟着漫不经心地笑,眼里心里却在暗自掂量这一群人:言谈间显得熟稔,彼此之间却有着挥之不去的竞争感,仿

佛摆在面前的是一场4X100接力,每个人都用余光死盯着别人的速度如何。叶祺在他们之中巧妙地扮演者串联和组织的

角色,可见这群人是以他为核心聚集起来的,可谓是他的嫡系。当然不会是理所当然的从属关系,也不见得真正人人

服他,却当之无愧是叶祺在这所学校的人脉全部调动后的最佳组合。

讨论渐渐走上正轨,大家都是认真的人,资料烂熟于心,思维的火花几乎要映得方寸之地流光溢彩。邱砾一个人沉默

地坐在外围,耐心倾听良久,忽然道:“我觉得应该从营销策略入手,先分析该公司的市场定位和目标消费者群体。

一群人极默契地停了下来。这是一个反常规的提议,也跟之前的讨论格格不入,只能说他实在大胆,敢在这种不该有

争议的阶段另辟蹊径。

在场的现摆着市场营销专业的人,是个神采飞扬的姑娘,甩了甩漂亮的波浪卷发便开了腔:“我觉得不妥,毕竟公司

现状还不清楚的前提下谈不上营销,这里有个主次关系。”

叶祺的手原本就放在最近的桌面上,此刻恰到好处地屈指敲了敲,和缓道:“要不就先这样,我们明天开始通宵,利

用白天的时候都各自想一想。”

众人颇有微词,却都不坚持,陆陆续续站起身散了。

邱砾收拾了东西独自离开,看都没有多看叶祺一眼。陈扬抬眼望去,正巧撞上叶祺一模一样的凝视神色,便打趣他:

“看到没有,人家看不上你们这些俗人。”

陈扬谦逊谨慎,鲜有展露出攻击性的时候,叶祺哗啦一声合上书包的拉链:“他能看得上谁,他是真的打心眼儿里看

不上别人。”

陈扬退后一步把刚才自己坐的凳子推回去,笑道:“算了,能把这么一群人聚起来已经是你的本事了。”

叶祺不太在意地晃晃脑袋,关了灯走在前面:“他们?他们次次如此,就从来没有太平的时候。”

次日,没做好充足准备的人倒成了叶祺。

夜色深沉,诸人从校园的不同角落聚集于此,一个个染着风霜疲倦,无精打采地扯出电源线打开笔记本,连讨论时声

音都低了几分。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个互相不怎么看得惯的团队全靠叶祺一个人在中间穿针引线,一旦他不经常搭话,火气便噼啪炸

响,几乎要烧起来。

陈扬试着帮了叶祺几次,却明显感觉到这个嫡系团队的敌意,虽然没放到台面上来宣扬,却明晰可辨、不容忽视。

叶祺撑着下巴听了很久,终于在事态不可控制前端出一盆凉水往上一浇:“歇一会儿吧,反正还早,我去帮你们买点

夜宵拿过来。”

陈扬与他并肩走出去,穿过长长的寂静的走廊,来到外面清凉的月光下。难得的,陈扬没有把握,不知自己的不悦有

没有隐藏到十分便贸然开口:“你今天有什么急事?说话这么欠考虑。”

叶祺竟然还有点恍惚,愣了一下才抬头应着:“啊?哦,也没什么急事,就是忘记考虑了。”

陈扬没再开口,只是凭直觉认为他瞒着自己什么。

昨晚叶祺打了大半夜的电话,想跟远在天边的母亲道一声生日快乐。凌晨的时候好不容易打通了,却被小阿姨告知他

妈妈不想听到他的声音。快一年半了,母亲始终不肯原谅他。

叶祺低着头玩地上的小石子,一下一下把它们踢得满地乱滚,在地上拉长的人形阴影里进进出出,心里苦笑着:你让

我怎么告诉你实话,尤其是你,你是我兄弟啊。

买了快餐和饮料,他们两个一人拎着两大包走回学校里,一路只是默默。月色真的很美,温柔而凄清,有种脉脉此情

谁诉的悸动在心间翻涌。陈扬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看向认真走路的叶祺:“我们找个时间谈谈好么。”

叶祺的眼睛在夜里看起来总是有些亮得过头,一动不动凝眸片刻:“就现在吧。”

陈扬犹豫着,看看恰好经过的一列铁制雕花长椅:“教室里那帮人……”

叶祺无谓一笑:“没事,他们都是我多年同学,料想也不会掀了桌子走人。”

端正坐了一整天,脑子里用小汤锅滚着公式和数据,粘稠的疼痛,还混着方才讨论组里带出来的无名之火。叶祺慢慢

伸直腿,运动鞋的鞋跟与水泥地的条纹形成一个大约四十度的锐角,几乎能听到膝关节的咔嚓作响。

“你别看他们都这样,其实已经挺克制了。原来在高中里的时候,一个个的骨头硬得要死,硌得年级组长都不舒服。

”忆及光辉往事,叶祺不由自主带上了一点笑意。

秋夜的风是夹着寒气的,卷着一片大大的黄梧桐叶,打着旋停留在陈扬脚边,被他探手拾了起来,捏着叶柄转来转去

:“看出来了。不过,能搭上他们,你原来也不是现在这样的吧。”

