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痛苦到了不管你住多大的房子,不管你有多少钞票,你有多名贵的车,仍旧会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哭得像第一次考试不及格的小孩子,像找不到家的浪子。正如范其铮曾经经历过的,也如舒云自己的遭遇,如此时此刻的古琛。
女歌者已经逐渐偃旗息鼓,由激越的死亡之音变为如烟的倦怠,古琛缓缓站起。一改往日的霸气风格,对着观众极温柔的笑了笑,闲庭信步一般前行。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其铮说这件衣服是小云专门为他设计的。
这是最简单的黑红格子衬衫,最简单的水洗牛仔裤。他第一次从乡下来到这个城市打工,见到那个云一样的人,就是这样的穿着。
的确是百年孤独之病。相思病。在日日夜夜,舒云一个人独守空闺的时候,是不是就在寂寞的涂鸦着格子衬衫,水洗牛仔裤。在日日夜夜,他在外面流连声色彩旗飘飘的时候,舒云是不是一个人拥着被子取暖。古琛在精神病院的日日夜夜里,是不是也这样寂寞的拚着他的图。
一念及此。古琛蓦然心痛如绞难以自抑。
这场秀结束之后,有著名评论家说:Wing古琛告诉了我们,一个充满阳光的新西兰森林变成天上下着酸雨的沼泽需要什么过程。风雨过后,海阔天空。
泰晤士报评论说:成熟男人需要的伤痛亦是他的资本。我们爱Wing的夺目,也爱他的伤痕。
人生并不是一本伤痕小说。至少我们有很多愈合剂。比如亲情,比如友情,比如希望和爱。写小说的人也不是掌控生死的撒旦,因为我们还有奋勇前行的勇气,我们还有重新站起的挣扎。
那天范其铮只出现了这一次,惊鸿一瞥,但也因此一越三名,成为了全球超模排行榜上的Number 1,古琛屈居第三。
巴黎国际机场。
一个身量很高,纤细清秀的男人拽着行李包走进来,他带着墨镜,墨色的中长发,白色T恤衫,牛仔裤。拿了登机牌,随便找个位子候机,所有人都在看机场电视对于东方之神秀场的直播。他却一眼都没有看,从包里拿出一本烹饪的书,戴着Mp3饶有兴致的读。
当天晚上东方之神秀场的展示震惊了全球时尚界。它令川久保玲,Chanel,Gucci,Dior Homme,Armani,Hugo Boss,Hermes,GIVENCHY,DOLCE&GABBANA,三宅一生,全部黯然失色,成为了下一年的时尚定义,潮流风向标。
Cussi舒和Kingson范被誉为设计界和模特界的东方之神。
古琛离开模特界,前往希腊。
杨筝和白狐成为ZR招牌名模。
当初范其铮承诺给了杨柏文一个亿订单,实际上ZR得到了超过三亿订单。杨柏文却没有很开心,他点了一根烟,站在窗前,对身后的杨筝淡道:“抱歉,即使其铮提前和我打过招呼,但ZR董事长依然不是你。白狐刷走了百分之五十的股份,我顺便把我的那百分之十送给他了。”
杨筝这辈子从没有这样羞恼而愤恨过。他知道,自己被彻彻底底的涮了一把。但无可奈何,因为白狐眼里早已没有他,他嫌他脏。
这样一想,又多了些痛苦。
杨柏文缓缓回头,见到休息室门口站着一个人,他身上像染着风霜,让人心疼。
他微微一笑,道:“七爷,好久不见。”
李灼然道:“没有很久。我只是想来问问,你们是不是该把其铮还给我了?”
杨柏文叹了一口气,像瞬间苍老了十岁。“李七爷,其铮走了。他演绎完百年孤独之死以后就不见了。”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炸开了大朵大朵的烟花,空中响起了很好听的歌声。
杨柏文把他拽到窗前,垂目看到很多孩子在香榭大道的广场上拥吻,或者拉成火车一起舞蹈。
他微笑道:“这是今年的格莱美大奖,Firework。”
Do you ever feel like a plastic bag,你可曾感到自己如同空中的塑料袋?
drifting through the wind随风浪迹天涯
wanting to start again?想要重新开始?
Do you ever feel, feel so paper thin你又可曾感到自己单薄得如纸般脆弱
like a house of cards,如同纸牌搭成的房子
one blow from caving in?只要轻轻一吹全世界都会崩塌
Do you ever feel already buried deep?你可曾感到自己被深埋地下
6 feet under screams but no one seems to hear a thing在地狱中撕声呐喊 却没有人能听到你的声音
Do you know that there’s still a chance for you但不管如何我想告诉你不要放弃 ’ Cause there’s a spark in you因为我能感到你的胸口之中已经擦出火花
You just gotta ignite, the light, and let it shine它就会发出全世界最耀眼的光芒
Just own the night like the 4th of July把自己的夜晚当做七月四日
’Cause baby you’re a firework我的朋友 别忘了你是一支烟火
Come on, show ’em what you’re worth来吧,让他们瞧瞧你的价值
Make ’em go ”Oh, oh, oh”来吧 现在就点燃自己 《噢,噢,噢》
As you shoot across the sky-y-y站在地上仰望的人们会对你刮目相看 为你欢呼空-空-空
Baby, you’re a firework朋友 你就是那创造美丽的烟火
Come on, let your colors burst来吧 给他们看看你酝藏已久的色彩
李灼然微微蹙眉,低声道:“Fire……work?”
