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他仓惶离开的身影,白青隐摇头笑笑,然後转身离开。
在他回到屋里後,早已经等候他的郑凝霜告诉了他一件事情──
「长笑刚刚有来过?」正脱下外套的白青隐蹙眉看向身旁的凝霜。
「是啊,来向我问了好多问题。」想到弟弟长笑,凝霜就一脸宠爱,见白青隐已经脱下外衣,她巧手地接过,帮他挂
到衣架上。
侧脸想了想,白青隐状似随意地问道:「他都问了什麽?」
说完後,他不急著等待回答,而是走向角落里,从角落处抽出一张席子,铺到地板上。
「他问我们什麽时候回京城……」
看到这幕的凝霜脸色一黯,但仍如以往那样,转身走到柜子里取出一床被铺,交给白青隐。
「还问你最近有没有向我说什麽奇怪的话……长笑今天有点怪怪的……」
凝霜蹙起了柳眉,一脸困惑:「他为什麽要这麽问呢,脸色也有点不对。」
已经铺好临时睡铺的白青隐看了她一眼後,道:「会不会是长笑不喜欢我,想让我快些离开啊。」
「不会的。」听他这麽说,凝霜怕他多想,便赶紧道,「长笑还曾经跟我说过他很喜欢你这个姐夫呢,还说希望我们
能多住久一点,这样他才不会那麽闷……」
白青隐一听,不由得哼笑一声,意有所指地道:「他是真的这麽想的吗?」
「相公,长笑还只是个孩子,他想的事情比我们单纯多了。」以为他指的是长笑不想他留在这里的事,凝霜再一次向
他解释,「他说喜欢就是喜欢,所以你别想这麽多,安心住下来吧。」
「单纯?」这话让白青隐产生质疑。
前一段日子,他所眼见的那一幕,当时长笑所表现出来的姿态,根本不像是一个纯真的少年,更像是一个经历了种种
波折与痛苦的大人。
没有任何言语,但那真挚的目光已经完全透露了一切。
他爱著那个人,他所注视的人,他的父亲──
「相公?」
他的沈思让身边的人担心地轻轻呼唤他。
白青隐抬头朝凝霜笑笑,随後说道:「你可以跟你弟弟说,我再过两天就会离开苏州了。」
「什麽?」凝霜一脸惊讶,「相公你为什麽要离开,难不成真的是因为长笑对你说了什麽……」
「不是。」白青隐摇头,向她解释,「只是这边的生意已经告一段落了,我要赶紧回去处理京城的生意,苏州的生意
固然重要,但那边的生意我也得顾著。」
「原来如此。」凝霜松了一口气。
「相公你以後都要两头跑吗?岂不是很辛苦?」
白青隐笑笑:「做生意能不辛苦吗?」
凝霜侧过头,思忖片刻後,小心问:「相公,公公是朝廷一品大官,两位哥哥也都是朝廷命官,为何单单只有你一人
出来经商呢?」
白青隐的目光深沈,他走向窗前,把窗户打开,让夜晚的凉风迎面吹来。
他一直沈默,在凝霜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却说话了:「我不太喜欢官场的那种氛围,太拘束也太险诈,觉得那样过
活著,会很累。比做生意还累。」
短短一席话,凝重深刻,足以让冰雪聪明的凝霜了解他内心无限的深沈与顾虑。她不再多问,只是眼含眷恋凝望他站
在窗前的身影,沈思著。
10
在要离开苏州的前一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打地铺睡在屋子外间的白青隐一直没有阖上眼。
当月偏西的时候,他聆听一阵里间的动静,确定凝霜已经睡熟後,他踮手踮脚地爬起来,穿上衣服,小心打开房门,
轻轻走了出去接著把门掩上。
一走出屋外,他第一件事就是跃上屋顶,四处张望一阵,看到不远处细微的灯光後,不禁抿唇微笑,立刻朝这点光芒
飞跃而去。
不消一会儿,他就来到了手持著孔明灯,等待谁一样的长笑面前。
看到是他,长笑先是放开了手中的灯,任它徐徐上升到空中後,才从衣袖里抽出一张字条,嘟起嘴不快地问白青隐:
「姐夫,你为什麽要把字条放在我的书桌上,叫我今晚亥时手持孔明灯站在屋顶上等你?」
白青隐深深地看著他,没有说话,就像要抽丝剥茧透过他的身体看穿他的真正灵魂。
