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然本来是最优秀的枪手,最敢于冲到第一线的国际刑警。但是,就在两年前,在一次高危任务中,高层为了立功,竟然罔顾人质的生命安全。莫然决意辞职不干,灰头土脸的回到家,和他说:“大哥,我不要做警察了。给我八年时间,我会为你开拓出美洲市场最权威的保镖集团。”
他不能说什么,只能摸摸妹妹的头发,道:“不要勉强自己。”
莫然摇摇头,然后离开了,哪怕是逢年过节也没回来过,那么多年,唯一知道的就是,李氏财阀的保镖产业由空白一跃成为了垄断美洲市场的代言人。
李暮然走进李绮绿的房间,她一身黑色的肃静和服,畏寒的睡在大床一角,缩着腿和肩,怀中抱着一个黑白相框,眼睑下晕着睫毛膏的颜色,显然是刚哭过。
那张照片,是绮绿最爱的男人。日本医疗产业大亨的长公子,之澜静。在李暮然掌握李氏大权的这几年,他唯一输过的一次,就是输给了之澜静。当年,自己沉默的坐在谈判桌对面,之澜静无声微笑,镜片下的眼眸如同一片死水,他淡淡道:“李先生,我什么也不要,但是,作为我让你四个小时对李氏控股无能为力的奖品,给我你李家最美丽的东西。”
李家最美丽的东西?是什么?大厅里那个真品宋朝玉瓶,还是爷爷屋子里的洛神赋图?
之澜静微笑道:“我要以八抬大轿,千亩之地,万两白银,十里红妆,迎娶李三小姐。”
他本不想,就算拼个两败俱伤也不肯牺牲自己亲妹妹的幸福,但是绮绿听说后,甚至很愉悦的笑了起来,十八岁的绮绿,娇俏美丽,笑道:“大哥,别担心了,我倒是要看看,敢说出这种话的男人是个什么样子,我嫁了!”
那时绮绿还在读书,之澜静也纵着她,上下照顾无一不周,不管平时有多忙,一定会亲自去接绮绿上下学,那几年,更是陪着绮绿走遍了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
绮绿曾经说过,这辈子,只有静对我微笑的时候,我才觉得做女人是那么幸福。
之澜静死于肝癌。那种劳累过度会得的病,最后那几个月,他执意不住医院,和绮绿呆在轻井泽的别墅里,每天插很多管子,也依旧摸着绮绿的头发微笑。
他离开的时候痛苦得青筋都出来了,但仍旧勉力抬手摸着绮绿的发道:“阿绿,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我知道你哥哥不好对付,但还是任性,想娶到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所有的事,心无挂碍的,回到你哥哥身边去吧,什么……都不用担心。”
之澜静用他的余力解决了集团内的一切纠纷,把所有动产不动产都留给了李绮绿而没有任何绑定条件,外加之澜财团百分之三的股份。
绮绿看起来像个永动机,她精明,干练,强势,刻薄,坚不可摧,强大如金刚,她是李氏最出色的下一任继承人,但是,李暮然还是只记得,当年那个小女孩从之澜静的灵堂上回来,一头扎进自己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得喊:“哥哥,我爱他……我爱他啊……我替他去死行不行,哥哥,你无所不能的是不是,你把静给阿绿找回来,找回来啊……找回来……静啊……”
她是那么伤心,伤心得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此后的李绮绿,全然成了另外一种样子,另外一种令人畏惧的样子。只是,再没正眼看过任何一个男人。
她说过:“哥哥,静死了,我就不会再为任何一个男人驻足,他们,不值得。”
不管怎么变,绮绿在他眼里,始终是当年那个哭着要他把之澜静找回来的小女孩。
李暮然坐在床侧,伸手把那幅黑白照片从她怀中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摸着她柔顺的的头发,长久的沉默着。