杨柏文眼中有些喟叹,笑道:“这首歌的主题是,高空绚烂的烟火,原来都来自每个人的炙热内心。”
见他沉默,杨柏文淡道:“如果你心里还有烟火,就要绽放出来让想看的人看到。”
三个月后 西塘古镇
经营了了旅馆的老板大概三十岁左右的样子,有一双漂亮干净的凤眼,总是喜欢很温柔的笑。就算是穿着最廉价的人字拖,牛仔裤,白衬衫,也显得那么好看。
他说他姓李,打鱼摘莲蓬的居民也不问名姓,都叫他李老板。
有一天晚上,李老板关了旅馆的门,刚要洗洗睡觉,就听到外面一阵骚动。邻居小原姑娘扒过脑袋来,转着大眼睛道:“李老板,外头有人在放烟花,下去看看不?”
李老板奇道:“谁在放烟花,雪茹?”
小原姑娘道:“一个外头来的人,穿西服的。”
李老板套上一件外套,从木楼上往下走。天色已晚,他有点困了,于是微微眯着眼睛往门外看,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没有控制住自己而垂泪。
他没有上过大学,不能理解那些大学校园里经常发生的,男生在女生宿舍下弹吉它是什么样的情景。
但是当他看到那个人在漫天烟花下弹吉它,不禁泛上了所有的委屈。
李灼然坐在河岸边,抱着一把红木吉它,半阖着眼,低声唱道:“爱是,三万里的孤单。爱是,再远都在你身旁……”
一朵巨大的红色烟花在他身后炸开,照亮了粼粼的河面。
李灼然抱着吉它缓缓起身,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淡道:“其铮,既然你那么喜欢姓李,不如彻底跟着我姓。”
李老板冷笑道:“为什么我要跟着你姓?”
李灼然侧头笑了一下,随手放下吉它,张开双臂抱住他,淡道:“Because my heart will go on.”
李其铮……哦,不,是范其铮缓缓闭上了眼睛,小声道:“吉它弹得很难听。”
他无奈的笑,双手圈的更紧,柔声道:“你知道么?上大学的时候我说过,这辈子只给我的妻子弹吉它。”
范其铮垂着眼,道:“为什么?”
李灼然靠近他耳边,轻声道:“追你……”
已经三十岁的人还因为情话心动脸红是很丢脸的事情,范其铮不得不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摆,躲过他呼出的气息。
也许李灼然刚才不应该唱不流泪的机场,而应该唱暗香。
让爱在灰烬里重生,烈火烧过青草痕,看看又是一年春风。
“你……”范其铮伸手推开他,垂着头,淡道:“你还是去追别人……”
“什么?”李灼然蹙着眉,无奈的摇摇头,道:“为啥啊?”
他不答话,转身就要走。李灼然终于有些忍无可忍,猛一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朗声道:“就算你不答应,没有安全感,还是要走,我也不会放手了!”
话音未落,范其铮蓦然停下了脚步。眼睛定定的看着地面,泪盈于睫。这才是他最想听到的情话——绝对不放手。
只要你不放手,我就愿意硬着头皮走下去。把我的恐惧,我的痛苦,我的安全感,全部捏个粉碎。
冬天过后,春天来了。河岸吹来了凉风,吹动两人的头发,李灼然握着范其铮的手,缓步向小镇外走去。无意中垂眼看到他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笑了一下,淡道:“其铮,既然咱们已经把戒指钱省了,就得把你的嫁衣做的好看一点,是吧。”
闻言,范其铮侧过头,肃然道:“李先生,我们必须郑重探讨一个问题,嫁衣究竟该谁穿?”
李灼然刚想说什么,突然手机铃响,是花左渊的电话。
范其铮从来没见过这样吓人的他。刚才还在温颜微笑,在接了一个电话之后,一瞬间面如死灰,甚至慢慢的透出了青白。足下一软,差点没有站稳。
花左渊只说了一句话:七爷,八爷甍了,脑癌晚期。
“阿澈……”李灼然没有发觉自己已经把范其铮的手攥疼了,他现在不是很能反应过来,脑子里一直回荡着那句‘八爷甍了’。
还是范其铮狠狠地摇晃他,大声叫道:“灼然!”