在他强烈的目光的注视下,长笑显得有些局促:「姐夫,为何要这般看著长笑?」
白青隐这才移开了视线,低下头无谓地一笑後,他说道:「在我面前还需要装吗?」
长笑脸色一变。
「我已经知道了一切,在我面前,你就露出你真实的一面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长笑愣在原地,呆呆地看著他。
白青隐轻笑,向他接近一步:「怎麽了,怎麽不说话了,平日不是伶牙俐齿的麽?」
长笑手足无措地後退一步:「姐、姐夫,你在说什麽啊,我怎麽听不明白……」
「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假的不明白?」
就像在审问犯人,口气咄咄逼人,只想让对方无所遁行。
「我……」长笑咬住下唇,最後索性转身,朝放著梯子的方向走去,「我回房了,明天还要去私塾上课……啊?!」
见他要逃,白青隐身形往前一扑,拽住他的手臂带著他飞落至草地上,随後用力一甩把长笑甩到地面上。
「姐夫?!」
惊慌失措地郑长笑脸色难看的望向冷脸站在自己跟前的男人。
听到他的叫唤,白青隐的目光更冷一分,他盯著他,寒声道:「我不该成为你姐夫的!」
「什麽?」倒在地上的人错愕地瞪大眼。
「我原先要娶的人不是你姐姐,而是假扮成女儿身的你!」
这句话,教人怎麽反应?
张口结舌呆呆地望著他,看到他寒冷的一张脸,长笑全身顿时无力,瘫坐在地面上。
看著他,白青隐冷哼一声,接著道:「我原本满心期待,但在揭起红盖头的那一霎,我就像被人狠狠地刺了一剑。当
在知晓你居然是凝霜的弟弟时,更是如五雷轰顶,难以置信。」
「我一直在努力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然而对你的那份感情却是越压抑越强烈,之後在见到在你爹书房里发生的那一
幕时,我突然产生了非分之想……」
白青隐蹲到呆滞的长笑面前,伸出手在他微微开启的唇上小心碰触著。
「我在想,如果那时候你吻的人是我,那便好了。」
长笑震惊地瞪大眼,然後惊慌地打掉他的手,爬起来想逃开,却被白青隐拉了回来。
「放开我,再不放开我叫人了!」
拼命挣扎也逃不出他如桎梏般的手臂,长笑情急之下大声嚷道。
「那你叫啊,把人全都叫来,然後我就把那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特别是你爹!」
被他抓住的身体倏然僵硬,叫嚷的声音也生生止住。
白青隐趁著这个时机,用力一拉,把他拉进自己怀中,紧紧抱住。
被抱住的人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慌乱地试图全力推开紧紧抱住他的人,却一点效果都没有。
「姐……姐夫,你干什麽……放、放开……」
随著他的抵抗,抱著他的人更是用力,无奈之下,他最後只能不安紧张地嗫嚅著。
不仅抱住他,还把脸深深埋入他的颈项,汲取他身上特有清香的人幽深的眼中,是难以自拔的痴情。
「长笑,跟我去京城吧。」
他低喃般的话语,令不安於他怀中的人身体渐渐僵直。
白青隐放开他,然後捧住他的脸颊,逼他直视他。
「你应该听你姐姐说了吧,我明天就要回京城……我要你跟我一起回去……」
脸色难看的长笑缓慢摇头:「我……我不要……」
「你不可以说不要!」
白青隐冷冷地直视他:「如果你不跟我一块去京城,我就把我所知道的事情公布出来!」
脸色铁青的人漆黑的眼中刹时充满了悲哀。
「为什麽……你要这麽做……」
看著他快要哭出来的脸,白青隐的心也在揪痛著,但他强忍著没有妥协於不舍的情绪中,而是再次把他搂入怀中,仔
细地感受他。
「是啊,为什麽呢?」
就在他耳边,他自言自语:「为什麽是你偷走了我的心……为什麽呢?」
为什麽要让他遇见他,又为什麽他要爱上他,然後又让他看到那揪心的一幕,从此,更舍不下他……
一切,都是为了什麽?