之澜静,你把我的妹妹一并带走了,李家最美丽的东西,已经枯萎了。
坐了一会,见李绮绿不再梦里抽噎,替她掖了掖被角,转身离开。
又灭了一盏壁灯,他推开蔚然的门,李蔚然的房间是李家最有规律的房间,源于一个医生严谨律己的性格。
他睡得很好。蔚然在任何情况下都会尽量让自己活得很好。他总是不让任何人操心,哈佛医学院的奖学金获得者,李氏综合病院的院长,脑外科金牌操刀手。从小到大,蔚然都是最顺的,灼然十八岁因为考麻省理工焦头烂额的时候,他暂停了自己的一切工作,来辅导灼然。
六岁时候就晓得握着李暮然的手道:“哥哥哦,不要为蔚然操心,哥哥很忙,蔚然会自己乖乖的。蔚然给哥哥赚钱,给弟弟分糖吃。”
长兄如父。他从小就对这个道理明白得透彻,也不期待会有谁来理解自己那颗已经被分成太多份的心,牵挂太多,自然无法专心对待什么,总要权衡,总要显得那么不近人情。
他始终为他们自豪,在自己上了半截大学而不得不退学回家没日没夜地工作时,就在心里暗暗的发誓,李暮然在的地方,他们可以恣意而活,上喜欢的学校,读喜欢的专业,娶喜欢的人,天塌下来也有他再扔回去,没关系。
在酒柜那里倒了一杯玛歌,刚打算回房间,蓦然私人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署名‘月’的短信。
内容上和工作没有半点关系,只有八个字,且不符合他性格:我想见你,立刻,马上。
范其铮很久没有过得那么狼狈了,整整三天没有刮胡子,穿着白衬衫,运动裤,窝在李燃的小房子里,喝酒。既不是红酒也不是啤酒,是那种会把胃烧穿的黄酒。捏着瓶身直接往嘴里灌,连杯子都省了。
已经分不太清清醒和醉态,混混噩噩,不知今夕何夕。只有做梦的时候是最快乐的,卸下了所有防备,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说爱他就说我爱你,想要他陪伴就撒娇卖萌,那种,最原始的姿态。
直到收到杨柏文怒不可遏的呼叫,他在电话里发疯一样的大吼道:“你他妈的跑哪去了!打手机手机不接,打座机座机不通,这个老总还做不做了,娘的累死我了,祖宗啊,快点回来,这批模特的硬照下来了,得你亲自审哪,还有,还有,一个死小孩,赖在门口不肯走,死活要见你……”
范其铮摸着自己痛苦欲裂的头,挡着照进眼睛的阳光,轻飘飘的道:“我睡了几天……”
杨柏文冷笑道:“三天,范总,整整三天三夜了。”
“三天?那么久……”范其铮喃喃几句,颠倒不清,顺手就切断了电话。
一个小时之后范其铮出现在了ZR大楼下。一顶Prada黑色礼帽,Dior的浅灰色前凸墨镜,一身Hogo的简约黑色西服,Armani纯白束腰风衣。脸色苍白而颓废,唇下还有些未理清的胡渣,微微扬着头,显得刻薄寒冷。
一进大堂便看见杨柏文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踱步,他只作没瞧见,缓步往前走,被杨柏文一下从后面拽住,恶声恶气得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拼了命的夺权,拿到手了又不在乎。”
范其铮笑了一声,凤目微斜,悠悠道:“我想嫁人,你信么?”
杨柏文翻了个白眼,把手插进裤兜里,冷笑道:“那我倒要听听,您想嫁给谁啊?”
他蓦然停下了步子,微微侧头,似嘲似讽的抿了唇,淡淡道:“你说,李氏财阀的七少奶奶怎么样?”
“噗……”杨柏文虚弱的点了点头道:“还少奶奶干什么,有本事你做姨太太。”
范其铮冷冷道:“吐在大堂就跟着后勤部做一个月卫生。”
插科打诨的唬弄过去,范其铮走上电梯间,前往十八楼常务董事的办公间。杨柏文跟在他身后,开口道:“第一件事是先把模特硬照给我审好了,否则后面的工作我没办法干。”
范其铮面无表情,淡淡道:“有好苗子么?”