肯定句,平静却斩钉截铁。叶祺低头笑了笑,并不答言,只等他自己接着说。

“我不需要你明里暗里罩着我,你也太刻意了。”

叶祺放眼望向无垠夜色,神色茫远:“哦,是么。”过了几秒,回过神来,正色看他一眼:“好,我知道了。”

陈扬忽然就不知道怎么说话了,想抬手揉揉他的头,又觉得不妥,暗自握紧了拳。

前几年在部队里也有过同进同出的兄弟,看上去也挺好,但那种感觉跟叶祺是不一样的。叶祺与他惊人地相似,拥有

处处契合的价值观和处事方式,总让他觉得内心安然。几乎是无法形容的惊喜,当你暗地里怀抱着自己的一套信念行

走于人群,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是怪胎时,有人忽然让你看到完全相同的东西……就是那样意想不到,如获至宝。

然而叶祺却不是让他欣慰地守望着的孩子,他有他自己的威严。如果说陈扬自己的气场更贴近于压迫感,处处有礼有

节,天生不容小觑,叶祺便是另一种凛冽,冰雪般的锐白,一眼望去却温文平和。

一时相对无言,气氛却渐渐平缓下来。叶祺换了个姿势怀抱着一叠快餐盒,汲取里面透出来的那点温度,不言不语,

一点点笑蕴着难言的宁静。

第四章:荣辱与共(2)

静谧像烟雾一样蔓延,无声无息笼罩了两人头顶的一小片天空。多么适合倾谈的气氛。

陈扬的思维大多数都像他的眼神一样锐、一样冷,像一把精确的手术刀,没有贵重的刀鞘或是花哨的招数,简单直接

,一击必中。譬如现在,叶祺等了他一会儿,等来一个匕首般的问句:“你究竟有多在乎这些虚名?”

叶祺的唇角慢慢勾起,微妙的弧度:“我不在乎。真的,可能你听着有点矫情,但我真的是不在乎。”

陈扬默然点头,又道:“我想你也是不在乎。那你累么,老这么奔波劳苦。”

叶祺最大限度地舒展身体,简直要跟长椅浑然一体:“累啊,能不累么。但我总觉得我跟这个世界毫无关系,我很早

就选择了一个截然不同的视角,它会带来很多负面的效应,例如我没有多少热忱可以拿来给别人。所以我对旁人有愧

疚,我会做很多事来维持一个……嗯,尽职尽责的表象,该我做的我都去做,该我争的我都去争,这样我就放心了,

我可以缩回我的世界里去,比较心安理得。”

呵,看得真够透彻的。陈扬在心里把他这席话大卸八块,再一块一块拼装起来,最后还原一个完整的叶祺,四肢齐全

,笑容可掬。原来如此。

居然会心痒,他没有按捺:“那我呢,你怎么看我。”

叶祺爽朗地笑起来,无声却肆意,转过头认真看进他眼里,仿佛揉碎了一夜的星芒:“你啊,你连自己的问题都没纠

结好,别提外部的问题了。”

陈扬不置可否,顿了顿,问:“你就不纠结了?”

叶祺双手交握,仰脸枕在自己手心里,千帆过尽的语气:“我?我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陈扬最痛恨游戏人生的态度,却一时找不出如何责备他,只好随便踢过去:“怎么说话呢你。”

被攻击对象适时地一跃而起,伸手拉他一把,步履轻快地往教学楼走:“走吧,再瞎扯咱这夜宵都快风干了。”

认识了不过几个月,陈扬却觉得他的背影无比熟悉,好像已经看过无数次、守望了无数个春秋。陈扬总在执着地向内

剖析自己,从来不怕血肉模糊,所谓伤痛与无奈,不过因为得不到的一向矜贵。可叶祺不同,他什么都不要,他不断

地向人世索取,只为了转眼可以将它们撕碎了扔在风里。

很奇怪的沧桑感,就蕴藏在叶祺年轻而挺拔的背影里,让他不由自主想去证明些什么给他看,奉上世上最明亮、最美

好的事物,给他一个理由重新相信希望。

不,也许不是希望。叶祺从不缺乏相信的能力,也从不缺乏值得为之努力的希望。他什么都愿意相信,什么都可以接

受,毫无怨言,勇往直前。他把自己所有的棱角都磨圆,成为一颗表面光洁的鹅卵石反射着一切光源的辉煌,本身却

沉寂。

但这也就意味着,他什么都不在意。自古多情必无情。

其实组队对付一个学校里的比赛项目是个不断挑战疲劳极限的事件,尤其是你白天没空的情况下。大学生活说白了也

就那么回事儿,能提供给你挥霍光荣与梦想的沃土比楼下那花坛面积还小,要么你视若珍宝默默耕耘,要么你视若无

睹袖手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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