11
第二天的午时,郑府一家人站在屋外,送别正准备回京城的白青隐。
而本该是与父母、姐姐一块为白青隐送行的长笑,此刻变成了被送行的人之一。
「你这孩子!」表面上是在斥责长笑的郑其渊其实目光中,含著对长笑不舍与疼爱,「你姐夫要回京城办事,你却嚷
著要跟。要是在路上给你姐夫惹了什麽麻烦,小心回来後我家法伺候。」
「哎呀,爹,你太抬举我了吧。我怎麽会老是惹祸嘛!」被父亲这麽斥责的长笑,不依地鼓起了脸。
「哼,你闯的祸还少吗?」郑其渊曲起食指小惩似地指弹弹他光洁的额头。
「爹,痛呀。」长笑捂住额头赶紧躲到另一边。
「真是的,听到你姐夫要回京城,就突然嚷著要一块去,也不想想会不会给人家带来麻烦。」郑其渊嗔怪地瞪了自小
就顽劣的儿子一眼。
长笑没有说话,只是皱起鼻子,朝他可爱地吐吐粉舌。
「是啊,长笑,姐昨天跟你说起这事时,你都还没想说要去京城,怎麽过了一个晚上,就突然想去了。」一直在一旁
看著弟弟在父亲面前耍宝的凝霜不禁说道。
「我……」长笑扫了一眼含笑默站在一旁的白青隐後,才回答,「听说京城有很多好玩的,而且有很多苏州没有的东
西,我就突然想去看看了嘛!」
郑其渊听罢,点点头:「去一趟也好,孩子总要见见世面,开阔眼界的。长笑自小就在苏州,还没机会去远一些的地
方。这次由女婿亲自陪伴,我们也能放心。」
他的话音一落,郑夫人便朝长笑走去,慈爱地仔细看他,并嘱咐他:「路途艰辛,在路上要照顾好自己,知道麽?尽
量不要给你姐夫惹麻烦,到了京城後,你就代爹娘向亲家公亲家母问安,嗯?」
「嗯。」长笑乖巧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娘。」
这时,凝霜也走向他,拉住他的手,柔柔地笑道:「要不是霜姐身体不好,经不起舟车劳顿,霜姐也想跟你一块去呢
。」
她的话,让长笑清澈的眼睛的深处,闪过一丝愧疚。
「长笑,霜姐拜托你一件事,好麽?」
「什麽事啊?」
「帮我时不时叮咛你姐夫,不要为了工作过於劳累了,休息的时候就要记得休息。」
长笑点点头,说了声,好。
这厢正在依依不舍道别,郑其渊则朝一直无语地白青隐走去,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後,他郑重地说:「长笑这孩子很淘
气,女婿你就多担待一些了。」
「我会的,岳父。」白青隐笑著颔首。
得到他的回答後,满意的郑其渊朝长笑他们喊过去:「好了,不聊了,快让孩子们上路吧。免得误了时辰。」
他一声令下,所有人纵然再有不舍,也只能分开。
长笑坐上马车,白青隐翻身上马,他们的队伍开始前进。路上,长笑探出头来与家人挥手道别,视线一直眷恋地看著
某一个人,直至他们的身影完全在视线中消失,才怅惘若失地坐回马车中。
出了苏州城後,一直安静坐在马车里的长笑突然叫马车停下来。马车停车,白青隐不解地策马去看,恰好看到一脸菜
色的长笑急匆匆地跳下了马车。
「怎麽了?」他问。
淡淡地瞟了他一眼,长笑面无表情的说:「我要骑马,坐在马车里晃死了!」
此刻举止冷淡的他与方才在苏州里开朗活泼的长笑判若两人,让白青隐颇为好笑,却只是抿了下唇後,道:「我叫驾
车的人多注意一下,然後在马车里加些软垫就是了。你可是养尊处优没出过远门的大少爷,没骑过马,也骑不得马。
」
长笑没有说话,用清澈的眼睛直勾勾瞟望一阵白青隐,突然似是而非地哼笑了一声,转身走向另一匹马的旁边,坚决