杨柏文微微苦笑道:“没有,跟你当年拍硬照得时候那水准差太多了。就算有几个不错的,比如有个叫杨筝的小伙子,身体素质还不错,跟你有一拼,就是眼光差了点,挑了件嫩绿的Mo&Co毛衣配黑白点,别逗了,那是哪个三流设计师教出来的。”
范其铮走出电梯间,踏上十八层柔软的地毯,冷笑道:“眼光差就打回原形重新做。又想要权势名利,还想跟个嫩雏一样干干净净的,想哪门子好事。”
闻言,杨柏文不语。他知道范其铮虽然刻薄,却从不轻易说这样的话,而且,这话多半是自己说给自己听的,难听至极,嘲讽至极,现实至极,也自伤至极。
“其铮……你究竟怎么了?”
范其铮头也不回的推开办公室的大理石双开门,淡淡道:“别再问我这种问题,会让我质疑你作为一个职业经理人的专业性。”
进了门,却发现沙发上早坐了一个人,严格来讲也并不是坐,而是瘫在那,瘦得不成样子,黑黑黄黄,面色难看得很。
范其铮辨认了很久才想起来是那天在大堂给他下跪的那个小伙子,他微微一笑,脱了外套坐在转椅上,一只手拿下墨镜,开口道:“杨柏文给你带进来的?”
那少年早已气若游丝,摆了摆手道:“是……爷爷你饶了我吧,三天不吃饭,整整三天哪!”
范其铮伸手撑着下颔,冷漠的审视着他身上的每一处肌肉,皮骨,看了一会,道:“真的三天没吃饭?”
少年怨毒的瞪了他一眼,干脆不再说话。
范其铮淡淡一笑,道:“你的名字。”
少年道:“孟弗之。”
范其铮道:“我不喜欢太拗口的名字,模特界也不很喜欢中国人各种离奇的字符,从今天开始,你叫White Fox,白狐。”
闻言,孟弗之才算是回复了点人气,一双亮闪闪的眼睛嵌在黑黄的脸上,有些戒备得盯着他,道:“我真的可以做你这样的模特?”
范其铮似笑非笑,反问道:“我是哪样的模特?”
孟弗之想了半天,最后憋着嘴蹦出两个字,道:“漂亮!”
“我不要漂亮的模特。”他站起身,负手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一字一顿得道:“我要阳刚的,像岩浆一样灼烧掉整个模特界的国际超模。你做得到么?”
很多年后,和杨筝一起站在巴黎时装周上的白狐,会对着话筒微笑着说这样一段话,“他的眼睛里有火,阳刚的,像岩浆一样的火,似乎倾注着他所有对于模特事业的爱和热,我瞬间被他点燃了,当年那个黑黑黄黄的小子,对着Kingson大喊了一声,我一定会做到的!成为第三个站在这个地方的亚模。此时,站在我的恩师曾经叱吒风云的地方,看着同一片风景,我只想说两句话,其铮,谢谢你。其铮,一定要幸福。”
这些是后话了,总之当时他喊完那句话整个人就萎靡在了沙发上,范其铮微笑道:“很好,我们马上签约,我会安顿好你的家人,但相应的,不管我让你做什么,只要你说一个不字,或者坚持不下去,一切作废。”
孟弗之的身体被这三天的饿彻底折腾回了原点,这正是范其铮的目的,一张白纸是最好改造的,一切的一切,干干净净都比浓墨重彩要好。
他打电话让特助送饭来,一块瘦前腿肉,一块烤牛排,一个煮鸡蛋,一杯脱脂牛奶。对于正常人来说,这些东西很难吃得下去,且不说没有主食和蔬菜,连口汤都没有。但孟弗之饿得狠了,一见食物就开始狼吞虎咽得往嗓子填。
范其铮一手懒懒的翻着硬照,一边冷冷道:“给我吃足三十分钟,不许发出声音,不许露出超过四颗牙齿,不许沾上酱料。”
话音一落,孟弗之就无比愤恨的躲到了墙角默默地吃食。