回过神来,男人面色铁青的直奔机场,全然没了平时的优雅从容。
曼哈顿 苏氏巨典资本
东阳初升,王森西装革履的走进来,见苏秋月正在签文件,微微组织了一下语言,上前淡道:“苏董,上岛传来消息。李八爷脑癌晚期,已经去了……”
“砰!”只听玻璃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你说……什么?”苏秋月缓缓地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助理,声音就像凝固了千年的冰。
王森道:“老爷让您尽快回国,参加……李八爷的……葬礼。”
苏秋月一掌拍在桌子上,冷冷道:“胡说八道!上个礼拜我还和李澈在西雅图开会……”
王森默默地退了一步,淡道:“苏董,李澈一旦去世,东风资本也就不足为惧。”
苏秋月觉得脑袋疼得快炸了。靠回椅子上,缓缓闭上眼睛,低声道:“我和他一起长大的,你们都不知道……他十八岁的时候就可以在华尔街操纵股市风云……你们不知道,没有李澈,我和谁斗呢,巨典还能和谁斗呢……你不知道……那孩子小时候叫我秋月哥哥……阿澈……”
第二十六章:玫瑰人生
春天是个很好的季节。万物复苏,心情也会跟着好转。就算是死亡,沈湎在春天里也总比被埋在冰雪下强很多。
李灼然和范其铮是最后一个赶到李氏综合病院的,九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都从世界各地用最快的速度集合在了这个面对生死的地方。
李枋没在。皓然说,老爷子一听说这个消息就倒了,现在还躺在Icu观察。
手术室的红灯灭了,医生和护士推着病床出来,白布盖了全身。因为李蔚然和病人有亲属关系,所以不能主刀,此时此刻,这种无力感让他瞬间崩溃的抱住李暮然,狠狠地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阿澈……阿澈什么都没做错啊!凭什么……”
人死了,是要进太平间的。阴森森冰冷冷的太平间。和众多尸体为伍。
李暮然是最冷静的人,冷静地已经不太正常。他一只手拍着李蔚然的后背,一只手阻止了推着病床的医生,淡道:“阿澈怕冷。我会带他回家。”
他把李蔚然交给李绮绿,弯下腰揭开白布。他还是那个样子,柔柔顺顺的眉眼,轻挑的唇,眉心一颗鲜红的朱砂。他眼神闪烁,低头吻他的眉心,淡道:“阿澈,我们回家。哥哥再也不走了,哥哥陪着你。”
男人一手彻底扔掉白布,将李澈打横抱起,转身,缓步离开。皮鞋有规律的敲击地面发出的声音让每个人几近崩溃。
这么做是不符合规矩的。医生刚要出言阻止,就听李蔚然冷冷道:“随他。阿澈是我们家的人,我不会让他呆在太平间。”
夜幕渐沈,露凝中宵。
李暮然第一次进自己的房间需要自己开灯。以往每次他踏入这间房子,都会看到暖黄的光,还有那个喜欢穿黑色高领毛衣的人温颜微笑。
他总是很好奇,为什么每次回来都能看到他?
现在终于明白。等待就是矢志不渝,等待就是无休止的消耗着自己的寂寞,等待,就是用一切去拼一个不回家的人是不是会回头!
阿澈早夭,这辈子不长,但是,全部都用做了等待。
每一次,在他的冷言冷语之下低下头,仍旧等待。每一次,在他的匆忙离去之下低下头,继续等待。每一次,迁就着他的喜怒,竭尽全力的为他保驾护航,却从不谈自己有多累,有多痛,还是等待。
李暮然把他放在床上,脱下风衣,盖在他身上。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他似笑非笑的问:“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你会不会不习惯?”
“咳……咳……”一念及此,李暮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摊开左手,手掌上一片猩红,然后他闭着眼笑了,笑得歇斯底里,笑得有眼泪簌簌掉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书桌上放着一封信。信纸已经发黄,应该是很久以前写的。
爷爷,哥哥,姐姐,嫣然,见字如面。
我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可能逻辑不太清楚,请你们原谅。
我刚刚去私人诊所检查,他们告诉我,我的脑袋里长了一个恶性肿瘤,而且已经是晚期,最多可以熬三个月。我想,我怎么也能熬个一年两年吧,毕竟暮然让我吞掉红杉,我需要至少一年。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我不应该姓李。小时候我问暮然,为什么你们都有爸爸妈妈,但是我没有?暮然想了半天,抱着我说,阿澈,我爸就是你爸,我妈就是你妈。
爷爷,谢谢您。我是个弃婴,但你给了我最好的爱,最好的教育,最好的家庭。您教给我,入则恳恳以尽忠,出则谦谦以自悔。阿澈一直都记得,并且努力去做。爷爷,求求您,别为我伤心,您知道,这是我最担心最害怕发生的事。
二哥,对不起。也许我应该把病情告诉你,毕竟你是脑外科的权威。但是,已经是末期,你救不了我,我更不想让你四处奔波徒增伤心。二哥,小时候暮然很忙,你会过来带我玩,还记得大阪的鳗鱼烧么?这些年没有空回去,你一定要替我去再吃一次。
三姐,对不起,再一次让你面对生死。我只是想告诉你,昨日一切,已如昨日死。你看起来像个变形金刚,可是你最喜欢哭鼻子了。别哭,好好的,我们都好好的。
四姐,回来吧,我们都很想你。我们都很爱你。
五哥,我现在还记得,小时候你非拽我玩过山车,结果你吓得走不动路。我说,咱以后别那么丢人。无论如何,祝你幸福,远离一切伤痛,远离一切悲苦,如果安详离开的人可以为在世的人祷祝,我希望,你和苏先生白头偕老。