地把骑在马上的人叫下来,接著熟练而果断地跳上了马背。
接过被他赶下马的人递来的马鞭,长笑扫了一眼白青隐所在的方向,顿时扬起马鞭,策马飞驰而去。
一直默默注视这一切的白青隐在看到长笑驰骋而去的身影时,目光之中闪过微微的讶异。他丝毫不敢懈怠,交待队伍
中的人叫他们继续前行後,遂迅速策马朝长笑离开的方向追赶过去。
一路上,凝望著一直在自己前方的身影,白青隐的眉宇微微地蹙起。
他不解,离开苏州城之前,郑其渊明明跟他说过,长笑从未骑过马更甚少与马接触,因而只能乘坐马车。可是眼前的
人分明有精湛的骑术,并且举手投足间隐隐透露的那份豪爽与大气,实在是像极了出兵征战的骑士……
只是片刻的分神,好不容易才接近的身影又被远远拉开,白青隐错愕地同时竭力追赶。
他自小就骑马,并且还算是一名骑马好手,在京城一带能与他匹敌的没有几个,可是眼前──他居然需要竭尽全力,
且就算如此也依然被拉开了一段距离!
死死盯住不远处看似娇弱的身影,从中,白青隐深沈黝黑的眼睛中透出强烈的探知欲望──
郑长笑,你到底是怎麽样一个人?
12
长笑撩起长长的衣摆,朝山林间清澈见底的溪流走去,当蹲在岸边的他把手放在溪水中时,随之而来的凉爽感觉让他
舒适地微微一笑。
拢起双掌,掬起一些溪水喝了一口後,他才用溪水漱洗著自己的脸,洗得差不多时,他才听到马蹄声传来。
不禁笑了一声,他稍作整理,然後站了起来朝他随意放在一边,正自由自在吃草的马儿走去。
用手在马长长的鬃毛上梳了几下後,一直在追他的人才出现在他所在的地方。
长笑没有看向见到他後,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的白青隐,只在一头大汗,呼吸有些喘的他在他身边下马时,才指向他方
才停留过溪流,说:「那里有条小溪,你可以去洗一下脸。」
深深看了一派闲静的长笑一眼後,一句话不说的白青隐才向长笑所指的方向走去,不过盏茶功夫,已经漱洗完毕的白
青隐走了回来。
「你是怎麽学会骑马的?」
白青隐一回来就直接问道。
与马儿逗乐的长笑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向白青隐。
白青隐等了一阵,确定他不会回答後,他继续说:「你的骑术十分的精湛,实在让人吃惊。」
他长这麽大,从未见过骑术有他这麽厉害的,就连专业的骑手也会自叹弗如吧。
长笑拉起马绳,在树阴茂密的林间悠闲地走著。
「我已经很久不骑马了……」
眼望著前方的他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
同样拉起马绳走在他身边的白青隐静静地看著若有所思的他。
「我以前就是在马背上过活的……」低下头,他苦涩一笑。
「什麽?」白青隐听糊涂了。
长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向他解释,而是说道:「现在要去哪里?」
对於他的不答反问,白青隐深深地蹙起了眉,明显的表露出对他敷衍态度的不满。然而他没再追问,他不想在长笑面
前太过於强硬,尽管他曾经这麽做过──
「回去与我们的队伍集合,然後继续北上,我们得在晚上到达附近的村庄,不然就得露宿了。」
白青隐跳上马後,对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