翻了一圈,果然没什么好苗子,不是身体不过硬就是长相太成问题,或者不会衬镜头。直到翻到最后一张硬照,说实话,很难看。嫩绿的Mo&Co毛衣,黑白点窄腿裤,像个三流设计师睡觉的时候折腾出来的画面。但是,模特却意外地到位,一只手插着口袋,另外一只手斜拿着一个墨镜,眼神细细眯起,侧望向远方,就像米勒的油画一样逼真而引人遐思。身体清减却分布合理,纤秣得当,腰部曲线漂亮得吓人。
很像当年的自己。甚至连不知道怎么衬衣服这一点也是。范其铮多看了两眼,拨通了内线电话,道:“找杨总,调模特部的杨筝来我办公室。”
没到十分钟,有人敲响了房门,得了一声‘进来’才推开门缓步而入。见到杨筝的那瞬间,范其铮不动声色勾起了苍白的唇,太像了。
年轻人大概二十一二的模样,一米八二左右,戴了一幅金丝眼镜,咖啡色的中长发,皮肤白皙,一双冷清清的凤眼在不经意之间可以勾魂摄魄,身材修长纤细,是隐形黄金比例。只是……还有一些致命的身体细节需要锻炼,而且那大红的裤子和黄色衬衫是怎么回事……
瞥了一眼正在琢磨怎么把牛排吃得又爽又优雅的小黑子,范其铮道:“Fox,看看你面前这个模特,喜欢么?”
闻言,杨筝细白的脸不禁微微一红,侧目去看墙角那个黑猴一样的男人,蹙起了细长的眉,没有说话。
孟弗之不耐烦地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一下杨筝,复低下头去,淡道:“不喜欢。”
范其铮含笑,抿了一口茶水,道:“为什么?”
孟弗之无奈的放下餐盘,快步走过来,一只手在杨筝的臀部,胯骨,后肩拍了两下,道:“师父你看啊,他的屁股一看就是坐久了的,后翘度都达不到贴合你身上那件Hogo定制西裤的程度,更不要提AV男优了,还有胯打太开了,你收收,这么走台要累死了,肩是很挺,但是太削了,你是穿衣服还是扎衣服啊,最后,你这一身西红柿炒鸡蛋是怎样,穿件黑色的蕾丝衬衣不行吗?”
几乎所有的细节弊端都正中下怀。范其铮满意得勾了勾唇,淡道:“你也不怎么样,回去吃东西,还有,黑红色调是很经典没错,难道他穿紫色的蕾丝衬衣效果不会更好么?”
孟弗之还未说什么,只见杨筝一脸又羞又恼得模样,冲他低声道:“你给我放手!”
“范总,我先走了。”杨筝一双干净得像水的眸有些泫然,转身就要往外走,范其铮微微蹙眉,淡淡道:“等一下。”
他从座位上起身,打开自己的衣柜,口中默念了几个数码,从Fendi专区取了一间暗紫色蕾丝衬衫,不是很亮的颜色,压一下裤子的红。 然后从Hermes专区抽了一条金线滚边的黑色丝巾递给杨筝。
他有些局促,不知道该接不该接,只听范其铮道:“一个专业的模特,要学会利用自己的身体把设计师想说的话传达出来,所以我并不说你这样穿有错,只是不合时宜,你还没有到能够掌控这些的程度。如果你不抗拒的话,我很愿意教你这些。”
孟弗之吃完了饭,一边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边笑道:“答应吧答应把,不穿白不穿么,哥可是给这个变态跪了好几个小时才求来的机会。”
杨筝接过衣服,微微垂眸,道:“我去换。”
范其铮微微一笑,眼神却落寞的转向别处,淡道:“我再告诉你一句话,混这行的,不管遇到了什么,都不要轻贱自己。轻易拿自己去交换的结果就是到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放了杨筝走,他坐回椅子上,半躺着,微闭双眸,懒洋洋的道:“如果让你一个人走台,会寂寞么?”
孟弗之想了想,道:“会啊,一个人自慰肯定不如两个人滚床单感觉好嘛。师父,难道你走了那么多年台,开始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